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底展颜一笑,顺手拿起了案几边的玉槌子,轻轻帮太皇太后敲打了起来。
……
卫珏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妆镜中的自己,妆镜中的女子,面容憔悴,额角的伤痕已然凝结愈合,嘴唇却是干枯开裂,眼角凝了丝丝悲意。
这两天来,她不停地作梦,总是梦见自己沉进了泥沼之中,前边有根浮木一直地飘着,可她去够的时侯,那根浮木便往前飘去,总离她有一只手掌的距离,让她怎么也够不着。
她的身子便一直的沉啊沉啊,往下沉了下去,仿佛那泥沼永远那般的深,没有踩到实地的时侯。
相反地,她却很少忆起那屈辱的一晚,身上的青紫也慢慢儿地散了,仿佛那一晚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那冷诮讥讽的言语却如印在岩石上的字一般,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那般被踩入泥地之中的卑贱与羞辱,却是让她每次醒来,都出了一身冷汗。
安佳怡之死,被定为失足落水,因她喜制膳食,那井口横压了一截枯木,枯木上竟长出珍贵的灵芝来,她一时心喜,便上去采摘,结果却失足落井,伺侯她的茵儿因此犯了失责之罪,被处了雨落梅花之极刑,其它的宫婢则被赶出宫去。
所谓的雨落梅花,便是将那竹纸打湿了,一层层地覆盖在受刑人的口鼻之上,将受刑之人活活窒息而死,薄薄的竹纸一层层地盖了上去,有时要盖上十几层,那受刑人才会死亡,因受刑时间极长,受刑人要经历那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因此起了个优美之极的名称,被唤做雨落梅花。
为了主子们不再犯这样的错儿,储秀宫几处井口都加厚的井盖,连荷池边上都重修了栏杆,因安佳怡的故去,储秀宫内便禁了主子们的来往走动,只等一月个后的封妃大典。
又这样过了几日,这一日,华灯初上之时,卫珏正在屋子里呆坐,便听见外边有人吵闹,素钗揭了帘子进门,脸色惶惶不安,“珏主子,孙公公带着人来了,说领了皇上圣旨,请咱们迁宫。”她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卫珏向外边走,低声道,“大家不都在储秀宫里等着,为何会让主子迁宫?”
卫珏只沉默着随了她走,来到门外,便听孙辅全道:“请珏主子接皇上口喻。”
卫珏甩着帕子行了跪拜大礼,便听孙辅全道:“传皇上口喻,卫氏如珏,虽已封为常在,但其身份低微,与储秀宫凤光室不合,着迁至玉舒阁居住,封后大礼之前,不准外出。”
卫珏沉沉地答道:“臣妾谢皇上大恩。”
素钗等脸上全是惊异之色,忙上前去问道:“孙公公,那玉舒阁久未有人居住,怎的会让我们迁去那里?”
