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朱棣不禁一愣。
“怎么?殿下以为马上就要就藩了,国政就不需理会了?”道衍眯着眼嘻嘻一笑:“嘻嘻嘻,正因为殿下马上要就藩,就更应该参议国政。”
见朱棣疑惑,道衍起身踱了两步,眼中闪着鬼火一样的光亮,沉声道:“万岁要几位皇子就藩,本就有些情不得已。秦王和晋王都为此抑郁不乐。可是殿下莫要忘了,不论你们身处何地,都是皇子,都是龙子凤孙。这天下都是朱家天下,都是你们的天下。为国尽忠、出谋划策本是诸位皇子的本分。而且既然身为皇子,便更当承担这份责任,而不该为一己之私而患得患失啊。”
朱棣见道衍言辞恳切,心中不禁为之一动,已是明白过来,暗赞这个和尚也真忒杀的能琢磨帝王心术了。
第四十四章 【燕王就藩】()
连绵数月的暴雨过后,天气也日渐晴朗起来,后廷内的西暖阁斜廊外树荫葱葱,阳光从枝叶的缝隙照了进来,分外的夺目。
兴许是天气缘故,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心情今日也是出奇的好。朱元璋先是到坤宁宫探望了皇后马氏,见马氏身体日渐康健,已能四下走动,气色也红润起来,心中也是高兴。之后又到柔仪殿看了皇孙朱允炆,朱允炆此时已经一岁有余,随着头发长出,头骨被遮盖起来,倒越发俊秀了,朱元璋试着与其逗乐,才发现这孩子竟是十分的聪慧可人,不禁越发喜爱。出了柔仪殿,朱元璋又到大本堂查看了众皇子的功课,也都还算认真。
眼见内事齐和,朱元璋心绪便更觉舒泰,坐在石廊上一边品着茶一边随手翻看这两日送进来的奏折。待翻看到第四本和第五本的时候,朱元璋眼睛不禁一亮,拿着奏折看了又看,忍不住起身踱了起来,高兴道:“嗯。。。。。。燕王上的本章很是不错,办法也颇为得当。难得燕王能心系天下,看来燕王治国也是一把好手啊。嗯。。。。。。不错不错,哈哈哈”。
说着将奏折递给在一旁侍候的老太监赵成:“你一会把这两本奏章送到中书省,要他们依奏折拟出办法来,朕一概照准用印。”
赵成接过奏章,眯着眼陪笑:“哟,皇上,许久没见您这么高兴了。到底这奏折写的什么啊?竟然可以让万岁您这么高兴?莫不是燕王给万岁爷讲了什么笑话?或者是有什么祥瑞?万岁告诉微臣,微臣也好开开眼,学着点啊。”
“胡说八道”,朱元璋嗔笑着起身,叉着腰眺望着长廊远处御花园的绚丽景致,忽然转身问道:“燕王现在在何处?怎么这几日都没见着他?”
“燕王过几日就要就藩啦,皇上难道忘了?这几天都在府里忙活呢”,赵成诧异道,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今天一大早燕王倒是来了给万岁爷请安了,但是难得万岁昨夜睡了个好觉,奴才不敢搅扰,便如实禀了燕王。燕王听了也是高兴,就说今日要陪王妃去魏国公府里道别,晚间再来给万岁请安。”
“哦”,朱元璋嘴角不易察觉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沉吟道:“燕王王妃徐氏从未出过远门,此番要去那极寒之地,也是委屈她了。燕王能有此心,真是极好啊”。
“是啊”,赵成陪笑道:“微臣在下面时常都能听到对燕王的议论,没有哪个不交口称赞的”。
“哦”,朱元璋却忽然警惕起来,不动声色问道:“都夸什么啊?”
赵成却是不察,仍旧嘻嘻笑着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嘿嘿,那可就多啦。有夸燕王勇武的,有夸燕王仁义的,也有夸燕王豪爽的,嗯。。。。。。听得最多的 就是说燕王是诸位皇子中最像万岁爷的,嘻嘻嘻。。。。。。”
看着在一旁兀自嬉笑的赵成,朱元璋的脸色悠然沉郁起来。这四皇子燕王朱棣幼年时并不惹人注意,可随着年龄渐长,无论气宇、勇武、谋略,甚至如今的为政,都已是诸皇子中的佼佼者,也是最像自己的。这些朱元璋又岂会不知?可历朝历代多有为争皇位而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事。如今大明朝刚刚建立,江山不稳,纲常未定,便更该依旧礼立嫡长子为太子,这是无奈之举。若为江山社稷着想,就连皇帝也是没有太多余地的。况且太子朱标仁义重礼,深得人心,虽不能担开创之功,却可为守成之主,让朱标继承这大明江山也并不是坏事,只是自己要为他多费些心思罢了!
