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咳嗽了一声,缓缓道:“小东西,从你上了这孩子的身躯,历劫就开始了。”
他说的短短一句话,每一个字挤进我的耳朵。神思一下子清明起来,历劫不是儿戏,我倒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偷懒。
我抽了抽嘴角,大无畏的上前一步,闭上眼一副壮烈牺牲的模样。
仙君把我化作元神,送进了那具躯体,然后一片迷雾散开,消失在原地,那仙君丢下我跑了。
我躺在尘土之上,全身上下那儿都疼,我微微动了下手,脸一下疼的扭曲。
幸亏我识的些草药,我爬着前行,用嘴叼住一株药草。咬在嘴中涩苦滋味,令我有些干呕,却终归忍住了,嚼了几口吐在伤痕处。
过了许久,全身的伤处都敷上药物,清清凉凉的感觉减轻了疼痛。我坐在草地上,疲惫的睡了过去,要是有可能,真想睡到伤口好了为止。
我是饿醒的,说句老实话,我拖着一副行动不便的身躯要弄到活生生的食物,不亚于一只鱼跨越生物的界限,妄想和一只鸟生孩子。
我没头没脑的想着,脑袋是一片浆糊,全身都失去力气,睁着眼望着天际。
师傅说,璃儿,我期待你活的很好。
我自然回道,好,师傅等着瞧。
想起对师傅的承诺,我猛然的收回自己茫然的心绪,心中再无先前空荡荡的感觉。
我抬手间随疼的扭曲,揉揉脸,强打起精神干干一笑:“我可以活的很好。”
在我吃了树皮野草根十来天后,身子骨彻底消瘦了一圈,我终于可以行动自如。
告别了野人生活第一天,我喜滋滋的在溪边抓了条鱼饱餐了一顿。有了力气自是踏上那未完的寻亲路途,毕竟举目无亲的日子是不好混的。
我进了城,敲响记忆中那户人家的门,里面住着这这幅身躯的表姐和表哥。
老仆人打开了门,他疑惑的瞧着我:“小姑娘找谁?”
我想了想,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老伯伯,我找姬九歌姐弟两人。”
老人家顿了顿,叹息道:“小姑娘来迟了,这家人几年前就搬走了,我家主子接手了宅子,对他们的下落也不清楚。”
我走在路上,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满大街不识一人,这举世繁华也与我无关。
我笑了笑,可笑我以为渡劫容易,没想到如此干脆的断了我的后路,完全得靠自己活过这一年。
侧头正瞧见一个算命的坐在路旁,颇生的仙风道骨,用手装模作样的掐算,我瞧不出他是那路掐算的法诀,心里却是知晓是个骗人的家伙。
我走上前,听算命人胡言乱语一通。这算命先生口才是极好的,忽悠水平高的我都被镇住了。
我斜眼看那被算命的人满脸喜色,似乎信了这家伙的话。
我的手抚上额角,忍不住揉了揉:“先生,借你的卦用下,我来算下他的所求。”
算命先生手伸来要收走三个硬币,满眼轻蔑的瞟了一眼:“小孩子家满口谎言,你会算卦?心要诚才可以得到天上神明的庇佑。”
我摇了摇头:“我会六爻算卦。”
算命先生不给我机会,我自会寻找机会,我移开视线瞧着那位衣着华美的富家老爷。
他被我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帮我了一把,对那算命先生说道:“小孩子对算卦有些兴趣,就让她玩一下。”
算命先生再是不满,也不敢拒绝富家老爷的要求,皱眉把手中的三枚钱币放在桌上,示意我快点开始算卦。
我拿起钱币,动用了一个秘传手法排列在桌上,那富家老爷被我伶俐的动作吸引住,算命先生也有些吃惊的望住我。
我看着富家老爷提醒道:“把手放在卦面上,想着心中所求。”
闻言,一只手放在钱币上,卦象自动变幻起来,我瞅了瞅卦象,也是一惊,这可是大富大贵的好卦象,他家要被皇室罩上了,还会和皇室扯上关系。
我问道:“你家可有什么亲戚身在皇室。”
他一愣,点了点头:“心中所求正是小女。”
