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摸了我一下 作者: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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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摸了我一下 作者:周德东-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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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云只能听见自己“呼啦啦”的喘息声,再也听不清大家说什么了。
  有一件事他心里清楚,那就是,今天他没有再吃那大剂量的化疗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婆一直抓着他的手,在哭。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他看过的一个女作家写的文章,里面有一句话他印象特别深:
  等待黑暗升起……他在等待黑暗升起。
  窗子外的黑暗一点点地浓厚起来,房间里的灯越来越刺眼。
  他惊恐地瞪着眼睛,看着泪眼婆娑的老婆。
  妹妹躲在妹夫的身后。厉云感觉到,她在无声地哭。
  这一刻,厉云最牵挂的是还在高烧的儿子。
  他忽然反悔了,现在,他如饥似渴地想见儿子一眼,但是,他已经有气无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病房里很静,大家都在静静观察他。
  隔壁的水房依然有水在滴落:“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突然,厉云又闻到了一股烧棉花的味道!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看见病房的玻璃上,露出了一张古铜色的脸,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厉云不知道他是哥还是弟。
  他想举起手,示意亲人赶走门外这个人,可是,他的手颤颤地动了几下,终于没有抬起来……家里人不认识这个穿蓝大褂的人。
  他们不知道他是火葬场的焚尸人。
  他们不知道他在急切地等着把厉云推进焚尸炉。
  他们都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根本没有注意门外站着一个人。
  厉云慢慢、慢慢回过头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了老婆的手一下,但是,他的力气太微弱了,老婆没有一点感觉。
  他感到灯光越来越刺眼,气息越来越短,心脏跳得越来越慢。
  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飘向了另一个时空。他感觉自己是朝下飞,下面是黑暗的万丈深渊……有一只手在紧紧抓着他,那是老婆的手,在高处,在光亮刺眼的高处。
  他像一个风筝,一个朝下飞的风筝,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飞舞着,就是挣不脱那根细细的线……老婆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对其他人叫喊着什么。
  大姐夫跑出去了。
  厉云还在定定地看着屋顶。
  接着,医生跑进来了,护士也跑进来了。他们搬来了氧气瓶。
  厉云的鼻子里插上了氧气管,他又飘飘忽忽地回到了光亮刺眼的高空。
  他艰难地转了一下眼珠,看见那张古铜色的脸还贴在房门的玻璃上,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后面一片黑暗。
  他一次次从明亮的高空向黑暗的深渊坠落,又一次次从黑暗的深渊升向明亮的高空……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终于,他挣脱了那根紧绷绷的线,落下去,落下去。他不知道一直朝下坠落的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意识。
  女人的哭声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到处都是跑动声。
  厉云想告诉他的亲人:我还没有死!
  可是,他已经不会再说话了。
  在大家的眼里,他已经死了,他的心脏不跳了,他的呼吸停止了,他的脉搏没有了,他的眼睛张着一条细细的缝,瞳孔已经渐渐放大了……这时候,厉云才知道,人的心跳停止,呼吸停止,脉搏停止,其实大脑还有意识。他无法告诉大家这个秘密。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大家在号哭,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大家在跑动。
  他知道,接着,那个焚尸人就要来了。
  他无法改变这一切。
  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谁都不知道他的大脑还在缓缓地运转。
  果然,一辆滑轮床推过来,两个院工把他抬了上去,用白布把他的脸蒙上了。
  厉云呆滞地想,他就要被交给老卞头了。
  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婆好像死死抓着滑轮床不放手。
  最终那个滑轮床还是被推走了,顺着漆黑的走廊,一直推出住院部,朝住院部后面的停尸房走去。
  黎明前这个时辰,很黑,很冷。
  从住院部到停尸房中间是一条水泥甬道,两边草很高,在风中抖动着。
  老婆在病房里号啕,姐姐和妹妹都在病房里号啕。
  现在,厉云真正感到了离开亲人的孤独。
  是的,亲人不可能再跟他走了,前面就是停尸房了。
  儿子此时躺在家里,还在发高烧,也许他正在糊糊涂涂地做梦,梦见爸爸被两个穿蓝大褂的人绑走了,他一边追赶一边哭,可是,怎么都追不上,爸爸无望地回头看了看他,终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哭醒了,睁眼一看,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心里立即生出了和厉云此时一样的孤独感……末 日(2)厉云被推进了停尸房。
  那两个院工把灯打开,把厉云停靠在一个位置上,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们关门时,把灯关了。
  停尸房里像冰窖一样寒冷。
  厉云不知道这里面总共停着几具尸体,他心中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他躺在停尸房里!
