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奈,只得赶忙翻身起来,匆匆披上外衣,嘴上却半句难听的话也不能讲。
徐贲因知他是燕王府里的人,心里虽然不太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年轻人,却也从不敢拿大作威,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说:“纪公子为公事奔波,我本不该来扰你清梦的,只是三日没了你的消息,今儿一大早听店小二说你清晨已回,心里着实着急惦记,便命店家把酒菜都预备了,我专侯于此,一来是表我敬意,二来嘛也是想问问山阳那边的情形。”
纪纲草草洗漱了毕了,这才与徐贲在酒桌前落了座儿,也觉肚饿,便不客气地手撕筷夹,一盘猪蹄下肚,又喝一杯老烧酒,顿时觉得浑身舒坦、暖意融融,这才道:“这茹太素在山阳县万事不理,由着县丞折腾,倒并不恶名。他每日里去县衙点卯便回府读书、吟风弄月的,他这个县令啊,当得有名无实,声名甚微啊。”
“这却好,正中下怀啊,哈哈哈”,徐贲听着喜形于色,笑着说:“既然他这个县令无所作为,有行无实,咱们要将他圈起来怕也没几个人会留意,到时候是要诈他一诈,还是劝降利诱,可都由着我们了。”
纪纲看着得意洋洋的徐贲,只觉得这个读书人怎的如此愚蠢轻浮,真不明白他怎么当上这个五品京官的,撇了撇嘴敷衍着笑了笑:“哼哼哼,徐大人所言不错,这确是我们交了好运,遇上这么个知县。只是他毕竟是知县,搅闹不好,恐怕无法收拾。咱们还是谨慎些好,在下晚间连续探了探他在楚秀园外的府邸,嘿嘿,楚秀园是个极僻静的去处,晚间没有行人,更没有夜市。在下瞧着,咱们还是晚上直奔他的私邸去要妥当一些。不知徐大人以为如何?”
徐贲见他一副深沉稳重模样,这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轻浮了些,便举杯也饮了一口掩饰心中的尴尬,笑道:“纪老弟果然是个办大事的人,行事稳重妥当,难怪燕王殿下器重于你。咱们就这么办,一会儿用过饭便收拾收拾,从洪泽到山阳也就半日的时间,咱们正好在今夜便去闯一闯他的龙潭虎穴!”
纪纲见他一副街边说书人口中“狄公查案”的做派,只觉得好笑,却不说破,只是颔首点头,一时间便冷了场。纪纲何其聪明,一边回忆着晚间所遇之事,一边便挑起话头,故作沉吟着道:“只是昨夜我回洪泽之前又去探了一回茹府,他府里昨夜居然有客,而且这位不速之客看起来,应该有些来历才对。”
徐贲见他说得稀奇,也来了兴致,纪纲这才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将昨夜所见青衣男子如何造访茹太素、茹太素又是如何收受他的银两和夜明珠的事说了出来。
“这么大手笔?有谁会去给他送银钱呢?”徐贲听着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你说。。。。。。这青衣小厮去找茹太素,会不会与我们所为同一件事儿?”纪纲忽然灵光一闪,拿着鬼火一样的眼睛盯着徐贲。
“不会吧?怎至于呢?”徐贲不可思议的表情:“咱们行事也算机密,并没有穿官府呀,怎的会泄露了行迹?”