我笑了笑,已经是知晓了答案:“你家小女将会得到皇恩,你的家即将大富大贵。”
果不其然,几日后那家人在城里地位一跃千丈,女儿成为皇妃。我也没再野外找窝找食物了,手里揣着百两,那富人老爷所谓的吉言钱,我找上了初见的那位老伯伯,租了他的一间小屋,过上了几天好日子。
我继续借着我这本事混口饭吃,所幸名气打出去了,不愁生意上门,小日子过的悠闲舒服。
这段时日,我当上了小神算。同时也招来了一位同行各种羡慕嫉妒恨。
白天我摆着简陋的摊位,瞧着一排人流,特别是看见末尾那位大娘,我浑身一个哆嗦,那位大娘是个老主顾,几乎每日都要来问我,甚至出个门都来算算那天走才好。
我腰酸背痛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思量着赚的钱够我好好挥霍剩下的日子,这一年也不是难捱的。
直到我走到回家必经的小胡同,我被人打晕套进麻袋,才知道先前的盘算是空想一场,这仙劫不会让我好过。
仙劫,这个东西果真让我过不安稳,到那都是霉运笼罩,像我短短时日经历许多波折,处变不惊的瞧着满车被绑的孩童。
既然被绑来,哭闹没得用,我自然要仔细分析目前的处境。
一辆破马车,一个驾马的汉子和两个守着门的粗汉,外加被绑的满车孩子。口中塞着布条,全身被绑着紧实,我眼角瞥向周围,大家都是同样的下场。
几日下来,我听的一些琐碎闲言,知道我们一批孩子要被拉去卖了,我是被那个算命先生卖了,满目迷茫,一睁眼就是目前凄惨哀凉的处境。
我们一群人到了目的地,赶下了车,头上插着一根草签,站在专门贩卖人口的场子里。
我愣了半天,路过的人不少人以为我是呆子,缺根筋的孩子,叹着气走过。
守着我这边的大汉走过来,大力的挥下大掌,拍打在我的脑袋上。
啪哒一声,脑冒金星。
我虽是强稳住心神,身子顿时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上,周围的人明显不是什么好人,直接哄笑声响起。
心中一阵突突地跳,我腿一软看着红色液体蜿蜒流出,膝盖磕破了流出了红艳艳的鲜血,艳丽的刺了我的双目。
我被人提了起来,身子还是被强自摆放好,我勉强笑了笑,在心里对自己说,璃儿不疼,一点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这比当初这具身躯的疼痛好多了,我会活得好好的。
我脑子昏昏沉沉,腿上的血自顾自的流的欢畅,完全不顾我这个主人最近没吃好也没睡好的身子骨。
面容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少买家瞧见我,未言先摇了摇头。
最后,只有两个孩子剩了下来,我和一个眼神格外凶悍的孩子。我附身的孩子是长的讨喜,可惜流了血看上去病怏怏,好像活不久的样子。这个留下孩子的眼神,我看见都忍不住寒碜,野兽盯住猎物的冷寒威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逼迫人心的气势,他一路上受了许多鞭打,不变的那股固执的高傲。
夜里,我和他被关在仓库,除了手脚被绑的紧实,动弹不得,嘴巴的布条被人取了下来。
我决定问问他,问他究竟如何到了这里。
想到这个问题时,我觉得难过的心疼,他应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龄,却提早面对了世上的丑陋。
我叹息道:“对面的那位,你怎么被丢到这里。”
他警惕的瞧了我一会儿,默默不吭声,这个孩子果然不习惯相信别人。
我再接再厉道:“都是被卖的命运,告诉我心里好受些。”
他莫测的打量着我,迎上他的眼神,我展开灿烂的笑意:“当然,选择说还是不说,是你的自由。”
听到自由二字,他的眼睛亮的惊人,沙哑的嗓子带着沉沉的追忆道:“自由。”
