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的眸色忽地一紧,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若是当年没有发生水若的那桩事,那么在他孩子出生的当日,是否也就不会发生那场意外,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否也不一样呢?
“师兄,你怎么了?”
听到耳边南洛瑶的低唤,柳千鹤才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竟出人意料地弯了弯嘴角,一改昔日威严。
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天雪的肩道:“今日你也受惊了,回房之后好生休息,明日同香儿他们一起来大殿。”
言罢,没等天雪回答,他便转身离开,同斜长的身影一起,消失在夜幕尽头。
正文31柳暗花明
第二日,柳千鹤在大殿上当众宣布了参加本次仙剑大会的二十余名弟子的名单,其中以他和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居多,当然也不乏尚未拜师但有潜力的弟子,他们的资质虽平凡普通,但近年来勤于修行,也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
名单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其中表现得最为直接的就要数元香了。瞧她哭丧着脸扁着嘴,一副“我也想要去凑热闹”的神情,让在一旁的向闻见了忍俊不禁。
趁着柳千鹤不注意,他伸手捏了捏元香鼓起的腮帮子,在她尚未意识到之前,又迅速地收了回来,然后恭恭敬敬地低头听讲,俨然刚才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碍于爹爹在,又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元香也不好发作,只是狠狠地瞪了向闻一眼,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装作无意地、使劲地拧了一下向闻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吭声,元香这才满意地收手。
天雪不知道柳千鹤叫她也一起来是要做什么,以前这种时候她都是不参加的。不过今日既然掌门亲自喊她过来,那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了。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元香身边,可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百无聊赖之下,只能将自己的衣摆扭成麻花玩来解闷。等到柳千鹤终于将仙剑大会的一些重要事项讲完,天雪早已听得昏昏欲睡,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柳千鹤说完,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水,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天雪身上。
昨日清风临走前强调的那句“还望你们好生待她”,他和南洛瑶回房之后想了许久,揣测了无数种含义,最终在两人的商议之下,作出了一个对天山派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决定。
他放下茶杯,沉声道:“天雪。”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自己,天雪冷不丁地打了一个激灵,呆呆地抬头,水灵的双眸中满是茫然。
凌瑄见她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无奈地扬起嘴角,摇了摇头,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师父在叫你,还不快答‘是’。”
天雪这才愣愣地望向柳千鹤,见他同样也看着自己,眼神不似昨日的威严,却是有些复杂,顿时清醒了大半,连忙上前一步,低头道:“是,掌门。”
柳千鹤起身,问她:“你在本派待了有多少时日了?”
天雪疑惑地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如实道:“回掌门,天雪在此已住了五年零三个月,期间多亏有掌门、师娘及诸位师兄师姐的照顾,天雪感激不尽,此等恩情铭记于心,必不敢忘。”
柳千鹤算了算,的确凌瑄拜师也有五年多了,他看着天雪,道:“这五年你的人虽在本派,却始终不是本派之人,如今你也已长大懂事,是否还坚持着当年的想法呢?”
天雪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当年一句不愿修仙,差点被赶出山门,幸亏有师娘怜爱,才能在这里暂时落脚。事隔五年,若是她依旧固执己见,是否还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呢?
她想了想,朗声道:“当日天雪年幼无知,口不择言,冒犯了掌门,是天雪太过莽撞,掌门大量,未有所责罚,实乃天雪之幸。天雪本应不该再拒绝掌门的好意,但近年来在书阁翻阅过许多珍贵书籍,闻医术博大精深,同修仙一样能造福世人,天雪对此颇感兴趣,如今虽只习得一些皮毛,但心中亦希望有朝一日能将自己的所学用于实际,有所作为,济世救人,还望掌门能够成全。”
三番四次拒绝自己的好意,纵使耐性再好之人,恐怕也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可当柳千鹤听了天雪的一袭话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这个孩子产生几分好感。
她的这一番话,虚心之下又表现得不卑不亢,言语之间也着实巧妙得紧。
先是对自己当时年幼无知的行为表示忏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他心中即便还有气,也无处可发。试问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他堂堂一派之掌,若是和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这叫人传了出去,他日后又有何颜面再在天下群雄面前立足呢?
