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耄耋之年的li希颜匆匆写就了一篇奏章,跋涉千里来到京师,除了给太子朱标奔丧,更重要的,就是要跟洪武皇帝议一议这太子的人选。
车夫老王头是li希颜收留的仆从,听主人数落自己,心里暗笑li希颜过于较真,却不敢说出来。可牛车毕竟是牛车,饶你赶得再勤,它也跑步起来,只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待**颜等人从神策门、过玄武湖、逃道太平门,来到洪武门时,已经酉时初刻。
因乌云压得低沉,天早就黑了。皇城门口早早地就挂上了明黄的宫灯。li希颜到了皇城门口时,就着宫灯看去,只见灯下竟齐齐整整地站了数十名官员,正在那儿扎手跺脚地抱怨什么。加上官员们带来的仆从、轿夫,算下来少说也得有二百余人挤在洪武门口,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营生。
车夫老王头骤见这么许多大人,心里不禁有些发怵,一时间不知道该进好还是退好。li希颜却沉声道:“愣什么?往里走便是。”
待车行到人群跟前,老牛好奇地看着众人,不敢再往前走,牛车也就停了下来。一时间原本乌烟瘴气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好奇地打量着牛车上坐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更有一些仆从早忍不住嬉笑起来,悄声说着什么,旋即又哈哈大笑。人人都猜得到,他们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车夫老王头怯懦了一下,下了牛车在门帘外躬身道:“老先生,前面人太多,牛不敢往里走了。咱们要不就在这里下车吧?”
“嗯,好吧,这就下车吧”
“是”,老王头看似个庄稼汉、不想竟如此知礼,躬身答道,一边就去帮着挑棉帘:“老先生,外面寒气重,您把衣衫裹好——”
随着老王头挑起棉帘,众人但见从车里稳稳地踱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来。老人衣衫陈旧,却极有气宇。如此大的年纪,腰板竟还算挺直。老人似乎对洪武门前地这一班人视而未见,从容就往前踱了过来。众人一时间也不知他的底细,便都让开了一条道儿。
“站住!前面什么人?想闯宫禁么?”洪武门前地几名侍卫举刀就迎了上来。
老人并无怯色,稳稳地朝宫门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高声唱道:“草民郏县**颜,请见万岁——”
因**颜牙都掉光了,说话漏风,听着十分含糊不清,再配以他满面的肃穆,原本庄重的唱名求见竟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远处的车夫老王头看着有些不忍,却不敢过去,只满脸通红地站在远处看着。
**颜见没人搭理自己,又庄重地行了一次三跪九叩大礼:“草民郏县**颜,请见万岁——”
众人见他如此,都不禁愕然。几个官宦家的小厮悄声道:“这人敢情是疯了吧?这么多老爷都被挡在了门外,他一个草民倒想见皇上。嘻嘻嘻。”
“可不是么?瞧他一把年纪,想不到如此地不要脸。嘻嘻嘻。”
第二十九章 【皇帝出迎】()
耄耋之年的li希颜千里迢迢赶赴应天府,在洪武门被把守的军校给拦住了。各地被挡的督抚官宦在旁瞧着热闹,正自窃窃私语、嬉笑嘲讽,却惊动了在宫城侍候的司礼监太监头庆童。庆童听着声儿踱了出来,捏着鸭公嗓斥道:“吵什么吵什么啊?这里是皇城,有点规矩没有?你们几百号人堵在这洪武门外做的什么?要造反不成?”
庆童素来人面大,又管着宫内的司礼,怒斥众人乃是本分,职责范围内的事儿。众人虽说有不少封疆大吏,却也认得他,更不敢得罪,忙巴结地围了上去:“庆大人,庆大人,咱们千里迢迢赶来给太子殿下奔丧,都被挡在这洪武门外,万岁爷没有旨意,说是让我进去呢还是先回去。哎,眼见着就要下雪了,咱们这些人被晾在这里,这。。。。。。这。。。。。。”
庆童听了噗嗤一笑:“哎哟,嘻嘻嘻嘻,既然万岁没有旨意,那我也不敢做主啊”,说着拔脚就要走。他心里跟明镜也似的,知道这是洪武皇帝存心消遣这群擅自进京的封疆大吏,故而也不敢掺和,更不敢明说。
便在这时,跪在地上的li希颜复又行三跪九叩大礼,高声唱道:“草民郏县li希颜,请见万岁——”。
这一声惊呼惹得庆童悠然停了步子,暗觉li希颜这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转头上下打量了这白发苍苍的寒酸老头半响,猛地醒悟过来。这不是在马皇后丧礼上见过得那位洪武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皇子座师么,他怎么进得京来了?
