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迪低声说着话,香烛烟雾缭绕。
那只狭长的眼睛在烟雾中仿佛多了些温柔。
“怎么会有人,是我眼花了吗?”
“谁?”
蒋迪回身,就见到身后站着几个男子。
当先的男子满面风尘,看向那石碑的目光深沉。
“您是……”
蒋迪渐渐的欢喜起来,起身道:“您是伯爷?!”
方醒微笑道:“咱们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第二次是在金陵,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没想到都大了,燕娘在天有灵,肯定会笑起来。”
蒋迪赧然道:“第一次时,我没注意您。”
方醒笑意微敛,说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蒋迪说道:“在下去年来了兴和教书。”
方醒看了一眼那只眼睛,说道:“也好,以后你在这边开枝散叶,伴着你娘,也免得她孤独。”
蒋迪有些悲伤的道:“等过几年,在下成亲之后,就准备去金陵。”
“迁过来吧。”
地上湿冷,方醒却毫不犹豫的坐了下去。
他顺手把纸钱拿过来,然后在蜡烛上面点燃。
火焰和烟雾一起升腾,方醒微微眯着眼,说道:“当年你娘让我觉得自己和那些武人一样,不是个男人……”
蒋迪有些窘迫的道:“伯爷,您已经为我娘报仇了。”
方醒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杀了使团,然后安葬了燕娘,后来更是带着燕娘的碑北上征伐,最终用一族人来为燕娘陪葬,堪称是震动天下。
所以蒋迪此生最感激的就是方醒。
而他最厌恶的就是武人。
哪怕方醒是武人,可依旧不能让他对那些武人多一些好感。
若是武人能保家卫国,他的母亲何至于会被掳到塞外,饱受折磨。
方醒一边丢着纸钱,一边说道:“你娘就是大明武力不彰的受害者,所以……后来大明渐渐的开始了崛起,一次次大战,最终席卷塞外,这是一个过程,所以你不要愤世嫉俗,你过得好,你娘才安心。”
蒋迪点点头,说道:“我一直都没在人前提到过我娘,我觉得我娘肯定是去了天上……”
这是一个有些迷茫的年轻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做些什么。
“记得她,但是别记得太多了。”
方醒拍拍蒋迪的肩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不该陷进去,你的母亲不想看到你宛如苦修士一般的模样。去好好生活,去喜欢女孩子,然后成亲。等以后带着你的孩子来见她,一家人过的快活,这才是你母亲在天之灵想看到的。”
蒋迪看着碑石,突然点点头道:“是,在下知道了。”
他拱拱手,然后步履蹒跚的离去。
方醒就站在这里看着京观和碑石,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
“英国公才来过你又来,陛下这是要准备出塞征战了吗?那样也好,把哈烈人彻底赶走,这片让人发狂的大草原就会成为咱们的放牧地,想养多少牛羊就养多少牛羊。”
来人是阿台,养尊处优的他看着油光水滑,特别是脸,方醒觉得那上面最少能刮下半斤油。
他看着有些尴尬,两只手在搓着,就像是一个商人在询问这笔单子怎么样。
原先的野心再也看不到了!
方醒觉得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最起码自己此行又少了一件事。
所以他说道:“和宁王这是想远行吗?”
阿台爽朗的道:“兴和伯说笑了,小王如今在这边过的滋润,哪都不想去。”
方醒负手看着碑石,耳边是阿台的喋喋不休,不禁生出世事无常的感慨来。
“不说别的,现在小王的帐中就有各国美女三十余人,每日换着睡都睡不过来,还有那些牛羊,每年商人们都会来央求小王多卖些给他们,可就那么多,得留种啊!”
“上次有个女人被查出是篾儿干的奸细,小王就把她丢给了那些牧民,只是一个晚上就没了。”
这是一个渐渐变得市侩的阿台。
方醒对着碑石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阿台跟在他的身边,一路说着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又说守将王冀粗鲁,文官钟定奸诈,成天就在欺负他和牧民们。
阿台进城自然是没有问题,守门的军士不认识方醒,等随行的一个百户过来交涉时,才知道了方醒的身份。
“见过伯爷!”
那些军士单膝跪下,崇敬的目光不加掩饰的在看着方醒。
兴和城,兴和伯。
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慢慢的知道方醒对于这座城市的意义。
那些战例大家都耳熟能详,并为之惊叹。
当见到真人后,那股子崇敬就不禁油然而生。
第2509章 跟我回京吧()
和大明的任何一个城市一样,只要有钱,你什么时候都能享受生活。
阿台轻车熟路的带着方醒找到了一家酒楼。
大年初一,酒楼里连伙计都看不到,大门也是紧紧地关闭着。
阿台带着方醒从侧面绕到了后门处。
敲门之后,一个伙计打着哈欠从里面开门,见到阿台后就点头哈腰的道“殿下这是找香香吗?大年初一还挂记着她,真是一往情深啊!”