想到这,朱元璋无奈地起身踱了踱,犹豫了片刻,忽然道:“嗯。。。。。。燕王就藩在即,这几天就。。。。。。就不用来请安了,你一会去转告他罢”,言罢有些黯然,便径自去了,只留下赵成呆愣当地。
燕王朱棣此时正随着魏国公徐达、徐达妻子谢氏、王妃徐氏,以及徐达三子徐增寿一家在莫愁湖闲游。王妃徐仪华久未出门,兴致勃勃,拉着众人又是到湖中采莲,又是要到水榭喂鱼,一会又要去看郁金堂,竟毫无离别伤感,把众人都折腾得头昏腿软。
徐增寿年纪只比朱棣稍长,年轻气盛,此时正在五军都督府任左都督,也爱与兵卒为伍,因而与朱棣早就相识,二人旧时便相与得好,现在亲上加亲便更加亲昵了。二人陪在徐达身边,正聊些北平守卫的军事,见徐仪华还要苏合厢,不禁急了,苦着脸道:“我说妹妹,咱们自巳时出门,到现在连一杯水都没喝过,咱们也还便了,若是连累燕王殿下受罪那还得了?”
徐仪华听哥哥数落自己,害羞地瞥了瞥自己新婚夫婿,吐了吐舌头,惹得众人都是一笑。
徐增寿苦笑着摇了摇头,朝朱棣歉然道:“殿下,咱们且去华严庵歇息歇息如何?”
朱棣扶着魏国公徐达,笑着点了点头:“嗯,正好,我看魏国公也是气喘得很,咱们正该歇息歇息”,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笑道:“我倒忘了,在华严庵内父皇曾经赐给岳父大人一处阁楼,人们都称之为胜棋楼。一直只是听闻,未曾亲见。此番可有机会一睹真容了,哈哈哈。”
徐达历来讷于言,听罢也只是一笑。
朱棣却十分恭敬,又问道:“岳父大人,我听说父皇以前经常和您在那阁楼下棋。可是岳父大人棋艺高超,每每都是只输半子,要么便是和局。传言有一日父皇心绪极坏,便下旨若是岳父大人再输了,便要杖责三十以为惩罚不知是不是?哈哈哈,听说亏得岳父大人棋艺精湛,一局下魏国公虽然赢了,却在棋桌上摆出了“万岁”二字。父皇为此龙颜大悦,便把这座楼赐予了您,因而此楼得名胜棋楼,不知是也不是?”
徐增寿听朱棣说起这段往事,脸上都放出光来,兴奋道:“哈哈哈,确有此事,那日父亲与万岁下棋时我虽年幼,却也正好在旁边玩耍,瞧得真切,一局棋下来确是摆出了‘万岁’二字。”
徐达却十分谨慎,摆了摆手:“下棋只是小技,何必多言?”说着就转了话题,凝神看着朱棣怅然道:“北平乃是北防重镇,元兵虽败,然仍旧旋舆大漠,整夏故都,引弓之士不下百万。殿下此行北平,万万不可大意啊。”
“男儿本当守家卫国,征战沙场”,朱棣咬了咬牙冷笑道:“此并不足畏也!”
