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瑾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可谋逆,还攻破县城,这在诗书传家,文化鼎盛的南方让人震惊,听闻有几十起了?”
方醒摇头,讥讽道:“对,到目前为止,快有一百起了,比北方的要多出很多。方某以后再也不敢说什么南方柔弱,北方悍勇这类的话了,小瞧了南方英雄啊!”
曹瑾的眼中多了苍凉,说道:“那些人私心重,不过忠心的也不少,只是那些忠心在钱钞的面前能维持多久,老夫真不知道。就像是那些官吏,上官来了就表忠心,对着下面的人就作威作福,两个面孔,恶心人!”
这话有些愤世嫉俗了,但方醒只是笑笑。
“是,朝中对此肯定会有个公论,那些说南方士绅乃是大明根基的人,不知道此次之后还能坚持多久。”
方醒看到曹瑾露出了疲色,就抓紧说道:“正如您刚才所言,那些人只是少数,可如何能让大多数人和他们分隔开,这是方某一直在思虑的问题,远山公德高望重,当能指点一二。”
曹瑾了然的道:“兴和伯你让王裳在山东弄了个见明报,如今又想让老夫在南方造势,这是要南北一起下手,打压儒家罢!”
方醒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远山公,许多事情都是要看大势,大明的大势在哪?”
曹瑾淡淡的看着方醒,却摇头不语。
方醒说道:“大明的大势就在革新。”
树上的蝉鸣聒噪,方醒拍了一下树干,可噪音依旧,他笑了笑,说道:“纵观历史,每朝每代都延续不了多久,然后处处糜烂,难以为续,大明如何?”
曹瑾还是不语。
方醒知道这个老人在听着,而且已经同意了,可他却需要给出一个理由。
“当今陛下有扭转乾坤之志,奈何阻拦甚多,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士绅。”
“不,不是最大,而是差不多都是士绅!”
方醒最后说道:“陛下不会软弱,对此我深信不疑,那么士绅如何?要和陛下针尖对麦芒吗?”
他拱拱手,然后走了。
大树下蝉鸣依旧,曹瑾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老仆在边上打盹,直至被曹瑾叫醒。
“去请了邱帧他们来,回来时记得买些卤肉和酒。”
第2318章 被背锅的都查院()
“什么?为他造势?”
结果老儒们被请了来,卤肉几盘,浊酒一壶,然后曹瑾就说了方醒交代的事。
曹瑾淡淡的道:“不是他,是陛下。”
“那又如何!”
所谓的忠君爱国,那只是在外面喊的口号,私底下大家都有啥说啥。
一个老儒说道:“陛下也不能为所欲为,否则就是昏君!”
不用曹瑾,邱帧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不就是念着当年的那位吗,可从文皇帝开始,大明安定了,到现在南征北战,举世无敌,这等国势,谁敢说昏君?!”
那老儒讪讪的喝了一口酒,然后巡视了一番几个碟子,选中了猪头肉下手。
曹瑾说道:“对外无敌也就罢了,可国中的百姓也渐渐吃饱了饭,大多有了余钱,诸位都是饱览史书的,哪朝哪代这般蒸蒸日上的?可有?”
几人无话可说,但要赞美皇帝和方醒却是万万不能的。
曹瑾就换了个口吻说道:“陛下强硬,那兴和伯更是比铁还硬,南方有多少人头让他们砍杀的?你们不心痛,老夫还心痛呐!”
他的眼中多了水光,说道:“那些都是我名教的种子,遭此劫难就够了,难道以后还要让他们和铁器碰撞?你等可忍得?!”
……
方醒到了都查院,刘观目前在这里和鲍华联合办公。
御史们大多都下去了,包括李二毛。
刘观和鲍华面色惨白,见方醒来了,就诉苦道:“那郭候造反谁能料到?县丞降了他们,也不是御史监察不力吧,可六部相互推诿,现在都说是都查院没发现这等逆贼,有大过。”
鲍华也说道:“大半年前本官就派了许多御史到各地去巡查,刘大人那边也是一样,可终究无法一一查清,出了霍严殉国之事,大家就怕陛下会拿人来开刀,为天下人提个醒,不然说到大理寺,说到御前去,这事也和南北都查院不相干啊!”
“扯淡!”
刘观现在是小团体的人,方醒当然要护着他。
他坐下后,见鲍华有些为难之色,就知道这人是担忧以后和南边的同僚难相处。
“本伯立功无数,在军中威望也高,说造反有人信不?”
刘观愕然,鲍华尴尬,甚至都不想听。
方醒却自顾自的说道:“咱们不是郭候那等井底之蛙,得有根基才能造反,对吧?所以说,本伯的根基够不够?我看是够了,可陛下也没疑我啊!”
这厮又开始胡诌了。
有人说过,这天下的武勋都可能会造反,就方醒不成。
他得罪的武勋不少,天下的文官和文人几乎都是他的对头,他造反?造个毛线!
