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
“这位真野信也……”
“等一下,我想先问一件事情,请问你听说过昭和五年在这房子里发生的血腥大惨剧吗?”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筱崎慎吾,筱崎慎吾则迎视他的目光,在一片沉默中,金田一耕助察觉到倭文子的身体有点颤抖。
“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听说过,当筱崎慎吾先生购买这栋名琅庄的时候,我曾听风间提过这些事。那时候我立刻跑去图书馆查阅当时的报纸,也许是我多事,不过我只是单纯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兴趣。”
筱崎慎吾跟系女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才说:“既然你知道当年这件事情的话,就好说多了,你知道那件血案发生之后,有个人失踪了吗?”
“我知道,就是左手被砍断的尾形静马。可是,他不是已经跳到鬼岩屋内的井里了吗?”
筱崎慎吾立刻插嘴说:“不!到了辰人这一代,曾经派人到那口井底找过,却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人类骨骸的东西。这件事情别说是阿系了,连倭文子也很清楚。这好像是辰人跟倭文子结婚之后没多久的事情。”
倭文子表情僵硬,机械般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尾形静马并没死,他还活着吗?”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判断了,现在还是谈谈星期五下午的事情吧。真野信也这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如果是阿系出去接待,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可是当时是由一位叫玉子的女服务生去接待,来者把名片传进去给阿系看,于是阿系就命令玉子带他去‘大理花之间’。
“我先声明一下,这里用西洋花草命名的只有洋式房的部分。
没过多久,阿系前来‘大理花之间’要跟客人寒暄问好的时候,门却从里面锁住了,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阿系起初并没有很在意,以为客人去外面散步了。可是到了吃晚餐的时候,依旧没有看到那位客人,而且,旅馆里也没有人看到他。这时候阿系感到很不安,于是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钥匙还放在壁炉台上。”
筱崎慎吾停顿下来,众人都陷入一片沉默中。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更显出现场的沉静。
金田一耕助故意干咳了一声说:“阿系,那房间确实是上锁的吗?”
“没错,当时房间是由内部上锁的。”
“窗户呢?”
“窗户也都从里面上了锁。”
“那个房间是不是有地道?”
“金田一先生,‘大理花之间’有地道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是倭文子告诉我的,当时我还带着好玩的心态去走过。所以,真野信也这个人从‘大理花之间’消失,并没有什么神秘的。问题是真野信也是谁?为什么他会知道那条地道?”
“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关于这一点,因为阿系怕吓到女服务生们,所以轻描淡写地跟她们说,客人是因为突然想起有事而出去了。不过,根据玉子的说法,真野信也这个人从肩膀处开始,整只左手都没有了。”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刚才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个在树林里奔跑的男人的背影,那个男人身上穿着西装的左袖子,十分怪异且轻飘飘地晃动着。
“玉子拿名片给我的时候,只说是个没有左手的客人。”系女一脸后悔的表情,嘴巴皱成一团地说着。
“那个男人的长相呢?”
“玉子也讲得不够清楚,只说戴着大大的黑眼镜,嘴上戴着防止传染感冒的口罩,身上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右手拿着弹簧,上面挂着一个旅行箱,头上戴顶黑色鸭舌帽,不太说话,也看不出来年纪有多大。”
“那他的弹簧跟旅行箱呢?”
“通通都不见了,他到底来干什么?真令人感到奇怪,搞不好还藏在这栋房子里呢!”
“尾形静马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大约多大了?”
“正好四十五岁。金田一先生,辰人曾搜寻过那口井,自从他知道井底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尸骨之后,这个剩下一只手的男人就成为古馆家的噩梦,大家生怕他哪一天会再回来,挥舞着染血的武士刀闯进来……”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筱崎慎吾跟系女的脸说:“古馆家的人,谁会怕他回来呢?”
“当然是辰人了。他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情,所以才会叫人去井底寻找尸体。而且自从他知道井底没有尸体之后,就一直对这件事情相当烦恼。”
系女顾虑到倭文子的立场,避重就轻地说。
“可是,阿系……啊!我可以叫你阿系吗?”金田一耕助说。
“可以的,我只是个被社长买下来的女人……呵呵呵……”
系女的嘴又缩成一团笑了起来。
“我想请问阿系,辰人为什么会怕尾形静马?就算一人伯爵怀疑尾形静马和加奈子有不轨行为,而将他左手砍断,可是他也已经报仇,杀死一人伯爵了,哪还会怀恨一人伯爵的遗族或是他的继承人?”
这只是金田一耕助的个人意见,在场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金田一耕助按顺序看着这三个陷入沉默的人。
“夫人,你对于这点有什么看法?”
倭文子突然被指名,原本冷淡的表情立刻显得有些慌乱。
“这……可能……是他天生神经过敏吧?”
