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那是一个小偷的第三只手……蓝村跟着大家说笑,不过他笑得很勉强。
大家散去后,房间里又剩下蓝村一个人了。
他感到阴森之气从房间各个角落慢慢渗出来,慢慢把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充满了。
墙体内的声音这次聚会蓝村没喝一口酒。
他把残席收拾了,站到窗前朝远方眺望。
真静,楼的高度使他远离都市的吵闹。过去,他一直梦想拥有这样的环境,可是现在他却渴望听到喧哗声,哪怕是菜市场的讨价还价。
这个楼层让他离黑暗的夜空更近了,他感到无比孤独。
站了一会儿,他猛地转过身来。
他坚信那只手的存在,他担心它在背后突然推他一下,那样,他就会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摔落下去……他慢慢退到床上,再次脱毛衣。
这次,他先把两只胳膊抽出来,再把毛衣堆在脖子上,双眼一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最后,猛地把脑袋从毛衣里掏出来。
谢天谢地,那只手没有出现。
它没有机会。
蓝村躺下来,关了灯。
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开灯,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关灯,蓝村属于后者。
在黑暗中,蓝村感觉到那个画中的蒙娜丽莎依然在看着他。
房间里出奇地静,静得有点不正常,好像一切都处于等待状态,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正要响起。
其实只是一个很轻的声音而已:“唰——唰——唰——”好像就来自那个蒙娜丽莎。
蓝村的心狂跳起来,轻轻转过头,朝她望过去。他隐约看见,那个蒙娜丽莎在动,她的手上好像拿着一把梳子,正在一下一下梳头。
蓝村猛地坐起来,打开灯,死死盯住那幅画。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蒙娜丽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静静地看着蓝村,似笑非笑。
蓝村使劲摇了摇脑袋,然后把灯关了,慢慢躺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来,好像清晰了许多:“唰——唰——唰——”
蓝村又一次转过头去,看到蒙娜丽莎又开始梳头了,一下,一下……他再次坐起来,颤巍巍地打开灯。
蒙娜丽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静静地看着蓝村,似笑非笑。
蓝村陡然想起,前几天他搬进来的时候,借了一个电钻,还没有还回去。于是,他跳下地,把它找出来,插上电,对准她的手恶狠狠地钻起来。
“吱——”
电钻钻进了油画后的墙壁,由于急速摩擦,温度迅速升高,蓝村的手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热度。电钻的声音也迅速提升,变得尖利无比,仿佛钻进了人的耳朵……突然,蒙娜丽莎的手流出鲜红的血来,可是,她依然在笑着!
蓝村松开电钻,傻了。
电钻停了之后,房间里变得无比寂静,只有那阴森的血在流淌:“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冯大爷在背后大喝一声:“小子,你赔我的画!”
他打了个冷战,一下从梦中惊醒了。
小 说蓝村的小说一直没有动笔。
实在没感觉,他索性写起这只手来。
他像我一样写下了上面这些情节。他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的同行。
本来,他想写人类的贪欲,最后却写成了恐怖小说,这说明人类的贪欲跟恐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正好相反。本来,我是写恐怖小说,写着写着却写到了人类的贪欲,这更加说明两者之间密不可分。
前面说了,蓝村写作从不用电脑。
他写了几页纸之后,就把稿子扔到了写字台上。
他小说的主人公叫红村,他写的最后一行字是——那个冯大爷在红村背后猛然喝道:“小子,你赔我的画!”红村打了个冷战,一下就醒了……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了。他的想象力像鸭子一样,离地不过三尺高。他只有等待恐怖事件再次发生,才能把这篇小说继续下去。
我也在等。
如果蓝村的生活中不再有恐怖事件发生,我写什么呢?恐怖不会不发生的,而且还会升级,你们一定也预感到了。
这一天,蓝村回到家,又是半夜了。
他到各个房间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就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严了。
他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中医理论》,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很快就放下了。接着,他又拿起那篇没写完的小说稿子,闲闲地翻了翻,眼睛突然瞪大了——有人续写了他的小说!
他之所以一下就发现了,是因为他用的是蓝墨水,而后面的字迹是红墨水——那红色触目惊心,有点像血。
他呆呆地坐下来,陡然感到这个房子里潜藏着很多的眼睛,都在静静地注视他。
续写的内容是这样的:
红村回到家,发现他没写完的小说被续写了!最可怕的是,那笔体跟红村的一模一样……是的,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几行文字,真的跟蓝村的笔体一模一样!