纪纲因知晓了秦王散布天下的“红线头”之事,情知这些事情恐怕难逃秦王的耳目,而且这杨怀宁府被诛之事也多半与这位秦王有关。秦王若是知晓朱棣派人来查茹太素,要他去作证洗脱太子清白,又岂会没有作为?朱棣要洗太子清白,那秦王自然是要茹太素免开尊口了。以秦王的财力,送些银钱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些事又不能跟这位迂阔的大理寺丞明言,所以只是淡淡道:“咱们做的虽然隐秘,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如果昨夜那名青衣小厮果真是去用银钱堵茹太素的嘴的话,那咱们的事恐怕不好办啊。”
“哼,那他茹太素便要多加一条受贿之罪!”徐贲恨恨道。
徐贲一时意气,话虽说得粗俗,可却给纪纲提了个醒,若是拿住茹太素受贿的事,那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把柄。可是这个把柄能不能拿到,光这一个把柄够不够威吓到他,谁也说不准。可如今又能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十一章 【夜闯茹府】()
因那徐贲是个急性子,加之骤然奉命,有些急功近利,因而在洪泽县一用过午饭便匆匆拉着纪纲赶往山阳。徐贲一路催促着船家摇撸,可水路毕竟是逆行,待行至山阳县口的码头镇时也已经到了戊时。由于是寒冬,天早已经黑得沉了,只有那春香楼附近仍旧火光漫天、喧闹得不成样子。
下了船徐贲便要直奔楚秀园外茹太素的府邸,纪纲看着他匆匆忙忙的模样真有些哭笑不得,忙一把拉住笑问:“徐大人,您这便要去办正事儿了?”因四周仍有些行人客商,纪纲便多了心眼,并不说正事是什么事。
岂料徐贲听了,竟愣了一下,虎着一对眼睛诧异道:“兵贵神速,不现在去还待怎的?”
纪纲看了看身后两名早已饿得头晕眼花的大理寺司务,想着这两人虽然位卑品低,可毕竟都是大理寺的同僚,这徐贲初次独当一面怎的就忘了同僚之谊?将别人的死活不当回事儿了呢?就这么一个人,他在府衙里能混得多好已是可想而知了!但这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否则便有挑拨是非的嫌疑了。纪纲想了想,笑着说道:“徐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此时虽然已经天黑,可也正是买卖人收摊回家的时辰。那茹太素府邸临着承德街,现在街上路人稀少,可也免不了有几个晚归的主”,说着又指着徐贲身上上下看了看:“再说了,徐大人难道便要穿着这身便服去审堂堂的七品县令茹太素?大人的官威现在不摆起来,更待何时呢?”
“怎么?”徐贲一愣:“难道还要换官服不成?”
“那是自然”,纪纲胸有成竹的老道模样,笑着说:“大人是以大理寺寺丞的身份来审山阳县令的,这些方面岂能草率?否则以茹太素这等宦海老吏,如何能镇得住他?若是镇不住他,如何能审出个结果呢?”
徐贲是个急性子,忙拉着纪纲道:“那。。。。。。那咱们寻个地方把行头换一换,亏得我把官服随身带来了。否则可就误了燕王殿下的大事了!”
纪纲听他口无遮拦,心中暗骂,连忙摆手,悄声肃然道:“徐大人,徐大人,万万不可乱讲!大人此番是奉了太子均命,为大理寺所派属员,特地来此审问山阳县令茹太素!这一条,大人千万千万要记得啊!否则,可是要给燕王殿下惹祸的!”
徐贲听了一愣,万不料这个游手好闲的山野公子见识居然如此透彻,比之自己还要清楚明白得多,自己还要他不断点拨,心头又是羞又是愧,一时红着脸竟然没有言语。
纪纲知自己一时心急,话说得过了些,没有顾及到这个迂腐、虚伪的读书人的脸面,也不禁自失的一笑,岔开话题,故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道:“大人,嘻嘻嘻,反正时候还早,说实在的,在下委实也已饿得不行了。若是就现在这模样要我去公干,纪某人只怕会昏死在路边也说不定。嘻嘻嘻,大人就行行好,咱们先去找个地儿填填肚子、喝几杯水酒,再叫几个姑娘,听听曲儿。。。。。。”
“得了,得了”,徐贲原本一肚皮的不自在瞬间被纪纲搅闹得烟消云散,看他一副无赖相,暗暗笑自己方才怎么会与这么一个无赖计较?便也笑着无奈摆手:“你呀,以为咱们是来出游喝花酒的么?还叫几个姑娘听听曲儿,得了吧你。顶多啊,找个地方点几个小菜,喝杯清茶。其余的啊,你还是别多想了!”