“金田一先生……”
筱崎慎吾似乎想要保护他美丽的妻子似的,屈着膝前进说:“一个家庭中发生了这种血腥的事件,对于后代来讲,都可能成为长期的噩梦。”
“说的也是。”
金田一耕助露出似乎了解却又迷惑的神情,注视着这三个人。
筱崎慎吾又加强语气说:“金田一先生,后天二十日就是当年横死的一人伯爵跟加奈子,亦即辰人的亲生父亲跟继母的二十周年忌日,我们来这儿就是想要商量这天的祭拜事宜,也难怪阿系会对真野信也这个怪人感到担心。”
筱崎慎吾的语气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使得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斜眼看着丈夫的倭文子,脸上迅即罩上一层恐惧的阴影,让金田一耕助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在这种极度沉静的气氛中,不知从何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这阵惨叫声越来越近,在座的所有人不禁面露惊慌,面面相觑。不久,惨叫声伴随着啪答啪答的脚步声走近“入侧”。
第四章 噩梦重现
一
关于金田一耕助来到名琅庄的第一天,就发生的古馆辰人被杀事件,有很多怪异的地方令人不解,警方直到现在也不了解事件的真相。只有金田一耕助跟其他极少数人才知道其中内情。现在就介绍一下发生的事实,并按照顺序写下来。
在名琅庄建筑物的内墙外面,在靠近外墙入口的不远处,有座很大的石棉瓦屋顶的仓库。这座仓库四周长着茂密的枞树,如果不是很靠近的话,很难发现这里有座仓库。
以前这座仓库是用来储藏蜜柑的,但蜜柑山在战后被政府征取财产税,由于辰人缴不出钱,因此蜜柑山便不再属于名琅庄所有了。但是,这座仓库由于地点的关系,还留在名琅庄内。
如今仓库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储藏品了,只堆积了一些以前留下来的用具,例如装蜜柑的旧箱子、装箱的绳子、大型台秤……等等。除此以外,仓库高处装有粗大的铁架,有横的也有直的,其中一支铁架上挂着一组大滑轮,仿佛在向人诉说着过去蜜柑山收获时的盛况。
在这座仓库的正中央,很不相称地放着一样东西,就是刚才送来这里的那辆黑色无盖的豪华马车。
马车放在面对仓库入口处略偏左侧的地方,与入口平行。车辕套中的马匹被带出去了,因此原本系在马上的颈圈被架高,正对着驾驶座下面的车辕,在车辕边的地上躺着一只断成两半的大型烟斗。
金田一耕助之前乘坐的位置上,此刻端坐着一名男子,那就是古馆辰人。
他的脸朝向右边,从仓库入口处往里边看,只能看到他的右侧脸孔。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畏惧着什么东西,面容扭曲得极为可怕,眼珠子往外凸出,直直凝视着前方,宛如要看清某样东西似的。
在贵族阶层中,古馆辰人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子,也是出了名的爱打扮的人。对这么一个爱漂亮的男子来讲,横尸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上,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古馆辰人今年多少岁了?昭和五年,他的父亲一人伯爵跟继母加奈子在名琅庄房子里惨死的时候,加奈子是二十八岁。古馆辰人比加奈子小七岁,那么当时他是二十一岁,然后经过二十年,今年他应该已经四十一岁了。他的年纪正好是前人所说的前厄【注】。
虽然他的脸扭曲得很可怕,不过在他端正、美丽的容貌中,可以看出生前惯有的自大模样。
古馆辰人的身材不算高大,身材约一米六七,适中的体格充分表现出贵公子的翩翩丰采。然而,不管他过去是多么具有贵族气质,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
【注】前厄:指厄运年的前一年,例如日本男性的二十四、四十一岁,女性的十八、三十二岁。
这具可怕的尸体,正以冻结的表情注视着以下这十位男女。
名琅庄的新主人筱崎慎吾以及妻子倭文子、筱崎慎吾前妻的女儿阳子,还有原古馆种人伯爵的侍妾系女,被筱崎慎吾邀请来的天坊邦武、柳町善卫,以及后来才认识的秘书奥村弘、金田一耕助共八人。
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之前用马车载金田一耕助来名琅庄的混血儿速水让治,女的是靠在让治身边害怕得发抖的女服务生。
她不是刚才带金田一耕助去房间的阿杉,而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的眼睛有点凸凸的,但这样反而更让人觉得她眉清目秀,有股脱俗的清新气质,看她拘束的举止,以及不太合身的和服,应该是还在训练中的女服务生。
金田一耕助对这九个人脸上的不同表情很感兴趣。
“啊! 倭文子!”