他仿佛看见一条苍白的胳膊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来,长长的,一直伸到了写字台上,拾起笔,慢腾腾地在纸上写起来……一阵寒意掠过他全身的汗毛。
存钱罐蓝村越来越消沉,越来越缄默。
在这个房子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一只手曾经摸过他两次。
那绝不是幻觉。
他的肋部直到如今还保留着那一瞬间的真切感觉——硬撅撅的,凉森森的。
尽管在目前看来,那只手还不至于要他的命,可是,他知道,时间还长着呢,说不准哪一天,在他脱衣服的时候,那只手又会冷不丁摸他一下。
也许,每天他睡熟之后,那只手都会从黑暗中慢慢伸出来,在他的头上无声地摆来摆去,甚至用五指轻轻为他梳理头发……一只看不见的手,一只不怀善意的手,一只莫名其妙的手……这天白天,他拨通了冯大爷的电话。
“冯大爷,你不是说三个月前这栋楼死过一个老太太吗?她多大岁数?”
“六十多岁吧。”
蓝村陡然想起了他在黑糊糊的楼梯里遇到的那个白脸老太太,不由打了个冷战。
接着,他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冯大爷说:“被清洁车轧死的。她当时没死,只是一条胳膊被活活轧断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咽了气。”
蓝村又打了个冷战。
冯大爷叹了口气,继续说:“出事那天早上,她和这楼里的另一个老太太去公园晨练,看见马路上散落了很多钞票——当时天刚蒙蒙亮,还没有人发现。她们马上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捡钱。离开的时候,她看见马路中央还有一枚硬币,立即返了回去,想把它也捡起来。就在这时候,一辆清洁车开过来,把她撞个正着……”
蓝村说:“我感觉这栋楼就是不太对头。”
“怎么了?”
“一天半夜我脱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人摸了我的肋骨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小说稿莫名其妙地多了几行文字,那笔体跟我一模一样,我自己都难以辨别。另外,自从搬进这栋楼,我接二连三做怪梦……”
冯大爷静默了一会儿,直率地问:“你是不是想退房租?”
蓝村一下变得不自然了,说:“你误会了,我没想搬走。我两只手还怕它一只手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不敢睡。想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决定:再租一套房子,搬出这栋阴森可怖的老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起风了,很大,肆无忌惮地呼啸着,这座大楼都好像摇晃起来。
借着月光,蓝村看见墙上有个阴影,那阴影在动,在不停地慢慢变化,他一直没看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猛地转过头,看见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条没有来头的胳膊贴在玻璃外,慢慢地做着什么手势。
他一下就坐了起来。
那是一条苍老的胳膊,五根干瘦的手指微微地弯曲着,伸不展,骨节很大,指甲长长的,看样子很久都没有剪了。纵横交错的血管高高凸起来,好像手腕被勒住了一样。
它微微颤抖着,在风中做着各种奇怪的手形,不知道什么含意。
蓝村断定,它就是那个死掉的老太太被轧断的胳膊!
渐渐地,那五根手指开始变形了,越来越柔软,越来越不像手,最后,它们像五根藤条一样,互相撕扯,互相缠绕,互相抓挠,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悲伤,又像是很愤慨,又像是很委屈,又像是很幸福……终于,它恢复了手的形态,直直地指向蓝村。
蓝村大惊。
他定定神,发觉那只手是指他的背后。
他回头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又是蒙娜丽莎,她还在黑糊糊地微笑着!
这只手要干什么?
蓝村回头再看,它已经穿过完好的玻璃,直直地伸进来,一下下朝前抓着,似乎要把什么抓到手……蓝村一下明白了——那幅画的下面放着一个小柜,柜上是一只存钱罐!(他之所以买这只存钱罐,就是把它当成座右铭,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节俭。)这只手要抓的正是它!
难道那枚害死老太太的硬币就在他的存钱罐里?
难道那个亡灵仍然对这枚硬币念念不忘,不抓到手不罢休?
那条胳膊却突然扭转方向,抱住了蓝村的脖子,他感到它冰冷彻骨。接着,他听到一个嘶哑的老太太的声音:“我叫蒙娜丽莎!”
这时候,他醒了,满身冷汗。
外面的风更大了,从窗缝挤进来,窗帘一下下地飘动着。
他慢慢坐起来,盯着那个存钱罐,一直坐了一夜。
哪来的蒙娜丽莎?
这天,蓝村在外面和几个同道一起喝酒,回到家的时候,又是半夜了。
楼道的灯依然不亮。家家户户房门紧闭,一片死寂。
他慢慢朝十三楼上爬,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和他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老太太,不由害怕起来。
他爬到第七层的时候,突然又听见楼梯上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下来。
他一下就停下了,惊惶地朝上看了看。这里有个窗子,外面的光流进来一点点,他勉强可以看见狭长的楼梯,朝上伸进黑暗中。
那个人从黑暗中慢慢走下来。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的脸很白。
蓝村僵直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为什么每次走到第七层都能遇到这个老太太走下来呢?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时候,那个老太太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转个弯,朝下面走去了。
他竟然借着酒劲儿问了一句:“大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老太太突然停住了,转过身,哑哑地说:“我练功。”
第一块石头没有试探出水深水浅,他索性捅破窗纸:“你知不知道,三个月前这楼里死过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一下恼怒了:“你说这个干什么?”