孙辅全冷冷地道:“既到了那里,哪还能有这许多人伺侯,奴才都已安排好了,两个人足够了。”
院子里的宫婢互相地望了望,有的暗暗窃喜,有的却如释重负。
孙辅全道:“行了,珏主子,去收拾东西吧,依奴才所见,那玉舒阁么,什么都有,您只带几样随身衣服去便罢了。”
卫珏低低地应答,“公公说得没错。”
她站起身来,转身往屋子里而去。
素钗也进得门来,帮手替她收拾衣物,低声道:“珏主子,这玉舒阁可是死过人的,皇上怎会让您迁去那里?”卫珏眼底全是死寂般的哀色,看得素钗心底发凉,“奴婢原不应该问的,但奴婢和你相处日久,便越觉得您是个好主子,只是替您打包不平罢了。”
卫珏只轻轻地道:“多谢了。”
素钗见她如此,只轻轻叹气,“自那日回来之后,奴婢便觉您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可奴婢却不敢相问,珏主子,这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卫珏的眼眸当中恢复了些生气,却是笑了,“素钗,你且放心。”
素钗吁了一口气,“这样便好,奴婢还是喜欢看你以前的样子。”
自入储秀宫来,卫珏对周围的人都有戒心,对素钗也一样,时间久了,她也知道素钗与素环不同,并没有攀高枝儿的心态,难得地保持了一颗本心,听了她的话,心底倒有几分波动,却只是道:“以前,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素钗又看清了她眼底如死寂一般的颜色,自那日回来以后,便是这样,她整张脸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让人见了,只觉心惊……仿佛行走着的,只是行尸走肉一般。
卫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当真只装满了小小一个包袱,素钗便送她出门,却听孙辅全吩咐,“素钗,你也收拾一下,跟主子走罢。”
素钗心底倒有几分欣喜,不理其它人的兴灾乐祸,只答了一声,“喳。”
其它的宫婢皆都紧张地听着孙辅全点名,生怕抽到了自己,卫珏被皇上下旨点明,迁去了玉舒阁,摆明了这位主子日后的前程便不好了,跟着她,只会跟着晦气,自是人人都不愿意。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孙辅全点名,直至轿子来到,卫珏坐上了轿子,素钗跟随而去,其它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竟皆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忽其然的,将珏主子迁到玉舒阁去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旨意
便有宫婢撇嘴,“你们没听到皇上下的旨意么?她不过一名罪奴,祖上烧了高香得了了常在的封号,想是皇上忽然间觉得她不配这封号,便将她迁了去幽禁了起来,免得看了心烦。”
有宫婢斥道:“皇上的心思,也是你们这些奴才能随便猜测的?”
众宫婢竟皆噤声,人人脸上皆有余悸,深感圣恩难测。
……
玉舒阁还是老样子,月洞门前枯草丛生,只是原本残破的大门换成了新的,簇新的铜锁和周围环境相比,竟是那般的碍眼。
孙辅全道:“珏主子,地儿到了,里边都已收拾干净了,你且进去吧。”
卫珏扶了素钗的手,往玉舒阁走,一走进去,便只觉里边阴冷潮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素钗便嘟哝道:“什么都收拾干净了,压根儿没有收拾,将我们扔到这里便算完了。”
孙辅全象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道:“皇上说了,珏主子份例递减,只留两个伺侯的下人,另外一个,在院子里等着您呢,行了,奴才便不打扰珏主子休息了。”
说完,微微弯腰向卫珏行礼,便转身离去。
素钗见他不顾离去,只得扶了卫珏往里边走,边走边道:“说另派了人给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两人皆听到了扫帚扫地之声,往前望去,便见树下有一人背对着她们在扫落叶,素钗道:“是谁?”
卫珏却捂住了嘴,差点哽咽出声,严华章,他竟还活着?
素钗却是急走几步,来到他的跟前,吃惊地道:“严公公,是你?你怎么被派到这儿来了,你的腿怎么啦?”
严华章转过身来,朝卫珏规规矩矩地行礼,“奴才见过主子。”
卫珏望定了他的面容,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鬓角,竟也染了几丝银白,一时间只觉时间仿佛停止,她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直跳。
她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待看清他的腿微微地弯着,又止不住的心伤,只道:“严公公,烦请您过来,真是有劳了。”
严华章道:“是奴才不成器,被人查出短少了奴才经手的丝织物,连降几级,才有机会来伺侯主子。”
素钗道:“难怪了,严公公这腿,也是因此事而伤的吧?”
严华章苦笑,“没错。”
素钗便道:“公公且去歇着,等腿伤好了再做活儿,剩下的让奴婢来吧。”
她便从严华章的手里接过了扫帚。
严华章便道:“奴才扶主子进屋歇息,主子请放心,这主卧,奴才已然打扫干净了。”
卫珏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之上,缓缓往主卧走去。
来到主卧,果然,面边的窗棂茶几竟皆擦得干干净净,地面之上一丝儿灰尘也没有,虽然那家具凳椅已残破老旧,倒也显出几分温馨出来。
严华章扶了她在榻上坐定,斟了杯茶递到她的手上,低声道:“主子,您还好吧?”