  他也不知道,这一缕意识还能在他的大脑中存留多久。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过快点失去知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在一点点凝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僵硬。
  那一缕意识在这具已经死亡的身体里上下游移,窜动,就是不肯消失……天一点点亮了,厉云能感觉到那光亮,因为他脸上的蒙尸布白晃晃的。
  “哐当”一声,停尸房的门被打开了,有人走进来,推动了他身下的滑轮床。
  他被抬到了一辆车上,又听见了老婆、姐姐和妹妹的哭声。
  那哭声也上了车,一路颠簸,一路哭嚎……厉云想对老婆说:
  千万不要火化我!
  我还没有死!
  我死了,但是现在我还有意识!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缕飘忽的魂魄不能再支配一具沉甸甸的尸体,不能再支配他的嘴。他感到巨大的悲哀和惊恐。
  终于,车停了。
  他知道,到了。
  大姐夫去办手续。老婆还在哭。不过,她可能是害怕了,她不再接触厉云的手,只是坐在另一个座位上哭。
  厉云想大声叫:
  别烧我!
  救救我!
  可是,他就像陷入了梦魇,嘴巴不听使唤。他的尸体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断线的木偶。
  终于,有人把厉云抬起来,老婆像被剥了皮一样哭,被什么人拉扯住了。
  厉云被放在了那个放尸体的铁担架上。
  “哐当”一声,铁门关上了,把亲人的哭声隔离了。
  焚尸炉的火已经烧起来,大烟囱把火苗抽得很响。厉云听见了“呼呼”的声音。
  蒙尸布被慢慢掀开,焚尸人那张古铜色的脸又凑近了他,仔细看了看。
  “终于把你等来了。”他说。
  焚尸人食言了,他没有给厉云化妆,他推起那个铁担架,就朝焚尸炉送去。
  “我知道你还有一丝意识!我跟尸体打交道已经有十一年了,就像经常跟野兽打交道的人能听懂兽语一样,我知道人死之后很长时间内,大脑里都是有意识的。我知道你看得见我,也能听见我说话。我什么都知道。”
  他把那焚尸炉打开,然后一边朝里面推送厉云一边说:“现在,你会体验到一个人被烧掉的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了。”
  厉云就被送进了那狭窄的焚尸炉。
  刚才,他还隐隐约约能听见老婆在外面的哭声,现在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四周是漆黑的铁板,重千斤。
  接着,“哐当”一声,炉门被关上了。
  火苗翻腾起来,他的毛发、衣服转瞬都消失了,他的眼珠“啪啪”爆裂,身上的肌肉“啦啦”冒起了黑烟。
  他的筋被烧得猛然绷紧,身体一下弹坐起来,紧紧贴在炉顶的铁板上。
  慢慢地,他坍塌了,他的肌肉一点点焦煳,他的骨头开始“毕剥”作响,一点点扭曲,扭曲……那个焚尸人终于打开了炉门,小心地把骨灰扒出来。
  那张古铜色的脸贴近骨灰,笑了起来:“我把你烧得怎么样?”
  接着,他又捧来一堆黑灰,说:“这是猪骨头烧成的灰,你老婆会把这只猪的骨灰抱回去。你呢,就留在我这房子里,年年岁岁看我怎么烧人——这个咱俩可是说好的。我会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现在,我已经烧了8987具死尸了,我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你知道,除了这8987具尸体不算,我今后烧的第8987具尸体是谁吗?”
  第五部分:明星之死对 视这天晚上,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本来,天气预报说,夜间晴,不知怎么老天突然就变了脸。雨不大,可是,满天都是电闪雷鸣,让人感到一种凶兆。
  大街上空荡荡的,很多人都取消了外出的计划,缩在家里,无聊地看着电视。
  不知道是真是假,事后,玫瑰小区有三个人声称,当天夜里,他们都感到那雷电有点怪,好像要出什么大事。
  大约晚上十点钟,玫瑰小区内所有打开的电视机都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就停电了,小区陷入一片漆黑。
  这一天是二○○三年三月七日,星期五,正好有汪瓜子主持的“欢乐家家传”节目。这个节目在三爻市家喻户晓,几乎家家都在看。
  玫瑰小区的居民都记得,他们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汪瓜子的面部特写,她正甜甜地笑着,突然一下就消失了。
  汪瓜子就住在玫瑰小区的1号楼302室。
  她刚刚搬进来不到一个月,还没来得及购置更多的家具。宽大的客厅里,只有一个真皮沙发和一台24英寸的TCL牌电视机。
  雨天的空气更加清新,很容易就能嗅出异常的气息——这个房间里有一股血腥味。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电视里显现出一张女人的头像,她脸色纸白,双眼紧闭,嘴唇血红,一绺黑发从她的额角垂到嘴角。
  这不是恐怖电视节目。
  这是一颗真正的脑袋。
  屏幕被打碎了,玻璃撒了满地,这颗脑袋端端正正地摆在里面。
  一个女人坐在三米远的沙发上,双臂抱在胸前,好像在悠闲地看电视——只是她的脖子上没有脑袋。沙发上扔着一本高档的《COSMOPOLITAN》杂志。
  从沙发到电视之间的地板上,全是血。
  那颗脑袋正是汪瓜子的脑袋,那个身子正是汪瓜子的身子。
  在这个恐怖的雨夜里,沙发上的身子和电视里的脑袋整整对视了一宿。
  三年前(1)三爻市电视台在玫瑰小区买了五栋楼,1号楼是其中一栋,作为电视台新招聘员工的家属宿舍楼。
  这栋楼共三层,每层两套房子。
