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雪花飘飞,殿内却烧着炭火,温暖如春。
军方力挺皇帝,杨荣也出班道:“陛下,这等天气,哈烈人只要不傻就不敢出来袭扰,那便等过完年再调动吧。”
朱高炽点点头,却看了方醒一眼,说道:“兴和城那边还在建造,若是被这般持续袭扰下去,漫长无期,所以年初就派人去坐镇,兴和伯……”
方醒的心中已经在狂骂了,却不得不出班,可脸上的勉强神色谁都看得到。
这是不想去?
群臣不禁有些好奇和幸灾乐祸了,能看到方醒吃瘪,那感觉真是太酸爽。
朱高炽当然也看到了,他说道:“过完年你就去吧,好生看好兴和城,别再拖了。”
兴和城的建造速度最近变得缓慢了,一方面是因为不少材料都需要远距离运送,另一方面就是袭扰。
方醒低头应了,可情绪却不对头。
随后就议了些年底的事,朱高炽叫人赏赐了群臣,最后却留下了方醒。
暖阁里烧着炭火,而且还放了陈皮,这是方醒教给婉婉的,朱高炽这算是侵权了。
朱高炽喝着热茶,感觉很惬意,看到方醒默不作声,全然不似以前那等随意,就漫不经心的问道:“为何不愿去?”
方醒沉默着,等身体暖和后说道:“臣想留在京城。”
“为何?”
朱高炽有些恼火了,他觉得方醒这是不识大体。
“臣……”
方醒本想搪塞过去,可看到朱高炽脸上那一抹不健康的红晕后,他沉声道:“陛下,臣……臣不放心,想留在京城。”
朱高炽突然咳嗽起来,面色通红,梁中赶紧过去捶背。良久,朱高炽喘息道:“你不放心什么?想……”
“臣不敢!”方醒请罪。
“你敢的!”
朱高炽气咻咻的模样让方醒心中大悔,想了想后,就摸出个小瓷瓶,说道:“陛下,这药就剩下最后这点了。”
朱高炽指着他喝骂道:“先气朕,现在又来讨好,出去!”
方醒把瓷瓶放在边上,然后拱手告退。
朱高炽看着那个小瓷瓶,眸色稍暖,说道:“南边有瞻基,朕在京城坐镇……”
方醒回身,知道了皇帝的打算,说道:“陛下,北边重兵云集,若是有变,臣愿孤军前往。”
朱高炽说道:“朕派你去,当然不会长,不过是让你盯着北方,若是有藩王异动,瞻基在南边,朕在京城,你在北边,任何一面均可呈夹击之势。你以为朕是让你去干嘛的?哈烈那点残兵败将朕还用不着你。”
方醒汗颜,朱高炽看看窗外的飘雪,想起这个玻璃还是方醒进献的,就幽幽一叹,说道:“朕知道你对瞻基百般维护,你是担心朕若是骤然而去,而瞻基在南方,京城会乱套……”
“你这是着魔了,莫名其妙!”
任谁被人看做是快死之人都不会愉快,朱高炽没把方醒拿下痛打三十大板,真的算是厚道人了。
方醒羞愧难当,低着头不说话。
朱高炽没好气的道:“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少操这个心,且看好兴和城,等待朕的旨意。”
朱高炽对方醒的宽容几乎是没有底线,梁中在边上暗自咂舌,却看到方醒抬头,为难的道:“陛下,臣……”
这个要求他真的是无法启齿,朱高炽冷哼道:“有话就说。”
“陛下,臣想年后带家人去……”
“滚!”
