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魏长福之后,昏迷着的李德贵被带了下去,那女子的尸首也被抬了下去。
等一切处理干净了,索额图这才向寿清宫而去,向太皇太后负命。
………
“你说此事,当真是那卫珏一手策划?”太皇太后从坐榻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眉心,接过康熙递过来的茶碗。
索额图道:“臣听见那魏长福嘴里唤了一个人名,臣听得清楚,就是那卫珏之名。”
孝庄微微地笑了,就是那茶碗饮了一口,转过头对康熙道:“皇帝,您瞧瞧,倒真让我们找出了一个能对付这些小人的真小人!”
康熙皱了皱眉头:“皇祖母,您当真要这么做?”
孝庄道:“皇帝,大选日子已经定了,这还没开始选呢,朝里朝外便惷惷欲动了,如没有人将这一池子水的水搅混,岂不趁了她们的心去?只有将这一池子的水搅混了,咱们才好从中挑选出一些好的来!”她看了看康熙,见他眉头皱得极紧,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手臂,“皇帝,你的心且放宽些,不管你喜不喜欢,但咱们眼皮子底下,都要放一两个不喜的人!”
康熙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切听皇祖母安排。”
索额图知道那个女子的命运此时便转了,笑嘻嘻地插嘴:“皇上,您不喜她,她对您也不太热衷,你们俩一般的心思,岂不趁心?”
康熙沉了脸,尚未开口,孝庄兴致勃勃:“当真,这倒少见了。”
索额图道:“不错,她见了皇上,倒走得比谁都快。”
孝庄脸沉了下来:“别找一个有别样心思的人才好。”
索额图道:“臣倒打听过,她入宫之前,既没有相好,也没有定过亲,身世倒是清白得很。”
孝庄点了点头:“如此便好,皇帝虽不稀罕她,但也得防着她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来,毕竟,如果她做得好,后宫会有她一席之地的,如果她能在这一场撕杀中活了下来。”
室内的琉璃灯盏撒下来的光打在孝庄的脸上,使她原本慈和的脸颊添了几分清凉,看在索额图的眼里,便只觉遍体生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索额图告辞之后,殿内只剩下孝庄与康熙两人,孝庄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道:“皇帝,你看这大红袍茶,茶树长在岩缝之间,采摘之时,要精通攀岩的人独自上到岩顶,才能采摘到好茶,而茶树则是单独长于悬崖边上,经历无情风雨,才能长成一棵好茶,皇帝,它能成一棵好茶,这无情二字,才是一棵茶成材的真理啊……”
康熙轻声道:“皇祖母,孙儿明白的。”
孝庄叹道:“要想无情,先别让自己的一颗心陷了下去。”
康熙道:“孙儿不会的。”
孝庄把手递给他,让他将自己扶了起来,道:“不会就好,不会就好,那一位,虽会吹些笛子,但到底只是个罪奴,咱们虽抬举了她,但却不可以把她放在心上,你可明白。”
康熙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毛汗,低声道:“孙儿早就忘了那首笛子吹奏的什么了。”
孝庄看见他那样子,心底略有些柔软,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他的面颊:“皇帝,皇祖母会挑个对你知冷知热的人,和你共度一世的,就象民间的恩爱夫妻一样。”
康熙抬起头来:“皇祖母……”
孝庄看着这位自己最喜欢的孙子,眼睛渐渐地湿润,别的不知道,她却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八岁登基,他每晚都无法入睡,总要她哄啊哄啊,才能略微入睡,他说他怕,怕那些臣子望着他的目光,象是要吃人,那时,他只有八岁,好不容易熬到十多岁了,顾命大臣的羽翼已然丰满,朝堂之上,没有人将他看成一个皇帝,他们在下面争吵,为权利,为利益,他在堂上看着,把怒火隐藏在谦卑底下。
只有她知道,他忍得有多幸苦。
到了要亲政之时,顾命大臣,以鳌拜为首,不肯放了手里的权利,朝堂之上,早已是君不君,臣不臣,她都知道,她全知道,所以,她才要他无情,只有无情了,才能获胜,他一直做得很好,她期望他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只因为,他是一个帝王,那些普通的情感,不适合于他。
“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一会,皇帝好好儿想想。”孝庄叹了口气,招了苏末儿过来,由她扶着,缓缓向室内走去。
她花白的头发由一根简单的方玉别着,在灯光之下特别刺眼,康熙看着看着,眼底不由一阵阵发热,她心底想的,他何尝不知,从小,他便被太后冷落,是皇祖母一力地护着,他不会违逆了她的意思,这一生,都不会。
他慢慢转过身,负手而去。
……
第二十章 嘲讽
囚室里,李德贵一下子睁开了眼,一时间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待看清楚长了青苔的方砖墙面,手边抚上了地面铺的稻草,才恐慌了起来,大声地道:“来人啊,来人啊,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内务府总管,你们敢!”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李子从门内走进,来到他的面前,道:“李公公,您在这儿,住得可舒适?”