阿台板着脸道“把香香叫下来,再叫两个女人。”
这人倒是有趣,竟然不问方醒就做主了。
方醒也没阻拦,他想看看这个地方的青楼事业是怎么发展的。
男女不平等的惯性到了大明依旧如故,但是如今在广西和云南这两个地方,女人的地位渐渐有些上升的势头。
这就是从交趾那边传导过来的风气,而广西和云南两地的女人又能干,当她们富于反抗精神时,两地的男人就倒霉了。连地方官员也多次发牢骚,说是辖地的女人粗鲁,地方教化很困难。
这家酒楼如内地的构造一样是两层楼,一楼静悄悄的,二楼也是。
伙计仰头冲着二楼喊道“香香下来,再来两个。”
两边的厢房刚才没动静,这时有人喊道“大年初一都要来,也不怕马上风啊!”
阿台正准备发怒,二楼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是高亢。
“香香在茅房呢!”
方醒无语。
伙计看了一眼阿台继续喊道“客人在等着呢!问她是大的还是小的?”
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香香,问你是大的还是小的。”
稍后那女人就爆笑起来,然后喘息着道“香香说是大的,问你们追着不放是不是想吃。”
方醒回过身去,准备去别的地方吃饭,然后就看到了钟定,还有王冀。
钟定是老熟人,而王冀却是才到了兴和这边没两年。
那伙计对阿台并不畏惧,等见到钟定和王冀称呼方醒为兴和伯时,他一溜烟就跑了。
“别处过年都放假,咱们兴和从没这回事。兴和伯不如去下官那里吧。”
钟定笑的很是从容。从一个流放人犯变成今日的兴和文官之首,他的经历在大明已经可以成为传奇了。
方醒说道“本伯来此只是查看一番,还是住营地里吧。”
这时楼上一阵脚步声,接着一群女人蜂拥着冲了下来。
“殿下……”
“王大人,钟大人……”
这些女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明话在招呼着。
方醒微微皱眉道“换个地方。”
……
随后方醒就在他们的陪同下视察了兴和城内外,甚至还去了阿台那里,和牧民们亲切交谈。
“如今大家有钱了。伯爷,咱们这里养的牛羊都不愁买,商队还会带来咱们需要的东西,现在都不想去中原了。”
一个憨实的牧民带着方醒在自家的牛羊圈里转了一圈,然后又殷勤的邀请方醒等人去自家吃饭。
方醒同意了,牧民兴奋的就像是一个孩子,疯跑回去,把自己的婆娘踢打出去买菜,还把自己的三个孩子也撵出去,最后还是被方醒拉住了,才止住了他想去杀牛的冲动。
帐篷里生活设施齐全,基本上就是一个家。
“别弄那些奶,拿酒来。”
钟定出去忙碌了一阵,回来时身上带着血腥味。
“刚放翻了一头羊,还准备宰杀几只,说是要用最嫩的部位来款待您,下官阻拦了。”
方醒对阿台说道“我已经感受到了热情,告诉他们,我们是朋友,是兄弟。”
阿台起身道“是。”
“大明在这里的存在会一直延伸。”
方醒先定了个调子。
“在解决了肉迷和哈烈联军之后,大明的军队将会一直向着北方探索,直至天尽头。”
他看了一眼阿台,继续说道“兴和会成为大后方,殿下,此行前,陛下挂念着你在这里为大明安抚鞑靼部多年,已经答应了你在北平定居的要求,稍后就随我一起回京吧。”
阿台的脸瞬间就白了,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气氛渐渐的变得有些沉闷。
稍后外面就端进来了一个火锅,羊骨头在里面翻滚着,新鲜的羊肉片在碟子里堆的老高。
羊肉很好,甚至连蘸水里都放了腐乳,这让方醒多看了阿台一眼。
钟定没有这个雅兴去迎奉上官,因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直至死去。
那么这一切就是阿台安排的。
这是个不错的人,若是现在大明一切安稳,方醒甚至觉得他们之间可以做朋友。
可现在却不成。
稍后陈默求见,带来了信使。
“陛下有交代,让您马上回京。”
信使居然是一个太监,这让方醒的眼中多了冷色。
“可是京城有变吗?”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从哪里调集兵力,然后直扑京城镇压那些叛逆。
太监被方醒眼中的杀意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兴和伯,没有的事,陛下只是说太子殿下该学东西了。”
方醒看向陈默,陈默微微摇头,示意自己问过,但没结果。
“吃饭吧。”
这太监一路疾行,原先白白嫩嫩的脸上全是口子,手上也是,看着很是凄惨。
坐下后他先喝了一碗羊汤,然后才苦笑道“咱家在路上病了一场,还没好就赶紧上路,就怕错过了,现在喝了一碗汤,才觉得活了过来。”
阿台很有眼力见的说是要去茅房,随后王冀也出去了,但方醒留下了钟定。
“京城什么事?”
