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艺术家。”
季子冷笑:“少拿我们穷人开心。你应该说为什么深圳没破楼但也没有艺术家,
或者说为什么北京的艺术家住破楼里。”
吕峰说:“这很简单。上海人到北京是来当官的,当了官就什么都有了。广东
人是来赚钱的,赚了钱就走。只有小地方土地方的才辛辛苦苦来北京搞什么文化,
图个大环境。”
季子不高兴地说:“你才是小地方的,我们哈尔滨可是东方巴黎啊。”
吕峰说着拉季子去胡义屋里聚聚。他和胡义曾住一屋,他一南下,胡义就迅雷
不及掩耳地同小雷霸占了房子,不许再往里分人住。胡义曾说再有一年混不上房就
毅然出国。吕峰腾出了屋子,他也不出国了,竟根深叶茂地一泡几年扎下来。季子
打趣说北京文人艺术家就是那种叫“死不了儿”的贱花儿,皮实得很,有块土有点
水就可以扎着不动窝,就能开花。而同样的人到了深圳首先要找漂亮的花盆——要
向一流生活看齐,所以就忙于画广告画招贴画赚钱。钱赚足了灵感也完了,只能永
远画画儿而已,永远也成不了艺术家。
进了胡义家,一个很绅士的男子正与小雷说着德语在烤箱旁忙着烤猪排。胡义
和单丽丽在做沙拉。吕峰给大家做介绍:李大明,京华大学的博士,留过德,现在
澳大利亚做博士后。季子在和李大明握手的那一刻与他交换了目光,她相信那一瞬
间他们相互属于对方了。这是一个真正的绅士,他给了季子前所未有的感受。她知
道那一刻他也被她俘虏了。以至后来人们说了些什么她都记不大清了。恍恍惚惚听
见吕峰在说大明是一大风流才子,竟在德国和一个意大利女人恋爱,后来那女人生
下了他们的儿子。李大明的太太愤然跟他离了婚,把他从燕园的岳父家赶了出来。
他连住的地方都没了,申请去澳大利亚做博士后了。吕峰戏称李大明是京城最迷人
的单身汉,要他去电视台征婚什么的。李大明一直沉默寡言,似笑非笑着听吕峰打
趣他。
大明请她跳舞,两束锐利的目光令她无法接应。他们似乎只说了几句什么不着
边际的话。
她问他回来休探亲假吗?他说他什么亲也不想探,要探也该去意大利,他儿子
在那里。他说他不知怎么的,十分想家,想那个白洋淀畔无比庸俗的小城市,就上
飞机回来了。可下了飞机却发现他根本不想回那个生他养他十八年的小城,不想见
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不想去京大,不想见他的前妻。就直接飞到深圳去找他中学的
老同学吕峰。而吕峰正在深圳呆得难受想北京想疯了,于是两个人就坐上飞机来北
京了。他说这番话时毫无表情,像说别人的什么事,那种平淡的语调令季子吃惊。
你儿子和他的母亲好吗?
“我从来没见过儿子,她只寄过一张照片来。她说永远不要再见。”季子看见
他冷漠的脸上冷冷地淌下两滴泪来。
你们不爱了吗?
“我们从来没爱过,从来没有。他开始把我当成日本人,疯狂地爱我。我们一
见钟情。哦,后来我告诉她我是中国人。懂吗?她看不起我了,因为我是中国人。”
只一次就有了儿子?
