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元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是疯了!”
黄俭大笑不止,状如疯狂。
汪元握着那张纸的手不禁用力,把边上捏成了一团。
天色晦暗,已经被拆掉的小台子下还有些血迹,周围还有十多个闲人还在说着这场难得一见的剐刑,说到精彩处,人人眉飞色舞。
一阵风吹过,吹来了尘土,也吹来了湿气,更吹来了血腥味。
“要下雨了!”
乌云下挂着带湿气的风,几乎九成九要下雨,于是街上的人有的小跑,有的疾步,那些商铺也开始收拢摆在外面的东西。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匆匆的行人就看到两个军士往前跑。
随后就有消息传来,鄱阳湖里竟然出了一股水匪,四处乱跑,到处劫掠。
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才将剐了郭候,血迹还没凝固,竟然又有人造反了。
而且那是水匪,鄱阳湖里一藏,到哪剿去?
而鄱阳湖的周边全是人口,九江府,南康府,饶州府
还有南昌府,要是那些水匪哪天发狂了,半夜摸上岸来,长途奔袭南昌城,估摸着方醒的兴和伯爵位可就保不住了。
“。。。伯爷,水匪抢了些收税的船,然后进了湖里,时常出来袭扰,饶州等地苦不堪言,就令小的报了上来”
来报信的居然是军士,而且是饶州府的。
方醒理解这种惶恐不安,而且这种紧急事务就该及时禀告。如果饶州先上报布政使司,等布政使司再上报的话,那在方醒的眼中就是渎职。
“多少贼人?”
军士挠头到:“伯爷,不知道,他们洗劫了几个村子,逃出来的人都说好几千。”
“扯淡!”
方醒挥挥手,等军士走后,他召集了薛禄等人来商议。
“几千人?扯淡!”
薛禄等人的反应和方醒一致。
“真要有几千人,那真是要彻底清洗南方了。不可能。”
一张地图被摆在桌子上,方醒指着鄱阳湖说道:“当年太祖高皇帝和陈友谅大战时,正逢枯水,战船竟然搁浅贼人必然想着现在水深好躲避,而周围广阔,无法封堵,必要时他们化整为零,直接上岸”
“派水师去!”
薛禄建议道:“从金陵直接上去,然后召集附近的军队展开围剿。”
李隆看着地图说道:“这个要骑兵才行,有骑兵在岸上盯着,一旦得了消息,马上就能冲击。”
宋琥也觉得非骑兵不可,“若是拦截不成,让他们给跑了,下次可就麻烦了。毕竟湖中吃的多,他们要真躲在里面不出来,除非多派些战船去,否则不好找啊!”
他们的建议不错,在方醒看来,不,是从作战的角度上看来不错。
可方醒却皱着眉,指指鄱阳湖说道:“可那些是什么人?”
薛禄一怔,然后恍然大悟,拍拍额头道:“老了老了!老夫真是老了,还是兴和伯敏锐,果真是名将!”
宋琥和李隆多年未曾征战,完全是懵的,让薛禄见了也是心中叹息,对武勋的未来越发的不看好了。
方醒起身道:“名将纯属扯淡,阳武侯您就别夸我了。来人。”
门外进来了一个小吏,方醒吩咐道:“派人往江西一路搜过去,找到信使,让他一路报捷回来。”
薛禄笑道:“一群土鸡瓦狗,什么都不懂,只消略微围堵,保证无处可逃。”
黄俭觉得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能让方醒焦头烂额,然后顾不得去查找当年的事。
是的,他觉得方醒已经开始在寻找当年刺杀的幕后指使者。
所以他惶然。而汪元也不轻松,以前他笃定这个案子不会连累到自己的身上,可在看到方醒处置郭候一案时的手腕后,也有些疑神疑鬼。
黄俭站在城门里,和陈默在闲聊着,从美食聊到女人,最后他败在了陈默的猥琐上。
“大哥每日都要消息,这是有事?”
陈默漫不经心的问道,黄俭却冷冷的道:“无事,好奇。”
“信使来了,闪开!”
一声大喊,陈默赶紧跑到了边上探头看去。
一队骑士快马冲进了城中,有人喊道:“鄱阳湖大捷,全歼水匪!”
陈默的目光随着信使而移动,说道:“才将说水匪造反,这还没下雨呢,就被剿灭了?”
黄俭也呆滞了
事情很快就曝光了:一个渔夫听人说南边要和大明划江而治了,就异想天开的要造反,结果他一说,竟然有不少人愿意跟着。
当然,这里面也有当地官府压榨渔民的因素,报捷的同时,江西方面的请罪奏章已经往北平去了。
这三百余人大着胆子袭击了鄱阳城,饶州知府慌了,就派人去查探,可那些水匪洗劫了村庄之后就再次回到了湖里。
他想剿匪,可看看自己的胳膊腿,最后只能让人去金陵和布政使司报信。
“。。。南昌那边早就发现了水匪,当地派了十余艘船,上面带着不少军士,只是一个照面,那些水匪就主动降了”
“晦气!”
薛禄骂了一声,起身道:“喝酒去了!”