他前脚造反,后脚全天下都会声讨他,然后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谋逆,是逆贼。
所以方醒一通胡诌非但没安慰了这二位,反而让他们忧色更浓。
“别想了,此事本伯觉得最大的责任就是纵容。”
“纵容?”
鲍华知道方醒能影响到皇帝的决策,所以为了能脱责,他也决定好好的配合一次。
“对,从上到下的纵容。”
方醒分析道:“那郭候不过是一介举人,如何能在这二十余年里弄出了那么大的家当?历任官吏都不知道?听闻他家的田地遍及周围几县,他们不知道?”
鲍华点头道:“肯定知道,可那都是默认的,但郭候这个侵吞还是太多了,地方官员应当要干涉。”
“有情弊!”
刘观的三角眼眯着,丝丝冷光散漫出来。
“肯定是有人收了好处,而且是一代接着一代的在收,不然他一个小小的举人,随便一个知县就能让他破家!”
“诛杀逆贼三族!”
“读书人不要脸!”
“支持清理投献,反对的都是逆贼!”
“剐了郭候!千刀万剐!全家老少都杀了,女的为奴为婢!”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刘观和鲍华面如土色,以为是那些百姓被激起了公愤,于是要来冲击都查院。
可方醒却在无奈的苦笑。
果真商人就是商人,说到杀郭候全家时,居然还不忘留下女的。
外面一个小吏不顾礼节冲了进来,喊道:“大人,好多人在外面。”
这时小刀进来说道:“老爷,那些商人听闻了霍大人的壮烈,一时怒气不散,就来了这边和六部情愿,要求严惩那些逆贼。”
刘观心中稍定,听着外面喊声,却发现有些问题。
“兴和伯,反对清理投献的……不少啊!”
鲍华也不是傻子,他仔细一想,就觉得那些商人没胆子把矛头对准所有的士绅和读书人,那么必然是有人怂恿。
商人重利不重情,那多半是他吧!
“兴和伯,大多数啊!”
鲍华只能无奈的劝道。
南方有多少读书人?这个估摸着得好生统计一番。
有人大抵会说大多数读书人都没功名,可现在没有,以后说得清?
你去问一百个读书人,大抵九十九人都笃定的相信自己以后能中举。
是的,进士不说,能改换门庭的举人却是必须要中的。
不然书中哪来的黄金屋和美女?
这也是那些头发都白了还在考试的原因。
那么多人反对,都打倒了,大明大抵也就彻底瘫痪了。
方醒只是木然,鲍华不了解他,就劝道:“兴和伯,此事不可啊!”
刘观已经缓过来了,危机一去,他就开始琢磨着自己能在里面得到什么好处。
他目光微微转动,不小心就和方醒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冰冷,吓了刘观一跳,顿时什么好处都忘记了,说道:“鲍大人多虑了,兴和伯不是莽撞之人,只是要压一压他们罢了。”
鲍华看了方醒一眼,方醒起身道:“本伯从后面走,刘大人,鲍大人,都查院要盯紧了那些官员,谁站错了地方要记下来,不然等东厂和锦衣卫的名册到了北平,你们可就被动了。”
他从后门出了都查院,陈默已经在等着了。
这厮把裤腿剪了一半,成了五分裤,胸口的衣襟敞开,只是白白嫩嫩的,少了护心毛,看着就像是个家道中落的地痞。
“兴和伯,那黄俭又去问消息了,而且脸上有淤青,看着好似被砸的。”
方醒站在都查院的后门外,看着前方的屋宇,吩咐道:“还不够,要恐惧。”
他带人走了,陈默想了许久才想到了这话里的含义。
等到了内城墙下面时,陈默找到了陈三。
“三哥,我这里有个活计,大价钱。”
陈三在打盹,前几日得了黄俭的一贯钱,分了些给手下的兄弟,他还不差钱,所以没精神。
“多少?”
陈默说道:“五贯钱!”
陈三睁开眼睛,眼神凌厉。
陈默委屈的道:“三哥,我哪敢哄你。这人刚才是我在都查院外面遇到的,还先给了一贯钱呢!”
陈三面色稍霁,看了一眼对面的青皮,低声问道:“要杀谁?”
卧槽!
哪怕是在这边卧底许久了,可五贯钱居然就能买一条人命,这个真是吓到了陈默。
他坐在陈三的身边,低声到:“不是杀人,只是让那人难受,最后是怕,怕的绝望了。”
陈三眯着眼看着对面,对面就是他的竞争对手。
他冲着那个青皮头子阴森的笑了笑,然后盯着那人对陈默说道:“是士绅还是小官?不然也值不了五贯钱。”
这便是底层人的生存智慧,陈默暗自佩服,说道:“是士绅。”
第2319章 一鼓而下()
黄俭很慌,随着霍严殉国的消息传来后,他越来越慌。
他知道皇帝会暴怒,然后会严查南方,那么方醒会不会乘机彻查当年他遇刺的事?
