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讪讪的道:“是是是,小的却是糊涂了。”
一行人就坐在门外,等看到有人上来时,小吏就跑过去问了问,回来禀告道:“伯爷,有个道人,说是今日乃开天辟地,所以来看看。”
开天辟地?
方醒抬眼看去,就见一个道人站在不远处,姿态随意,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道人稽首,然后近前道:“当年营建孝陵时定下了七星之局,有人说大明当能有三百年天下,有人说只有一百年不到,被斩首,兴和伯可以为然否?”
方醒冷冷的道:“无稽之谈!”
道人脚下飞快的在地上点了七下,说道:“从下马坊开始,大金门,棂星门,玉龙桥……一直到宝城,正是七星走向……”
“文皇帝登基后继续修建,眼看着就要完工,突然却地下涌泉,工匠惶然,不敢再动。”
这些人都听呆了,特别是那个小吏,更是在边上赞同着。
“小的虽然才来没两年,可经常走,也知道是七星的布局。”
“你是怎么上来的?”
方醒的问话让道人有些诧异,小吏这才想起这个问题,就喝道:“哪来的野道士,居然也敢来这里行骗。”
道士稽首道:“贫道见野,却不是野道士,贫道每三年来孝陵查看一次,原先的驸马都知道。”
小吏闻言就急匆匆的往外跑。
“见野?这个名字有些怪。”
方醒点点头,说道:“你想告诉本伯什么?”
道人说道:“当年营建孝陵时,有人说国运不足百年。”
“不可能。”
方醒森然道:“妖言惑众,本伯现在只想斩下你的脑袋,想来太祖高皇帝会非常欢喜。”
家丁们缓缓围住了道士,辛老七更是盯住了道士的肩膀,一旦动手,他要先挡在道士和方醒之间。
道士并未慌张,看了一眼辛老七后,说道:“为何不能?”
方醒冷冷的看着他,决定把这个骗子带到华州去,好歹让那些移民也有个心灵寄托。
就算没有我,大明的国运也有差不多三百年,何来的不足百年?
“你想去华州还是奴儿干都司?”
方醒淡淡的问道。
道士微微昂首,看着前方说道:“若非靖难,大明国运不足百年!”
方醒微微抬眼,皱眉道:“你说建文吗?”
道士点头道:“若是建文一朝稳固,大明终究国运短暂,幸而文皇帝起兵……”
“亡于谁?”
“北方异族!”
方醒指指自己边上的台阶,道士轻松坐下。
“你多大了?”
道士看着须发乌黑,脸上压根就看不到皱纹,估摸着该有五十岁左右。
道士想了想,很困难的模样。
“贫道……当年营建孝陵时,贫道好像是二十六吧。”
方醒算了一下,然后骇然看向辛老七。
辛老七一直在盯着道士,闻言微微点头,表示这话应该不假。
“七十多了?”
能让辛老七如临大敌的居然是个七十多岁的老道士,这让方醒有些震惊。
“老爷,他的手。”
方醒仔细看去,就见道士的手背上青筋直冒,经脉凸显,并且老人斑很多。
这就是老人的手。
道士看看自己的手,笑道:“当年文皇帝继续营建孝陵,泉水喷涌,工匠骇然,贫道建言需大工方能让太祖高皇帝安心,于是文皇帝就令人在阳山取石为碑,就在太祖高皇帝的眼下,数万人每日忙碌,这便是王朝气象,人心可用,于是泉水止,再无异象。然后贫道的手就成了这样,幸而营造之后,王朝气运充足,这才没有蔓延,否则贫道早已变为枯骨。”
第2489章 朱高煦的故人()
阳山位于金陵城外,那里有一片石场。
就在朱棣登基之后,这里就被人淹没了。
——新帝登基,令人为太祖高皇帝营建神功圣德碑。
皇帝的旨意很严厉,所有民夫都要用心开凿,甚至还规定了每日必须要上交的石屑数量。
但是随着孝陵施工的顺利进行,一年半后,阳山工程提前结束,那巨大的基座和石碑,以及碑额,都被遗弃在阳山。
那庞大的石料大抵是世间前所未有的,每一个见到的人无不感到震撼。
一旦这碑石被立起来,那就是世界奇迹。
可这一切终究还是变成了废弃物,默默躺在那里,和几十公里外的钟山遥遥相望。
这个工程确实是让方醒迷惑不解,说收买人心吧,也用不着那么大的规模,朱棣不傻,会用别的方式。
那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道士,说道:“国运非陵寝能定,道长此言差矣。”
如果大明的国运是孝陵决定的,那方醒觉得太祖高皇帝会留下遗言,表示愿意随时更换自己的阴宅。
见野微微点头道:“人地皆有,所谓国运,大抵就是朝中说的大势。大势如潮,逆者粉身碎骨!”
方醒微微一笑,问道:“那您先前所说的变化是什么意思?”