卫珏抬起眼眸,望向窗棂之处,眼底全是沉寂,“有什么好不好的?”
严华章见她面容沉如深谷幽潭,眼眸当中了无生气,心底暗暗担心,“主子,咱们都活着,活着才有可能翻本,不是么?”
卫珏转头望着窗棂,“咱们这样,算是活着么?”
严华章只觉她语气当中竟是酸楚,缓声劝道:“主子切莫心冷,那些人如此往主子身上泼脏水,皇上尚且没治主子之罪,这便代表着,他心底也存有疑虑,再怎么确凿的证据,只要它不是真的,总会有破绽可疑之处的,咱们什么风浪都度过了,这一次,也必难不倒咱们。”
卫珏缓缓摇头:“没有用的,你还不明白么?我的存在,已是某些贵勋眼底的一根刺了。”
突忽其然地,她脑子里忽然间出现了那一日不堪的一幕,不由打了个寒颤,双手抱住了自己。
严华章见她这般的情形,竟象那初初没了娘的孩子般孤弱无缘,心底酸了起来,“主子,无论怎么样,只要咱们找到了证据,皇上定会转了想法的,说到底……”他迟疑半晌,终道,“皇上心底里有您。”
卫珏听了他的话,脑子里不堪那幕却更为清楚,她不停地摇头,眼泪从眼角迸射出来,“你别说了,别说了。”
严华章见此,只得住嘴。
卫珏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问道:“你又是怎么被派来了这里?”
严华章脸上俱是疑惑,“奴才在慎刑司的牢房呆了几晚,原以为命不久矣了,昨儿晚上,孙辅全却领了旨意,让奴才来了这里,或许,皇上心底真存了疑问,所以……”
卫珏惨然一笑,“没有用的,所有的证人都已被清理干净了,茵儿死了,其它的人,那幕后之人不会让他们活着,皇上也不会让他们活着,我们到哪里去找寻证据?”
对方布置的,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死局,将满盆子的污水泼到她的身上,便全身而退,而那种污秽,却已渗入她的肌肤孔窍当中,便再也没能洗得干净。
严华章犹豫了半晌,道:“主子,咱们还不是有皇上吗?只要皇上心存疑惑未除,我们便还有机会。”
他一说这话,卫珏身上便起了层寒栗,似有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她双手将自己抱得更紧,道:“你别说他了。”
严华章看清了她眼底的惧怕和恐慌,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心底担忧更深,他只有尽力劝着她,“主子,您不是说过,什么事,但凡不是真的,总能找寻到些蛛丝蚂迹来,咱们还会有机会的。”
卫珏心灰意冷,“不过是在这宫墙院角等死罢了,只是连累了你。”
严华章道:“且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如果说连累,咱们还分什么你我?我早连累你许多次了。”
卫珏只是沉默不语,嘴角露出个苍白的微笑来。
严华章道:“我知道你想出宫,一直都想着在外边过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现如今,既已到了这种地步,咱们得想办法活下去才好,那幕后之人用了这般手段,布下天罗地网来陷害你,你难道便任由他这样?”
第二百六十五章 布置
卫珏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却道:“我还能怎么样?今日在那里,你也看得清楚了,那人布置得滴水不漏,朝里朝外定有熏天的势力支撑……”她嘴角现了丝苦笑,“我倒还想感谢那幕后之人,想我卫珏不过一个罪奴,太皇太后一时兴起,才将我拨入秀女的行列,这储秀宫内,哪一位小主的身份不比我高,那人却这般精心布置,要将我置于死地。”
严华章见她虽这般说话,眼底到底恢复了些生气,便道:“他这般地布置,咱们却还是劫后余生,焉知不是老天爷在给我们机会?”
卫珏垂了眼眸,“机会?我被幽禁于此,只怕终身都不能出这玉舒阁了,还谈什么机会?”
