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禁看得呆了,世间竟有如此女子?自己竟然始终不知?兀自生出一种前世白活了着许多年的感觉来。
女子见朱棣看着自己发呆,不禁羞怯,却很快就镇定下来,从容地在朱棣面前又福了福,笑道:“今日亏得贵人相助,否则小女还在擂台上纠缠不清,脱不了身呢。方才贵人走得快,转眼便没了踪影,不想能在此遇上,小女便在此向贵人道谢了!”
朱棣慌忙摆手,想要去扶却又是不敢,站在那儿揉手搓脚地干着急。
那女子一笑起身,见自己抽的红签正躺在朱棣的脚边,忙俯身要去捡。朱棣慌忙抢着去拾,二人一不小心却又撞在了一起,都不禁尴尬地相视一笑,缩手起身,恐留下红签仍是躺在当地。
“姻缘就在眼前,何必去求签呢?签语就在脚下,何必来解签呢?既然姻缘已定,签语已解,又何必再去捡呢?”
却是距离大雄宝殿不远处,专门负责解签的庙祝见了这二人的这一出“撞头婚”,忍不住笑着打趣他二人。
朱棣和那少女听那庙祝都在拿自己开玩笑,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正当尴尬之际,“咕咕咕,咕咕咕”,朱棣肚子竟不争气的响了起来。历来沉稳有威的朱棣不禁懊恼,堂堂被封为燕王的四皇子平日里无论与王公贵戚结交,还是和贩夫走卒为伍,又何曾如此狼狈过呢?却不想今日在这么一个柔软少女面前手足无措起来,连话都说不利落,而现在就连自己的肚子都不争气地要出来出自己的丑,也真是奇哉怪也。只是这么一个女子,自己那么慌乱作甚?也忒杀的丢人了些。
那女子却似乎并不在意,瞥了瞥有些走神的朱棣,抿嘴一笑,指了指手头提着的篮子道:“这是方才在擂台赢来的甜点,本就有你的一半。说来我也是饿了,要不我们且寻个安静去处尝尝如何?”
“正当如此”,朱棣见少女如此落落大方,心头的尴尬倒少了一些,只自己从来不食甜食,此时脱口而出也不拒绝,就连自己也觉得吃惊:“自己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莫不是着了什么魇镇?”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大雄宝殿以西的塔院,过观音楼,来到景阳楼前的石台上。此处宫殿甚少,因而人迹罕至,十分清静。只景阳楼前“鸡笼山下,帝子台城,振起景阳楼故址;玄武湖边,胭脂古井,依然同泰寺旧观”的联语赫然在侧,这才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朱棣虽然极饿,然而一来坐在那女子对面,二来自己并不喜爱甜食,因而只呆坐在石墩上如坐针毡般的抿嘴搓手,有些矜持,更有几分不自在。
待看那女子,却爽快得多了,径自捡起一个绿豆酥塞到朱棣手里,自己又小心地挑了一个红豆馅的酥饼吃将起来,模样十分可爱。朱棣不禁哭笑不得,再不犹豫,将绿豆酥往嘴里一口塞了进去,只觉得甜而不腻,酥软爽口,心中暗赞。
那女子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看来你真是饿了,狼吞虎咽的,哪有这么吃甜点的?”说着又挑出一个萨琪玛笑嘻嘻地递了过去。
自打朱元璋称帝之后,身为皇子的朱棣出则裘马,人人前呼后拥,阿谀奉承者也不在少数。入则丫鬟仆役无数,穿衣吃饭无不有人服侍,可谓享尽富贵。偏在此时,这个取笑他吃相不雅的少女在他饥饿时还能如此温婉地递来一块甜点,真令朱棣心底生出一种前未有过的感动和幸福来,却终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就是。
朱棣心中甜美,接过萨琪玛,在这美艳少女柔的注目下,心绪也慢慢定了下来,便好奇地问道:“姑娘,恕在下冒昧。在下心中实是不解,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抛头露面,还去打擂台呢?莫不成是为了好耍?”