钟定听方醒问这个问题,就有些尴尬的低下头。他觉得方醒这是在测试自己的机敏程度。
太监放下筷子道“兴和伯,京城无事,只是陛下那日带着殿下出宫,殿下见到了那些换防出发的将士和家人告别时哭的厉害,就有些难受,说以后不打仗了,把军队全解散了。”
方醒捂额道“这只是孩子气的话罢了,难道陛下还当真了?”
太监叹息道“当时边上有不少人,殿下的声音不小,被人听到了。”
方醒明白了,说道“传出去又如何?难道那些人还真把这话当做是殿下以后的看法吗?”
太监苦着脸道“咱家不知道这个,不过宫中却有些动静,说殿下怕是有些妇人之仁……”
钟定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说去茅厕。
方醒点点头,等他走后,太监笑道“他若是再不走,咱家回头只能让东厂的人来盯着他了。”
“说吧。”
方醒微微皱眉,觉得这事儿真是倒霉催的,但主要责任是在朱瞻基。
若是出门能保证周围的安全距离,谁会听到玉米说的话?
他能想象得到当时皇帝和太子被认出来所引发的轰动,混乱中不知道多少人趁机得了那些话,然后开始向外散播。
“陛下大怒,就收拾了一批人,只是太子殿下这个名声却有些……”
“根深蒂固了?”
太监点点头,方醒说道“那就用事实去驳斥那些人!”
。
第2510章 熬日子()
杜谦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是作恶多端,所以今生才为太子启蒙。
“殿下,武人就是要征战,要守卫边墙,如此我等才能安居乐业。”
玉米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杜谦额头上青筋蹦跳着,握紧了手中的书,但不敢扔过去。
他转身准备去请见皇帝,一定要压住太子这股子不尊师重道的势头。
真一就在门外看着,见他出来,就说道:“杜大人,殿下昨夜没睡好。”
杜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大步离去。
但凡有些地位的官员都不会看得起宫中的人,胆大的甚至还敢喝骂几句。
杜谦这一路见到不少花树,春天地气勃发,有些枝头已经变成了嫩绿色。
可在他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欣赏之意,按照他和许多官员的看法,宫中就不该种植树木,免得给那些刺客什么的提供躲避的地方。
等见到了皇帝之后,杜谦就说了玉米打瞌睡的事。
“……陛下,殿下虽然年幼,可立志要趁早!”
“朕知道了。”
朱瞻基摆摆手,等杜谦走后,就与俞佳说道:“去问问。”
春天来了,大明各处工程也陆续开工,就像是一台大机器般的在轰鸣着。
户部的夏元吉在年前上奏章请骸骨,朱瞻基压住了,派了御医去诊治,可反馈回来的消息不大好。
而蹇义那边却有些奇葩,被朱瞻基拖住之后,他的身体竟然一日好过一日。只是他最近迷上了斋戒,据说已经不大吃荤腥了。
夏元吉……
朱瞻基担心的只是夏元吉,失去了夏元吉,大明就失去了钱袋子。
“夏元吉的病情如何了?”
有太监去问了,稍后回来禀告道:“陛下,太医院说夏大人的身体怕是……要熬了。”
朱瞻基的眼神冷了几分,说道:“出宫!”
朱瞻基带着人便衣出了皇宫,俞佳追上来禀告了玉米的事。
“陛下,说是殿下在念叨着……要兴和伯做先生,说杜大人很笨。”
“所以他就不想学了?”
朱瞻基有些恼火,不过通过观察,他也知道杜谦不适合做先生,只是别人他又很难放心。
一路到了夏元吉家,朱瞻基屏蔽了那些繁文琐节,直奔卧室。
等见到瘦的不成人形的夏元吉时,朱瞻基不禁问道:“才半个月没见,夏大人怎么瘦脱形了?”
跟来的御医说道:“陛下,夏大人这是在熬啊!”
夏元吉就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哪怕是盖着被子,可依旧能感受到那瘦小的身躯在被子里的轮廓。
熬,就是用最后的生命力在拖延着,直至油尽灯枯。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朕不该让他修两朝实录啊!”
朱瞻基站在床边,兴许是挡住了光线,床上的夏元吉嗯了一声,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陛下!”
夏元吉挣扎着想起来,朱瞻基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快躺着,你的身子要好好养,万万不可妄动。”
夏元吉喘息着道:“陛下,臣自觉身体里被开了个口子,那些元气不断在外泄,越来越慢,怕是要辜负了陛下的……”
朱瞻基心中微酸,说道:“你且安心,朕稍后令太医院会诊,你自己也要好生养着,户部没了你,你让朕如何安心?”
夏元吉眼中落泪,颤声道:“陛下,臣……臣历经几代帝王,无悔了!”
朱瞻基挥挥手,俞佳带着屋里的人出去。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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