方醒说道:“近日无事,诸位辛苦,可以去歇息。”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听到这话薛禄带头,一起找地方喝酒去了。
稍后陈默来了,说了一些情况。
“。。。。黄俭想跑”
方醒起身拍拍陈默的肩膀,说道:“你做的不错。”
陈默堆笑到道:“兴和伯,那些青皮如今都听我的话,要什么消息都有。”
方醒点点头,然后吩咐道:“召集人手,本伯想去看看。”
而此刻的汪元已经站在了黄俭家的外面。
黄俭家在前院,是当年汪元专门叫人隔出来的小院,很是清幽,也是两人师徒情深的见证。
天空中响起了一记闷雷,院门打开了,声音完全被掩盖在雷声之中。
第2327章 自相残杀()
轰隆!
雷声在云端盘旋下来,很闷。
黄俭穿着一身青衫,站在院门内对汪元拱手笑道:“老师有三年多没来过这里了吧?”
汪元木然的道:“你有妻儿,我自然不好常来。”
黄俭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要下雨了,老师请进。”
汪元刚进去,雨滴就落了下来。
汪元回身掩门,大门缓缓合上,门缝中,汪元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突然渐渐温和。
而就在他的身后,略微高些的地方,几乎是同一个位置,一张脸也在笑着。
黄俭在诡异的笑着。
两个脑袋,两张脸在门缝中渐渐重合,渐渐从双眼开始消失,最后戛然而止,一切都被掩盖在了门内……
雨在下!
院子里,雨水稀疏落下,地面湿润了一瞬,然后湿痕马上消失。
灼热的大地上尘土飞扬,雨滴卷着尘土再次落下。
湿痕渐渐连成了一片,雨滴越来越重,敲打在地面上,就像是敲打在心头。
屋檐下,汪元在看着这一番变化。
黄俭也在看着,“雨从无根处生,落地为尘。这便是大道,神仙想来也是吧,落入凡俗就是凡人,老师多年自矜,可有所得?”
汪元怔怔的看着雨水落地的景象,闻言微微一笑,说道:“你那堂兄被拿下和方醒无关……”
黄俭并未愤怒,“老师早就知道的吧,然后自己恨毒了方醒,却把我堂兄的事栽在方醒的头上,然后看着我像是个傻子一般的去刺杀方醒,而我认识王柳碎的消息老师应该也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局,老师让弟子钻进去的局。”
汪元伸手探出屋檐下,感受雨水滴在手心的温度,却是温热。
他有些失望,说道:“万事不会骤然变化,四季轮回,都是渐变,你呢?”
黄俭笑道:“老师那些年在外面口碑颇佳,一是修桥铺路,那是要名声。二是奖掖后进,遇到聪慧的士子都会温言相交,甚至解囊相助,这是收买。一是人心,二是种因,若是那些士子有谁中了进士,自然是要念着老师的好,不然老师的好名声在,只需在背后说一句坏话,那人怕是要名声扫地……”
汪元捻动手指,感受着湿润,说道:“人一辈子就这区区数十年,老夫大半都过了,却不肯安静,却是为何?”
就像是学堂上老师向弟子发问,黄俭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凡人衣食足就够了,老师不喜美色,不好享乐,看似清心寡欲……”
汪元缓缓回身,微笑道:“然后是什么?”
黄俭说道:“实则是利欲熏心,可却只是布衣,不得入朝堂指点江山,所以就在江湖中给人添堵,看着朝局有一些自己改变的迹象就喜不自胜……”
他脸上的焦躁早已消失,竟然看着很是平和:“老师,您更多的是想为子孙铺路吧。在他们成材之后,南方名士之后,官场上有不少受过您恩怨的官员,啧啧!想想都让人悠然神往啊!”
汪元抚须笑道:“世家便是这么做的,一代代的积累,然后厚积薄发,子孙人才辈出,出将入相,不绝于缕,这才是老夫所追求的目标。”。。
黄俭笑了笑,却是带着讥讽的味道:“老师,当初文方二人被仁皇帝看中,并简拔,这是谁的手笔?若说是殿下听闻他们的名声而招募,那只是笑话,大明有才之人千万,他们不过是花钱弄来的名声,真要招募人手也轮不到他们。”
汪元楞了一下,然后说道:“此事倒也没什么机巧,当年的仁皇帝做太子时喜爱文章,身边有些老儒,老夫和其中一人交好,书信往来,多为文方他们夸赞,逢年过节用他们的名头送些礼物进京罢了。”
黄俭愕然道:“就这些?”
汪元缓步进去,说道:“你以为要什么?人情人情,不过是水滴石穿而已。一日不成,那就两日,两日不成,那就三日,除非是枭雄,否则几人能挡?”
两人分左右坐下,中间就隔着一小桌。
小桌不大,距离很近,两人也在微笑,可却让人生出了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的错觉来。
黄俭坐下后才想起泡茶,就亲自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个茶壶和两只杯子。
“家中的妻儿不在,倒是怠慢了老师。”
黄俭很自然的倒茶,汪元很自然的看着茶壶和茶杯。
黄俭指指茶杯道:“老师请用茶。”
汪元摸着茶杯道:“你泡茶的手艺依旧看不到长进啊!”