“不,我们在一起像牲口一样过了几个月。每次在一起我都感到她只把我当成
一个伙伴,其实她是在寻开心,与一个中国的博士。她是文学教师,可以拿这个写
一本小说,像杜拉的《情人》一样。但她从心里看不起我,只因为我是中国人。”
几天后他给季子打来电话,说他要回悉尼了,反正是回来难过,回去也难过,好在
悉尼大学实验室条件好,扎进去与世隔绝地做实验什么故乡不故乡的不去想心里就
好受。他几乎不由分说地命令季子:“到了悉尼找我!”就放了电话。天知道就这
个派头三下五除二摄了季子的魂。她是最不待见粘糊糊的男人的。她感到跟他会有
一场历险,她注定要在男人的灵与肉中探险,俘获一个吃掉一个。没有这个,就没
了她的艺术。不知道这与母亲的遗传是否有关系。如果有,她只能感谢可怜的母亲。
她很替母亲惋惜,她没有文化,她不懂这种交往的精神价值,因为她只凭本能活着。
否则她的经历,可以写成一部撼人心旌的小说,可以写成一部史诗。而季子则把这
当作她艺术的一部分,她的每一行诗,每一笔油彩都是这种经验的升华。
天蒙蒙亮了,似乎长安街上又渐起着一天忙碌的街声。季子凝视着淡青的天幕,
愈来愈白,愈来愈亮,似有一抹红霞渐渐铺散开来。
季子沐在晨光晨风中,真像在越洋的飞机上飘忽着。她的下一站是澳大利亚,
那里的晨光也是这样的吗?
第五章 “古德猫宁”爱的奉献
自从第一次让那个女的给骗了,他就丢尽了大脸,栽了,不管他怎么卖力表现,
人家对他仍旧三心二意,不肯委以重任。那小娘们儿,实在是恶毒,活活儿涮了老
实的小冒一回。
门晓刚又留他老婆在这屋里过夜,令冒守财怒火中烧,却只敢怒不敢言。人家
是正式夫妻,在一起名正言顺。不过门晓刚总算是自觉的人,从来不在冒守财在屋
时跟老婆过夫妻生活。
屋正中间用柜子隔了一道墙,算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眼不见心不烦”吧。
但一想到那边有个女人,冒守财就心里烦。那边只亮着微弱的台灯光,小两口在低
声耳语着,不时发出极压抑的哧哧笑声,听得出很欢快开心。冒守财却独守半间房,
不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每看到人家两口子团圆,他就辛酸,甚至仇恨人家。现如
今自己老婆又怀了孕,还一个人在大同受苦,户口迟迟进不了北京,天知道分娩时
户口再进不了北京,这样两地分居下去日子怎么过。两家都在农村,那几年日子不
好过时两家父母全向他们要钱贴补,害得他顿顿吃辣酱拌面条。现在农村富了,老
家的人每次提着肉提着鸡蛋来看他们,又开始说风凉话,劝他干脆回农村去搞乡办
企业,日子越过越红火,保准二年之内能盖起五间大瓦房来。说得他心酸眼酸的。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也不能回农村去。再说了,虽然眼下穷,没房子,但他
坚信日子会有希望的。只要混个一官半职,把老婆调北京来,有了房子一住,那下
一代就是北京人了。自己发展好坏不去管它了,就算当个阶梯,为了下一代有个质
变,能文文明明地在个开眼的地方成长就得了。那些留学生们在外国打工受苦招白
眼,仍然坚持着死不回来,好些人其实根本不是为自己,就是为孩子,为能让孩子
变成正儿八经的美国人而苦巴苦拽。人不就是这么一代一代接着茬儿跑接力才熬出
来的么?要光为自个儿,他才不在北京混呢,回家算了。
一想到孩子,他就痛恨沙新和门晓刚。要不是这两个小四川人儿合伙捣鬼,这
间房就让他冒守财一个人独占了。怎么着跟社里说说好话,也能让老婆来北京生孩
子,在这屋里坐月子吧?要是户口办得顺,老婆就可以不走了,在这屋安营扎寨,
那样的话,冒守财三十岁在北京安家立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就成真了。
首先一大敌人是沙新。他和冒守财同一年分配来向导社,老婆又都在外地,等
