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的是老婆每晚洗脚水都为他对好,然后自己先钻凉被子中去大公无私地为他暖
被窝,暖热了才叫他。冒守财总在无上荣光地炫耀这些中华民族妇女的美德,人们
听后一致认为:这样的女人和有这样的女人都算真幸福。应该写篇文章上《华夏妇
女》。
这样献身的女人大了肚子却流浪在外,实在不公平。小冒很惭愧,暗下决心,
一定要早日当上团委书记,压倒沙新,把老婆户口办进北京。
胡思乱想一通儿,最终小冒为胜利的憧憬所陶醉,想着一家三口住上一间屋的
美好时光,不禁望着微微的晨光自己发出“古德猫宁”的祝福。
第六章 “六宫粉黛”土风流
那天他没有回自己那半间屋,就住在小娜家的山间别墅中。半夜时分他被什么
弄醒,这才发现他被几个女人包围了。那一双双渴望的目光让他必须十分男子汉地
去挺身而出,就像英雄堵枪眼般毫不迟疑。
可能是在“古德猫宁”刚合上眼准备好好睡上一觉的当儿,有一双疲惫不堪的
脚迈进了移民楼,不可救药地让那浓汤泡了个有滋有味。他咕哝一句脏话,便全然
不顾,继续趟水前行。他只想赶紧回到自己那个窝里睡觉。
此时睡觉比什么都重要。他只觉得两腿几乎没长在自己的身上,好像只有那么
几根铁丝连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回来的,这么远的路,从西北角的山里往
城里骑。好像整整骑了三个小时。一路上是沉静的田野和大路,好像全北京这时就
他一人在露天地里似的,好像所有的路灯都明晃晃地为他亮着。从石景山往东一直
骑下来,好像不用蹬,那车真地自行着,他几乎是闭着双眼,半睡着,只扶住车把,
两条腿随着车轮转动着,不停地转动。好美的感受,如同乘风。
他一头撞在门上,发现门锁着。这才想起同屋的老朱回房山家里收麦子去了。
双手哆嗦着掏出钥匙,进了屋扯掉衣服,扑到地板上就再也不动了。
很是喘息了那么一阵,大脑的空白渐渐坚实起来。可极度的疲劳却叫他无法睡
过去,当四肢无限乏力的时候,另一根神经却无比坚强地觉醒起来,他又感到一阵
难忍的渴望。真后悔没让那几个女人中的一个坐在他自行车后跟回来。早知道狠蹬
三小时自行车后的第一个感觉是要性交,当时非拖她们一个来不可。那会是十二分
的浪漫。
梁三虎闭着眼伸手一摸就摸出一包烟来,他在地铺的四周扔满了烟和火柴,总
是要伸手一摸就能摸到,根本不用开灯找。他点上烟,如饥似渴地大口吞吐着,欲
望立时平息了许多。看看窗户,外面开始蒙蒙亮了。
他不爱那张嘎嘎吱吱的破床,生怕它什么时候会突然断了腿,就把床架子给扔
了, 把床板铺地上当床,这样屋里立时显得空荡敞亮。他讨厌老朱那张傻X似的问
题脸儿,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就用破布单子往屋正中一挂,加上柜子什么的,隔
成两间,有事儿隔着“墙”甩话过去。当然他心里明白,隔开,主要是因为他这边
总来女人,经常是住在这里的。至今也只让老朱发现一回,那次是因为他大意了,
忘了插上门上面的风窗,和那娘们儿做爱的欢呼声传了出去。老朱回来时,发现有
半楼人挤在他门口屏住呼吸伸着耳朵向里面谛听,还在一个个用手招呼远处的别人,
别人则蹑手蹑脚地往这边蹭。见老朱来了就闪开一条路。老朱一听就明白,便砸门。
梁三虎裹着睡袍开门时发现外面黑压压的革命群众,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红了脸,
钻进自己的半间房去。那回真叫难堪,像是光天化日下在马路上一般。从此老朱也
