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一声怒喝从手机上端传出,气壮如牛,猴子如雷贯耳,忙不迭把手机放远。
“我操,你们两个死哪去了,手机怎么现在才打通!”没等猴子开口,大嘴就在电话那头叫骂起来。
“你在哪啊?”猴子问他。
“我操,你说什么呐,我他妈还能在哪?在单位啊!”
“啊,你在单位?!”
“屁话,哎,我说你脑子被鬼敲了还是怎么地,凡子呐?”
“在我旁边啊?”
“我操!夜宵买到没?”
“买了。”
“那快回来啊,饿死老子了!”大嘴气哄哄的。
“好好好,你等会,马上到。”
“快——点——!”大嘴又吼了一嗓子,中气十足,这他妈哪像快饿死的样?
挂上电话,猴子皱眉望着我,问:“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再回去呗。”
猴子挠挠后脑勺:“如果回去,还是没人怎么办?”
“管他,回去看看再说。”
“嗯。”猴子应着,发动了车。
回到殡仪馆门口,我和猴子惊愕地发现,一切又恢复了,院子里灯火通明,棚子里的灵堂依旧,守丧的几个人似乎在聊天,听见面包车的响动,朝我们看来。走廊上有个人影在晃动,十有八九是大嘴。
“那个好像,没事了。”猴子对我说,语气居然有些不确定。
“嗯,下车。”我说。
我和猴子拎着东西下了车,刚跨进大门,在走廊上翘首企望的大嘴就鬼叫起来:“我操,我说你们俩个,死哪去了。”边叫着,大嘴三两步迎上来,从我手上接过两瓶啤酒,嘴里喋喋不休:“叫你们搞个夜宵,搞了快两个小时,再晚点,就要吃早饭了,哎,我说你们去逛发廊了还是去哪了,手机都他妈不在服务区。”
“进屋再讲。”我没和大嘴废话,快步往值班室里走,猴子三两步赶上我,把大嘴一人落在后面,大嘴嘟哝:“两根屌毛而已,扮什么酷。”
看来大嘴的确是饿狠了,才进值班室,也不罗嗦了,把手里的啤酒往桌上一放,从猴子手中夺过装着快餐盒的塑料袋,摆在桌上,三两下打开,筷子也不拿,直接用手捏了块鸡往嘴里塞,“唔唔,香,他妈的爽。”大嘴一口气吃了好几块,这才想起来用筷子,他手指在报纸上胡乱蹭了几下,正要拿筷子,见我和猴子一动不动,瞪着眼问:“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猴子问他:“我们出去的时候,这里有没有出什么事?”
“出事?出什么事?”大嘴很诧异地望着我和猴子,用筷子指着我们问:“哎,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神经兮兮的?”
听了大嘴的话,我向猴子看去,他也正向我望来,猴子的表情十分怪异,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毋庸置疑,此刻我的表情,比起猴子,好不了多少。
难不成刚才,是我和猴子撞邪了?
“还会!还有这回事!”知道了我和猴子的遭遇,大嘴惊得大嘴一张,筷子上刚夹起的一块肉又跌回了餐盒里。“你们去买夜宵的时候,我在这一直好好的,直到你们回来,中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操,鬼打墙,你们肯定是遇见鬼打墙了。”大嘴触电似地抖着筷子,十分肯定地说。
猴子缓缓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像是鬼打墙。”
我点起烟,深吸了两口,说:“我也觉得不是鬼打墙,那鬼打墙是让人迷路在原地打圈圈,但刚才我和猴子,却是,却是,那个什么来着……”说到这,我卡住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猴子接了上来:“时空错乱。”
我点头不已:“对对对,时空错乱,感觉像这个。”
大嘴一脸惊诧:“时空错乱?还他妈神经错乱咧,操,你们两个,越搞越玄乎了。”说完他偏了偏脑袋,忽然脸色一正,故作大声问我和猴子:“我说你们两个王八蛋,是不是联合起来蒙老子?”
猴子说:“你看看我的表情,像蒙你吗?”
大嘴真就凑上去看了猴子一会,点点头说:“像!”猴子对他翻个白眼,没说话,大嘴又向我看来,我学猴子,也给了他个白眼,大嘴相当无趣,点起烟,不说话了。
过了会,大嘴憋不住,说:“我记得以前我在哪看过一个讲时空错乱的事,好像说的是个国外的飞行员,这飞着飞着吧,往地下一看,突然发现地下景物都变了,他好像飞到一个城市上空,城里的那些建筑,都是古代的,哦对了,是欧洲中世纪的,他看到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到处躺得是人,有的半死不活,有的似乎已经死了,把路都堵死了,马车都过不了,看那些人的穿着,也都是中世纪时候的……好像又飞着飞着,就突然正常了,回去以后,他跟人讲起他在飞机上看到的这些,大家说那是欧洲中世纪流行黑死病时候的场景,这个好像是说,他在飞机上,突然回到欧洲中世纪去了,操,真他妈玄。”
猴子说:“这种事我也知道一些,不是说百慕大那边最邪乎吗?”说完他推推我:“凡子,难不成我们刚才真的时空错乱了?”