见野突然对辛老七说道:“贫道说的这些话你等最好别听。”
辛老七木然,家丁们压根不理。
见野笑了笑,说道:“不听啊!那这就是命了。”
方醒淡淡的道:“本伯在此,什么命都是扯淡!”
大明因我的到来而变,什么两百多年国运,我要的是大明永昌!
见野从地上捡起一蓬松针,松针青绿,不知为何会掉落下来。
“当年推演大明的国运,死三人。”
见野看着方醒,认真的道:“皇室不会平而无故的宠信道家,若是可以,他们也能把佛家抬起来,和道家打擂台,而不是目前这样,让道家独大。”
方醒摇摇头,觉得不可信。
他冷冷的道:“别装神弄鬼,大明的国运靠的是君臣齐心,靠的是百业兴旺,人尽其责,而不是什么推演,更不是什么风水!”
见野点点头,说道:“人定胜天吗?这也屡见不鲜,所以兴和伯……您兴科学,压儒家,这是在做准备吧?”
方醒没说话,他觉得这个道士大抵是有些神经质,自己来找死。
“当年太祖高皇帝见了推演的结果,深以为然,就分封藩王出镇各方,文皇帝当时就被封在了幽燕之地,那里有天子气,却无人告诉太祖高皇帝。”
见野笑了,笑的很是得意。
“那时候的燕王……很年轻啊!”
这人居然和朱棣认识?
方醒觉得明初的许多事怕是要重新定位了。
“此处贫道只需三年来一次,后来贫道就去了北平,那时候的汉王……”
他陷入了沉思,喃喃的道:“汉王是在文皇帝就藩北平时出生的,这都是命啊!而后第二年就开始营建孝陵。”
两人之间就此沉默,稍后守陵的将领来了,确认了见野的身份。
方醒觉得自己怕是见到了历史迷雾下的一位高人,但他不想涉足过深。
“殿下!”
见野突然起身,在方醒还在沉思时,竟然不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朱高煦打头,身后一溜儿子。
他的眼睛竟然有些红,看来是在自家祖父祖母的陵寝前伤感了。
见野缓缓回身,然后稽首。
朱高煦皱眉看着他,眼神迷惑,然后渐渐的欢喜起来。
“你是见野,我记得你!”
朱高煦就像是个孩子般的高兴,他大步走过来,问道:“你后来去了哪里?为何不在这里巡查了?”
原来这个老道中途就撤了啊!
那么他今天来干什么?
方醒心中警惕着。
朱高煦带头分封海外,这是朱瞻基和他准备了多年的大戏,对大明能产生深远的影响,对当今世界的影响更是不可预测。
这样的大戏若是被人破坏了,方醒不会管他是谁。
杀了就是!
“多年不见,殿下依旧健壮,幸甚。”
见野看向朱高煦的眼神有些古怪,不是什么恭谨或是尊敬,而是带着些许看晚辈的意思。
这人……
此刻方醒想起了黑衣宰相姚广孝,他也对朱高煦多有看顾。
为啥这些方外人都觉得朱高煦不错呢?
一行人出了孝陵,朱高煦单手抓住了见野的手臂,说道:“记得你没收过徒弟,你也七老八十了,没人为你养老,跟着本王走吧。”
这话有询问之意,可朱高煦抓着见野的手臂,大有你不愿意本王就拎你上船的意思。
见野也没怎么动作,只是手腕轻轻抖动了一下,朱高煦就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你还是那么厉害!”
朱高煦叹道:“一起出海吧,你在这边也没什么意思。那些人老死的都老死了,没死的不是为了权财奔波,就是为了儿孙蝇营狗苟。你没朋友了,活着有什么意思?跟我出海,咱们去那边猎杀鼍龙,我给你烤肉吃。我告诉你,鼍龙肉很好吃,比牛肉都好吃……”
方醒目瞪口呆的看着朱高煦化身为话唠,而见野也频频点头,两人渐渐走远了。
他回过身,见朱高煦的一群儿子们都是见鬼的模样。
“父王怕是……遇到老友了吧。”
回到临时驻地后,朱高煦就和见野单独待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直至晚饭前才出来。
“方醒,方醒!”
生气重新在朱高煦的身上重现,他就像是十八岁的年轻人一般的找到了方醒。
“晚上吃什么?”