了几年才有一个家属进京名额。他们条件相同,给谁不给谁就有一争了。冒守财说
他比沙新早结婚。名额当然是他冒某的。可沙新却打出一个料想不到的王牌,一下
子把冒守财置于死地——这个进京名额是沙新那个文学室的吕峰奔深圳工作以后按
“走一进一”的原则空出来的。沙新愣说按部门算,这名额该归他。按说沙新是在
强词夺理,可小冒的理由也不充分。这样只能由社里来决定,看谁在领导眼里分量
重了。来回拉锯,总也没有个结局。据说公安局有规定的,这类名额只空两年,超
过两年不使用就作废。可沙新和小冒争个不休,社里又不想偏袒任何一方,眼看着
这个名额就会打水漂儿。社里别人才不着急呢,作废就作废,又不关别人的利害,
只说让沙新和小冒商量私了。
一个北京户口,三千、五千,怎么开价的都有。大街上常有人在电线杆子上贴
告示:某某一人在京,家属在某地,因无法调进,愿放弃北京户口出走,谁若欲进
京,可利用此名额与该人对调。这种“对调”往往是调进北京的一方向调出北京的
一方私下交几千块钱才能对调成功。
小冒和沙新都想出点钱给对方私了。沙新常写文章发来发去,有点钱,开口就
说给小冒最高价五千。一下子把小冒弄得自惭形秽。那会儿小冒正是紧衣缩食顿顿
辣子面条的时候,人们发现每到五号发工资那天他才买点肥肉耗一瓶雪白的猪油存
起来,每次吃面时挖一块拌面里。他本想出一千块给沙新的。一看沙新如此财大气
粗,小冒便气不打一处来。同在出版社,他小冒就写不出文章来,撑死写点二三百
字的书讯,每篇稿费五块几。可沙新的文章满天飞,虽说都是中国字,可攒一块儿
就让小冒看不明白。据说有人批评沙新了,说他的文章是玩大词儿,故作高雅,大
多是西方资产阶级文艺理论的生译硬译等等。可不管怎么说,他沙新有名也有钱。
小冒一气之下,抱定“有钱也难买鬼推磨”的横心,就是不吐口,来个同归于尽。
气死你。也难怪,沙新这人恃才傲物,总一副臭清高的模样,俨然青年批评家,似
乎中国独一份,那样子是招人恨。大概他以为五千块能让小冒马上退出竞争,没想
到受了憋,人家小冒穷有穷志气,卖了孩子买笼屉,不蒸馒头就争一口气。一下子
沙新傻了眼。他问小冒出什么价儿,小冒说一千。呸!沙新急红了眼。“你成心耍
我呀?瞧你个婊子养的样子!”小冒反倒不生气,哈哈笑:“谁他妈也别想好!早
看你不是个东西。看不起我们乡下人,现在想收买我了?门儿也没有。你这种人,
就得遭遭憋。”沙新无奈。
这边两个人争执不下时,有人不失时机地来坐收渔利。张副社长介绍来一个光
彩照人的女编辑。此人是西安某出版社的,丈夫在北京一家研究所工作,一直无法
争取到名额把老婆调进来。他自己又不想去西安。这女编辑头一天办了“借调”手
续,第二天张大壮副社长就找沙新和小冒谈话,说如果他们不能私了,这名额就给
那女人了。沙新一听就火冒三丈,大骂张大壮不是东西,就会耍流氓霸占女编辑,
问这个女人跟了张大壮几夜?张大壮怒不可遏,说你沙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当
我不知道。小冒知道他们是季秀珍的“同情兄”,到什么程度不清楚。看他们吵起
来了,顿觉解气。听了一会儿,见他们光用“暗语”,又觉得没劲,就主动提出他
愿意把名额让出给那女编辑,剩下的事就由张副社长和沙新去谈判了。他一下子出
卖了沙新,沙新气得几乎吐血,只好算了。一个名额就轻而易举让给张大壮去做人
情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张大壮用这名额讨了女编辑欢心,可那女编辑却死活办不
成这户口。据说按什么规定,北京户口不能直接给一个外地人,除非是局级大干部
因工作需要调京。一般人只能通过在京的配偶申请名额才能进京。女编辑手里攥著
名额却办不成。于是张大壮做主,把这名额让给女编辑丈夫所在的研究所,由那个
所去办。天知道那个所排着几十号等名额的人,那边人事处刁难她丈夫,就不同意