“哟,这不是李老先生么?!您老怎么来了?怎么又跪在这里?”
庆童忙迎了上去要扶,li希颜却直挺挺跪着不肯起身,倔强地吹胡子道:“草民求见万岁,没有万岁旨意,擅自起身是为不敬!李某受教于圣人,岂能在礼之一事上含糊?”
庆童早见识过这个老头的脾气,知道他认死理儿,故而也不敢劝,只讪讪一笑:“好吧,您老要跪着,我也不敢劝您。您且稍候,我这就去禀知万岁去”,说着一溜儿小跑就去了。直把这些个封疆大吏、仆从小厮看得头晕目眩。暗暗想着,好家伙,自己这些人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时辰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来。这个老头倒好,连宫里的司礼太监头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一得信儿就去禀告皇帝去了,这面子、这份体面儿,竟是谁也并不得。
正当众人噤了声儿、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数十盏宫灯簇拥着一个人从午门、过承天门,迤逦朝这边走来。仔细看去,当中一人穿着朱红色的九蟒五爪圆领窄袖袍,腰间束着一根镶白玉朱红金丝带,步子迈得很慢、且十分的沉稳。这人身材偏瘦,头发花白,身板有些佝偻、却还硬朗,步履十分有力,一张饱经风霜的长脸有些惨白,额上的皱纹犹如刀刻,异常尖挺的下巴上留着发白的长须,细长的眉毛有些倒八字的模样,眉下一对凤目看着十分的疲倦、甚至有几分呆滞模样儿。
众人看了这阵势都有些发愣,直到庆童远远地高声唱道:“万岁驾到,百官跪迎”,方才醒悟这是皇帝来了,慌忙熙熙攘攘地跪了下去。
洪武皇帝朱元璋似乎有些沉郁,身子也似乎有些微微发颤,缓缓地踱出洪武门,朝外瞧了瞧,便径自朝跪在中央的**颜走了过来,眯着眼打量着问:“是。。。。。。李老夫子来了吗?你起来吧,快起来。年纪大了,这么跪着,身子骨可怎么得了?”,说着已是一把将**颜搀扶了起来。
一旁的督抚大员早就看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寒酸老头竟然这么大的面子,连洪武皇帝都称他为夫子而不名。想想方才对他的讥讽,心里不禁懊悔起来,只盼着这个老头不要记仇去皇帝面前说自己这些人的坏话才好。
li希颜年纪大了,稍跪一会儿就有些头晕,如今被朱元璋搀扶起来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怅怅地望着满面悲色的朱元璋,舔了舔发干的舌头,哽咽了一声想说什么,许久却只说出一句:“万。。。。。。万岁。。。。。。”
朱元璋看着这位曾经只认圣人之道、不认君权的迂阔老夫子,也不禁百感交集,扶着li希颜的臂膀,却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位当世大儒,终于肯专门见见朕了?也算是难得了。以前朕对你三请五请都请不出来,还是皇后一封书简才说动了你呢。”
说着这些曾经的往事、曾经不能释怀的隔阂,二人如今都是一笑,早觉那些事就如烟云一般毫不重要了。li希颜也握住了朱元璋的手,只觉得这位天下闻名丧胆的一代枭雄手掌有些冰凉,甚至有些微微的抖动,想着他刚刚历经丧子之痛,也为之黯然,苦笑着说:“万岁,当年的事,说起来草民真是惭愧啊。倒是万岁您,要注意龙体才是。如今的大明,若没有万岁掌着,可怎么得了?”