“我听说,有人半夜时在这个楼道里见过她……”
老太太冷笑了一下,问:“你见过吗?”
“我没有。”
“那就不要胡说。”
说完,她继续朝下走了,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蓝村一直听着她走出楼门,才继续朝上爬。
回到家中,他反复回想这个老太太的话,觉得自己的猜疑很可能是个误会,于是一点点解除了恐惧,打算脱衣睡觉了。 他又大意了。
当他的毛衣蒙住脑袋的时候,又有人在背后摸了他一下,然后迅速地缩了回去。他猛地脱下毛衣,回身寻找,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四下看了半天,终于又盯住了墙上的那个蒙娜丽莎。
坐在黑暗中的她,是全世界最神秘的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艺术史研究人员、文物学家、作家、画家……提出了几十种可能性,然而,却和她的微笑一样没有最后的答案。
有人说,她是公爵夫人,四十六岁就死了。
有人说,她是一个富商的第三个妻子。
有人说,她是画家的一个赞助人的太太或者情人。
还有一种更大胆的说法,认为画中的蒙娜丽莎和作者列奥纳多的面貌很相似,这就导致了一种奇异的设想:列奥纳多和画中的人物实际上是同一个人!画家搞了一个恶作剧,而蒙娜丽莎的微笑正是他所应该有的表情:一个开玩笑的人正在悄悄地鬼笑着,那里面带着淡淡的嘲讽。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蒙娜丽莎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幻想中的女人……世人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画中的女人是谁。
现在,她在十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正对着蓝村神秘莫测地微笑着。
蓝村的眼光突然射到了她的手上,双眼一下就瞪圆了。
她那双丰腴的手,变得干瘦、嶙峋、苍白、衰老,看上去硬撅撅,凉森森!而她依然对蓝村笑着!
蓝村一步步退到门口,撒腿就跑。
蓝村在阿菜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他给冯大爷打了个电话:“冯大爷,你那个房子我不住了,你愿意租给谁就租给谁吧。”
“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昨天夜里,那只手又摸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画上那个蒙娜丽莎的手,竟然变成了老太太的手……”
“什么蒙娜丽莎?”冯大爷不解地问。
“你家墙上镶的那幅油画啊。”
“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蒙娜丽莎!”冯大爷严肃地说:“那是一幅清朝画家王原祁的山水画!”
电话一下就从蓝村的手上掉下来。
夹 层那幅《蒙娜丽莎》实际上是一个出入口,可以通过一个人。这个入口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它有一个暗锁,外面的开关在蒙娜丽莎的双乳间,用力按一下,它就开了。暗锁处于关闭状态时,不管怎么推拉,这幅画都纹丝不动。
里面有大约四平方米的狭长空间,是一个夹层。也就是说,这个房子其实只有八十四平方米。
天黑之后,只要蓝村不在,姓冯的老头就会溜进这个房子,钻进那个夹层。
每天,都有一个人跟蓝村在同一个房子里过夜,只是他们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在暗处的人就像蜷缩在墙缝里的虫子。
半夜,蓝村回来脱衣服的时候,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儿,无声地伸出一只手,突然摸蓝村一下,然后迅速缩回去……他临摹了两幅《蒙娜丽莎》。画第二幅的时候,他参照自己的手画出了蒙娜丽莎的手。这一天,他趁蓝村不在,偷偷把第一幅换了下来……他只把房子租给单身男人或者女人。如果对方是夫妻,他会想方设法推脱掉。
十几年来,这个房子接纳过无数个房客,他们在夜里脱衣时都被那只恐怖的手摸过,一个个相继跑掉了。
他就靠这个房子发了点小财。
朋友,我觉得你也有必要仔细想一想——你现在住的房子使用面积和实际面积相等吗?
不要深更半夜读 不要单独一人读……赶尸是湘西的一种古老习俗……至今无人知晓其深不可测的内幕……她有你家所有房门的钥匙……她清楚你家的刀子一共有几把……她白天一个人带着你的孩子……她知道你和配偶夜里分别几点钟说梦话……当你觉得平安无事的时候……请回一下头抗恐怖心理测试答案……实际上……焚尸人远远近近地跟在我们每个人的后面在生活中,我们总是本能地回避恐怖。可是,它像黑夜一样,永远无法彻底摆脱。万一你撞到了它的影子上,它就会死死缠上你,慢慢吞噬你生命中光明的部分,一点点颠覆你的人生观、宇宙观,一步步毁掉使你的精神世界保持动态平衡的精妙机制——渐渐的,你感到时间前后颠倒,空间上下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