“伯律,安纶之事我并未在意。”
方醒微笑道:“真的,我知道孙祥这是想保安纶的命,所以我只是想告诉孙祥,我不想动手。”
“我能干掉安纶,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时日长短而已。”
……
“定国公能看住山东一地吗?”
朱瞻基问的很轻松,仿佛山东哪里肯定是风和日丽,波澜不惊。
定国公徐景昌此刻正坐镇山东,盯着各地。
上次济南就弄的烽烟四起,这次是整个山东,会如何?
徐景昌那个老纨绔怕是不行吧?
不管多希望皇帝放弃此次行动,可对未来局势的担忧让杨士奇还是出班说道:“陛下,定国公就在济南,可他终究武功不显,臣担心怕是威慑不够。”
此事按理武勋那边更有发言权,可却最不好说话。
你要是说没问题,等出了问题就会被连带。
你要是说有问题,徐景昌铁定会把你记在小册子上,等待时机疯狂报复。
所以武勋没说话,文官们倒是一个个接着出来。
“……山东一地颇大,定国公在济南如何能及时赶赴各方?臣以为要不……再缓缓吧陛下。”
“……”
朱瞻基听着下面的话,却已经神游物外。
这些人说的再多,可建设性的意见却少。
他沉声道:“英国公怎么看?”
徐家和皇室的关系太亲了,在场的也只有张辅才敢不忌讳的说出真实的看法。
张辅出班,群臣沉默。
上次文武对峙时,张辅一人独对他们,谈笑间,就准备和他们彻底翻脸了。
张辅肃然道:“陛下,济南一地原先被兴和伯镇压过一次,可以称得上是平息了一半,剩下的那些人……臣以为还是以震慑为主,有济南的前车在,除非是疯子,否则没人敢对抗……大军!”
镇压!
大军!
张辅没有含糊的就站队了。
“臣以为当派人在山东之外游弋,和定国公一内一外,震慑不臣!”
杨荣出班道:“陛下,臣以为还是调解为上,可令各地官府派人盯着各处,召集那些士绅,把朝中的难处,君父的难处说清楚……”
朱勇冷笑着反驳道:“若是有冥顽不灵之辈,该当如何?”
杨荣侧身,眼神陡然凌厉,说道:“那便是无视君父,无视朝中,当严惩!”
“好!”
朱勇冲着那些面色不渝的文官挑挑眉,说道:“杨大人果然深明大义!”
尼玛!这人是在挑衅,外加离间!
很拙劣的手段,可在此时却格外的有用。
一些暗含不满和愤怒的目光盯住了杨荣,对他居然站队了很不满。
你作为首辅有压力我们理解,可你不说反对吧,起码含糊些表态不行吗?
杨荣微微一笑,从容回班,风度极佳。
张辅微微颔首表示赞赏,然后说道:“陛下,济南居中,些许动乱即可扑灭,若是大股叛逆作乱,在山东边上的大军即可奔袭,如此当无不稳。”
朱瞻基点点头,目光扫过文官,朗声道:“着兴和伯领军去吧,另外,成国公去济南。”
这是警告!
朱勇去济南就是加强控制,如果出现问题,朱勇可以领军去镇压,徐景昌继续坐镇济南。
而让方醒在山东外围游弋,这才是真正的震慑。
看看吧,那个煞神就在外面盯着呢!谁敢躁动,那就等着全家拿下吧。
可皇帝对方醒的使用是不是过度了些?
回到值房,辅政学士们沉默了一阵,但却对杨荣先前的表态没有异议。
辅政学士不站在皇帝的一边,迟早要滚回家去吃老米饭。
金幼孜有些沮丧,他看着这些同僚,苦笑道:“诸位,山雨欲来啊!”
黄淮喘息几下,有些不满的道:“陛下派了方醒去,这是在用刀子吓人,可刀子不能多用,用多了……”
金幼孜冷笑道:“用多了,刀子也就废掉了。”
两人相互微笑,一直没说话的杨溥用手搓搓脸,瓮声瓮气,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不管有多重用,可臣子终究要知进退,知道保身之道,否则君王也……为难啊!”
第2078章 离别()
方醒也有些意外。
“我以为会是英国公去,毕竟陛下要武勋站队的想法应该许久了,此次就是机会。”
书房里,黄钟在摩挲着玉佩,目光有些呆滞。
解缙也没好多少,他面色冷峻的道:“济南是你镇压下来的,徐景昌在那,陛下又派了成国公去帮衬,为何还要让你去?不管是张辅还是其他武勋,随便派一人即可,可……”
他们都在担心着,担心方醒一步步的涉足进去。
“伯爷,那不是小河,而是……海!”
“那又如何?”
方醒却不在意这个,他起身道:“解先生,伯律,相信陛下,相信我。”
朱瞻基此举是想把他从第一线拉回来,可却知道他不肯躲避,所以只得让他在外围游弋。
什么狗屁的使用太狠!