明白了,为什么好几次他回来梁三虎都是插着门,为什么经常一大清早梁三虎这边
就有女人的声音。原来人家这边是一男一女在困着,他竟全然不知。他至今没在城
里混上房子,老婆孩子还在房山农村,每周六回去一次,家里一到农忙就来叫他回
去,活得无比艰辛。跟梁三虎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小白脸儿活得真叫
滋润。就那么半间狗窝,脏兮兮的一块地铺,半桌子脏碗,照样有女人来跟他混。
久而久之,老朱劝三虎成个家,找个正经老婆过。三虎却笑一阵子,反问他:“像
你?活得多累?干脆回家算了,天天搂着老婆睡去。四十大几的人了,混城里有什
么劲?”说得老朱有苦难言。
老朱一年有半年不在这里住,什么春播、夏收、秋收、冬耕、盖房、杀猪,家
里一叫,他就请假回家,一忙数天,这屋子就空了,三虎就自由了,可以尽情找那
几个女人来混。因为一楼是书库和仓库,总共才三间屋住人,早出晚归难得碰面,
也就没什么人注意他的行踪。等人们突然听到屋里的欢叫声,才发现这梁三虎竟是
京城第一大快乐的单身汉。
三虎曾不止一次劝老朱告老还乡,好好帮家人致富当万元户去,别这么半死不
活地穷混,让社里人看不起。其实他是希望把老朱轰走,自己独占了这间房。老朱
每听到此,就怒火冲天,骂三虎不是东西,“都想挤走我,没门儿!再说这个我跟
你急啊!你找女人来玩儿就是了,别赶上我在屋时折腾就行。社里早晚得给我房。
我他妈就这么泡丫的。一年有半年请假回家,工资不敢少给我一分。给我房子,把
我老婆办进来解决了工作,我才能全心全意上班不是?要我找乡办企业拉赞助去,
四千块钱才给人家厂长写二千字。不给我房子我不去骗这个人!现在企业家一怕妓
女,二怕咱们这种拉钱记者。以为人家农民那么好骗呀?没人上‘二记(妓)’这
个当。”
梁三虎忍不住说他:“这是领导考验你呢。谁让你农民出身?骗农民正合适。
否则改革一深化,看着吧,非优化了你不可。”
“优化?姥姥!我工作不好,怨我吗?我老朱在家里干什么不是一把好手儿?
哥们当年在县革委宣传部当股长,文章写得呱呱叫,凭这本事成了‘文革’后第一
批大学生。是他妈‘向导’点名要我来的,说得好好儿的,过几年给我解决老婆问
题,后来又变了卦,嫌我有仨儿子,人口太多。就想把我挤走。呸,生仨儿子,怨
我吗?那会儿说要多生,人多力量大,我是准备让仨儿子参军打苏修、打美帝的。
现在不打美帝苏修了,嫌人多了。全他妈一家一个小太阳,我看再打仗谁上前线?”
说急了,老朱会反唇相讥骂三虎一顿:
“你丫也不易,小三十儿了,混不上间房,就想把我挤对走。你说说,你爹一
个大军官,怎么养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小白脸儿?就知道泡女人。”
一句话说到三虎伤心处,气得摔一地脏碗,再也不理这个老王八蛋。
此时三虎抽着烟,好像记起刚才一个很悲戚的念头。一恍即过,那一刻心猛酸
了一下子。
刚才一路昏昏然骑回来时,似乎想了那么一下:妈的,北京本来是我的,现在
我倒落个跟人挤半间屋的惨境。
对,没错,是这么想来着。刚才过公主坟那一带,就想过。小时候常去那几个
军人大院玩,那里也住着爸爸的一些老战友。那会儿,梁三虎家住西郊山里的一个
军人大院,星期天随大人进城来,常到父母的朋友家玩玩,晚上再回去。那会儿小
三虎想的是长大了到城里来住。可突然有一天爸爸的部队要离开北京,他就跟着上
了车,去到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小城市。据说那里是北京的一个大门,保卫好那里
就是保卫好北京,保卫党中央毛主席。
