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胜心中一动,咦了一声道:“是啊!北平那边的读书人比南方少多了,而且京城就在那边,他们不动,金陵……”
这时一队五城兵马司的人往前方跑,脚步匆匆。
往前行了五十余步,再次出现了一队军士,也是小跑而去。
“问问。”
曲胜吩咐道,随从就驱马上去问话。
带队的副百户本想呵斥,等看到后面的曲胜后,就低声道:“兴和伯带着那些军士去拿人了,拿了好几个,闹腾呢!”
“拿了谁?”
曲胜不顾矜持的问道,副百户说道:“听说全是读书人。”
曲胜略一思忖,说道:“你们去吧。”
等这队军士跑远后,随从说道:“大人,兴和伯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他是想动手?”
曲胜策马缓缓而行,喃喃的道:“动手……他会先告知本官,否则就是越俎代庖,所以……这是泄愤?”
想起朱瞻基先前的神色,曲胜的身体一松,然后开始喘息,就像是刚死里逃生般的后怕。
“对,这就是泄愤,无法动手的泄愤!”
……
方醒在金陵抓人了,还抓了不少!
这个不算是什么让人震惊的新闻,只是那些被抓的都是读书人,这个才值得玩味。
而那些读书人的好友等人在闹事,黑刺的人没管,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后,毫不客气的用棍子打跑了这些家伙。
“吃饱撑的!”
那个先前被曲胜问话的副百户看着那些在狂奔而逃的读书人呸了一口,说道:“殿下在城中也敢闹腾,不打你们打谁?”
回头看看手下那些因为打了以往不敢惹的读书人而兴奋的麾下,副百户说道:“别怕,这还是殿下在,若是陛下在城中,那就不是打跑了,而是抓进去!”
“大人,啥时候再来一次?”
一个军士不满足的问道,看他舔嘴唇的模样,副百户骂道:“特么的!又不是秦淮河上的女人,什么再来一次!回去!”
……
“老师,那些被抓的都是家中投献不少的读书人,而且他们都抨击了清查投献之事,稍后就被抓了。”
黄俭也很兴奋,他觉得这等在暗处窥视旁人的感觉太刺激了。
汪元本是在看书,闻言哈哈大笑,然后把书合上道:“此事完结了,黄林一家做了祭品,倒是造福了南方多少人,当祭奠之。”
黄俭愕然,旋即反应过来道:“老师,这是泄愤?”
汪元抚须笑道:“正是,殿下知道此事不能动,否则南方必然动乱,所以那人无处泄愤,恰好那些人作死议论此事,就被他拿了。”
……
“外间说我是在泄愤,不过确实是如此。”
方醒在和费石说话,此次一下抓了十人,全靠了锦衣卫提供的情报。
费石纠结的道:“伯爷,外间说您是无法无天,殿下都不同意的事,您还顶着干。”
“顶个屁!”
方醒淡淡的道:“此事不易动,我当然深知,不过却不能让他们太轻松了,就弄些人来……以后这些都是现成的例子,明白吗?所以你在金陵要多收集些消息,一旦要动,那就雷霆万钧!”
费石心中一颤,知道外面那些正在幸灾乐祸,嘲笑方醒的人以后大抵要哭了。
任何律法的第一例判决都有很强的代表意义,可以作为以后雷同案子的范例。
费石心悦诚服的道:“伯爷,下官本以为您是泄愤,如今看来却是下官一叶障目了,佩服!”
等费石走后,方醒神色古怪的道:“老子本就是泄愤啊!怎么不是了?”
随后的方醒再无动作,于是金陵城中一阵吁气。
那些准备要抱团对抗清查投献的人都悄然散了,没人敢在公开的地方谈及对此事的看法。
这便是震慑!
贾全回来绘声绘色的给朱瞻基和方醒说着城中那些有投献土地的读书人的反应:“那些人看到咱们没了动静,本来慷慨激昂的,甚至还有人说要举家自焚,跳井自尽,可有人在外面传话,说是殿下您并无继续清查的意思……”
朱瞻基没好气的道:“然后都散了?”
贾全点头道:“对,都散了。那几个说是要自焚的跑的最快,咱们的人盯着,真想去抓了来,看看他有没有自焚的勇气。”
方醒失笑道:“壮胆的话谁都会说,越是把这话挂在嘴边的人越是虚假,不必理会。”
朱瞻基笑了笑,想起了当年朱棣突袭金陵成功之后那些臣子的反应。
“忠心的敏于行而讷于言……”
方醒给了他一个眼色,朱瞻基没看到,却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也不会给费石解释。
费石告退,一路念叨着敏于行而讷于言,手下不解就问他。
“你们说本官以后是否要少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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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3章 人心叵测()
权谨拥有一辆马车,不算奢华,却很舒适的马车,朱瞻基送给他的马车!
