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急了,拔腿追了上去:“爹爹,思雨对我是真心的,爹爹,爹爹。”
小桃和小樱忙拦住她。
“爹爹,别伤害思雨,别伤害他,不许伤害他,我要他。”
爹爹没有回头。
大雨一下就是几天,到处都黑压压的,屋内加了熏香,可仍然挡不住潮湿的腥味。
明曦第五十次推开窗户,窗下的女侍卫仍然像木头人一样,呆呆地举着油纸伞伫立在雨中,连头不抬一下。
爹爹真那么生气么?一连几天都没回来,还派人将她守得死死的。
明曦倒回卧榻,盯着仿佛在旋转的横梁,想起毫无音信的思雨,眼泪又不自觉地滑落。
“少主,你再哭眼睛就变成兔子了,就像小白兔一样。”小桃替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泪。
“小桃,这是第几天了?”她问。
“第三天。”
三天,思雨还没来,爹爹到底把他怎么了?
明曦翻身,背对着她,轻声说道:“我头晕,我要死了,你去告诉爹爹我要死了,我就要思雨,没有思雨我就死。”
她想和思雨在一起,她想见他,她现在就想见他。他如果有事,如果爹爹要把他怎么样……
想到这,她的心脏刀割般疼,巨大的恐惧将她压得不知所措。
“不——”迷茫中,她揪起毯子疯狂地撕咬起来。
“少主,松口松口。”小桃抱住她,用力拖走了她手里的毯子。
明曦反身搂住她的脖子,嚎然大哭:“小桃,救救思雨,我要和他在一起,小桃,我好难受。”
小桃拍着她的背:“少主,你先别哭了,你不哭我就去求主人。”
“你不会去,你骗我,呜呜呜呜。”她使劲摇头。
“我去我去,我今天一定去。”
这时,小樱连跑带跳地冲进来:“少主,姐,咱们赢了南域大妖,今天主人在大厅大宴功臣。”
泪眼朦胧中,明曦觉得小樱笑得特别刺眼,特别难看,不由烦躁地吼道:“滚出去!”
小樱吓了一跳,忙退了出去。
小桃道:“少主别急,小樱兴许有思雨的消息呢。”
明曦猛地推开她,边哭边催促道:“那你快去问啊!”
看着小桃的背影,明曦觉得她已经快不是自己了。
忽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她跳下床,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小桃将小樱拉到长廊拐角处,压低声音问:“宴会上有没有思雨?”
“没有,不过这回他出尽风头。比武时他自告奋勇,对战南域大妖的战神。”
“他疯了,他一个小侍卫。”
“那又怎样,他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有人说他中了战神二十八刀,成血葫芦了。”
明曦的大脑嗡的一声,眼前猛地腾起了一团四处飞散的星星。
“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战神只中了他三刀,可两人都是不省人事被人抬走的,不知道谁赢谁输,比试作废。姐,你说他是不是和少主傻到一块去了?”
“你把嘴巴管严点,少主为了他要死要活,你少提他。女大当嫁,主人这么折腾少主,图啥?”
二十八刀,血葫芦,明曦已经站不住了,脚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耳边的声音也模糊起来。
“少主!”
……
“啊——”明曦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淋。
“曦儿,做恶梦了?”
她坐起身,猛地推开旁边的人,趴在床沿一阵大吐,恨不得将胃里的酸水都吐尽。
爹爹一手帮她捶着背,一手拿着毛巾给她擦嘴:“绝食难受吧?下次还玩不玩了?”
听到爹温柔的声音,贴着爹爹结实的胸膛,闻着爹爹温暖的气味,明曦那被吓散的魂魄终于又渐渐聚到了一起:“爹爹,我做噩梦了,我好怕。我梦见好多血,有人要杀我。”说出来就好了,跟爹爹说出来就好了。
爹爹细细地帮她擦着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曦儿,你是不是很怕爹爹杀了思雨?”
她点点头:“爹爹不要杀他,我喜欢他,可我不会因为他离开爹爹,我要永远和爹爹在一起。”
从噩梦中醒来明曦才发现,无论在什么时候,爹爹都是她的天。有爹爹保护,她什么都不怕,她离不开爹爹,谁也没有爹爹重要。
那夜,明曦缩在爹爹怀里,静静地听爹爹讲故事。
他说,二十多年前,有个孤傲狂妄的北域大妖爱上了一个人间的女子。他很爱她,爱得入骨,甚至她摸过的东西他也爱若珍宝。
他说,少年像着了魔似的。少女新婚当天,少年不顾自己那时武功全无,用药换了眸子的颜色,剪短自己心爱的长发,掩住自己绝世的容貌,换上杂役的衣服,溜进了新房。
他对她说:“跟我走。”
他说,那天草原上的秋草美得像铺天盖地的黄金,少年牵着他穿着鲜红嫁衣的新娘,迎着风,开心地大笑着,在金黄的草原上飞奔。有了她,什么权力,绝世武艺,他统统可以不要。
他以为,那天,是他的永远。
他说,他做梦也没想到,后来,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杀了她。
“为什么?”明曦迷迷糊糊地问。
爹爹支起身侧望着她,蓝眸中隐隐透着暗红的血丝。
“因为她是骗子,她背叛了他,她把爱他的那一半从身体里抽离,变成了傻子。然后,憎恨他的那一半借用他深爱的躯壳,不停地骗他,不停地伤他。”一只冰凉的手慢慢抚上了我的脸颊,“他们都是骗子,一群低贱的蝼蚁,我绝不会把我冰清玉洁的女儿交给那些肮脏的蝼蚁、那些骗子。我绝不会,我宁愿你死!”
