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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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北京-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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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秀珍一脚进楼就踩进水里,立即感到那水的浓度。完了,她意识到,这双刚
上脚的法国皮凉鞋泡汤了。那是劳思贵刚在首都宾馆的商场里买的,好像花了几百
外汇券。这鬼楼!她心里骂着。住不了多久了,到了澳大利亚,想住这样的楼还找
不到呢。想越这臭水都无处寻觅来趟。于是,她不再可惜那双鞋,高视阔步地啪叽
叽踩着脏水上了楼。
    上了二楼,发现自己那半边楼正是水深流急。不管,涉水过去。大概正是小孩
子饿了的时候,各屋此起彼伏着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哄孩子“哦哦”声。只见沙新
手提一袋牛奶和小奶锅奋不顾身地跃入水中朝厨房急奔而来。他几乎撞上季秀珍。
    “真是个好父亲呀,”季秀珍嗲嗲地说。
    沙新刚从床上爬起来,只穿着一条短裤,撞上小季,不禁显得手脚没处放,走
不是回不是,只顾憨笑。
    季秀珍环顾左右,没人,这才不失时机地用秀手在沙新的脸上摸了一把,撇撇
嘴:“老婆孩子的,挺热闹啊,真看不出。俗透了!”
    沙新让她一摸, 手中的奶和锅几乎掉在地上, 呼吸急促起来,压低声音说:
“反正你也不需要我。瞧你那样子,又鬼混到这个时候。”
    谁家的门在响,季秀珍恶狠狠地边移动脚步边甩下一句:“跟你老婆热乎去吧,
你就这命。”
    沙新呆立在那里盯着季秀珍白白的背影向纵深处飘去,转过身发现门晓刚不知
什么时候早站在了他的身后。小门挤挤眼打趣沙新:“听不见女儿哭了?快煮奶去
吧。这个小妖精,搅得人人不得安生,快让她出国吧!听说这次出版社要公费资助
她呢。”
    “胡说。社里都快穷疯了,资助得起吗?一年光学费就一万美元呢,吃住行,
算一起,要二万,是十来万人民币呀。”
    “那不一样。中国还穷呢,这团那团不是风起云涌地出访?我就弄不清那些个
友好代表团、什么友谊之船都是干什么的,多半是花钱玩的。上次那个青年友好之
船,说好是要二十八岁以下的青年参加的,结果怎么样,去的全是四十岁的头儿,
没脾气!”
    “没功夫跟你说话。”沙新忙去厨房煮牛奶。
    门晓刚也拿着牙具进来了,酸酸地说:“我就知道一说这个你就来气。上次一
开始是定的你去日本,谁不知道?中间让头儿狸猫换太子了。谁让你不层层盯着?
这种大便宜,人家能让你轻而易举地沾么?得天天追,天天打电话,天天往头儿家
跑,天天往部里跑,天天——”
    “烦不烦?”
    “嫌烦,正好,有人不怕烦,就把你给顶下来了。”
    “别说这个,告诉我,小季的事儿定了没有?”
    “定个屁!前天在社务办公会上五票反对,五票弃权,一票赞成,否啦!张社
长还要替她去部里说话呢,老不要脸的,一到这事儿上就犯浑。谁不知道他跟小季
打胎的事儿?还明目张胆地要求社里给小婊子出钱。那么大人了,光腚推磨——转
着圈儿丢人!”
    两个人全哈哈大笑起来。
    “也真是的,”沙新说:“还当这出版社是姓张呢。有本事自己出钱送她出国
呀。丢这份人。”
    “要不怎么说大锅饭吃着香呢。那大锅饭说是姓公,其实是姓私,有权有势捞
稠的,多捞,咱们就只有喝稀的份儿。”
    “现在改革了,民主多了,不能哪个人说了算了,集体研究才能定。不是否了
吗?”
    

    “小季干吗不自己考出去?考奖学金去呀。”
    “哎,这女人,让男人惯坏了。事事有男人帮,哪还想自己做什么?她根本不
是去留什么学,是要去做访问学者的。她哪里受得了打工,一个学分一个学分攒学
位的苦?惯坏了呀!”