我说:“这个讲不好,如果真是时空错乱了,那你说,我们是到过去了,还是去未来了?”
猴子想了想,说:“管他过去未来啊,反正差不了多久,院子里那棚子不是还在的吗?”
大嘴吃了口菜,笑着说:“哎,这都什么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想不明白,现在又时空错乱,搞不好再过几天,外星人他妈的我们都能遇到。”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点起烟,踱到了走廊,棚子里有人出来,放了串爆竹,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两只美梦中的鸟被惊起,扑扇着翅膀自树梢朝后山飞去。后山是坟山,它们怕不怕鬼?
“凡子,思考什么呐?”大嘴和猴子不知何时走到我背后,猴子这突然一句,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妈的,吓我一跳。”我没好气地抱怨。
大嘴笑了笑,说:“你一个人杵在这里做什么,还想再来一次那个时空错乱是吧?”
我深吸了口烟,把烟头扔到脚下,踩灭,长长舒了口气,问他们:“你们讲,这人死以后,是不是真的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
猴子想也没想,说:“那不是废话,要说以前我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我们遇到的怪事怕是手指加脚趾都数不过来了吧,难不成都是幻觉?”
大嘴跟着说:“我绝对确信,人死掉以后,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这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大嘴说到这,停了,没把“鬼”字说出来,怕触了霉头。
我说:“照这样说,我们讲一个人死了,是不是也可以说这个人其实是新生了,他只不过是从一种存在形式过渡到了另一种存在形式。”
“额……”猴子迟疑了下,说:“我觉得可以这么讲。”
我还想说,却被大嘴打断了:“哎,我说凡子,我说你今天是被什么东西捋了把神经还是怎么搞的,尽想些乱七八糟,管他妈什么存在不存在的,我看你们今天不止时空错乱,神经也错乱了,走了走了,进屋,吃东西去。”说完,一把把我拽进了值班室。
吃完夜宵——毋宁说是早餐,已经凌晨四点,大嘴和猴子酒足饭饱,歪在床上前后打起了呼噜,我睡意全无,一堆为什么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我想不明白,可又阻止不了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结果越想越糊涂。
横竖是这个世界,太奇妙了。
后来王师傅听了我和猴子这晚的奇遇后,说我们这是着了鬼道,被东西迷了眼,其实当时殡仪馆里一切正常,那灵堂啊、守夜的家属啊,大嘴啊什么的,都全在,可我和猴子因为被迷了,所以才看到殡仪馆里面一片乌黑和死寂。
王师傅说:“这东西毛恶意,就是逗你们歇哪。”
我和猴子都不认同王师傅的解释,我们觉得是时空错乱的可能性大,王师傅显然没听过这个名词,一脸莫名:“什么时空?错什么乱?”
猴子跟他解释:“这个时空错乱嘛,讲的是这个世界,有好多时空,平时哎,是互相不交叉的,但在个别时候,就会那个什么,交叉一下,这个就是时空错乱,我们那天晚上呢,就是时空错乱了,从这个时空的殡仪馆,突然跳到了那个时空的殡仪馆,晓得不?”
王师傅摇摇头:“不晓得。”
猴子清清嗓子,还想对王师傅循循善诱,王师傅却两眼一瞪,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嘛,我跟你们两个小鬼讲,你们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迷了眼了,不要不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我跟你们讲,我自己就遇到过和这种差不多的事。”
“吓!还会?!”猴子本想继续和王师傅争,一听到王师傅说自己也有过同样的遭遇,立马不再啰嗦,赶紧摸出烟递给王师傅,一边说:“王师傅,你遇到什么怪事啦,讲来听下。”
据王师傅说,那会他正年轻,二十冒尖(农村人算岁数爱虚两岁,我估计,那时王师傅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跟着本村的一位师傅学瓦工,除了王师傅,师傅手下还有好几个徒弟,徒弟们年纪相仿,都是本村人,平时跟着师傅十里八村的做活,在外面做活时吃住都在一起,用王师傅的话说就是:“歇地好哇!”
一天,师徒几个在邻村做完了一趟活,师傅有个舅舅在这个村,很久没去了,说要去看看,就让几个徒弟带着工具先回去。师傅不在,几个年轻人放肆起来,一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快到家的时候,不知怎的,大家相互比起了个头,其中两人长得差不多高,背靠背比了半天,彼此不服,就要拿出尺子来量,哪知一翻工具,几个人傻眼了,尺子找不着了。装工具的包没有破洞,口子是扎死的,说是在路上掉了,没这个可能,应该是漏在做活那户人家了。
临走时,工具是王师傅收拾的,现在丢了卷尺子,自然也要由他去找回来,还好两个村相距不远,几里地而已。那时正值七月,天黑得晚,傍晚时分,天色尚好。怕尺子找不回挨师傅骂,王师傅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做活那户人家,谢天谢地,尺子果然是落在那里了。
尺子既然没丢,他心头一阵轻松,回去时也不着急了,不紧不慢地走。这时天色已暗,月亮还没爬出山头,四下一片昏蒙。乡下的土路不宽,勉强能容下一辆拖拉机,土路两旁全是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在夜风中发出唦唦的吟唱,风很清凉,拂散了白日的暑气,还有股好闻的稻谷香味。乱哄哄的虫鸣蛙叫,此起彼伏。
王师傅心情很好,在路边拔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上,边哼小曲边赶路。约莫走了近一半的路程,一块白乎乎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那块东西大概近一米高,长方形,就立在路中央,看模样,像块碑。
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慢腾腾地走过去,定睛一看,只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巨响,魂差点没蹦出来。眼前这块碑,居然是块墓碑!墓碑后面有隆起的一包土,上面生满了杂草,刚才因为隔得远,没看到。
这分明是座坟墓嘛!