“姑娘家怎的?姑娘家就不能抛头露面了?没见我把那汉子都赢了么?哼,那汉子可比你高大呢”,少女似乎有些恼怒,蹙眉噘嘴看着朱棣的双眼,有些挑衅似的说道。
朱棣见她有些气恼,可悄悄打量她,只见她生气的样子都如此好看,心中又是一荡,脸上红了红,竟说不出话来。
少女见他当真以为自己生气,咯咯一笑,舒展了眉目,水灵灵的双眸望天,嘟着嘴沉吟着道:“嗯。。。。。。为什么要去打擂台呀?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没钱呀,我要去赢那五两银子呗!嘻嘻嘻。否则我便要饿死街头了。”
“什么?”朱棣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吃惊道。因为这姑娘无论衣着,谈吐,甚至吃东西的规矩,无一不是大家里出来的女子才能有的风范,怎会为了区区五两银子去抛头露面打擂台呢?
“怎么?不信?”少女说着起身,掏出在擂台上赢的五两银子放到石桌上,又拍了拍自己的身上,确真是身无分文。
朱棣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会独自一人流落在外?你府里的人呢?你的父母呢?”
“快吃,快吃,兀自啰嗦”,少女见朱棣只顾问问题,却忘了进食,不禁催促,这才坐回座位,双手撑着下颚,倔强地抿嘴出了一会神:“因为。。。。。。因为他们给我指了一门亲!可我见都没见过那个人,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怎么可以就这么嫁了过去呢?你说呢?”
朱棣听她已然许给了人家,不禁一呆,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滋味,一时竟将她的问话丢到九霄云外。
少女一时心事重重,抬眼见朱棣正呆呆出神,也不回答自己,手里的萨琪玛掉在桌上尚不自知,心念一动,似察觉到了什么。白嫩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强自镇定地咳了咳,收拾了食盒,强笑道:“你这便吃饱了吗?嘻嘻,眼见天要沉了,别要下大雨路就不好走了,咱们且回罢?!”
朱棣听她话虽是询问,却说得无可辩驳,心中虽是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只得从命,迟疑着起身问:“哦?哦。。。。。。这便回吧”,说着起身要走,却又忍不住问道:“姑娘离了父母,却不知在何处落脚呢?可否需要在下照应一二?”
少女一笑:“你在擂台上已经照应过我了,嘻嘻嘻,小女一个人可以支撑得下来得,贵人不需忧心”,说着又眨眼想了想,这才道:“我便落脚在朝阳门码头边的‘悦来居’,贵人若得空可以来寻小女一聚。嘻嘻嘻,那里尽是一些跑买卖的生意人,我父母再怎样也想不到我会躲在那里的”,说着又狡黠闪眼看了看朱棣:“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我只需要跳进一艘货船,沿着秦淮河便跑了。这叫易守难攻,嘻嘻嘻”。
朱棣虽然心中苦涩,却也被她说得一笑。
二人同步出了鸡鸣寺,虽有些依依不舍,却也只得就此各奔东西。
第二十六章 【杨府灭门】()
七月初七,又称七夕节、乞巧节,源起于汉代,至唐太宗时期方逐渐受到重视,每逢七夕,太宗便要与妃子在清宫夜宴、宫女们则各自乞巧,这一习俗流传民间经久不衰,至宋元之际已然相当隆盛了。
依俗例,每逢七夕节,女人们便要穿针乞巧、种生求子、拜织女、染指甲、洗发、吃巧果,男人们便会晒书、晒衣、拜魁星,家家户户闲聊喝茶、逗乐打趣,不一而足,十分的热闹。
朱棣自鸡鸣寺与那少女分别,一路只觉得怅然若失,胸口说不出的难受,脚步也随之轻飘飘的,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好不容易眼见着便要到皇城,转角已是三法司衙门,天也已经入黑。家家户户的门院内隐隐传来嬉闹之声,显是已经用过饭开始游戏取乐了。
想着回到燕王府也仍旧是一个人独自枯坐,朱棣心里更起孤独沉郁之感,不防三法司衙门口的路面上什么人落下一根枯木,朱棣魂不守舍、眼不看路,一脚便踩了上去。枯木顿时一滚,朱棣脚下也随之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摔了结结实实,甚是狼狈。
“谁呀?谁?谁在衙门口呢?”三法司衙门口守夜的兵丁闻声拎着灯笼便赶了过来,在朱棣面门照了照,待看清面目慌忙跪倒磕头道:“呀,是燕王殿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还请燕王殿下恕罪。请燕王殿下恕罪。。。。。。”
朱棣原本心头恼怒,待回头看了看那吓得慌乱的卫兵,又觉好笑,仔细看他眉目却也认不得,不禁没好气地抬了抬手:“起来罢。。。。。。起来罢,这哪儿来的枯木啊?你们也不拾捯拾捯?哼”,说着抬眼往三法司衙门内看了看,只见里面人头涌动、灯火通明,不禁诧异道:“嗯?!怎么?今天有什么大案子不成?这么晚还在办案?都不回去过节吗?”