朱高炽抓住茶杯作势欲扔,方醒黯然拱手告退。
等方醒走后,朱高炽陷入了沉思之中。
梁中被方醒和朱高炽之间爆发的冲突吓坏了,而那个放在小几上的小瓷瓶显得有些刺眼。
他悄然磨过去,准备把小瓷瓶收起来,以后说不准能用上。
朱高炽无意间看到了他的举动,就皱眉道:“扶朕出去走走。”
梁中出去招呼了两个太监进来,然后扶着朱高炽出了暖阁。
白雪落地,却没有堆积,而是化为水,地面上湿漉漉的。
朱高炽从温暖的地方出来,被冷风一吹,就打了个寒颤。
天空中全是雪片,远处迷茫一片,白色和灰色交织在一起,让朱高炽心中惆怅。
“国事家事皆难,奈何……”
雪越发的大了,整个视线里全都是。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中,朱高炽换上了木屐,身后有人打伞,一行人走入了茫茫的世界中。
下雪了,宫中的人除去必须轮值的,都站在屋檐下,或是窗前,看着纷纷落雪,大多欢喜。
沉郁的朱高炽就走在这片欢喜中,直至前方提防冲撞的太监喝骂了一声,这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何事?”
梁中过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陛下,是宋老实,傻乎乎的在扫雪。”
朱高炽闻言就皱眉道:“没人给他说现在不扫雪?这不是欺负人吗?”
梁中身体一颤,急忙说道:“陛下,这宋老实干活实诚,交代了的事情,谁也别想让他不干,奴婢也不成。”
朱高炽往前走了十多步,就看到在风雪中的一个身影。
风卷着雪吹在这人的身上、脸上,他侧脸避了一下,然后又奋力的扫着地。
雪很大,渐渐的在地上积存,他刚扫完一处,才转身又被覆盖了,然后他晚点又回身继续扫。
“这傻子……哎!”
宋老实从七岁被一场高热烧成了傻子之后,他家人就不待见他了,等有人怂恿说是宫中要太监时,他的父亲瞒着妻子就把他割了,幸而保住了性命。
可这种私自阉割的孩子是进不了宫的,最后还是宫中的人出来挑选太监时,看到呆呆傻傻的宋老实后,不知怎么脑子抽抽了,就把他带进了宫中。
有人说宋老实这人有福缘,可等进了宫之后,他就是被欺负的对象。干活他干最辛苦的,吃饭吃最差的,连棉被都被人抢走了,几次差点被冻死。
可这人就这么野生野长的一直长大,然后福缘出现了。
一次盛夏朱棣在宫中散步,恰好看到就宋老实一个人在清扫,就召他过来一问,旋即十多名太监倒霉,其中三人被打死。
其后朱棣就把宋老实调到了乾清宫中当差,还是洒扫。
朱高炽知道这个人,看到他的身上都是雪,就走过去问道:“宋老实,不是雪停了才扫吗?”
第1720章 憨傻的宋老实,挑衅的郭贵妃()
被朱高炽骂走了,可方醒却没有任何意见,只觉得愧疚。
回到家中,他就找来了黄钟议事。
“我担心陛下有疾,若是京城混乱,到时候家眷就会成为那些人的目标,可军中没有我这等带着家眷出征的,我想不去,可”
方醒的话有些混乱,黄钟想了想才理顺,他讶然道:“伯爷,您这是陛下没杀您真是宽宏了。”
——陛下,你要死了,我想带着家人一起出征,这样就算是你死后京城混乱,起码我的家眷无事。
不提勋戚出征不许带家眷的规矩,就上面的意思就足以让朱高炽杀人,而旁人都只能说一声杀得好!
方醒点头,苦笑道:“和大明比起来,我更想先保护好自己的亲人。若是拿大明和家人让我选择,我肯定会选择家人,但我愿意为大明去战死”
这话还是有些混乱,黄钟摇摇头,觉得方醒和自己的价值观有差异。
“若是需要,在下愿意举家为大明去死”
方醒想起了明末时那些举家为大明殉葬的人,摇头道:“我不行,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大抵就是把家人送走,然后自己”
黄钟不想和方醒去争辩这个,从方醒的过往来看,他曾经为了朱瞻基和朱棣几度赴险,证明他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对家人看的太重。
“伯爷,家中英国公那里应当能庇护吧。”
方醒摇摇头,“我从不愿意把家人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张辅首先是张家的大家长和大明的英国公,其次才是方醒的大舅子。
这一点弄不清楚的话,那死了都是白死。
“那黑刺呢?”