身经百战的徐达赞赏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无笑意,沉思了半响,又嘱咐道:“行军打仗不光要勇,更当有智,否则只会鲁莽。此行北平,防御元朝残部将是殿下难辞之责。殿下当去曹国公李文忠处讨来北平的防御图才好,否则是难以从容应敌的”。
朱棣一愣,这一条他确曾未想到,只见徐达又继续说道:“我和曹国公在北平府留下了不少守军工事,殿下到了北平之后务必督促军士加以修缮,今后定然是可以派上用场的,这一条希望殿下能够切记。”
见朱棣点头,徐达又沉吟着道:“燕北之地,以宁城为要冲。宁城东至沈阳,西到宣化,南至长城,北到西拉木伦河以北,距离北元残部最近,乃是元兵南下的第一道屏藩。宁城若破,北平危矣。北平若破,则大明危矣。燕王不可不知此中关碍啊。”
一谈到军事,徐达便来了精神,从北平的驻防紧要处,到假想元兵来犯时北平的攻防战法,事无巨细说得滔滔不绝。朱棣却知他是忧心自己从未亲临兵事,北平又是兵家重地,直面元兵,故而而多有担忧罢了,因此朱棣只是认真听着默默记在心里,直至酉时方才带着王妃徐仪华与家人依依惜别。也直至此时,徐仪华方忽然落下泪来。
接连几日,徐仪华领着燕王府众人收拾行李,朱棣则要么与道衍秘密商议,要么与前来道别的文武官员话别。直忙到五月三十,朱棣入宫拜别了朱元璋和皇后马氏,方带着王府护卫、倚仗、仆役数千人的队伍,约二十艘大船走水路,浩浩荡荡地从南京开拔,沿着运河过邗沟,走通济渠,经洛阳,绕永济渠直奔苦寒的北平而去。
(第一卷 完)
第一章 【邗沟遇阻】()
“霜落邗沟积水清,寒星无数傍船明。菰蒲深处疑无地,忽有人家笑语声”,乃是北宋诗人秦少游所作《邗沟》中诗句。邗沟南起扬州以南的长江,北至淮安以北的淮河,将江、淮、河、济四大水系连到一处。相传早在春秋末年,吴王夫差为了北上伐齐便已开凿而成,历时千年而不衰。
邗沟水清树茂,由诗已见得,尤其连日暴雨过后,邗沟水涨,行船倒还方便。只是连月的暴雨过后,人人都躲在屋里不愿出门,可奇怪的是邗沟里却缓缓地行着一支船队,像是并不急于赶路。船队共有二十余只大船,浩浩荡荡迤逦而行,场面十分壮观。其中尤以船队中央的一只船上岔廊雕画、红绸幕帘,硕大的船篷两端还插着两杆秀着金龙的朱红色大旗,最是威武。
硕大的龙旗大船上除了两队船夫在卖力的划着桨之外,并无其他人。只有船头夹板上站着一名披着紫色披风的男子。男子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四方脸生得浓眉凤目,眼角细长。鼻子十分的肥大挺拔。虽然年轻,气度却异常的沉稳。铁塔一样壮实的身子立在暴雨中纹丝不动,兀自凝目望着远方怅然出着神。
此时正是大明洪武十一年的七月初三,船头站着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奉旨去北平就藩的当今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第四子,被封为燕王的朱棣。
朱棣在朱元璋的众多皇子中最是命运坎坷,不受珍视,地位最低,声名不显,养成了极深沉的性子。岂知自洪武八年因得了一名名叫道衍的和尚相助之后,这位燕王忽然一跃而起,在空印案中巧计奇谋,挽百官于危急之中。此后便事事顺遂,名声日躁。可偏偏人人开始觉得这位年轻的燕王最有帝王气魄之时,太子朱标骤然得一灵儿,名曰朱允炆,深得洪武皇帝的宠爱。而这位燕王不久之后也随秦、晋二王一般被打发到封地就藩去了。朱棣心情难免沉郁,因而并不急于赶路,只是日日在船上想着心事。
却在这时,忽然从船舱里钻出一个少年,少年撑着一把雨伞一溜小跑来到朱棣身边,垫着脚替他遮着越来越急的暴雨,一边抹着打在脸上雨珠一边在雨中高声朝朱棣道:“殿下。。。。。。殿下。。。。。。雨下得急了,王妃说这么在雨中是要淋病的,要我接您回去呢。”
“哦?!哦”,朱棣这才回过神来,回头望了望舱内,只见一名美貌女子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焦急和担心,不禁点了点头,这才从少年手中接过雨伞,却不回去,而是咬细牙低着头想了想,忽然问道:“郑和,自从本王从蓝玉手中将你接出来,你跟着本王也好几年了。你且说说,咱们是在应天好呢还是在北平好?咱们到了北平之后又将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郑和原名马和,本是云南的色目人,蓝玉征云南时将其掳在军中阉割了做秀童带回应天。朱棣因见其机灵,加之秦王的唆使,便守在了府中。岂料这竟是秦王使的巧计。只因在明朝除了皇宫及太子行宫,无论王公贵戚还是功臣旧将的行辕中均不许有宫人太监服侍,否则便是僭越,大不敬之罪。朱棣于法典并不留意,因而不知。后来此事果然为洪武皇帝朱元璋所察觉,却因朱棣在空印案中得了彩头,朱元璋不仅不加责罚,反而为避皇后马氏的讳,给马和改名为郑和。此在前文多有赘述,在此并不多提。
却说郑和抬头看了看朱棣,见他兀自沉思,倒似自言自语,想了想便脱口道:“我觉得在北平好些。”
朱棣一愣,扭头看着他:“哦?为何?”