王师傅一下懵了,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就突然多出了座坟来?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从小走到大,从没见过这周围有坟墓,更何况是路中间?附近村庄有人死了,从来都是往山上抬,没谁会把坟修在这,这刚才还走了两回,怎么这一顿饭不到的功夫,就猛地跳出个坟来了?看这坟的模样,也根本是座旧坟。
难道撞鬼了?!这念头一起,王师傅顿感后背凉了大半截,头皮一抽一抽地跳,这以前吧,倒是听过不少关于走夜路撞鬼的蹊跷事,没想到今天,居然撞自己头上了,真他娘的放屁崩了脚后跟,倒霉啊。
虽然又惊又怕,王师傅的胆子到底算大,这会他还能沉住气,没跑,竟然又往前挪了几步,挪到那墓碑跟前,慢慢凑下身,想看看那墓碑上刻的字……
实不相瞒,听王师傅说到这时,我汗毛耸立,屏气凝声,屁都夹着不敢放,这时若换做是我,早他妈撒丫子跑了,哪还有心情对着那玩意搞研究?
就当我们以为会有只枯手或人头什么的从墓碑后突然探出来时,王师傅却说,因为天色实在暗,他身上又没有能照明的东西,看看路啊什么的还凑合,但要看字,却是看不清了。
看不出什么名堂,他直起腰,琢磨着该不该绕过坟墓继续往前走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面前那条土路居然神不知鬼不晓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荒草地!
路哪去了?!他慌了神,忙不迭左顾右盼,回头看时,发现来时的路依旧完好,路边有杂草,路外是稻田,没见有任何变化,再扭回头,坟墓往前,却是荒草一片。眼前的墓碑,竟像成了一块界碑。此情此景,向前还是退后,毋庸置疑。
王师傅没多想,撒腿就往回跑,因为跑得急,摔了好几跤,小腿被石头划了个大口子,鲜血淋漓(说到这,王师傅把裤腿卷起,给我们看因这留下的疤。),当时竟不觉得痛,更不晓得流了许多血,只顾没命地往前跑,跑着跑着,到了那村的村口,一个拐弯处,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王师傅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那人一把把王师傅推开,骂起来:“哪个死伢崽哦,屋里着了火还是怎么嘛,跑这么快!”
这声音好熟,王师傅抬头一看,高兴地大叫起来,这被他撞的人,是自己的师傅。原来师傅没打算在舅舅家过夜,喝了碗茶,就说走了,这才刚出村口,就被王师傅给撞到了。
王师傅上气不接下气,也不顾不得自己有没跌伤,连比带画,给师傅讲了刚才的事。他师傅平常就很信鬼神之说,听了王师傅的话,一点也不怀疑,师徒两个在原地杵了会,决定今晚还是不回去了。师傅领着徒弟,又回到他舅舅家,两人在那,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大亮了,两人才踏上回村的路,一个多小时后,师徒两个平安到家。沿途并没有看到路上有什么坟墓,更别提墓后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地了。
说到这,王师傅砸了砸嘴,心有余悸地说:“因为这个事,搞得我后来好长一段日子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猴子开玩笑说:“王师傅你胆子这么大,当时干嘛不一直往前走啊。”
“往前走?!”王师傅的胡子差点翘起来:“你以为我蠢啊?那个鬼地方,傻子也不会往前走哇。”
我们嘿嘿地笑,没说话。
王师傅又说:“我碰到的这个事,就是着了鬼道,其实在那个时候,路是好好地,那个坟墓啊,荒草地啊,其实都毛有,但在那个时候咧,我被鬼迷住了眼睛,根本就看不到。”说到这,王师傅顿了顿,指着我和猴子说:“你们两个伢崽子遇到的事咧,其实就和我遇到的那个差不多,着了鬼道,晓得不?”
猴子望望我,我不置可否,问王师傅:“王师傅啊,你说这个事吧,如果昨天晚上,假如我和猴子没想那么多,直接就进院子里了,那会发生什么事?”
王师傅一听,摆手不已:“进不得进不得,这个哪里敢随便进去看咧。”
我刨根问底:“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和猴子真的进去了,会怎么样?还有就是,你说这种事情是被鬼迷了眼睛,我们所看到的场景,都是假的,当时大嘴和那几个守夜的家属都在,如果我们走进去,大嘴他们能不能看到我和猴子?”
我说到这,猴子猛地一拍巴掌,叫起来:“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啊!”
大嘴正在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