    “你有没有惯过她?凭什么为她的诗集和画册写评论?不怕张社长吃你的醋?”
    “别问这个,学问大了。张社长也不是吃我一个人的醋。”
    “这么说你真跟他们是‘同情兄’?说实话,看老乡的份上,上没上过身?”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的事。”
    “吹牛!”
    沙新的老婆在屋里大喊着,沙新忙拿起奶锅冲回屋去。
    季秀珍进了屋,一步冲向电扇,把转速打到最高,一边吹着前心后心,一边脱
去粘在身上的衣服。然后一头扎在沙发上闭了眼睛让凉风吹着自己。
    一个晚上泡在空调饭店和空调出租车中,离开空调才十几分钟就受不了了,竟
会如此大汗淋漓。她想到劳思贵,他现在回到了自己的有空调的家中,肯定在对老
婆和女儿撒谎,说是今晚在陪外宾,还会把那串二百块的劣质珍珠项链送他女儿。
其实那本来是要送季秀珍的,她压根儿看不上,给扔了回去,几分钟后劳思贵才又
去给她买皮鞋的。这种男人,想用一串破项链打发人,什么东西。若不是看在他拨
了出国名额给季秀珍的份上,她会在宾馆大厅里把项链甩在他脸上并骂他个狗血喷
头,叫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反正名额是她季秀珍的了,就饶了他算了。
    可是一想起劳思贵那身松皮囊,季秀珍就又一身的不自在,总觉得体内有什么
东西在翻腾着,让她坐立不安。刚才一上楼迎头碰上沙新,这股欲望就又燃烧起来。
因此她现在最仇恨沙新的老婆,把她视为一块绊脚石。她若不在这儿,只需一个眼
神,沙新就会潜入她房里来。现在可好,那一家三口情浓于血地粘乎在一起了,她
这边彻底冷清。她甚至突然起歹心,希望沙新老婆的户口办不进北京来,这样她坐
完月子就得回济南去,沙新独自一人在这里仍可以招之即来。
    想想沙新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情人,明知她与社里几个男人有染,且都是副主任
以上者,仍然不嫌弃她,与她配合默契,为她的诗集画册写评论。小季有段时间实
在很感动,甚至横下心来准备把那几个全部辞退,一心跟了沙新算了。岁月不饶人,
转眼就三十岁了,总这样下去只能走下坡路。
    可她那颗不死的野心不允许她跟定沙新这样的穷书生。她早看出来了,沙新不
会有什么大的前途,既当不了官也成不了大理论家。或许这样艰苦奋斗到五十岁会
成了个理论家,那还关她季秀珍什么事?她不愿意陪他那么艰苦卓绝地苦熬。人生
是太匆忙了,女人的大好年华尤其短暂,经不起这样的磨难。她可以凭着自己的才
华争取三十五岁闯出来成为中国的一位女画家女诗人并且在国际上占一席地位。或
许那时再让沙新蹬了他的土老婆还来得及。也许那时她不会再看得上沙新,会有更
多的大才子来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最羡慕两个女人,一个是美国的斯坦因,那种
风光,无人可比。三十年代最有才华的男性文人全围着她转,她可以对他们发号施
令,好不威风。另一个是中国的冰心,一个最幸运的女作家,无论怎样改换朝代,
她都是那么一静如水,朝朝代代都把她捧着供着,过着中国最贵族文人的生活,永
远是一个吉祥的象征,超越了任何利益和斗争,自成一个中心。可她季秀珍没那命,
注定是苦巴巴的红颜薄命人儿。
    她赤着身子在写字台前坐下,对着镜子揩去脸上的浓妆,一丝丝地露出本来面
目。 老了,老了,无论怎样保养,什么SOD蜜也无法隐去那细密的皱纹。一次次的
美容,只能使她容光焕发几天,接下来则是更大的失望和苦恼。她想去做祛纹术,
可又惧怕手术失败后这张脸变成僵硬的木乃伊似的面具。眼看着一些电影演员做了
祛纹手术都变成了没有表情的动物,皮子紧巴巴地包着骨头,不敢大笑不敢悲伤,
生怕把那层拉紧的面皮崩裂。纯粹是刑罚。
    多看几眼,还好,这幅面孔似乎纯了许多,有点像很纯很纯的女中学生模样。
可这一对高耸的乳房和丰腴的肢体却分明透着一个成熟女人的诱惑,连她自己都几
乎要爱上这天作天成的美人胚子。