郑和嘟着嘴,沉吟道:“嗯。。。。。。在应天有万岁爷坐镇,殿下们都受到管束,大志难伸,大情不露,太不痛快。去了北平多好,虽然听说冷了一些,可毕竟是皇帝老儿呆过的地方,想也差不到哪儿去。又能自由自在,那多好。”
“哦?哈哈哈”,朱棣不禁忍俊不禁,笑着拍了拍郑和的头,调侃道:“大志难伸?大情不露?哈哈哈。。。。。。你且说说,你有什么大志大情呀?也让本王听听看,品评品评如何?”
郑和脸上一红,低着头讪笑,一边蹉着脚一边说道:“这。。。。。。这不是我说的,是道衍大师傅说的。”
“道衍大师说的?”朱棣愕然,正色道。
这道衍本名姚广孝,本是径山寺的一名和尚,经僧录司左善世宗泐的推荐进京祈福,岂料与朱棣因缘际会,能参透天机,料事无有不中,已是朱棣须臾离开不得的智囊。只此番朱棣奉命就藩北平,道衍却因皇命在身,只能留在京城太庙祈福,不能随行。这也是朱棣这些时日心中抑郁寡欢,无从排解的一个缘由了。
“嗯,大师傅说这是刘伯温早年作的《烧饼歌》里便已提到过的”,郑和一个少年,哪里能懂得朱棣的深沉心思?
“诚意伯刘伯温?”朱棣更加吃惊:“《烧饼歌》?那又是什么?它怎么会提到北平和应天?”
“有”,郑和一本正经地说道,一边皱眉回想一边吟唱起来:“嫡裔太子是嫡裔,文星高拱日防西。都城固,防守密,似无虞,只恐燕子飞来矣。”
“嫡裔太子是嫡裔,文星高拱日防西。都城固,防守密,似无虞,只恐燕子飞来矣”,朱棣默默吟诵,似隐隐有所悟,却仍觉有不少疑惑,不禁诧异地看着郑和。
郑和见朱棣似在怀疑自己,忙道:“嗯,嗯,道衍大师傅就是这么唱的。”
“那。。。。。。道衍大师是否有说这首歌谣是何意?”
郑和蹙了蹙眉想了想,忽然点了点头:“大师傅说歌谣里的燕子就是指的燕王殿下。说什么。。。。。。应天府的地势前凸后凹,宫城不固,并非殿下的福地。”
“哦”,朱棣不禁沉吟,这才隐约想起宫里以奉天殿为线一分为二,前高后低,确是不平。每逢雨天时,奉天殿后的檐下必有积水,朱棣少年时常与诸皇子在那水中玩耍,惹得舀水的太监宫人又是气急又是无奈,思之犹如昨日之事。
正当朱棣感慨之时,一旁的郑和忽然指着前方惊呼道:“咦?殿下快看,前面的船队怎么越来越缓了?”
朱棣顺着郑和手指的放下看去,果见前方水波越来越淡,船上的旗手正不住朝这边打着旗语。朱棣料知必有变故,忙吩咐道:“快。。。。。。快令船夫缓缓停船,再给后面的船队打出旗语!”
此时船上的船夫早已看到了前方的旗语,正缓缓用劲倒划木浆,以阻水势。却在这时,一艘小舟飞快地从船队前面划了过来,停至跟前,搭上木板,跳上一个壮汉来。
壮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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