小三虎倒是很高兴到那个小城市,因为部队的大院离城里很近,走几步就能进
城,能逛公园,逛马路,买东西吃。他觉得这个小城市比北京西郊好。在北京进趟
城要坐好长时间的汽车。有时跟哥姐偷偷跑出来玩,不坐大院的班车,而是买车票
坐公共汽车进北京,那真叫又受罪又兴奋。兴奋的是没大人管,受罪的是公共汽车
太挤,要换好几趟才能到王府井的大商店,刚逛一会儿就得往回赶,怕天黑了走丢
了。而在那个小城市里则不用挤车,骑自行车几分钟就进了城,小街道窄窄的,但
很热闹,人们讲一种跟北京话差不多但怪里怪气的话,难听又逗乐儿,很快他们都
学会了,并故意在家里讲这种话,像唱歌一样好玩。哥哥姐姐们一到那儿就进了地
方的中学和小学,三虎只能还上大院里的幼儿园。每天听哥哥姐姐回来讲学校里当
地人的事儿,很新鲜。姐姐班上有个男孩,家里有十个孩子,穿的全是破衣服破鞋
子,瘦得像根小木棍子,每天放了学还要背着筐去拾破烂儿,班上的人谁也不愿跟
他坐一桌。二哥班上有三个孩子家里都是拉煤球的,星期天要帮父母去拉煤,这三
个孩子永远是黑脸黑手黑脖子。那天一起踢足球,一个孩子同二哥挤到一起抢球,
二哥的白衬衫让他抹了一把,一下子就黑了,油油的黑。二哥就让他赔,说你那么
脏还打球。那孩子一气之下找来另外两个,一起骂二哥是资产阶级,看不起劳动人
民,一边说一边揪二哥的衣服,白衣服全成黑的了。小学校老师和校长吓坏了,陪
二哥回来,忙不迭向母亲解释是他们管教不严,让野孩子欺负了二哥,并让那三个
孩子凑了钱赔二哥的衬衫。母亲用鼻子哼哼着说没关系不要赔,下不为例就是了。
等学校的人一走,就把学校大骂一顿,说都怨爸爸,跑这么个没教养的小镇子来。
晚上就吵闹着要回北京,“你一个人在这里保卫北京好了,我们可够了”。爸爸便
怒气冲冲骂妈妈是资产阶级小姐,是臭知识分子,掏出手枪往桌上一拍:“我是来
干革命的,不是来享受的,要走,我先崩了你!”妈妈就不敢再闹,只会偷偷哭。
第二天偷偷跑学校去,把校长和老师好训了一顿,为二哥换了一个班。再后来,学
校学乖了,重新调整班级,把军队子女和什么地委市委区委的子女编成两个专门的
班,小心看管起来。
因为爸爸是驻军师政委,官儿最大,哥哥姐姐们也最神气,到家中来玩的都是
这领导那领导的子女,大家到了一起就学说地方话,特别爱学那个校长的话,乐得
不行。妈妈每到这时就成了孩子王,给大家讲故事,讲安徒生童话。三虎也跟着听,
十分开心。妈妈是北大毕业的,十分有学问。但她不工作,只是帮父亲在家写文件,
为父亲读书读报,指挥勤务兵和保姆干这干那。她说她真想在大院里办个中学,她
当校长,保险比外面的学校教得好。
那会儿最开心的事就是全家人跟爸爸开车去北京。爸爸去开会,全家人就住在
宾馆里,爸爸开几天会,家人就玩几天。今天这家请,明天那家叫,在他的战友家
轮着吃过去。
就在三虎要上小学的那个夏天,突然天翻地覆地闹起大革命来。城里乱成了一
锅粥,满街是游行戴大高帽子游街贴大字报的人。哥哥姐姐们的地方同学全提着衣
服包躲到军人大院的同学家来,三虎家也住了几个。他们吓坏了,说是当地的老百
姓造反了,把他们的家砸了,把他们的父母赶到街上去游街示众,晚上都不让回家。
他们说当地的老百姓可厉害可野蛮了,电影上斗地主似地斗争他们的父母,还打人。
有个小姑娘哭着说她爸爸给抹了一脸油彩,剃了半边头,妈妈也给剃成了秃子。听
着这些诉说,老梁满脸通红,说真想带队伍出去用机枪嘟嘟了那帮闹事的人。再后
来就有打红旗的群众震天动地包围了师部,喊着叫着要军队站在无产阶级革命派一
边,交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谁谁谁。军人们荷枪实弹在院内守着,院外的军