筱崎慎吾突然发出一声惊叫。金田一耕助猛一回头,看到他以强劲有力的手臂抱着倭文子摇摇晃晃的身体。
倭文子倒在丈夫怀里,急促地喘着气,她的脸色犹如白蜡一般。
“带我到那边去……”
“好,不过请你稍等一下。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不能不管。你看那个……不,你还是别看的好。”
在筱崎慎吾有力的臂膀环抱下,倭文子把头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她的身体明显抖得很厉害。这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金田一耕助心中老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田一先生,怎么办?难道尸体就这样放着吗?还是要把他放下来?”
“不要动他!保持原状放着比较好,然后赶快去报警!还有……去叫医生来。”
“我知道了。奥村,拜托你了。”
“好的。”
每当遇到紧急事件,筱崎慎吾跟他的秘书奥村弘的办事能力马上就利落起来。
奥村弘正慌忙要走出去时,筱崎阳子从后面追过来说:“奥村先生,我也要一起去。”
倭文子也在筱崎慎吾的怀里说:
“我可不可以跟奥村一起去?我不要留在这里。”
“奥村,请你带着夫人一起过去。”
“好的。夫人,请。”
“妈妈,一起走吧!”
“好。”
筱崎阳子跟倭文子这位美丽的继母,应该差十五六岁,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只差五六岁。
倭文子的轮廓鲜明,身材苗条,带着京都女子特有的细致美。相反的,筱崎阳子长得很像她父亲,有着一副魁梧的体格,虽然美貌无法与倭文子相比,可是她阳光般的朝气和充满自然的魅力,跟倭文子粉雕玉琢的人工美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阳子,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好。”
奥村弘跟筱崎慎吾从左右两边扶着倭文子走出仓库后,让治跟他身旁的那名少女随后也跟了出去。
筱崎慎吾对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我在这里为你介绍一下一。这位是天坊邦武,也是古馆先生的舅舅;那位是柳町善卫,是古馆先生继母加奈子的亲弟弟。天坊先生,柳町先生……”
天坊邦武和柳町善卫同时应道:“是。”
“这位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先生。”
“名侦探?”
天坊邦武皱着眉头,以怀疑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
“天坊先生,你不知道吗?金田一先生是个很厉害的私家侦探,侦破了很多案子。”
天坊邦武又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筱崎先生,你事先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吗?”
天坊邦武年约六十岁左右,仅仅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却挺着一个肥胖的身躯。他顶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鸡蛋型秃头,鼻子下面蓄着两撇粗而滑稽的八字胡。过去子爵的尊贵身份,使得他的话中充满自大的口气。
“怎么可能呐!我请金田一先生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昨天晚上我跟大家提过的那位真野信也,我想请金田一先生来调查看看这个人到底哪里去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筱崎慎吾略垂下头,像是在对死者表示哀悼。
天坊邦武慌忙摸着八字胡说:“辰人以前过着为所欲为的奢华生活,也许是他报应的时刻到了,啊哈哈!在死人面前讲这些话,好像不太尊敬。”
天坊邦武的口气很不友善,却流露出讨好筱崎慎吾的浓浓意味,令人感叹落魄的贵族为了生活,竟是如此的卑躬屈膝。
“筱崎先生。”
过了一段时间后,加奈子的弟弟柳町善卫出声了。他的语气跟天坊邦武不同,显得十分平静。
“你跟金田一先生提过真野信也的事情了吗?”
“是的,我都说了。”
“金田一先生。”
柳町善卫这次转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回过头,看到柳町善卫联帽镜框后面的脸孔上,隐含着某种善意的微笑。柳町善卫是个有名的长笛演奏家,但由他的穿着打扮来看,令人完全想象不到。
他穿一件扁领的宽松衬衫,搭配打褶宽灯心绒裤子,头上戴顶鸭舌帽,头发零乱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金田一耕助,而他的年纪看起来和金田一耕助相当。
“金田一先生,就你的看法,这是否是真野信也那个独臂男子干的?”
“这……”
金田一耕助感到有些困扰,有些无奈地回答:“我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概念,而且也不知道真野信也这个人是否是实际存在的人物……”
金田一耕助的话题还没说完,系女便发出抗议的声音。
“啊!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比普通男子略微矮小,可是年届八十、驼着背的系女站起来说话时,可比他矮多了。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玉子在说谎吗?”
“不是,阿系,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就算真有真野信也这个人来到这里,在我们还不确定这个人是谁之前,也不能随便断言是他杀了古馆先生。对了,我想到你说过那个男人戴着黑色眼镜,还罩上一个很大的口罩,把整张脸都遮挡起来。”
“是的,不过为了避免把意思传达错误,还是直接找玉子来问吧!”
系女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刚才跟让治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女孩就是玉子。”
“是吗?那等一下再去问她。”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注意系女脸上的表情。
“筱崎先生,即使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