这话一出,连那两个司务都跟着笑了起来。纪纲原本也没想去喝花酒,只要这个酸腐的书呆子能同意去饭馆饱餐一顿、不用在外面喝西北风,那就阿弥陀佛、心满意足了。既已说服徐贲,一行四人便信步走进春香馆,因纪纲与他们极为熟识,春香馆招待得极为丰盛,四人酒足饭饱后已是亥时,家家户户都熄灯入睡。
徐贲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楚秀园外,点燃火折子,就着昏暗的光亮匆匆换上了官服,这才大摇大摆地踱至茹太素的府邸。这只是一处不大的院落,府门外也没有像其他官宦人家一眼摆上石狮子,只有门梁上悬挂着两盏罩着红纱的气死风灯,在着雪夜里摇摇晃晃,照着门前一点光亮。
“就这儿?”徐贲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纲,“不会没在家吧?”
“放心!”纪纲大大咧咧地一笑,上前敲门。“砰砰砰”,几声山响,在黑暗僻静的楚秀园格外清亮。果然,只过了片刻,里面便传来“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哐当”一声,大门应声而开,里面探出一颗人头来,却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须发皆白,正裹着棉衣、提着灯笼、眯着眼往外张望。只怪他光探一颗老人头出来,模样煞是吓人,门外的纪纲等人都没吓了一跳。
“你。。。。。。你们是谁啊?咳咳,这好早晚的,大冷天,有事不能明天说吗?”老人一边咳嗽一边埋怨。
出来这么一个人,倒把众人闹得有些措手不及。眼见徐贲穿着亮眼的官袍却愣在了当场,纪纲忙在身边用手捏了捏他。“哎哟”,徐贲吃疼叫了出来,转脸要怒,见纪纲不住朝他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饶他这回倒还机智,接口道:“哎哟,原来是个老人家,这大冷天把你吵醒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本官为公务而来,不敢耽搁!”
“官?你们是官?”老头吃了一惊,却又有些不信,将灯笼提得高高的,走近几步眯着眼细细打量。
纪纲见他们兀自啰嗦,不禁无奈,便站了出来大声喝道:“瞎了你的眼么?照什么照?忒杀的无礼了。这是京师大理寺派来的寺丞徐大人,有事要找你们茹大人问话。还不叫他出来见客?”
老者经他一吓,手中灯笼差点跌了下来,却再不敢怀疑,喃喃道:“哎,真。。。。。。真是官呀?!我们家茹大人在书房看书呢,我这便去请他出来!”
徐贲见老者步履蹒跚,倒有些于心不忍,便摆了摆手道:“不必了,老人家,我们这便随你去见他!不用来回跑了,大雪天的,摔一跤可不得了!”
第二十二章 【宦海老吏】()
茹太素的府邸不大,是一处两进院子,书房便在里间的东厢房。纪纲等人随着那老头缓步入内,但见里面非常冷清,满地满院都是积雪,也没人清扫。老头一边颤颤巍巍地走着一边唠叨起来:“这院子里就住着我和老爷两个人,老爷是个清官,没钱雇丫鬟什么的。可是啊,老爷可是咱们村方圆十里第一个当官的,嘿嘿,体面着呢。族长说不能让老爷一个人在外面没了体面,给其他人笑话,便叫我出来给老爷帮帮忙,当个使唤人儿,嘿嘿嘿。一眨眼呀,都五六年过去了。我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等我哪天去了,还让我的那个小孙儿过来,给老爷当门房什么的!嘿嘿嘿!”
众人万不料这茹太素居然清廉如此,心头都有些吃惊,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茹太素受贿是纪纲亲眼看见了的。莫不是自己多疑,看走眼了?可是若这茹太素真是个受贿的黑心富老爷,那他一边装清廉,一边却连自己唯一的随从也瞒着、暗地里去捞钱,那这个人就太可恶太无耻了些。但是这些事儿在读书人里面太常见不过,不是吗?对这里面人心险恶的道道儿,纪纲这个破落富家公子怕是比谁都要清楚不过的。
“笃笃笃”,老头来到东跨院书房门口敲了敲,喊了句:“老爷?!”