  大约一年前,这栋楼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凶案:
  女主持人米绢被人害了,她主持的是“美人计”节目,火极了。她是被剧毒氰化钾毒死的,那天夜里暴雨如泼。
  直到今天,这个案子也没破获。
  她住在三楼的301室。
  当时,汪瓜子还没到电视台,住在米绢对门302室的是周角。周角在电视台办公室工作。
  在米绢被害的第三天,周角失眠了。
  半夜里,他隐隐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在1号楼里响起来:“米绢啊!你死得冤啊——”极其凄惨,极其阴森。
  那就是米绢的声音啊。
  周角吓坏了,爬起来,透过猫眼朝外看去——对面是米绢的门,她死后,这房子一直空着。那青白色的门板静静地关着,像一张失血的脸。
  周角感到一股冷气从门缝冒出来,他的心一下就挂了霜。
  这一天是周日,正是“美人计”节目播出的日子。
  他等了一阵子,再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就回到了床上,打算继续睡觉。可是,躺下不一会儿,那凄厉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地响起来:“米绢啊!你死得冤啊——”
  他又一次爬起来,竖起耳朵听。
  这一次,他有点判断不出声音的来源了,好像是从对门传来的,又好像是从窗外传来的……他就那样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刮风了,那个声音在风声中又响起来:“米绢啊!你死得冤啊——”
  它一次比一次渺茫,好像飘在空中的一缕轻纱,被风刮得越来越远,在另一种黑暗中渐渐隐没……第二天,周角和1号楼里的其他人说起这件事,很多人竟然都听到了。可见,那声音是真实的,绝不是幻觉。
  从此,周角天天夜里不敢睡,等待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来。
  它没有再响过。
  这天夜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爬起来,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看见光线暗淡的楼道里站着李径文,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不停地抖。
  李径文是电视台广告部策划,实际上主要工作是拉广告,他住在二层201室。
  周角打开门,说:“你有事吗?”
  李径文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镜,不安地回头朝301室看了看,低声说:“你没听见?”
  “什么呀?”
  “就是那个声音!”
  周角警觉地转了转脑袋,小声说:“没有哇。”
  “刚才她又喊了!”
  “我一直在看书,没听见有什么声音。你可能是做梦了。”
  “我做梦了?”
  “一定是。”
  李径文迷惑地看了看周角的眼睛,转身慢慢地走了,走到楼梯前才想起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回去了。”
  不久,周角搬到了一楼的101室,三楼就空了。
  三年前(2)“美人计”节目在全省收视率是最高的,这个节目从创办起,就是由米绢担任主持人,因此,她的相貌几乎成了这个节目的象征。
  米绢死后,为了保持这个王牌节目的连贯性,避免广告客户流失,电视台领导决定紧急挑选一个相貌和米绢相像的女孩。
  这个消息在电视和《三爻晚报》上登出之后,有三百多人报名,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从外地赶来的。
  周角也参加了招聘工作,做记录。
  其中有一个女孩,她进入电视台的多功能大厅时,面试的几个人都愣住了——这世上竟然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周角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竟然抖了一下——他甚至以为就是已经死去的米绢走进来了!
  只是,米绢一直是长发齐腰,而这个女孩却是短发。
  她朝大家微微笑了笑,静静地坐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米环。”
  几个面试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你是哪里人?”
  “三爻县。”
  电视台的人都知道,米绢的老家就是三爻县的。人事部主任笑着问:“你是米绢的妹妹吧?”
  “不是。”米环也笑了一下。停了停,她又说:“不过,大家都说我和她长得像。”
  文艺部主任显得很兴奋:“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学过表演吗?”
  米环安静地答道:“我在美国加州音乐学院读书,刚回国。没学过表演。”
  这是一个遗憾。不过,在后来的小品考试中,米环表现得相当出色,绝不亚于一个专业学表演的人。
  在试用期内,她录制了三期节目。尽管她是个新手,但是她在镜头前显得很老练。
  她主持的风格和米绢十分接近,在观众中反响很好,甚至有人不知道换了主持人。
  于是,她在电视台扎下根来。
  米环和电视台签定试用合同的时候,按照规定的待遇,她应该在玫瑰小区分到一套房子。
  这事归周角管。
  这天,周角找米环谈了一次话,试探地问她:“你住1号楼301室……可以吗?”
  米环淡淡地笑了笑,说:“可以啊。”
  周角有些意外,他说:“你知道那套房子原来是谁的吗?”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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