严华章见她神情轻动,再接再励:“咱们一起走过了许多的日子,哪一次不是绝处逢生?咱们在这后宫之中,原本就在这刀尖之上行走,这次之事,奴才相信主子定能度过这个坎的。”
卫珏喃喃地道:“这一次不同。”
不错,这一次不同,她见到了皇上的雷霆之怒,以往,她从未怕过他,在她的心目当中,他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身上尚有阳光的味道,可这一次,她却怕到了骨子里,他也可以那般的狠,说出那般绝裂的话来,这便是帝王之怒,只略伸出指头,便可将她辗成缁粉。
严华章道:“奴才的腿被打断了,在慎刑司的大牢里呆着,呆了那么久,都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逃不过了,却没曾想,还是留住了一条性命,只要咱们都活着,便会有机会的,不如咱们却想一想,到底是谁操纵了这一切?这个人,定是对您知之甚深。”
卫珏脑子里忽出现了那跌了落地摔成几片的翡翠玉兔,那原是她贴身戴着的,平日里连沐浴都不曾取了下来,屋子里伺侯的人全不知晓,只除了一次,她与赫舍里丽儿等笑闹,赫舍里丽儿贴到了她的身上,那时,她穿着薄薄的衫子,赫舍里丽儿的脸贴到了她的衫子外边,尚问起,珏姐姐,你这贴身戴的是什么?……不,不可能是她,卫珏心底狂叫,她眼底出现了赫舍里丽儿那含羞带怯的脸来。
严华章查颜观色,见她的脸变幻莫测,眼底生气更活了一些,便想将她的心思转移到那上边去,因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再钻死胡同,便道:“你且想想,那幕后之人利用的,是皇帝的疑心,想必许久之前便开始布置了,以往,太后曾疑心你和纳兰大人关系不纯,便召了你去,虽则那一次,因你机灵,并未弄出什么是非来,但想必在皇上心底已种下了一根刺,但加上你并不想留在宫中,用了些手段,皇上是聪明人,那根刺便又刺得深了一些,如此一来,那人布下此局,便顺理成章让皇上相信,再加上他布置得天衣无缝,有那本岐黄针略古书在手,再加上我的叔父,以及安佳怡的父亲,所找的证人全是极有份量的,皇上怎么会不勃然大怒?”
卫珏目光闪动,“你说得没错,连安知府都被那幕后之人控制了,足见他势力宠大。”
严华章道:“有没有可能是瓜尔佳氏?”
卫珏沉吟道:“依我看,倒没有什么可能,鳌拜和皇上在朝堂之上势同水火,皇上怎么会相信他?能让皇上深信不疑的,定是和他亲近之人。”
那刚刚按熄下去的疑意又浮出水面,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脑子里否认,不是她,不会是赫舍里氏,可耳边却有个声音在冷冷地告诉她,只能是赫舍里氏,除了他们,不会再有别人。
严华章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目光闪动,便知道她心底已有定论,便道:“无论是谁,只要他已在明处,咱们便不再怕他。”
卫珏自嘲般地道:“我何德何能,竟让他们如此惦记?”
严华章便道:“珏主子且放心,那幕后之人设定此计,虽是步步为营,挑起了皇上的疑心,让皇上勃然大怒,但到底设计怆促,想必有许多未能圆满之处,皇上事后若是醒悟了,细加查询,定能查出破绽,到时侯,您这莫须有的罪名,便烟消云散了。”
卫珏却垂了头去,“咱们……别指望皇上了。”
严华章见她刚刚眼底才有的生气,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底暗暗纳罕,心想她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以往和李德贵相斗,三番两次处于生死边缘,也没能让她失了斗志,这一次,却是怎么了?
“主子,奴才知道你想出宫,但咱们既然已经这样了,便熄下心来,好好儿应付了眼前这难关再说,那幕后主使定下这般狠毒之极的计策来,就是不想让咱们活着,咱们偏偏要活得好好儿的给他看,不能让他如意,奴才知道你心底不好受,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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