朱元璋听了长叹了一声,神情见很是黯然,旋即却强打了打精神,拉着**颜的手往里走:“朕年岁大了,身子骨确实跟年轻时没法比。圣人不是说六十而知天命么?朕呀,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才不会信那些万岁的鬼话,更不会学秦始皇,派一些方士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沦为笑柄。嘿嘿,说这些做什么?老夫子难得一来,你的年岁比朕还大了不少,走走走,咱们奉天殿里说去——”
说话间朱元璋拉起li希颜径自进了皇城,留下路边跪得满地的督抚大员,竟然看都没看一眼。
这些个在地方作威作福惯了的督抚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表孝心,原是要讨好,却不想被晾在了皇城外。被晾在门外也就算了,督抚们原想着只要见了洪武皇帝,定然免不了会有一番抚慰的。可如今呢,洪武皇帝难得亲自出得门来,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反而捧着一个寒酸破落的糟老头子当宝贝,众人心里就别提多腻歪了。
第三十章 【殿内谏言】()
朱元璋携了李希颜的手过午门直驱奉天殿,丫鬟侍女、太监宫人、还有一些刚刚从宫里出来的议事大臣们远远地见皇帝来了,都急急地拜了下去、口呼万岁。【鳳/凰/ 】这对李希颜而言可谓是极大的体面,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异数,可他心里却并无喜悦,反倒有些惶恐,不住拿眼偷瞧身边的这位出了名的杀伐雄主,几次想要挣脱朱元璋冰冷的手掌,却觉失礼,只得由着皇帝拉着自己踱入奉天殿。
朱元璋见了李希颜似乎心绪极好,刚刚落了座就吩咐太监头梁民去御膳房传旨而聂
预备晚膳,这才朝李希颜笑道:“夫子一路赶来京师,肯定是还没用膳?!正巧朕也一直饿着肚子呢,哈哈哈。咱们今日便在这奉天殿一边用饭一边叙旧如何?”
李希颜对这位洪武皇帝最是了解不过。恩遇和杀伐对朱元璋而言只是眨眼间的事,说变就变的。饶李善长那些亲贵功臣不是前一天尚且圣意正隆、第二日便满门被诛了么?正因为此,李希颜素来便不爱与这位开国君王多有往来的。如今眼见着他如此厚待自己,李希颜只觉惴惴,稍一沉吟忙道:“谢万岁,只这一条草民却不敢当。一来于礼不合,自古哪里有草民与君王同桌之理?虽说是恩出自上,但这于君威、于万岁礼治天下,也是不好的。二来,嘿嘿,草民也着实年迈了,每日里喝水多、用饭少,夜间就更不必说了,草民自七十岁起便不再用晚饭了的,这于脾胃有益。这一条,草民也是要劝一劝万岁的,多重养生、保重龙体,这才是我大明之福啊。”
朱元璋听他兀自啰里啰唆地说他那一套教条把自己一番好意给顶了回来,既觉有气、又觉得好笑,却也拿他无可奈何,见他还要说,忙摆了摆手:“好吧好吧,便由着你。不过夫子年近百岁,尚能千里迢迢来为太子奔丧,朕。。。。。朕也是觉得欣慰的。太子泉下若知父子来了,定然也会高兴的。”
李希颜与太子朱标早年也算师徒情重,朱标的那一套儒学根底可以说一多半都是拜他所赐,此时听了朱元璋的话也觉黯然,偷偷拭了泪,却还是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儿劝谏道:“万岁,草民虽说曾经为皇子师,如今毕竟只是一介布衣。如今皇城外可守候着的几十个封疆大吏等着万岁的之一呢,他们可都是大明的肱骨之臣啊。草民的忠心万岁尚能体谅,为何却不能体谅他们呢?这大冬天的,暴雪眼看就要到了,万岁为何还要让他们等在皇城外呢?”