李德贵大喜:“小李子,这是哪儿?是谁如此大逆不道?快放我出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朝小李子伸出了手,要他象往常一样,弯了腰,让他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可小李子却一动不动,依旧把腰挺得笔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底露出嘲讽之色来。
李德贵这才感觉有些不对,怒道:“小李子,你干什么?快扶我出去!”
小李子笑了:“李公公,你还能出去么?”
他连干爹都不叫了,以往可是干爹前,干爹后叫个不停的。
李德贵心底感觉到了不安,抬头望他:“你什么意思?”
小李子道:“李公公,你怎么都忘了,你因分赃不均,和魏长福以及翠蝶起了冲突,一失手,掐死了翠蝶,你的同伙魏长福更不得了,竟想一把火烧光布匹库,以毁灭证据,被人当场捉了现形,犯了如此大罪,你以为你还能出去么?”
李德贵死死盯着他,看清了他眼底平日里没有的恨意,忽抬起手来,指着他:“是你,是你,是不是你?那一日,我吃了那颗药丸,就感觉不对劲了……你这兔崽子,我要杀了你!”
小李子笑了,神色中露出些残忍来:“李公公,你胡说什么?自己犯了大罪,要把别人也拖了下水么?你们可是当场被索大人捉拿住的,要知道,索大人可是天子近臣,你把皇上的后宫,当成了自己家的,皇库里的东西,想拿便拿,那亏空么,无法填补,就放火一烧,却不知,人在做,天在看!”
李德贵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小李子,我对你不薄,为何你要这么待我?”
小李子眼神倏地变得阴冷:“你待我不薄?我倒看不出来,那厚又在哪里?”
李德贵被他眼神一扫,往后缩了一缩,低声道:“小李子,你在幸者库为奴,若不是我提拔了你……”
小李子一声冷笑:“你提拔了我?若我没有一手好的制药功夫,能替你制些你没办法让人制的药,你能提拔我?李德贵,除了你自己,你会亲厚谁?”
李德贵猛地抬头,眼神狠利:“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么陷害你干爹,小心遭报应!”
小李子笑了,慢条思理地整理着袖口,把织着卷叶纹花边的袖口整理好了,才慢腾腾地开口:“报应么,老天爷要报应在我身上,这我早就知道了,我不在乎,只要能把你拖下地狱,报应算得了什么?”
李德贵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竟是内务府慎刑司总管服饰,不由连连冷笑:“小李子,不过是慎刑司总管的四品官儿,就让你将我出卖了吗?我原本就要提拔你的,还想着咱们爷儿俩一同掌管着内务府,福祸与共,原来我错了么?”
他一边说着,脸上便露出些黯然来,眼角皱纹横生,让人看了只觉可怜。
小李子轻声笑了:“李德贵,你就别在那儿唱作俱佳了,你演的戏太多,而我,在你身边呆的时间太久,你的把戏我了然于心,咱们就别来那一套了。”
李德贵脸上哀凄一收,脸色重变得冰冷:“好,小李子,你倒是说说,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来告诉你,他是为了什么?”
小李子尚未回答,一个轻脆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只见微弱的灯光下面,佳人亭亭而立,她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只见她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裙,披着五彩夹金线斗蓬,小小的一张俏脸在狐狸毛的领子衬托之下,眉目浓丽,眼波流转之间,连这昏暗的斗室都为之一亮。
“卫珏?是你?”李德贵声音凄如利鬼,“你和他勾结……?”
李德贵前后一想,身上忽地起了层冷汗,他不是一个好人,为了坐上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使的肮脏手段极多,所以,他防着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到他身边的人打着什么心思,但今日,他才知道,他全错了,他知道卫珏贪婪,知道小李子一心只想往上爬,但他们两人对他有用,他便收了他们在身边,以为自己可以操纵他们,可他今日才明白,他们让他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他看的。
他竟是一点都弄不明白他们想要干什么!
“秋儿,你还记得么?”卫珏缓缓地道,“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吧?幸者库那么多的罪奴,无声无息地葬在御葬园的那么多?”
李德贵被她一提醒,终于有几分省悟,想起那位我见忧怜,楚楚动人的女子来,她长得虽不错,只可惜,命太短,送过去没几天就死了,听到这消息时,他还感慨了好几天,心底暗怪寿安宫总管王顺,怎么这么快就把人弄死了?他又得替他找人了。
“宫里面有上万的宫婢,罪奴便有几千人,受不了宫里的规矩自己寻死的,每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怎么能怪在我的头上?”李德贵道。
小李子听了这话,怒火腾地一下子上升,迈步上前,一巴掌便打在了他的面颊:“你的命很金贵,她们便是罪奴?那让我看看,你的命到底金贵在哪里?”
他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地击在李德贵的脸上,不一会儿,他的脸便青肿得如一个发开的馒头,李德贵也是一个横xing子,被他打得满嘴是血,却吭都不吭一声,只拿眼角扫着他,冷冷地笑。
“够了……”卫珏道,“你现在打他,仔细手痛,他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了,何必你动手?这种恶人,自有恶人来磨!”
小李子这才收了手,一把将李德贵推倒在地,道:“不错,自有人收拾他!”