明曦不懂,爹爹有很多话她都不懂。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仍是模糊的一片,难道她还没醒?
明曦起身,下床,地面软得像棉花,一踩就往下陷。
她想叫人,可大脑好像不听使唤,一时不知道该喊谁。于是她摸索着墙壁,慢慢地走了出去。
整个庄园在明曦眼里雾气蒙蒙的,迷离而模糊。精致的亭台楼阁在薄雾中时隐时现,美得像幅水墨画。
爹爹站在水墨画前,正拎着大酒坛仰头狂灌。天青色长袍和着长长的发丝一起在风中飞舞着,恍若流波。院墙上,蔷薇血一般灿烂,如燃烧到极致的火焰,渲染着这个季节最后的精彩。
“爹爹,你又喝酒了。”
爹爹没回答,甚至没回头。
明曦撞撞跌跌地朝他的身影摸过去,脚步轻得犹如飘行在云中:“爹爹,我不舒服,我头晕。”
爹爹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安静得让她害怕。
“爹爹,救救我……”话未说完,她再也撑不住,往前扑去。
一阵暖香将她包围,爹爹的味道。
恍惚中,爹爹在她耳畔,喃喃地说着奇怪的话:“阿玥,你为什么不把她带走,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我好恨你,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她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要报复她?怎么办,她怎么办?你抛弃了我们,你留我们受苦,那么,我们也不要你了。你去天堂,我们去地狱,永不再见。”
爹爹的唇齿间残留一股浓烈的酒香,熏得明曦的骨头从里到外,泛着难耐的酥麻。
混沌中,她好像有过一瞬间的清醒。
爹爹光滑的发丝游过她的胸膛,幽凉如冰。
鲜红的蔷薇花瓣遮天蔽日,将天空染成一片朦胧的深红。她心爱的粉白绣兰纱巾缓慢飘下,盖住了她的脸。
……
窗前,娘认真地织着布,白皙的手在织机上灵巧翻飞,像两只美丽圣洁的蝴蝶。
明曦知道娘不喜欢她离她太近,所以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道:“娘亲,我想你。”
意料之中,娘没理她。
她继续说道:“娘亲,爹爹现在好怪,我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我不懂,爹爹又不让别人教我,思雨也让他赶走了。”
说起思雨,她的心又是一阵闷痛。
“娘亲,我害怕。爹爹他,”她咬咬嘴唇,脚趾头紧紧地抓着地板,“爹爹他对我做了一些事,我不懂。娘亲,我害怕,没人帮我,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她问。
明曦纳闷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娘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睛红红的,道道闪电将她的脸映得犹如鬼魅。
还没等她想明白,娘突然伸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恶魔,我恨你,我恨你!”
“娘亲,对不起。娘亲别掐我,我好难受。”她呼吸困难,拼命地挣扎着,哀求着。
“轰隆——”一声惊雷,她睁开了眼睛。(。)
【番外:傻女明曦】(5)()
屋里黑漆漆的,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纱帐上的银丝。
外面,大雨哗啦啦下得很急。偶尔还闪过一道电光,雷声阵阵。
热,异乎寻常的热,热得明曦浑身都是汗。爹爹的长发裹着她的腰,她的肩,甚至还有一缕绕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喉咙勒得发疼。
她轻轻地拨开被子,试着将身上的头发弄下去。
“嗯,怎么了,宝贝儿?”爹爹在她背后惺忪地问。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手哆嗦了一下,心里莫名其妙一紧:“我想如厕,”她慌忙摸摸四周,“我的衣服呢?我找不到。”
爹爹起身,点亮床边的蜡烛。如豆的灯光有些刺眼,她忙用被子挡了挡。
爹爹下床,走到门边,捡起她的小衫,一俯一起之间,修长结实的身材在长发中若隐若现,看得她面红耳赤。
“半夜不能喝凉水,你先去如厕,爹给你沏壶热茶。”
如厕间被下人们收拾得很干净,里面飘着兰花熏香的味道。明曦裹着小衫,靠着门,听着屋外的雨声发呆。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天,外面也是这么大的雨,她和思雨躲在她的房间里。她好奇地看着他胸口上的绒毛、红彤彤的耳朵轮廓。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皮肤,颤抖的双唇吻遍她的全身。
那日,那时,她也以为会是永远。
回到房间,爹爹披着一件云纹黑绸长衫,坐在梳妆台前的坐塌上,静静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黝黑滑亮的头发沿着他笔直的脊背倾泻而下,松松散散地在竹席上绕了几个圈。
斑驳扭曲的树影随着道道闪电,在雕花窗上挣扎着。明曦有些害怕,走过去,趴在坐塌上,像小猫一样往爹爹怀里拱。
爹爹抓住她的肩膀一翻,将她抱在怀里。
“爹爹,我觉得屋外没有人,天下也没有其他人,世间就只有我们两个。”她说着自己心中稀奇古怪的想法,“我们以后不出门好不好?再也不见其他人。”
爹爹还是没说话,依旧像不认识自己一般仔细地打量着镜子里的人影。荧黄的烛光摇曳着,在他蓝色的眸子里洒下点点明亮的海水,研妩得能让人散去三魂七魄。
望着他俊美绝伦的脸,明曦的心里忽然泛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痒痒的,酥酥的,乱糟糟的。不由自主,她伸出手,手掌覆上他的锁骨,抚过他紧绷的胸膛,抚过他已经完全变青的肚子,最后停在火热的小腹上。
永远和爹爹在一起,永远不出门,未必不可,反正思雨再也不想见她,除了爹爹,还有谁值得我挂念呢?