“哎,可不是吗?”兵丁无可奈何地咽了口唾沫,一边给朱棣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絮叨道:“不过案子可不是今天发的,是昨儿就案发了,有人深夜到衙门敲锣打鼓的,待我们出来看时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还以为见鬼了呢。不想今日还真寻到了案发地,燕王您方才踩中的枯木,八成就是衙门从案发地搬证物回来时落下的。。。。。。”
朱棣听他啰里啰嗦说个没完没了,哪里还有心情听下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既知道是证物,那你还愣在这里啰嗦什么?还不搬回去?摆在这里算什么事?还不知要坑了多少人在这儿摔跤呢”。
卫兵听朱棣发怒,忙躬身快步去拾那枯木,待再抬头时,朱棣已是径自去了。
燕王府就在三法司衙门不远,朱棣三步做两步,很快便回到府邸推门而入,门吏马和忙躬身跟了上去。
朱棣四下看了看,除了马和竟然不见一个人影,只远远地从后花园传来府里丫鬟仆役们聚在一处热闹的声音。朱棣历来通达,想着过节也就并不约束他们,摇了摇头,任他们耍乐,只径自拿脚进了内院,便要进书房。
小太监马和见朱棣脸色沉闷,一回来便要把自己关进书房,忙叫住道:“殿下。。。。。。殿下等等”。
朱棣一愣:“怎么?有事?你怎么不随他们一处耍乐去?今日七夕,去热闹热闹也不妨的,你且去罢。”
马和见朱棣误会,忙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今天僧录司的道衍大师曾来府里找过殿下,殿下不在府邸,我劝他留在府里等殿下,也好一处过节耍乐。他却说他这几日便要出门远游了,也不知燕王何时才能回来?怕到时候来不及道别,便留下了这么一张信笺要我转交给殿下您的。”
“哦?道衍大师要出门远游了?他没说什么时候走么?”朱棣诧异地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却是一首诗曰“天网恢恢疏且漏,天纵之机不可候。若能拿得金箍棒,饶是天宫捅得破。”
这是什么意思呢?
朱棣默默念诵了几遍,仍有些不得要领,转身要入内,却忽然想起三法司衙门来,不禁看了看马和问道:“今日应天府可是出了什么大案?”