“嗯?!九叔?您老怎么还没睡?大冷天的,有事么?”里面传来的声音浑厚低沉,“吱嘎”一声房门已打开,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男子黑脸鼠须,干瘦干瘦的脸上满是褶皱,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小眼睛闪着猫一样的光亮,见到外面站着一群人也是吃了一惊,旋即很快镇定,挨个地将纪纲等人打量了一番。看那稳重冷静的模样儿,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在审视自己今夜的对手似的。
这人应当是早已经得了消息,这是纪纲看见茹太素反应之后心中闪过的一丝念头。
“哦,是有客啊”,茹太素堵在书房门口,并没有要将客人请入房内的意思,“诸位从哪里来?瞧着面生的很啊。莫不是走错了门吧?啊,哈哈哈”,说着径自干笑起来。
徐贲骤接大任,一心要将事情干得漂漂亮亮,求功之心正旺呢,见茹太素将众人丢在雪地里,明摆着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头不禁“腾”的火气,摆出官威断喝道:“本官大理寺寺丞徐贲,确实无缘与茹大人相识。不过,嘿嘿,本官这次来也不是来找大人你叙旧的,乃是因杨怀宁灭门惨案来问你话的,难道茹大人要我等在这冰天雪地里审案吗?”
“哦,哦,哦,哈哈哈,原来是大理寺的上官来了,恕下官眼拙未能认出来,恕罪,恕罪”,说着已是来到徐贲跟前作了一揖,这才将众人让了进去,吩咐老头:“九叔,给客人上杯热茶暖暖身子!”
眼见老头颤颤巍巍地去远了,茹太素将众人引至书房,围在一个碳盆四周坐定,这才笑容可掬地问:“徐大人,请恕下官愚昧,大理寺日前不是来问过一次话了么?下官自认也说得清楚明白。怎么今日又会有徐大人这一行?这倒令下官不解了?”说完茹太素便拿鬼火一样的眼睛不住盯着徐贲。
徐贲乃是一介书生,并没多少在权力和官场上的城府,哪里禁得住茹太素这样如刀一样的眼光盯着自己?不禁脸颊都激动得有些发红,忙强自镇定了下来,却不肯露怯,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冷笑了两声,这才说道:“哼哼,这恐怕茹大人不知道了。近日当今万岁爷已经下了旨意,召回了远在北平的燕王殿下,由太子殿下会同燕王殿下重新查察杨怀宁灭门和汪广洋暴毙两个大案。所以本官此次前来,是大理寺所派,却又不仅仅是代表大理寺!”
愚蠢,纪纲听着徐贲的话心头暗骂,这徐贲为了给自己壮声势竟然主动将太子和燕王抬了出来,这件原本可以由大理寺轻飘飘地就处理的事情,如今却硬生生地被他自己搅闹得把太子和燕王都给牵连进来了。而且以徐贲这等迂腐的书呆子,还指不定后面又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来,到时候这还不全都得扣到太子和燕王头上?若只是太子便还罢了,若是给燕王带来什么麻烦,那自己这趟差事也算是被这个徐贲给连累了。
果不其然,茹太素抓住这个话头已然发难,故作诧异地问道:“哦?徐大人方才是说。。。。。。大人是受太子和燕王所命,来此公干?大人不是大理寺的寺丞么?不知大人是受太子殿下还是燕王殿下所委派?什么时候。。。。。。大理寺也归太子和燕王殿下署理了么?下官离开京师日久,看来有些昏聩无知了。呵呵呵!”
茹太素毕竟是宦海老吏,这话阴毒得可谓到家了。原本徐贲受太子或是燕王所派,并不不妥,毕竟他们都是受命署理两个大案的皇子,有这个权力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茹太素偏偏抓住徐贲乃是大理寺属员这一条,将整个大理寺都说成被太子或是燕王署理。要知洪武皇帝朱元璋可是深沉多疑的性子,最忌讳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越他的权、分他的权,这本是自古以来雄主的通病,朱元璋自然也没有例外。茹太素曾经在京为官多年,对洪武皇帝的性子极为了解,他说的这些话无一不切中要害,若是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兴风作浪那是定必的事了。
眼见茹太素如此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