“黑刺是可靠,可到了那时,黑刺怕是自顾不暇了。”
等京城混乱后,黑刺在没有人拿主意的情况下,本能的反应大概就是屯兵不动,等待朱瞻基的指示。
而那些人自然会去探寻这支不露面的军队的归属,然后弄不好就是围杀。而后那里会变得比方家庄更危险。
“那”黄钟皱眉道:“那要不到时候在下观察着局势,一旦有变,在下马上带着府中人去通州,在那里坐船前去金陵,应该能和太子碰上。”
“很危险!”
方醒想了想,说道:“肯定有人会盯着方家庄,一旦你带人出庄,随后从此到通州就会是血肉之路。他们恨我入骨,若是能拿住我的家眷,就算是我从兴和赶回来,就算是我能控制局面,可家人呢?当他们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时,我能怎么办?”
“我不想去兴和,可陛下点将,我若是不去,那就是对国不忠”
“若是别的事,我今日硬顶也不去,可”
黄钟看到方醒煎熬,就说道:“伯爷放心好了,到时候在下去和黑刺借人,实在是不行,就去找沈阳。”
“沈阳要保护太子妃和端端。”
室内静默。
到局势变化时,黄钟再带方家人出逃,那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太显眼了。一旦有人铤而走险,必然会半路拦截。
若是不走,那会被围攻。
“若是规模小我不怕,我有足够的手段让留下来的家丁们守住方家庄,可就怕大啊!”
黄钟点点头,正准备说话时,外面却传来了辛老七的声音。
“老爷,梁中来了。”
方醒霍然起身,然后闭眼说道:“我今日冲撞了陛下,若是被责罚也是活该,不要惊动内院。”
说皇帝要死了,不说是皇帝,普通人也得和你拼命。
方醒一路到了前厅,看到只是梁中和两个太监,就拱手道:“可是陛下有旨意吗?”
梁中看向方醒的眼神不善,说道:“陛下说了,年后你的家人都去探亲吧。”
“陛下”
瞬间内疚就让方醒的眼睛红了,梁中的面色稍霁,说道:“你该谢宋老实”
“若是让你在大明和家人中选,你选谁?”
“陛下,肯定是家人。”
“为何?你的家人卖了你,你不恨他们吗?”
“陛下,奴婢奴婢想娘了”
鹅毛大雪下,一个内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朱高炽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酸,说道:“给他钱钞,让他罢了,怕是又要被重新卖一回。接了他娘来,呆几天,给些肉粮钱钞再回去。”
回过头,朱高炽大步回去,身体摇摇晃晃的,吓的两个专职太监赶紧跟上扶着。
“去传朕的话,年后让方醒一家子去探亲,不管什么亲,自己去!”
“父皇”
婉婉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在朱高炽的眼中有些模糊,他站定后,等婉婉到了身前就埋怨道:“下雪了还敢乱跑,小心摔跤。”
婉婉笑的欢喜,“父皇,晚些咱们去堆雪人吧。”
“好。”
朱高炽只觉得心头柔软,他伸手拂去婉婉帽子顶上的雪,心中却突然一动。
人皆有怜子之心,爱极了就会不舍,不安心
“方醒爱家人啊!”
朱高炽性子一起,就叫了子女们一起来,大家先在暖阁里喝姜汤,然后外面的雪也渐渐的厚起来了,朱高炽就带着子女们出去堆雪人。
朱高炽没让人帮忙,只是让子女们拿了工具扫雪,然后叫男孩子堆雪。
书院放假了,朱瞻墉也回到了宫中,作为嫡子中的老大,他奋力的挥舞铲子,堆砌着,那力气看呆了那些弟弟妹妹们。
朱高炽干了一会儿就被赶来的皇后叫人扶到了边上。
边上架了大伞,还有炭火和大氅。
朱高炽喝了口茶,看到朱瞻墉的动作很熟练,就不经意的问道:“瞻墉回宫后如何?”