此乃其一。
其二,她道出了修仙者的本意和使命造福世人。
当今世上大大小小的仙门众多,仙门弟子更是犹若过江之鲤,数不胜数。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多了反而并不是什么好事。世事如此,仙门中亦是如此。
在这所有的弟子中,不乏有部分带有邪念之徒。是以各门派每年派许多弟子去下山历练,也并非单纯地让弟子们参加仙剑大会而积累实战经验,更多的是为了让他们在历练途中,亲身体会人间疾苦,从而在日后能够发自内心地保护苍生。
天雪虽未言明自己仍不愿修仙,但对医术颇有兴趣一言也恰巧阐明了自己的心意。济世救人,这四个字听起来耳熟能详,可未必人人都能做到。真正的医者,有的时候同修仙者一样,少之又少。两者看似不同,可本质上却是一样的,更何况守护苍生的方式千千万万,并非一定要入仙道才行,这让柳千鹤又有何理由能驳回她的想法呢?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小丫头,的确并不比他的几个弟子要差。相反在某些方面,从她的这几句话中,他就依稀能看到她日后必会有出色的一天。
只是……
柳千鹤无声低叹,眸色渐渐趋于黯淡,若是她不愿修仙,凡人短暂的一世,连她自己的生命都屈指可数,又如何能够守护他们呢?
第一次,他发觉自己竟对这个孩子产生了几分惋惜。
柳千鹤看着她,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尊重你的想法。今日之后,如若你不愿,再也不会有人强迫你了。”
他的语气中似乎透着些许无奈,可无奈中却又浅浅隐藏了几丝疼爱。
天雪从小到大习惯了柳千鹤的冷眼,或者索性是直接忽略,哪里受得过这种温言的时候!当下,她的心里不禁惊讶不已,可隐约间,又仿佛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喜悦。
喜悦,对,就是喜悦!那是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喜悦,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随着她的血液一起,在体内流淌。
天雪有些感动道:“多谢掌门成全。”
柳千鹤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将目光移向在场的弟子们,扬高了音调,仿佛要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似的,“本派自先祖创立以来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非本派弟子,无特殊情况都不能擅自留在派中。天雪并非我派之人,却已在这里待了五年,若是再留下来只怕不太合适……”
“爹!”听到此处,元香急急地打断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昨日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为何爹爹还要赶天雪走呢?
柳千鹤抬手,示意她别着急,同时也在心里微叹,这个女儿就是这样,总是毛毛躁躁,大惊小怪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她瞎操心个什么劲呢!
元香不情愿地撇了撇嘴,闷声不语。
被元香这么一打断,平日里和天雪相熟络的一些弟子,也不禁为天雪暗自捏了把冷汗,一时间,大殿里窃窃私语声纷纭而起。
天雪紧张地等着柳千鹤后面的话,双手微微紧握。
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个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天雪转过头,凌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见她回头看着自己,凌瑄微微一笑,仿佛是在告诉她,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让她独自面对的。
忽然间,好像什么都不害怕了。天雪的手指慢慢放松,心里的紧张也一点点消褪,她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带她御剑飞行的那日,本应害怕的,可有他在身边,自己却无比安心。
等到所有人再次安静了下来,柳千鹤才继续道:“天雪虽不是本派弟子,但考虑到她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这些年来医术上也有所小成,所以昨日我与你们师娘商议之后,决定……”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天雪,微笑道:“你师娘在医理上也颇有造诣,以后你就跟着她学习,如何?”
这便是他们昨夜思虑了一夜的两全其美之策。天雪跟着清风学习医术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让其他弟子知道的,幸南洛瑶在年轻时也学过一些,纵使没有清风那样精通,但教天雪也是绰绰有余的。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让天雪今后名正言顺地留在山上,彻底消除流言蜚语,也能让她大大方方地学习,不必再躲躲藏藏,瞻前顾后了。
嘎?元香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和颜悦色的老爹,似乎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这还是她那个蛮不讲理的爹爹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天雪也是一愣,跟着师娘学医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问出口,向闻就迫不及待道:“师父,您的意思是不是让天雪拜师娘为师?”
一语惊醒梦中人,弟子们恍然大悟。
可柳千鹤却只是笑笑,摇头道:“不全是。”
那是什么意思?大家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到了此时,柳千鹤反而不急着说了,他看着天雪,再次问道:“日后跟着你的师娘学习医术,你意下如何?”