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说道:“我们全家都被贬为奴仆,我还想活下去,也许就是渴望自由那天。”
我愣了一愣,这一夜听他絮絮叨叨的讲诉。
凉风习习,我和他最后都闭上眼,沉沉的睡去,等待着各自期盼的命运。
☆、世事无常
从百年起我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师傅对我一直很好。我这一历劫,似乎要把所有委屈尝遍,我知是这是历劫该有的样子,想不它放在心上,它偏偏往我心上去。
我打起精神来,被人拖了出去。我和那个孩子还是没被卖出去,他装聋作哑不理买家,我是难受的脸色惨白,比昨日那副病相还严重,夜里发了高烧。
倒在冰冷的地上,迷糊中听见有人说话,我的眼皮沉重的阖上,然后被人抬了出去。
我想,我可能要死了。
忽地,想起那个孩子说过的话,我要的自由,天下不给就罢了,那我就来强取。
那我到底要的是什么?又有什么值得我去强取?我身上乏力,被人扔在荒山野岭。
我历经艰辛不肯放弃,不过是为了在师傅面前许下的承诺,我可以活的好好的。
我要是真的死了,师傅要是最后一眼瞧见的是你,我便此生不留遗憾。
我无力的闭上眼,直到一双青边流云靴子踏着落叶,步步走到我身前,将尚剩一口气的我抱起,两指往我口里投入玉色药丸。
要是我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男子,定会惊怔住,那多事的仙君大人跑来救了我。
一股清凉在身体里散开,我嗅到一股冷梅香味萦绕在鼻尖,清清浅浅。
我的人生再次戏剧化的转变,被人弃在荒山野岭,再次醒过来遇到了一直寻而不得的表哥姬九歌,住进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
据表哥说,我是被人扔在了一座小亭里,心里莫名一跳,约莫是草地才对。然后他在游玩途中遇到大雨,进入小亭躲雨就多瞧了我几眼,被我脖子上的信物吸引住,才知道我是他小姑姑生下的孩子。
他含笑端着药走上前:“表妹,喝药。”
我盯着他手中瓷碗好一会儿,皱眉道:“能不能不喝?”
他摇了摇头,把药放在我唇边,我只好愣愣张开,眼睛睁大大的把大半碗药喝完。他伸手擦干净我唇边的药渍,取过桌边的蜜枣给我喂下。
我怔住了,抬起头定定的望着眼前俊朗的青年,也许这段时间的苦吃多了,突然来的甜是珍贵至极。
我鼻头酸了酸,表哥他对我好,我心里是感动的,现在我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眼圈红了一片,看着我要哭不哭的样子,表哥隔着被窝抱住我,道:“傻妹妹,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我张了张嘴巴,压低着微哑声音:“是,表哥,那你一定要一直对我好。”
他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他这一笑映着烛火,仿若春风拂面,眸中流光溢彩,闪过不知名的情绪。
我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眨眨眼睛笑道:“表姐呢?”
他身子一僵,闭上眼睛,道:“她睡了很久了,一直不再起来过。她见到你,也会如同我一样喜欢你,照顾好你,甚至比我更好。她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
我怔怔的望着他。
我靠近他的耳边轻叹:“她肯定对你很好。”
他的身子一颤,半响,扯出一个笑来,他说:“对于我来说,她永远是最好的姐姐。”
在此处安稳的过了好几个月,表哥是现任天朝丞相最为看重的门生,无忧无虑的我来回在走廊打着转转,踩着影子前行,踩着认真了就撞到一个人。
我揉揉头讶道:“唔,是你呀!”