那是方醒不愿意置身事外好不好!
方醒如果不愿意去,朱瞻基也不可能会强迫他。
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迟早会吃大亏。
……
“因果因果,你自己种下的因,以后是什么果……咱家不知道。”
孙祥坐在炕上,依旧是慈眉善目的在拨动着佛珠。
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包袱,门外两个太监悄然后退。
安纶一下跪在地上,垂首道:“公公,承蒙您错爱,奴婢……算是熬出头了,可……可东厂终究是陛下的家奴,而兴和伯却掺和进了国本里,以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东厂肯定不能卷入进去,这是奴婢的一点小心思……”
孙祥闭上眼睛,叹息道:“你的心思咱家也不知道,兴和伯何许人也?那是陛下最信重的重臣,你居然敢当街羞辱,安纶,你……兴和伯睚眦必报,你若是觉着错了,就趁着今日去道歉吧,他想必会卖咱家一个面子,放你一次。”
“至于以后,那就看你的造化了。咱家去了皇陵,种菜扫地,闲时和仁皇帝说说话,以后……没以后了。”
孙祥看到安纶只是垂首,却不肯说话,就叹息一声,然后下床来走到他的身前。
“你……咱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个位置终究是在刀子的边缘游走,不小心就是千刀万剐……安纶!”
“公公。”
安纶抬头,泪流满面。
孙祥一怔,然后摸着他的头顶,叹道:“咱家不知道你在想啥,可安纶……人要稳啊!”
安纶只是抽噎着。
“哎!”
孙祥无奈的道:“宫中就是个是非地,你今日得罪了兴和伯,他是陛下的半师,以后太子的老师,你这是自己找死啊!”
安纶只是摇头,孙祥深深的吸一口气,转身拿了小包袱,再次回身时,他已经面无表情。
安纶起身扶着他,却被拒绝了。
“咱家还没老。”
孙祥缓缓走出去,外面已经站满了人。
“公公!”
不管是谁,在见到孙祥出来的一瞬,都齐齐跪下。
孙祥止住脚步,眼神多了沧桑。
“什么都是虚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孙祥的眸色渐渐转为冷淡,然后说道:“无需多礼。”
众人起身,渐渐围过来。
孙祥缓缓朝大门方向而去。
他嘴里说着一切皆是虚幻,可边上的安纶却看到他的眼睛不停的在眨动着,嘴唇紧抿。
“公公。”
一个年轻的番子突然喊道,然后挤到了近前,一脸期盼的道:“公公,您在这里,咱们供奉您百年,不好吗?”
“是啊公公,您在东厂里呆着,咱们看着,您想怎么都行……。可皇陵,那边谁来伺候您呢?”
“公公,皇陵清苦,没人伺候,您年纪大了,以后咋办?”
“公公,您可以在宫中荣养啊!小的听闻原先是说让您在宫中荣养的。”
“公公,难道是宫中有您的对头?是谁?咱们干掉他!”
“杀了他!”
孙祥掌握东厂以来,堪称是心慈手软,对手下多有照顾。
特别是东厂在哈烈的探子惨死之后,安纶不顾自己已经要到退下来的时段,果断从中周旋,把那些烈士的身后事处置的坦坦荡荡的,东厂上下都感佩不已。
所以此刻见他落魄无依的模样,东厂上下顿时就心酸了。
人之初,性本私。
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动容了。
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敢给孙祥一个脸色,或是出言不逊的话,他绝对可以回家去准备后事了,而且是全家的后事。
孙祥的脸上依旧冷淡,点点头道:“多谢了,大家各自回去,好生做事。”
沉默!
然后那个年轻的番子就爆发了。
“公公,是谁?是谁逼着您去守皇陵?小的马上去杀了他!杀了他!”
孙祥见有群情激昂之势,就说道:“咱家记得你,前年你做事毛躁,漏了消息,咱家让人打了你十棍……。没错吧?”
“公公!”
年轻的番子含泪道:“小的按规矩最少三十棍,半条命都没了,公公宽容,小的才有了生机。”
孙祥苦笑道:“咱家那是慷大明之慨,并无恩情与你,若是有,那也是陛下的恩情,你却不可记错了人。”
年轻的番子一愣,安纶喝道:“那是国法,公公法外开恩,那是念及你等勤劳王事,却是陛下的指示,弄不清楚的就闭嘴!”
施恩也得看时机和环境。
这个时候施恩,当事人和大部分人倒是感动或是感激。
可于国事何益?
孙祥算是聪明的,但依旧有瑕疵。
他看看大家,微笑道:“咱家马上走了,你等……咱家就希望你等过的更好些,别去刀口寻消息,但这不可能。”
“大明需要消息,所以……以后小心吧,啊!”