    母亲肯定说她的亲生父亲就是她的父亲季老头,可她一点看不出自己哪儿像老
季,只有照镜子,前一面后一面对照,才会发现自己左耳下方有一块与季老头同一
位置同样形状的黑痣。母亲肯定说是和季老头合作怀上她的,绝对没错。只不过因
为老季太老了,这方面只是偶尔为之了。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一个苏联专家团的什
么罗夫在一起,那什么罗夫很是高大英俊。后来一声令下苏联专家全撤回去了,中
苏反目为仇,罗夫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就急匆匆上飞机走了。罗夫不怎么会讲中国话,
小季的母亲倒早已说得一口东北话,据母亲说他们在一起不怎么说话的,纯粹是一
对动物那样。可疑的是,小季怎么会完全没有老季的特征?为什么左耳根上偏偏有
一颗与老季一样的黑痣?这甚至成了一种神秘的生理学现象。难道人也可以是几人
通力合作的杂交品种不成?季秀珍是个文化人儿了,读了点这方面的文章,似乎明
白了一点。怀疑自己兼有俄罗斯、中国与大和的血统。真是奇人。而母亲却不无骄
傲地告诉她:“不管你怎么像别人,我还是看你像日本人,是青木家的后代——你
的腿是罗圈的,跟你外公一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于是母亲为她起了个日本名
字叫青木季子,在家就叫她季子。老季头儿是个老实巴交的山东人,仍然朴朴实实
地叫她秀珍,跟姐姐排成一串,有秀玲秀芬秀艳秀芳什么的一串。但季子从来就不
把那一大串玲玲芬芬艳艳芳芳之类当回事。她跟她们长相大相径庭。那一堆姐姐就
像近亲繁殖的一群呆傻弱智儿,吸收了两个人的缺点:一个个罗圈腿小挫个儿,这
是大和民族青木什么家的特征;膀大腰圆粗骨节饼脸,这是老季家的特征。这几样
拼一块儿,真是惨不忍睹。长大了懂了点优生学,季子真怀疑青木家的人祖先就是
老季家的人。中国人和日本人通婚,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可她季子不同了,那风
采绝不属于季家,尤其那挺秀的鼻子,美丽的眼睛和一身雪白的皮肤。就是那腿有
点弯,但因为个头高,不明显。
    以这等天生丽质之身,却混在那个肮脏愚昧的家庭中,季子从小就怀着莫大的
屈辱,像那个被偷换了的王子穿着破衣服一样难受。
    “文化大革命”中母亲的身世被公诸于世,几乎成了全市第一号大破鞋,人们
开斗争大会、押她游街,脖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破靴子。脑袋给剪得像长了秃疮
一样疤疤瘌瘌不堪入目。季子和她的傻姐姐们也被一根绳子挂成一串,跟着母亲游
街。还好,那时她人小,没怎么发育,看不出天生丽质来,否则她肯定要当成什么
标本来展览。从小她母亲就不敢打扮她,总是破旧的衣服,短短的运动头,脏兮兮
的脸,把她弄成一副野孩子模样。这样就不会招人嫉妒。好容易熬到改革开放了,
她的日本血统一下子成了人们最羡慕的东西。她不是中国人,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
自己:你是日本人!日本人!你要回日本去。可她母亲却早已变成了一个中国的家
庭妇女。连日本话都忘了,根本不想回日本去,一点也不想。她说她同家人早没联
系了,就是有,也不去联系。她家人当年不拿她当人,因为她是父亲的私生女,从
小就受全家人欺负,是她自己选出家当妓女的。小季恨透了这个让她痛苦了二十几
年却沾不上半点光的日本母亲。她不再回家,不要见那一家牲口样的人。她只能自
己来闯世界了。
    这段隐私她只对沙新一人讲过。她和沙新说好不做夫妻只做情人,因为沙新说
老婆还是朴素贤慧的好,跟她季子迟早会离婚的,倒不如永恒情人下去。情人当然
只讲情,事情简单纯洁多了。他去济南开会组稿,“拐骗”了一个大学生做老婆,
季子倒全不在乎,还时时打趣他。张艳丽偶尔来移民楼住住,季子就当一般同事偶
尔来屋里坐坐,没什么话,只是借点油盐味精而已。张艳丽一走,她又和沙新恢复