马和见朱棣一直在读笺语,也不敢打扰,此时听朱棣相询,忙回话道:“道衍大师今日是正午来的,只说是后几日便要出门了,倒没说是哪一天”
说着马和又抿嘴沉吟起来,许久方道:“应天府的大案。。。。。。哦,对,听几个仆役说昨夜有人去敲三法司衙门的鸣冤鼓,待衙役们出来时,那敲鼓之人却又没了踪影,只说是看到衙门口留下了几个血字,好像是。。。。。。好像是写着‘中正街杨府’五个字。”
“中正街杨府?”朱棣也是一头雾水,诧异道。
马和却面容凝重,与他年龄极不相称地深沉地点了点头:“正是‘中正街杨府’,今日三法司衙门已经去过了中正街,果然发现都察院左佥都御使臣杨怀宁一府二十余口惨遭灭门了。听说那杨怀宁身上留着十数处的刀伤,死得极为凄惨。”
“什么?杨怀宁被杀了?”朱棣大吃了一惊,原先心头的抑郁顿时忘得九霄云外。
“这杨怀宁怎会被杀了?又是被谁杀的呢?”朱棣心头暗想着,脑子转得飞快。
这捅出空印案的元凶杨怀宁自空印案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家里闭门不出,听说仍是遭到不少恶作剧、甚至各种千奇百怪的恐吓。这杨怀宁心知自己将天下百官得罪了个九成,对这些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逆来顺受、足不出户,倒也还勉强撑得过去。也从来没听说有人真敢在天子脚下对堂堂正四品的朝廷命官下毒手的。不想今日还是被灭了满门,没能逃脱此番厄运。
是谁杀的杨怀宁?莫不成是那些官员怀恨在心,故而报复?可就为此灭了人家的满门,手段也忒毒辣了些。
想着朱棣又摇了摇头,暗暗揣度:“天子脚下,朝中怕没有哪个官员有如此胆量吧?!”
可不是百官,又会是谁与杨怀宁会有如此深仇大恨呢?
忽然朱棣心头不禁猛地一紧,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皇长子朱标。空印案后,朝中多有官员怀疑杨怀宁是受了太子的支使。若真是如此,那太子事后杀人灭口也是合乎情理的。只是。。。。。。这太不像是太子朱标仁厚的行事做派了。难不成是太子的属下私自所为?
想着,朱棣不禁暗暗忧心,只觉得若真是太子所为,那他也太过弄险了一些,若是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只怕连皇帝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啊。
朱棣凝眉紧思,对这局势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忽然心念一动,想着:“莫不成那道衍所留的这首诗会与这件事有关?”
“嗯。。。。。。那敲鼓留字之人是谁?三法司衙门可曾找到?大明律是要所有官员仆从家属都得登记造册的,只需到吏部取出百官案卷核上一核,兴许就能有些线索也说不定”,朱棣绕着廊下的花圃踱了一圈,忽然驻足,朝马和道。
马和一直待在当地,只等朱棣问话,此时见他果然有话,忙躬身道:“殿下所言与三法司所想一样,听说三法司衙门挨个核对杨怀宁府的登记造册名单,发现只有一人逃脱灭门厄运。”
“哦?谁?”朱棣眼中精光一闪,忙道。
“杨怀宁府的管家杨英!”
“哦,哼哼,果然是‘天网恢恢疏且漏’啊”,朱棣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悠然道,说着挥了挥手,径自踱进了书房。
第二十七章 【客栈恶斗】()
这一夜朱棣始终不能入眠。
他向来深沉,但因心胸阔达,心中其实少有隔碍。只是不明白为何今夜会如此的心事重重,就像心头塞了一团棉絮一般难受,欲罢不能。
眼见着夜越发的深沉,朱棣翻来覆去却始终睡不着,脑海中一会儿是自己那已经亡故的生母碽妃。她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呢?难道真会是像传言中的那样是被自己的父亲洪武皇帝朱元璋赐死的吗?父亲又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赐死她呢?其中莫不成有什么隐情?
想到死因扑朔迷离的母亲,朱棣只觉得思绪越发的混乱起来,翻了个身,转念又想到自己那放浪不羁的同胞弟弟朱橚。想着他是否还在荒郊野外遍寻百草?他那放浪不羁的性子可时常惹得洪武皇帝不悦,他此番出去皇帝又会作何感想?是否又会惩处于他?
如此这般的剪不断理还乱,朱棣不禁想念起那怪和尚道衍来,想着若是这个无所不知、见地极深的和尚在身边的话,他定能解自己疑惑的。只是他那信笺里的“天网恢恢疏且漏,天纵之机不可候。若能拿得金箍棒,饶是天宫捅得破”诗句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莫不成真的是要自己去找那杨怀宁府的管家杨英?可三法司衙门都找不到的人自己没有任何的权势,又怎么能找得到呢?
一会儿朱棣又想着这道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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