突然,爹爹冰凉的手指停在她的嘴唇上:“你是我明月的女儿,只属于我的宝贝儿,年纪轻轻,很多快乐都没尝试过。我到底应该将你留下,还是带你走?呵呵,不要我,还用最爱的人威胁我,你娘成功了,”爹爹咬着牙,笑得几乎失控,“就因为我爱她,所以才上了她的当。她把我逼疯了,曦儿,你知道吗,爹爹已经疯了,如她所愿,爹爹已经在地狱了。”
陌生的气息中,镜中的她表情僵硬,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咬着嘴唇。
突然,爹爹直起身,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向他:“不要紧,还有曦儿一直陪着我,在地狱又怕什么?”说罢,他狠狠地吻了下来。
血腥味与玫瑰膏香味混在一起,勾出了一种鬼魅般的诱惑,让其中的人迷失了神智。
烛台“啪”地一下爆起了一个灯花,然后熄灭,屋内又陷入了黑暗。
屋外,雨声越来越疾,一夜未歇。
……
爹爹说这个地方很重要,明曦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看到山峦重叠,云雾缭绕。
爹爹告诉众人,他要与明曦一起去拜祭亲人。明曦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要甩开下人带她来这里,他做的很多事她都不明白。
要进去首先要经过一片很安静的树林,林中鸟叫声虫叫声不断,地上铺满了黄绿相间的厚实青苔,踩上去软绵绵的。很多树的下边还羞涩地长着一朵朵小蘑菇,有白的,黄的,看去和平常的树林没什么不同。
爹爹在前面走得很快,一身金色的华袍随风猎猎而舞。
走着走着,林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蘑菇。有大海碗那么宽,通体鲜红,每朵蘑菇伞上都隐隐现着一张面孔扭曲,张大嘴巴,惊恐万分的痛苦人脸,活灵活现。
“曦儿,不准碰它们,跟着爹爹。”爹爹提醒道。
自从他们一进树林天就变阴了,过了几个时辰,天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林子里没有白昼和日夜的变换。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道被浓浓奶白色迷雾填满的峡谷。与其说是雾,不如说是一团团有生命的白烟,在峡谷中自在地游来游去,有几团甚至还飞过来绕着明曦的头转了两圈。
明曦走得全身都没了力气,脚上也起了大泡,见到这些诡异雾,不由心里发毛:“爹爹,里面会不会有鬼啊?”
爹爹温柔地一笑,走过来打横抱起她飞进了峡谷。
“按祖训,这段路,明家人必须用脚走。”爹爹笑道。
“为什么?”她将头埋在爹爹的怀抱里,偷偷用余光瞥着围绕着他们的诡异白烟。
“我们明家的人,能自己走到这里是福气。”
穿过山谷,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波荡漾的宽阔平地,平地上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几百簇很像月季的红白花。平地中间有一条青砖铺就的大道,大道两旁摆着各种各样的动物作揖的雕像。
“爹爹,这里很美,又有些怪,是什么地方?”
爹爹放下她,骄傲地扬起下巴:“这里当然不一般,明家坟地机关重重,一草一木皆有玄机,每一个妄想闯入明家坟地的蝼蚁都成了一朵尸菇。”
明家坟地?听到“坟地”两个字,明曦头皮一麻,汗毛都竖了起来。
“爹爹,我们回去吧。”除了害怕死人,她心里还浮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她嘴笨,有很多想法她说不出来,可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明曦抓住爹爹的手,哀求道,“爹爹,我不想来这,爹爹,我肚子饿,我要回家吃饭,我要和你一起回家吃饭。”
爹爹揽着明曦的肩,不容置疑地拥着她朝前走去,脸上却依然挂着宠溺的笑。
明曦干脆往地上一蹲,耍起了无赖:“我要饿死了,爹爹不爱我了,我要回家。”
爹爹叹了一口气,抓住她的腰带使劲一提,将她牢牢地夹在他的胳肢窝。
“啊——,爹爹,我要讨厌你了,爹爹,啊……”
爹爹对她的尖叫充耳不闻。
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座祭坛状的大石台,石台顶有一座日月雕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