人则不拿武器,手挽手成一圈人墙,阻挡着老百姓进来。哥哥姐姐的同学全吓白了
脸,说他们的父母一出去非让那些个拉煤的掏大粪的人打死不可。那几天老梁觉都
睡不成,忙着跟群众代表谈话,还上广播高音喇叭对群众喊话。偶尔回来吃一顿饭,
气呼呼拍桌子,说要不是替毛主席党中央着想,他早把这些人全给崩了。再后来,
这些人和这些孩子就突然消失了,说是革命群众分成了两派,革命干部也分成了两
派,去参加革命斗争了。随后城里就打起仗来,枪炮声不断。一会儿听说炸了楼,
一会儿又说抬着死人游行,全国都打起来了。
听哥哥姐姐们十分羡慕地说,爸爸是这个城市里革命运动的大主角。他的队伍
上头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彪,这个师老早以前就是林副统帅的队伍,有光荣的革
命传统。三虎听不懂,但他知道爸爸跟林副统帅近就是跟毛主席近,是毛主席的人。
这一点很快得到了验证。爸爸一次进北京被林副主席接见,回来后十分高兴,说大
领导他全见着了,对这座北京大门很重视,把这扇门托付给他守了。第二天就给兄
妹几个改名字:大哥叫卫东,大姐叫卫青,本来二哥要叫卫彪的,可一想三虎这名
儿本来就是个彪,就让老三卫彪了,二虎就卫群吧,听着也像男孩名字。每次有首
长来家,父母就把这四个卫士叫出来排队展览,回回博得首长们的交口赞誉。
上边发出来号召叫“三支两军”,爸爸的队伍就开始支持一派革命群众,说是
“左派”。另外又有一个地方上的队伍叫军分区的支持另一派,爸爸说那一派叫保
皇派,要跟他们作斗争,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家里快成了会场了,不分白
天黑夜都有革命群众和革命领导来找爸爸,什么造反团、敢死队、总部、农民红卫
兵,走马灯似的。大家来告状,说是另一派后头的军队偷着发枪发炮,炸了这一派
的指挥部,一次炸死几十人,抓走几百人,有好几个人不投降就跳楼死了,被抓去
的人有个宁死不投降的就叫他们上大锅蒸熟了。这些都是三虎他们从门缝里听到的,
几乎吓死哥儿几个。大哥在学校里也参加了造反团,大姐参加的却是同大哥作对的
一派。一开始是辩论,贴大字报,后来大姐那一派给赶出了学校,大哥那一派筑起
了碉堡,里面架起了机枪。另一派叫什么纵队的就在校外打枪扔手榴弹要夺回学校。
妈妈急疯了,好容易才把这个危险消息告诉了几乎忙死的爸爸,求爸爸去叫大哥回
来。爸爸急忙开上车到学校把大哥拉回家来,大姐也回来了。爸爸狠狠骂了他们一
顿。可大哥大姐都说要誓死保卫党中央、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爸爸给他们一
人一个大嘴巴,让他们哪儿也不许去,好好呆在家中。大哥大姐就天天在家辩论,
你骂我是反革命,我骂你是保皇派。但大哥总是赢,因为他总抬出爸爸,说爸爸支
持他这一派,爸爸上头是林副主席。姐姐就没话了,只会哭。
外面的武斗越打越厉害,死的人越来越多,天空中从早到晚响着哀乐,是毛主
席写的那首诗“我失骄杨君失柳”,当歌儿唱了。哪个单位一死人那个单位就放这
个歌儿,此起彼伏,你一声我一句,像是在几部轮唱着“我失—我失—我失——”,
“骄杨—骄杨—君失—柳—柳……”,那个调儿很吓人,不知怎么唱的,特别慢,
特别长。有的地方一边放歌儿一边广播“讨还血债”,还一遍一遍地朝天打枪示威。
三虎半夜里常被惊醒,钻到妈妈房里去,用被子捂上睡。大哥和大姐半夜里一听放
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