所以他去找了汪元,威胁着让他送自己去躲避,可却被茶杯砸了额头。
他当场发誓要让汪元好看,然后依旧带着家眷住在汪家。
这是要死一起死的意思,可汪元却不好撕破脸赶他走,不然会被说成是小人。
而且到了那时,汪元为了避嫌,怕是不得不说些黄俭行踪诡秘之类的话来撇清。
可现在时机不对,霍严的殉国让气氛变得壮烈了起来,方醒趁机拿下黄俭他没话说,可事后呢?
规矩的人别人大多不怕他,因为可以判断出他的动向。
可方醒循规蹈矩吗?
汪元认为不可能,所以他才忍黄俭忍到了现在。
“他在干什么?”
汪元派人在跟踪黄俭,每天都能收到两次消息。
“他在城门处问了消息,一贯钱的消息,然后又和几个青皮说话,开始还好,后来就没人理他。”
汪元冷笑道:“他这是想跑了,可方醒在城中,哪个青皮敢接他走?”
那仆役垂首道:“老爷,兴和伯今日见了不少人,那些商人都是他蛊惑的,他还去了曹家,然后曹瑾请了邱帧他们吃饭。”
“知道了。”
汪元的声音中多了不屑。
“那些人能做什么?不过是腐儒罢了。”
腐儒,这不是个好词,你要是当着读书人的面说他是腐儒,那几乎就是在抽他的耳光。
黄俭就被一个青皮骂了腐儒,却没有反驳,因为那青皮是个喜欢相公的。
被一个青皮给‘看上’了,那感觉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他骂骂咧咧的回到了汪家,也不去见汪元,然后就躺着睡觉。
他的妻儿这段时间不敢惹他,所以只是躲在厢房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黄俭肿着眼睛起来,随便洗把脸,然后对媳妇说道:“你许久没回娘家了,明天带着孩子一起去,住个十天半月的再回来。”
他的媳妇狐疑的看着他,直至没看到开玩笑的迹象,才说道:“夫君,很远啊!”
黄俭进去收拢了一番,出来时手中多了个布袋子。
“往年你说买些田地,好歹给孩子以后傍身,我存了许久,加上你那里的钱钞,这次回去请丈人帮衬帮衬,买一两百亩地,记住了,要问价。还有就是田地挂在孩子的名下,他十六了,可以了。”
他的媳妇有些慌,问道:“夫君,可是有祸事?”
黄俭板着脸,他以前一直板着脸,最近却是忘记了。
“胡言乱语,什么祸事?为夫只是累了,老师这边没什么前途,难道为夫要带着你们一辈子寄人篱下不成?等田地买好了,为夫也该带着你们回去了。”
他的媳妇憧憬的道:“是啊!到时候咱们的孩子一定好好的读书,考个举人,家里的田地就不用交税了”
安乡县,当林群安带着五百余人的火枪兵飞马赶到时,县城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包围的军队有三千余人,分属两部,现在做主的是一个千户官。
林群安拿出文书验证了身份,然后就接过了指挥权。
站在城下,看着城头上那些战战兢兢的贼人,林群安点点头,身后那千户官开始介绍情况。
“开始逆贼约有八百余人,都是那郭候的人。那逆贼早就有了打算,提前从几个县把那些孔武有力的庄户都叫了来,杀掉了十多个不肯附逆的庄户祭旗,然后就攻打县城”
“还知道杀人祭旗?”
林群安觉得那郭候肯定是有预谋的。
“是,咱们抓了俘虏,问话之后才知道那郭候御下极严,以前还吹嘘说自己饱读兵书,若是为帅,定能一扫外敌。”
“扯几把蛋!”
林群安冷冷的道:“沙场征战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什么狗屁的兵法,实力才是王道,兵法有用,要刀枪来做什么,摆样子!?”
那千户官在南方承平已久,被林群安几句话就说的讪讪的,心中腹诽着:老子早就想攻打了,可那边的信使一路亡命的赶来下令,说是只要围住,不然还等到你来作威作福。
林群安不知道他的腹诽,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说道:“敌军胆怯,少数骨干在打气,不过本官断定最后三轮火枪齐射,那些逆贼必然会崩溃,出击吧。”
千户官听他说的轻巧,就劝道:“大人,贵部才到,好歹歇息一夜,吃了饱饭再说。”
林群安摇摇头,“不了,这等土鸡瓦狗,若是还要隔夜攻打,被伯爷知道了,本官哪有脸面再统御聚宝山卫。”
“进攻!”
阵列齐步向前,接近城墙时,上面稀稀拉拉的飞下来十余支箭矢。
“官兵来攻打了!”
那些贼子都慌了,有人想跑,被人用长枪的杆子抽打了回来。
林群安看到一个五十余岁模样的男子在挥舞长剑叫喊,就喝令道:“半个时辰之后,本官要在县衙点检俘虏!”
进入射程之后,火枪抬起。
“嘭嘭嘭嘭!”
一轮齐射之后,城头倒下了十余人,剩下的人居然都站在上面,也不见躲避。
那千户官惊呼道:“大人,怕是精兵。”
精尼玛!
林群安跟着方醒南征北战,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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