他理直气壮的把方醒当做了自己的管家,不,在方醒看来,就是朋友。
只有朋友才会是这种随意的态度。
所以方醒也很随意的道:“天气有些热,要不咱们吃个火锅吧,发发汗。”
“好,记得多弄些牛羊肉的肉片,上次弄的就好吃,只是我府中的厨子是个笨的,竟然学不会你家的汤底。”
“好。”
方醒准备亲自动手。
“那个见野要吃素,单独给他弄个素火锅吧。”
朱高煦摇摇头道:“他早就勘破了世情,以前说过规矩只是要炼心,他早就没心了,所以百无禁忌。”
方醒有些意外,就去了厨房。
做火锅是一个很愉悦的过程。看着各种材料在手中汇聚,最后变成一大锅汤底,成就感很充足。
汤底很大,方醒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比较少,他和朱高煦,外加那个见野吃。
剩下的就是家丁们和朱高煦的侍卫们,至于他的那群儿子,方醒没兴趣,他们也不敢让方醒做饭。
结果火锅才架起,水师的两位副都督同时来求见。
“见过殿下,见过兴和伯。”
洪保和傅显来的不是时候,方醒三人才刚喝了一杯酒。
“吃饭吧。”
方醒叫人去再切些肉来,又要了不少蘑菇。
朱高煦大抵是想着要离开大明了,所以脾气好了些,就说道:“坐下吧。”
那两人这才敢坐下,然后说了来意。
“最近朝鲜和瀛洲那边走私有些厉害,水师在来回巡弋,所以若是此刻出海,水师怕是不能倾巢出动了。”。。
朱高煦吃了一片牛肉,冷冷的道:“那就先去朝鲜和瀛洲看看。”
洪保看了一眼方醒,暗示这不大妥当。
方醒说道:“出海之后,陛下就不会管殿下的动向了。”
这是背书,傅显说道:“那正好,殿下虎威,正好吓吓这两个地方。”
朱高煦淡淡的道:“方醒在瀛洲有魔神之称,你这话却是让本王吃了冤枉,若是以前,少不得要打你军棍,不过出海在即,且放你一次。”
第2490章 京观,朱高煦的命数()
汉城的变化很大,如果你时隔五六年再来看看的话,基本上就认不出来了。
王宫被拆除了,据说是因为前年的冬天太冷,积雪太厚,压塌了城中不少房屋,布政使司忧心百姓冻饿,就开放了一直被封锁的王宫给这些百姓住。
可王宫里在早年就经历过一场大火,里面大多建筑都被烧光了。
所以为了百姓,布政使司就下令拆除剩下的建筑,然后在原地搭建窝棚,供百姓暂时栖身。
当时城内一片欢呼,陛下万岁的呼声响彻云霄,让那些仅存的顽固分子暗自咬牙愤恨不已。
于是原来的王宫在第二年春天就彻底的没了,原址上出现了无数屋宇,却都是百姓的居所。
特别是大明来的移民,听闻那里可以修建屋子后,竟然去贿赂官吏,就想在那里建屋。
而被查出来后,那些百姓振振有词的说是王宫的吉气肯定不少,去沾染一些,说不定对子孙有好处。
好吧,布政使司知道了也只是不管,然后就随便他们折腾。
一年之后,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和大明那些街区并无区别的地方。
街道两侧都是店面,左布政使钱映皱眉看着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子倒在路边,说道:“巡查的人呢?”
身边的官员急忙解释道:“大人,这些大多都是当年的贵族,后来大明没给他们职务,就借酒浇愁。”
钱映说道:“别小看了他们,借酒浇愁大多在家中,所以出来的这些要盯紧些。”
“是。”
这里如今算是稳定了,可原来的一些旧贵族时不时的会弄些鬼,所以钱映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配合锦衣卫的人盯住他们。
才出了街口,一骑就冲了过来。
及近,骑士大声的道:“大人,汉王殿下和兴和伯已经在城外了。”
钱映一怔,说道:“为何没有消息?”
……
城外几里地的地方有几个大土包,这里是本地人最为忌讳的地方,别说是靠近,见到了都要低着头。
大土包的前方有一块碑石,一群人站在碑石的前方。
“皇明混一域内,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罔不臣妾……”
朱瞻垣在念着碑石上的文字,他的那些兄弟们都在看着,有些惊讶。
“今有倭奴跳梁,王师驰援,一战荡寇,可为后世诫!”
“京观为凭,若有四夷作乱,斩之!”
“此石为证,若有窥视神州,灭之!”
“大明兴和伯方醒,斩倭奴首级,铸京观于此,敬告各方,勿谓言之不预也!”
朱瞻垣念完后,叹道:“见此不禁就悠然神往当年的大战,足利义持败亡,奠定了大明在这边的地位,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瀛洲布政司。”
朱高煦回身,见儿子们大多神色激动,就说道:“等到了华州之后,你们都要好生操练起来,一路寻摸过去。”
“是,父王。”
既然都出来了,也没机会挽回了,那还纠结个什么?
还不如好好的想想到了华州之后怎么分地盘吧。
“祖父,杀敌!”
一个五六岁的孙子站在中间,突然喊了一嗓子。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说道:“此处有煞气,晚些回去请见野看看,驱除一番。”
这是祖父怜惜孙儿之情,却让他的儿子们有些吃醋了。
见野站在方醒的身边说道:“汉王和文皇帝在许多时候是最像的,汉王并非愚钝,只是喜欢愚钝。”
方醒了然点头,借着愚钝来闹腾,借着愚钝发泄,一切的一切,都起于靖难,却意外的终结于方醒之手。
“汉王今年五十,当年贫道见他时,就对燕王说,此子活不过五十岁,后来竟然阴差阳错,贫道也不知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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