孙祥拱拱手,然后缓缓出去。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沉默的看着。
他们不但看着孙祥离去,也在看着虚扶着孙祥的安纶。
新旧交替,安纶作为人选早就被人暗中揣度。
而前日安纶在长街上给了方醒没脸的消息,稍后就传遍了全城。
许多人在欢呼着大明出现了一位不畏权势的好人!
是的,安纶在外面的口碑不错。
这是一个好人!
于是破天荒的,外面许久都没骂过东厂了。
不但没骂过,而且还赞许有加。
昨日有人在当红女妓的床上做了一首诗,就是夸赞安纶的。
安纶火了!
火透北平城,并在向周边发展。
可作为皇帝的家奴,突然火遍了半边天,这个味道总觉得不对。
所以大家在看着,想看看这位新人厂督能带着大家走向何方。
孙祥走到大门边上,然后缓缓回身,面色呆滞的拱手道:“都好好的,要好好的……”
“公公保重!”
顿时里面就跪下了一大片。
“公公,留下吧。”
安纶坚信只要孙祥愿意留下来,皇帝那里不会是阻碍。
第2079章 正如红尘()
“咱家……累了。”
孙祥看到了俞佳,他在门外,见孙祥回身,就拱拱手,然后摇摇头,退到了边上。
这是不想打扰孙祥最后的时刻。
这个待遇算是极佳,而且很有人情味。
孙祥微微摇头,回身看着这些手下,心中百感交集,冷淡的姿态自然就装不出来了。
看着他们,千言万语,以及未来的萧瑟和孤独在心头涌动,孙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纶的脸上还有被孙祥抽打的红肿,他低声道:“公公,说些话吧,好歹以后有些香火情。”
太监最不奢望的就是情义,所以他们喜欢在任上时就把权利使尽。
然后就算是落魄了,也不能悔。
这世间大抵没有谁能比太监这个群体更理解人性本私、人心难测的道理吧。
再也没有!
所以孙祥微微摇头,却看到了那个年轻的番子。
那是一双哀伤的眼睛。
不舍、悲伤、沧桑、恻然和担忧……
孙祥一直在摇头,微不可查的摇头,并苦笑。
“走便走了,这是何苦来哉!”
他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想让皇帝猜忌东厂里有多少是自己的心腹。
所以他今日越冷淡越好。
可……
孙祥拱拱手,干咳了一声,说道:“咱家只有些话想对你等说说,跟着陛下,紧紧地跟着,别阳奉阴违,这便是咱们东厂的要务,记住了这些,凭谁也不能动你们。”
他再次拱拱手,微微侧脸,看着右边的安纶说道:“你……且好自为之。”
“咱家走了!”
孙祥突然提高嗓门喊了一声,然后转身,在大家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往门外走去。
瞬间,他的腰背一下就塌了下去,佝偻着。
俞佳在门外拱手道:“孙公公,此去尽可放心,若是有何需求,自然有人照拂。”
孙祥的脸上多了不少皱纹,老态毕露。
他拱手笑道:“那些小崽子们多少有些念旧,不过咱家去了皇陵,自然会安心守着,只愿去后能得眷顾,好歹去天上继续服侍仁皇帝。”
俞佳点点头,说道:“一定,陛下对孙公公也多有信重,此番离去,当是荣养。”
这是个让人极为狂喜的允诺。
荣养,自然是有人伺候着,衣食无忧,医药无忧。
孙祥微笑道:“陛下隆恩,奴婢感激不尽。”
他点点头,看了安纶一眼,眼神宁静,然后大步向前。
前方有一辆马车,孙祥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去。
安纶追了出来,他忘记了和俞佳见礼,而是呆呆的看着离去的马车。
俞佳也忘却了目的,和东厂的人目送着马车远去。
“红尘烦苦……如身在荆棘,心不动,则无伤。心动,则荆棘刺身,百般煎熬……”
“心清明,则得大自在,万般荣华皆为虚幻,水中花,井中月,于我何伤……”
安纶呆呆的看着马车远去,眼中多般神色涌动,最终变为安静,并无情绪。
他的手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然后失笑。
佛珠并非人人皆可拨动,这是孙祥的话。
心中不宁,心中无慈悲,数佛珠的次数越多,罪孽便越多。
俞佳微微一笑,觉得算是完成了一事,就满面春风的说道:“安公公此后掌管东厂,必然是平步青云,咱家在此提前贺喜了。”
安纶的心中一凛,急忙堆笑道:“俞公公说笑了,咱家只是侥幸,此后当战战兢兢,不敢轻率。”
俞佳和方醒的关系不错,而安纶却羞辱了方醒。
那么俞佳的客气是哪来的?
俞佳点点头,说道:“那咱家这就回去了。”
安纶想送,俞佳却笑着婉拒了。
他笑的很和气,态度却很坚决。
方醒是谁?
当今陛下亦师亦友的心腹!
以后弄不好就是未来太子的老师!
这样的人也是你安纶能羞辱的?
现在不和你计较,那只是因为你这是在表忠心。
可你表忠心却找错了对象!
以后……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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