他身后跟着的侍从训斥道:“那里来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他抬起扇子狠狠敲在侍从头顶:“骂我家妹妹没得规矩,你才没得规矩。”
那侍从不好意思的抱拳行礼,支支吾吾道:“是小人新入府不懂规矩冒犯了小姐,小人向小姐赔罪。”
我抬手从表哥手中取走扇子,也敲在那侍从头上:“我也来敲醒你,我可是一直很懂事。”
表哥一阵错愕,随后看着我们俩轻轻勾起唇角,慢悠悠道:“妹妹确实很懂事。”
我接着他的话道:“看在我如此懂事的面上,能不能带我去看西域使团的表演。”
他了然道:“妹妹还是贪玩的性子。”
我严肃道:“表哥你需要适当放松,现在面前是大好机会。”
他和我对视一会儿,眼里浮现一丝笑意:“我的确是累了,等我休息一会带你去,我家懂事的妹妹。”
我想如果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多好,瞧着扑过来的小巧玲珑的西域灵兽,它碧幽色的瞳孔,闪着残忍血腥的光,猛地向我们扑来,迅疾似闪电,它的爪子是有剧毒,一旦被抓伤,不出半日就得无药可救,中毒而死。
我想也没想,扑到表哥的胸前,给了表哥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那小兽的爪子抓破我的肌肤,我的唇疼的颤抖,表哥身边的人也挥刀斩杀了小兽,小兽呜咽一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滚,彻底没了声息。
他抱着我,眼睛幽深的不见底:“西域灵兽松尾鼠的爪子有剧毒,无药可救。”
我安然的点头,我在人间跟着师傅游历,也长了不少见识,我自是知晓。一个是历劫的小仙,历劫失败顶多受些小罚。一个是只有一生的凡人,死了就再次轮回。
他抱着我呆了半响,才缓缓对我说:“对不起。”
我微微垂眼,疑惑的盯住他,他在难过今日带我来看表演,才发生这次生离死别,害我早早归天。
我张了张口,颇为无力道:“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是一个好哥哥。”
他的身子莫名一僵,手指蒙住我几乎强撑开的眼。
突然想要睡觉,缓缓的闭上眼,光明在眼前渐渐逝去,他的样子也消失不见,我最后还是历劫失败。
元神化作一团亮光,漂浮在半空中。
我瞧见那在我面前笑容温暖的青年,杀弑果断,身边的侍从尖刀垂落滴滴鲜血。
他拿出圣旨,大声宣道:“西域异族,早有叛乱之心,借交流之际暗杀我朝重臣。罪无可赦。”
他瞧了一眼脸色灰白的我,失去气息倒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叹了一口气:“把她厚葬了吧。”
师傅出现在我的身边,他的掌心把我化成的亮光一收,我们出现在常住的一所小宅院里。
心一下沉到底,我迅速的判断一下,总觉得有些事情不简单。
我抬起头,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师傅,告诉我真相。”
师傅眉间一蹙,勾起长长的眼尾望向我:“真相还是让你自己看清楚的好,夜晚你可入那人的梦里,自己寻找答案。”
我来未来得及回话,就被师傅强自送到屋里,中了定身咒躺在榻上。
师傅好像在生气,隐隐约约觉得师傅的态度不对劲。
我近些日子的确也累了,躺在榻上好好的缓了口气,又急切的想要找到答案,睁着眼等到黑夜来临。
我猫着腰轻轻打开门,生怕惊扰到隔壁休息的师傅。我刚要踏出大门走向外面,正欲使个遁行之术。
“璃儿。”沉甸甸的一声呼唤,我一惊,慌乱的转过身子。
“师傅,你还醒着。”我心中一怯,做贼心虚般绷紧了心弦。
“是非已过,你到底还在记挂着谁?”他捏了捏皱紧的眉心,声音不高不低。
我突然有些惶惑,缩了缩脚尖:“师傅,我想知道历劫的前因后果,没有记挂着谁。”
我喃喃道:“我知道这一切可能是骗局。”
师傅上前拉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腕上系上一串银铃,我摇了下,竟然没有悦耳的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