皇后已经看到了小心翼翼从左边过来的郭贵妃,就说道:“长大许多,不惹事,就是不肯让人服侍。”
朱高炽点头道:“听说书院里都是自己收拾自己的,衣服也是自己洗,这倒是好事,免得教出了一帮子除去读书,什么都不知道的书生,于国于民无半点益处。”
“陛下”
朱高炽转头,就看到了穿着一身淡粉,近似于素色的郭贵妃。
峨眉微扫,眼如秋水,红唇轻启,妩媚自现。
朱高炽尴尬的道:“来了”
郭贵妃没有对皇后行礼,而是先埋怨道:“陛下,这天寒地冻的,您就不该出来,小心伤风了。”
朱高炽看看冷冰冰的看着孩子们的皇后,说道:“朕这里有炭火热茶,无事。”
郭贵妃恍惚才察觉自己遗忘了行礼,急忙就福身,说道:“娘娘这边近,该劝着陛下才是。”
皇后的眼中闪过厉色,打个哈哈道:“本宫今日倒是忘了,让你挂记着,实在是不该。”
“哪里,娘娘管着宫中,臣妾虽说挂着贵妃的头衔,却时常偷懒,哎!都怪臣妾的身子不争气啊!”
皇后在后宫堪称是强硬派,作为贵妃,郭氏是有沾手宫务的权利,可她却从不沾手,这个就值得玩味了。
皇后冷冷的道:“你若是愿意,明日本宫就歇着。”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朱高炽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处置。
郭氏也是他潜邸的老人,还为他生了三个儿子,颇得朱高炽的喜爱。
而张氏却是皇后,名正言顺的后宫老大。
这两位经常明争暗斗,原因就在于郭氏的贵妃封号上。
贵妃就是皇后之下第一人,若是出现什么差池,那就是皇后预备役。
至于皇贵妃,那得等朱瞻基上位后,为了自己的小孙妹妹弄的封号,目标直指胡善祥。
郭贵妃脉脉含情的看着皇帝,这便是示威。
你有权利,可我有皇帝的喜爱,谁赢谁输还未可知呢!
皇后只是默默的看着孩子们在堆雪人,眼中的厉色却一闪而过。
朱瞻墉杵着铲子在歇息,看到这一幕后就过来,皱眉道:“母后为何不去取暖?”
郭贵妃闻言才发现皇后的火盆被自己占据了,急忙退后。
皇后唇角微翘,朱瞻墉却皱眉看着郭贵妃说道:“今日乃是帝后之乐,旁人哪能插足?莫不是有的”
“住口!”
皇后一声断喝,然后柳眉倒竖的说道:“你且去看着弟弟妹妹们,少掺和大人的事。”
那边的孩子们都被惊了一下,纷纷看向这边。
朱瞻墉拱手道:“儿臣已经大了,若是大哥在此,今日怕是要”
朱瞻基以前就给过郭贵妃没脸,今日若是他在,郭贵妃大抵也不敢来。
朱高炽有些不渝的盯着朱瞻墉,皇后已经抢先了:“你的性子越发的和外面一样了,还不快去!”
朱高炽听到这话更是不乐,什么叫做外面?不就是说郭贵妃这等人,若是在外面的百姓家,大抵是要被正房夫人收拾吗?
朱瞻墉躬身道:“是,母后。只是儿臣听闻”
“去吧!”
朱瞻墉在书院里那么久,见识早非吴下阿蒙,回宫后也曾假些外面的故事来讥讽人。
朱瞻墉单手拎起铲子回去,看到婉婉有些郁郁,就说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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