这是一个极高的待遇,所以在朱瞻基不许他参与那些学生的聚会时,他依旧悄然出门了。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车里的权谨瘦了些,他在看书,戴着一副老花镜。
跟着朱瞻基到了金陵,权谨实际上已经离开了权利中心。
外界多半都不能理解他现在的行径,觉得有些傻。
他的年纪大了,所以肯定是不能陪伴朱瞻基多久,只等着时机一到,就能乞骸骨,荣归故里。
于是那些人都认为他是在瞎折腾!
马车一路到了一个大宅子的外面,门房看到后就出来搀扶了权谨下车。
权谨活动了一下手脚,拒绝了门房搀扶进去的好意,缓缓进了大宅子。
宅子很大,却不见商贾的奢华和铜臭。
过了前厅,眼前一条小径,周围是竹林。
微风吹过竹林,沙沙的声音让权谨觉得心旷神怡。
前行二十余步左转,就是一个小水塘。
此时小水塘的边上席地而坐了十余人,看到权谨后,一个年轻人起身迎来,拱手道:“权公许久未曾来了,学生久盼不至,却不敢去殿下那里探望,惶恐。”
大宅的主人叫做徐烈,而这个年轻人就是徐烈的儿子徐当。
“见过权公。”
这些都是读书人,刚才正在谈论文章,此时齐齐拱手行礼,权谨抚须微笑道:“你等倒是勤学,以后当桂榜有名。老夫老了,能见到这般多的俊彦,以后归于林下之后,倒是可以和子孙夸耀了。”
这话很是谦逊,徐烈微笑道:“权公过奖了,我等只是志同道合,功名于我等只是浮云,先贤的学问才是值得我辈一生去追寻的梦想。”
权谨赞许的点点头,他是大学士,虽然职务不彰,可却清贵。点点头就已经是很大的褒奖了。
随后这些年轻人就开始背诵自己的文章,权谨也不时点评一二,气氛融洽。
“老夫更衣,去去就来。”
权谨年纪大了,尿有些多,他起身跟着仆役去了茅房。
徐家的茅房里放置了香料,一进去就是一股子骚臭味夹杂着一股香料味,两者混杂在一起,让权谨有些想作呕。
老年人小便稀稀拉拉的,让人感叹着当年迎风尿十丈,如今顺风尿湿鞋。
完事后还有香胰子洗手,干毛巾擦手。
这和王公贵族一个待遇啊!
权谨只觉得有些不安,在他看来,什么阶层就该享受什么阶层的待遇,过于奢华,那是自取祸端。
这里绿树成荫,甚为清凉,让权谨不禁放慢了脚步。等到了竹林时,他看到了一只瘦小的小猫钻了进去,就心生怜悯跟着。
小猫很机灵,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跑了,权谨不禁失笑,而跟着的那个仆役也是捂嘴偷笑,觉得老爷子真是童心未泯。
权谨也不想回头绕路,就径直从竹林里往小水塘边去。
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随即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竹林中。
权谨的兴致不减,低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那老头究竟是什么意思?给个举荐也好啊!这样天天来烦咱们,你们受得了,我却受不得了!”
权谨的脚步一停,回身看着那个仆役,眼神冰冷。
我是道德君子,可却不是蠢货!
仆役已经傻眼了,他想出声提醒,却知道这样会导致彻底的撕破脸,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替殿下招揽咱们呢!不,是想让咱们替殿下说好话。”
“可没有好处的事,谁会干?而且有他在大家都不舒坦,偏偏还得要摆出一副谨受教的模样,可他的那一套早就不吃香了。若不是怕他出去说一句不好,耽误了咱们科举,谁有功夫理他!”
“是啊!家父想和他套套交情,可他根本就不搭理,这老头实在是古板,从他的身上拿不到什么好处。”
“那今日咱们继续饮酒?嘿嘿!”
“好!饮酒,多说些好话,把他喝的烂醉如泥,来几次他保证就得在床上躺着……”
“好了,他差不多该回来了,都赶紧的……”
里面重新传来了探讨文章的声音,那仆役的面色尴尬,强笑着。
权谨对他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仆役本想进去通报情况,可转念一想又怕被迁怒,于是就把权谨一路送了出去。
等再次回去后,仆役禀告道:“少爷,权大人说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这就是规避风险的心态,每个人都有。
而这种心态往往会带来不同的结果,说……
徐当闻言就松了一口气,说道:“他怎么走了都不说一声?”
一个年轻人笑道:“走了好啊!反正咱们名声已经赚到了,就算是考不上进士,以后在南方也是名士,这等机缘都等到了,剩下的管它作甚?!”
“是啊!大好时光啊!咱们快活起来?”
“好,摆酒,让人来唱曲……”
头悬梁锥刺股的能有几人?
在场的家境都不错,谁没事干了熬油似的读书?