天雪咽了咽口水,她本就愁着以后见不到老爷爷,有问题也无人解答,这下正好,有不会的可以直接去问师娘,她怎么可能不答应!当下毫不犹豫地点头,若不是手被凌瑄握着,她还真想掐自己一下,确定这样的好事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柳千鹤摸着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你师娘从来不收徒弟。”
见几个孩子兴奋的神色似又再次收起,柳千鹤终是不忍再让他们失望,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正文32白日做梦
一传十,十传百,掌门新收了一个义女的事情很快在天山派上下传了个遍。
起初,听说此事的弟子无一不感到怀疑。他们的掌门是怎样的人,刚入门的新弟子或许不了解,可已经在山上待了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老弟子难道还不清楚吗?平日里就连收一个亲传弟子都要考量许久,引得无数弟子望穿秋水的掌门人,又怎会平白无故地收义女呢?
对于这样的谣言,他们自然是不相信的,只当是一些无聊的弟子在开玩笑。有些道听途说的新弟子不知内情,无辜被师兄们教训了一顿,也只能自认倒霉,不敢再有任何非议。
只是,谣言蔓延的速度,往往比人间一场特大的瘟疫还要快上许多。一时间,派内众说纷纭,几十个人口中就有了几十个版本。但当他们听说那个人是天雪之后,几乎所有不相信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若说是其他的女弟子,他们大有理由反驳,可天雪……
她从上山开始就是一个特例,不拜师也能留在山上,又深得师娘和几位师兄师姐的喜爱,若真的要说掌门收的是她,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柳千鹤离开以后,殿内的弟子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天雪失神地走出大殿,对于柳千鹤刚才说的话,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身边元香一个劲地缠着向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就好像这件事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开心得不得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难怪她会这么高兴,她老爹的义女,不就是她的义妹嘛!对于这个新多出来的妹妹,元香自然是十分欣喜又满意的。
“三师兄,我今天真的好高兴啊!原本以为爹爹又要赶天雪下山,都把我给急疯了,想不到最后竟然来了这么一出釜底抽薪,偷天换日,偷龙转凤……”
她一口气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成语,笑得向闻的肚子都疼了,他伸手在元香的额上轻弹,笑道:“你本来就是个疯丫头!看看人家天雪,安安静静的,宠辱不惊,这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什么釜底抽薪,偷天换日?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平日里若是听到向闻这么说,只怕元香早就暴跳如雷了,可她现在心情好,也不计较他自己是不是也用错成语了,被他骂了仍是笑吟吟的,连眉眼都笑开了花,“天雪才不会不高兴呢,她啊,一定在心里偷着乐呢!哦,对吧天雪?”
元香转身,却见天雪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自己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眼看着就要撞到前面的大柱子了,凌瑄快步挡在她身前,被她撞了个满怀。
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天雪捂着撞痛的额角,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就见凌瑄沉着脸,一副要把她杀了的模样。
天雪不解,呆呆地问:“凌瑄哥哥?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凌瑄有点生气,面无表情道:“我怎么了?你自己说说你怎么了?走路低着头,前面那么大个柱子,你没有看到吗?”
天雪朝凌瑄身后看了看,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抵着柱子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吐了吐舌头,“我的确没有看到……”
凌瑄无奈,扶着她的肩,“师父走了以后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天雪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凌瑄哥哥,掌门说要收我当义女的事情,是真的吗?真的不是我在做梦吗?”
当听到柳千鹤问自己愿不愿意当他和南洛瑶的义女时,天雪心里不是没有惊喜的。只是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收养自己的爹娘又逝世得早,在她的记忆里,对家人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虽然来到这里的这些年,师娘待她就如同待元香一样,百般呵护,疼爱有加,可她始终提醒着自己是个外人,不该太依恋这样的美好,所以有时和掌门师娘在一起吃饭,她也只敢在心里默默地羡慕他们一家三口。虽然自己也很想要这样的生活,想和爹娘一起坐在一起吃饭,可她却从来都不敢想象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况且昨日她还犯了错,惹怒了掌门,差点被赶下山,今日却陡然间峰回路转,让她一时又该如何接受?
凌瑄没料到她竟然在纠结这个问题,心里不由哭笑不得,温柔地揉揉她的发顶,笑道:“青天白日的,你自己要做梦也就算了,怎会以为我们也会同你一起做梦呢?”
天雪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才听出他是在取笑自己,不禁羞红了脸,顺手拉起他的衣服就往自己脸上遮,慌不迭道:“凌瑄哥哥你又取笑人家!我,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下而已啦!”
凌瑄失笑,一边拉回被她抢去的衣角,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没有做梦,这是真的。”
他这句话一出,天雪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向闻和元香早已见多了他们这般亲密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笑,也见怪不怪了。只怕这两人自己都不知道,在天山派的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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