朱元璋憔悴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咬着牙道:“哼,夫子是老实人,他们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你不懂!你以为他们真是一片忠心,来给太子奔丧?哼哼,只怕未必如此呢。他们眼里盯着的,都是这奉天殿里的须弥座儿,进京也只是为他们的主子来争进柔仪殿呢。可惜的是,他们的主子不是朕,也不是已经去了的太子。”
这话可谓有诛心之力,李希颜听了心底都不禁打了个寒噤,舔了舔嘴唇讷讷道:“这。。。。。。确不是草民这等庸碌之人所能知的。只是。。。。。。万岁乃是开国雄主,定要流芳后世的。若是让来京奔丧的封疆大吏在皇城外喝风淋雪,让后世怎么评价万岁呢?”
“嗯?”
朱元璋波光一闪,旋即就隐了,起身踱了两步,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夫子还是老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哈哈哈,好吧,朕索性就再依了你就是。”
说着便叫来门外守着的一名太监:“你去传旨给洪武门外候着的各地督抚,就说他们擅自入京原以有罪,念在乃是为太子奔丧,其心尚属忠诚,朕便不怪罪了。只是若他们入京期间,所辖各地但有什么差错,朕是决计不饶的”
说着朱元璋顿了顿:“至于今夜嘛。。。。。。让他们今夜去顺天府报道,由顺天府府尹安顿食宿好了,明日再入宫为太子奔丧守孝。也不用来请见朕,朕是不会见他们的。”
说着朱元璋一挥手,小太监应了一声便一溜小跑地去了。
李希颜品着这暗藏杀机的旨意,饶他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已是惊得寒湿重衣,掂量了半响,忽然起身来到中央跪了下去:“草民有罪!”
朱元璋一愣,诧异地看着他:“嗯?夫子何出此言呢?你有什么罪过?来来来,起来说吧!”
李希颜哪里肯起身,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方抬起脸来奏道:“万岁,草民忏愧,草民此行京师其实。。。。。。其实也并不全为太子奔丧”。
“哦?”
朱元璋“嚯”地起身,太阳穴跳了一跳,目光笃笃地盯着李希颜:“夫。。。。。。你此行;难道还有其他的事?”
朱元璋按捺着心头的不快,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到嘴的“夫子”称呼也收了回去。
“是”,李希颜吞了一口唾沫,脸上并无惧色:“草民已至耄耋之年,活也活够了,本不该有其他挂心的事。只。。。。。。听闻太子殿下薨逝的消息,草民悲痛之余想得最多的,便是这储君的人选。国之储君关系天下百姓祸福、关系大明江山百年基业、更关系万岁毕生心血,乃是一件天大的事。草民虽说是隐居荒野的一介布衣,可受吾皇、还有已故皇后的恩重,又是诸位皇子的座师,不能不为此多想上一想。。。。。。”
这正是朱元璋连日来在思索的问题,只是这等大事、密事又无从找人商量,如今这曾经帮自己教育皇子的李希颜千里迢迢跑来京师要说这件事,也可算得是对大明忠心耿耿了,因而心头的怒气也自消了,回到须弥座儿坐了下来,抚额叹了口气:“不瞒夫子,这也正是朕为难之处啊。既然夫子来了,以你对几位皇子的了解,可有什么人选?”
李希颜抬头看了一眼朱元璋,从怀里掏出一本黄陵奏本,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方高举双手呈上:“草民年纪大了,忘性也大,生恐在万岁面前说不周详,来之前特地将想说的话写在了上面,请万岁过目!”
“哦”,朱元璋颔了颔首,走下须弥座,一边接过奏章一边问:“不知夫子属意谁来做我大明的储君呢?”
“四皇子,燕王殿下”,李希颜并不犹豫,沉声应道!
第三十一章 【太子人选】()
奉天殿内,洪武皇帝朱元璋一边接过千里迢迢赶来京师的**颜递送过来黄凌奏章,一边问:“不知夫子属意谁来做我大明的储君呢?”
**颜毫不犹豫,脱口道:“草民觉得四皇子、燕王殿下能担此大任。【鳳/凰/ 】”
“哦?”
朱元璋悠然停了步子,正要转身,想了想,却还是若无其事地踱回了须弥座儿,一边低头展读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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