两人都笑了,汪元突然止住了笑意,然后皱眉看着黄俭的身后,说道:“老夫一晃眼,怎么又看到了一张纸?”
黄俭心中一惊,就起身反手去摸自己的背。
汪元的双手闪电般的动了,瞬间就把双方的茶杯换了个方向。
黄俭依旧在摸背上,汪元又快速的动了一下,等黄俭没摸到,恼怒的回身时,汪元的手已经从那只茶杯的上面离开了。
“却是看错了。”
汪元揉揉眼睛,看着竟然多了老态。
黄俭心中舒坦,觉得这人终究是离死不远了,就得意的道:“老师还是多保养吧。”
汪元唏嘘道:“人老如蜡烛,烛泪流淌,最后成了一滩……”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可酷热依旧未消,反而多了些闷热。
黄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我知道老师有门路,弄个新户籍也不是事,我只要这个,以后咱们各自不相干。嗯,我发誓,以后各不相干。”
汪元笑了笑,说道:“你的妻儿就不管了?”
黄俭的眼中多了些犹豫和挣扎,然后说道:“那方醒不喜欢折腾妇孺,只要我能脱身,他肯定不会对我的妻儿下手。”
汪元笑道:“户籍出自我手,你无所遁形,难道不怕方醒对老夫下手,然后老夫把你供出来?”
“轰隆!”
天空中一击闷雷,黄俭颤抖了一下,强笑道:“若是老师被他拿了,那便是天意。”
汪元温和的道:“你是想逃吧,大明如今极大,只要有钱,何处不能安身?你这是想躲在某地,等风声住了之后再出来,果然是得了老夫的真传,极为能忍。”
黄俭说道:“以前我一直说方醒会来查那事,可你不信,如今你以为如何?”
“方醒有城府,他能一直忍到现在,那就是想利用此事做文章,或是想让咱们惊恐万状,疑神疑鬼。”
汪元擅长摆弄这些计谋,所以早就看出了方醒的用意。
“老夫是名士,没有把柄他不敢拿人。”
黄俭叹道:“老师果真是算无遗策,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只要我能消失,此事自然就平息了。”
汪元看了一眼被他喝了大半的茶水,问道:“你想如何消失?”
黄俭一怔,然后身体摇晃了一下,说道:“我怎地有些头晕?”
汪元的左手一直隐在宽大的袖口里,他双手合在一起,像是在传递什么东西。
黄俭捂着额头,眼睛不住的眨巴着。
汪元微笑着再次问道:“你想如何消失?”
黄俭觉得脑袋发晕,他摇摇头,皱眉道:“你不肯写信给文方他们,可文方他们每月都会给你写信,老师,你还不知道吧,我摹写了之后掉包了三封文方给你的信……”
汪元点头道:“是啊!你最擅长摹写,老夫当年还让你别在这等小道上下功夫……”
黄俭的身体在摇晃,他扶着桌子起身,看看那杯茶,再看看诡异微笑着的汪元,嘶吼道:“你下毒!”
汪元霍然起身,用右手一直握着的东西砸了过去。
沉重的砚台一下就砸在了黄俭的额头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黄俭连退几步,最后重重的倒在地上。
第2328章 毒杀()
城门内,陈三正在分钱,五贯钱他分了三贯给手下,算是比较讲义气的大哥。
一群青皮得了钱就想去玩耍,哪怕外面下着大雨都拦不住。
陈三点头同意了,见陈默没去,就招手叫他过来。
两人并肩坐下,陈三夸了陈默找来那个土豪,然后说道:“此事他们可满意?”
陈默摸着肚皮憨厚的道:“三哥放心,那对师徒都被你逼的要疯了,那事主肯定满意,不然也不能给钱吧。”
陈三点点头:“只是夜里去惊吓他们,还装神弄鬼……不过装的不像,居然都怕了。”
陈默有些瞌睡,就含糊说道:“他们心虚,所以就怕了。”
……
汪元矫健的冲了过去,然后骑在黄俭的身上,双手去掐他的脖子。
黄俭晕的厉害,他努力掰开汪元的手,红着眼说道:“你居然敢杀我?你居然敢杀人?”
汪元和他争夺着,喘息道:“你居然没下毒?你居然没下毒?”
他先前交换了茶杯,就是担心黄俭下毒,可如今黄俭只是头晕无力,却是他后来下的那药的反应。
所以他懊恼了,早知道黄俭没下毒,他就会换另一种方式让他消失。
黄俭毕竟比他年轻,虽然中了药,可药效却发作慢,他渐渐的积蓄了些力气,就反手捏住了汪元的脖颈,狞笑道:“老子下什么毒?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活?这几晚都有人在袭扰,我还看到了王柳碎的冤魂在哭诉,汪元,这是你的主谋!”
汪元奋力的挣开他的手,然后利用身体的重力,一拳打在黄俭的脸颊上。
他重新捏住了黄俭的脖子,说道:“你死了会变成碎肉,最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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