给他办这手续,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了领导。几经折腾,女编辑的事终于没成,只
好又把名额还回了社里。
眼看一年多过去了,年底名额就要作废。沙新和小冒仍然争执不下,谁也不让。
但因小冒混得人头熟,又当上了总编室主任助理,上次又以实际行动讨得张副社长
欢心,据个别领导透露,可能最终要偏向小冒。于是小冒大着胆子让老婆怀了孕,
保证年底调她进来,又能赶上分房,图个圆全。沙新也有耳闻,扬言要拼个你死我
活,血战到底。所以,小冒的心又有点悬着。本想以主任助理的身份压沙新一头,
可这个助理只是科长级别,但还不能算正式科长。沙新好歹有个中级职称,也是科
级待遇。所以小冒要压过沙新,就只能混个副处才行。这可难坏了小冒。上哪儿找
个副主任当呢?唯一的去处是团委,只要能当上团委书记,就是副处级待遇,可优
先办户口。
但团委书记一职似乎早就内定是门晓刚的了。这个小四川,上大学念的是化学
系,成绩平平,可活动能力强,又热心公共事业,混了个系团总支副书记当。毕了
业分到出版社青年生活编辑室,让他编《计算机小入门》、《化学入门》之类的小
儿科,很没意思,总觉得干这活儿不如当个官好,就干上了业余的团总支副书记,
不出几天就折腾着要把原先没人管的团总支升格成团委。社领导正考虑着要不要加
这么个副处级职位,小门已经私印了团委书记的名片在外面拉起关系来。先是横向
的,招呼有关出版社的团委一起组织舞会,象棋、桥牌比赛,一下子就拉了一批社
领导加入这些活动,无形中扩大影响,诱使领导承认建立团委的必要性。纵向联系,
则是“走出去”到中小学校里去当大队辅导员、团组织的辅导员,搞座谈会,搞讲
用会,谈理想人生,这是他上大学时的本职工作。学校里常有表扬信来,客观上又
加深了社领导的印象。
一开始小冒对小门不屑一顾,认为这种手段太卑鄙。可眼看着小门在领导眼里
红了起来,那些老棋迷、老牌迷和老舞迷全上了小门的钩,小门鞍前马后服务到家,
小冒就坐不住了。他决定玩几个更漂亮的活儿给领导看看。
机会终于来了。上次全国图书评议会从各社借人打下手,小冒义不容辞地挺身
而出,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忙了半个月,人瘦了一圈,但给与会领
导很美好的印象。评议结束,他死活要秘书处的领导给他做个鉴定,人家就找一个
小秘书按他的要求写了几句“有高度的政治觉悟、很强的组织能力”等评语,并按
他要求加盖了某一部的大章。这下小冒露了大脸,鉴定一拍,把社领导都喜得合不
上嘴。接着一家家串过去,把小门弄虚作假在外面打着团委书记旗号招摇撞骗的行
为一一曝光,并出示小门的一张名片“有诗为证”。小门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没人看
得起的闲差竟有人跟他暗中争夺。不出几天,领导们对小门就冷淡了,小门还不知
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是沙新的老婆怀孕,沙新想让小门搬小冒屋里住半年,让沙夫人艳丽来
坐月子休产假。小门当然愿意帮老乡的忙,就来找小冒和同屋的小林商量。小林苦
熬几年,盼到老婆单位马上要分房了,很快就要脱离苦海,当然乐意白送一个人情,
就爽快地答应了。这意味着门小刚要来屋里加一个床,两个人的屋子住三个人。这
还不是最让小冒讨厌,讨厌的是门晓刚一住下去就不会走,小冒想让自己老婆来坐
月子的希望就会泡汤。所以冒守财坚决反对门晓刚进驻。为此沙新恨得直咬牙根儿。
眼看老婆产期临近,却无法亲自伺候,真叫他难受。他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是
把老婆接来占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