李德贵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沁出血来,脸上全是指印,却嘿嘿地笑:“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我是恶人,你们又是什么?为了一个秋儿,你们枉害无辜性命,害死了翠蝶,她有何罪?你们小心下阿鼻地狱!”
第二十一章 催命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脸色青肿,两缕乱发从额头垂下,使得他整张脸孔如利鬼一般,卫珏却迎着他上前,直走到他的面前,眼神冰凉:“翠蝶,她无辜,她当真无辜么?公公收罗了她,不就是让她在幸者库为眼线,替公公张罗人材?如果不是她,秋儿怎么会入得了公公的眼?公公忘记了么,你让翠蝶成了秋儿的好朋友,让她劝着秋儿,让秋儿心甘情愿地被你调去了寿安宫,和那王顺结成对食,公公虽然可恨,但这翠蝶,却是该死!不是么?”
她浓丽含笑的眼睛,如今竟发出如利刃一般的光芒,生生地刮着李德贵的面颊,让他生生打了一个冷颤,往后退了一步,勿自强辩:“没有,没有,是她自己巴了上来……”
“李德贵,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还以为你能活么?害死秋儿,不打紧,没有人管你,吃空饷,盗卖宫中物品,不打紧,也没人管你,可你却不应该,和中堂大人的人勾结,挑战皇权,你在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连这一层都想不明白?”卫珏语气和缓,声音如出谷黄鹂,可听到李德贵耳里,却如催命之符,让他遍体冰凉。
不错,他活不了了,前边犯的那些错,都是些小错,无论害多少条人命,只是宫里边如蝼蚁一般的罪奴,但他不该和魏长福扯在了一起,不该拿着皇帝的银饷,站错了队伍。
皇帝暂时治不了中堂大人,难道连他一个小小内务府总管都治不了了么?
他忽省起一事,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小李子:“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是你,是你……是你一直在窜挫着我,和魏长福来往!”
小李子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竟有些柔和:“您说什么呢?不是您自己说,在宫中不易,要多结善缘的吗?魏长福是包衣奴才,出自中堂大人的府中,权势熏天,岂不是你的好善缘?”
李德贵踉跄后退,背抵在墙壁之上,强撑着,才让身子不至于往下滑,他此时才明白,卫珏说得没错,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生路了,他们挖了好大一个陷阱给他,精心布置,不动生色,用漫长的时间等待,缓缓地一步步地将他引入了这个陷阱,他竟一点儿也没有发觉,直至事发,他还把小李子当成这世上唯一待他有几分真心的人。
他触动了皇帝的逆鳞,不管他有没有掐死翠蝶,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放火烧了布匹库,纵使他有满腹的冤情,他也走不出这囚室了。
他抬起头来,屋外的光线斜斜地从窗子外射了进来,照到卫珏的脸上,使她的脸半明半暗,一边脸和善,一边脸却是暗影冷冷,他悚然一惊,心底竟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个女人,和那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是那么的相近,也是亲切和善,脸上常带微笑,可下手之时,却一点儿也不留情。
他滑倒瘫坐在地,竟是以手遮面,心生恐惧,眼角沁出泪来。
卫珏鄙夷地望着他,转头对小李子道:“咱们走吧,这种人,怎么值得你再花心思在他身上?”
小李子点了点头。
两人拉开了门,向门外走去,合上门的瞬间,卫珏转过头去,李德贵在墙角缩成一团,再也没有以往那嚣张气焰,不由微微叹气:“华章,你此次揭发李德贵,虽是立了大功,也坐上了慎刑司总管的位置,但咱们也得明白,咱们这一次,算是做了一次出风头之事了,明白其中关键的人,会防着你,而以往对李德贵不满的,也会把怨气集在你的身上,你可明白?”
小李子侧过脸来,神色淡然:“咱们不都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么?我不怕,你也别怕。”
卫珏笑了:“我怕什么?横竖熬上几年,就会放出宫去,只要平安熬过了这几年,便好了。”
严华章一惊,道:“你要出宫去?”
“不出宫,难道老死在这宫里不成?”这一瞬间,卫珏的神色有些清柔,眼神却是极为柔和,仿佛忆起了什么。
看着她这幅模样,严华章心底一颤,垂了头,“我还想着,好不容易得了个前程,能和你在这宫里长久下去呢。”
卫珏笑了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好前程,只能在这里了,难道将我也拖下水不成?”她抬头望着远处的红墙碧瓦,神色极淡,“这个地方,不属于我的。”
有一片落叶从树上飘落,悠悠地落在卫珏的衣襟之上,月白的缎子衣服衬上了这片落叶,使得那叶更为青碧,她伸出手去,拾起那片落叶,“你看看这叶儿,长在树上时,青葱碧绿,生机勃勃,可一旦落了下来,没一会儿功夫,便会枯死了,这宫里头么,虽是繁华锦凑,却和我没什么关系。”
严华章陪着她往前走,默默走了许久,才道:“宫外,当真就那么好?”
他其实想问,宫外,是不是有个人在等你?
可他不能问,也没有权利问。
卫珏道:“宫外有宫外的好,宫内有宫内的好,华章,你既是好不容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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