于是酒宴摆在了水塘边上,几个女子在前方起舞唱曲,一时间其乐融融。
而回到了大宅子的权谨却关门闭户,一直到晚饭都没出来。
等侍奉他的仆役去敲门,老大人开门出来了,只是面色苍白,眼神呆滞……
……
“老大人这是怎么了?”
权谨病了,躺在床上看着就像是垂死之人。
他的胸膛起伏急促,御医诊脉后说道:“权大人这是……郁郁了?”
权谨没有反应,瘦削的脸颊随着呼吸慢慢的微微颤动着。
御医问道:“权大人,感觉哪不舒服?”
权谨呆呆的看着房顶不说话,御医苦笑道:“权大人,望闻问切,您这不说话,下官也没辙啊!”
权谨的眸色微微动了一下,虚弱的道:“老夫老了。”
呃!
御医没辙了,只得出去找到了朱瞻基。
“老了?”
朱瞻基觉得有些不靠谱:“早饭时他还说能一口气绕着院子溜十圈,这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不对了?”
第1664章 精神洁癖()
朱瞻基和方醒都去看了权谨,看到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朱瞻基出来就怒了。
“今日权大人去了哪?”
“殿下,今日权大人去了城中的士绅徐烈家。”
朱瞻基冷冷的道:“权大人胸怀广阔,能被气成这样……来人。”
“殿下!”
肖顾伟应道。
“去查!”
朱瞻基的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权谨是他的人,而权谨多次出门也是在为了他奔波。
金陵城中的权贵、官员、有名望的士绅……这些他都一一去拜访,和对方恳谈,谈太子的难处,谈大明的难处……
这样的奔波作用不小。权谨的名气很大,在他上门后,不少人都纷纷在转变着南方主流舆论对朱瞻基的看法。
如此一位老人在为自己奔波!
所以朱瞻基的愤怒才会来的那么暴烈!
黑刺的人很轻松的就找到了那个仆役,三两下就问到了想要的东西。
等朱瞻基得知后,也是一时无语。
“人前说人话,背后说鬼话,这个是常态啊!”
朱瞻基无奈的道,那些书生在背后袒露心声,这个只可列入道德范畴,却不能入刑。
可老大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三观崩塌了,生无可恋。
朱瞻基犯愁了,他不能以此去动那些书生,更不能以此去动徐烈一家,那是昏聩和小心眼,一旦爆出去的话,大明皇太子的名声将会臭不可闻。
于是朱瞻基就习惯性的向方醒求助,眼神求助。
方醒干咳一声道:“找找嘛,总能找到些值得动手的理由。”
“德华兄,你在高兴?”
朱瞻基觉得方醒太缺乏同情心了,正准备说说权谨这人的德高望重和赤子之心,方醒说道:“我确实是高兴啊!”
“暂时不能对投献动手,这心里不舒服,郁闷。”
方醒说道:“能动一家是一家。”
这便是睚眦必报,哪怕现在暂时停手,却不代表方醒会变老实。
朱瞻基也郁闷的道:“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人太多,我也郁闷!”
方醒点点头,然后进了权谨的房间,坐在床边赶走了其他人。
权谨依旧是到死不活的模样。
“权大人,您这是心灰意冷了?”
权谨依旧没反应,方醒说道:“您是赤子之心,对人抱着美好的期望,那些人前期的表现让你您期望颇高,还愿意教导他们做文章,可等一朝发现那些人都戴着面具后,您这心里就受不住了……”
权谨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可方醒却听到了,他说道:“我以前号称神童,朋友多,亲戚多,可等家父卷入案子后,除去一家之外,都变成了路人……等我大病一场之后,那更是门前积尘……”
“等我的病好了之后,冷清啊权大人。”
方醒想起自己初到大明时的境遇,不禁笑道:“那时候就一个朋友还记得我,还有一个不离不弃的未婚妻,以及几个忠仆,除此之外,在这个世间,我再无可挂心的。”
权谨的呼吸慢慢的缓了下去。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方醒说道:“古往今来,以后都会是这样,这也是人的秉性,永不会变,所以您为何要生气呢?”
“您是德高望重,他们想利用您,这便是富在深山,只不过您的富却不是钱财,而是道德的名声,利用一次即可,所以后来他们就不耐烦了,这是小人!”
方醒看到权谨的面色不大好,他怕把老先生气死,赶紧转口道:“这样的小人很多,多不胜数,在没有利益纠缠时,他们会是翩翩君子……表里如一的君子,像您这样的人何其难得!您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变成您这样的君子吧?那我想这会比飞天还困难!”
权谨闭上眼睛,一滴老泪从眼角滑落。
方醒叹息道:“您该看开些,不说多,就说那个黄林,还有那个慕简,名声不错吧?可一查之后,内里腌臜不堪。”
方醒算是看出来了,老先生有精神洁癖,所以不乐意做高官,不乐意去和人勾心斗角。
“您慢慢的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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