那种秘密的合作。沙新常在半夜里潜入季子房里,黎明时再潜回自己屋里,居然一
直没人发觉。当时小门与沙新同屋,这人睡得死,只记得有时沙新开门去上厕所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压根儿不知道,这个整天浑吃浑喝浑睡的小胖子真正成了一个浑蛋。
再后来沙新说他老婆怀孕了,要来北京坐月子,季子就觉得自己的末日到了。于是
她加倍疯狂地与沙新来往,要让他站好最后一班岗。沙新果然恪尽职守,随叫随到。
只是每次做完事以后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竟然听到楼道里有人起床走动了
季子才醒过来用力摇醒了沙新。沙新睁一下眼坐起来,四下张望一下就又做壮烈牺
牲状直挺挺倒下去大睡不已。那天季子十二分感动,跳下床去倒了一盆热水,用毛
巾沾了水绞干为沙新一片片地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给他喷上香水,沙新这才完全
清醒过来。外面已是人声鼎沸,人们忙着上厕所洗脸做早饭,这时候沙新是出不去
了。只好囚在季子屋里。
    “这阵子你怎么这么不要命?”沙新问她,仍然半睁半闭着眼睛,声音半死不
活。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艳丽要来?到那时候我只能干看你们过好日子,渴死我呀!”
    “那就先涝死,是吗?”
    “嗯。”
    “你也不怕抽干了我,真是没半点良心。”
    季子不知怎么哭得十分伤心,也不知怎么向沙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大概那天
是她真正感动的一天。
    沙新听了这个天方夜谭似的故事,像打了强心针一样兴奋激动,紧紧搂住季子。
瑟瑟地抚摸亲吻她的每一寸玉肌,撩得季子寻死觅活,坚决要求沙新再卖一次命,
沙新也早已无法自持,应声而动。然后几乎喘死,但仍然断断续续地喃喃:“天啊,
日本人,日本人。”季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气得涨红了脸狠狠咬住他的胳膊,
痛得他叼住被子大叫。
    “你们这些男人顶不是东西!”季子为他揉着几乎渗出血的牙印子说。“你以
为你折腾了日本女人呢。咬死你!”
    沙新抱住她哽咽着:“我真为你惋惜季子,真的!你是全中国最悲剧的女人了。
凭什么让张社长这臭老头子享用你!这个老棺材板!他怎么配!”
    “你倒要摸着心口问问你对得起对不起我?一个大书呆子,也配跟我?现在明
白我是谁了吧?我就是图你心好。每跟你一次,就是报复他们一次。我对他们讲过
跟你的事,就是让他们生气,让他们妒忌。你这辈子别想在这儿混个一官半职的,
除非他们退休死了。后悔吗?”
    “一点不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男子汉敢做敢当。”
    “别信誓旦旦的,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他们的乌纱帽要紧。”
    “可你最悲剧了。那个最实惠的日本血统等于零,除了童年时给你灾难,还有
什么?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又能给你什么?你这个中日友谊的结晶跟孤儿有什么两
样?”
    一番话几乎把季子说得哭昏过去。随之沙新抓住季子的手狠狠抽打自己的脸,
痛不欲生地喃言:“我帮不了你呀,帮不了你!季子,你为什么这么心比天高呢?
为什么非要当画家当诗人?为什么不像你的姐姐们一样丑?为什么不是个傻子?”
    想起沙新那副样子,季子只觉得又激动又好笑。世界上还有这么纯真的男人,
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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