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想了一阵,心中两个人的影子交战不休。过了半晌,她轻咬银牙,玉腕一沉,那支金针无声无息地刺人蓝岳胸膛。
蓝岳长叹一声,瘫软在座位上。
凌玉姬大声吩咐车夫直驰广源缥局,不一会儿便到达广源缥局门前。
她掀帘张望一下,转眼看看蓝岳,低声道:“你心中一定对我万分怨恨,同时也十分惊异我的作为……”
蓝岳道:“不,都错了。第一,我对你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悲哀!第二,我早就晓你为何这样做!我已见过巫婆子,她曾把一切告诉我……”
凌玉姬听了“恨不相逢未嫁时”这话句,不禁愁聚翠眉,泪涌星目.心中充满悲哀。
她早就被蓝岳一片深情感动,不过这时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刻些。因为蓝岳敢情已知道她是用他来换取无名氏的性命,除了最痴情的人,怎肯牺牲自己去救情敌?
蓝岳缓缓道:“这件事你也不必太挂在心上,我落在巫婆子手中,并不至于死,只须以十年青春,陪她在恶石谷中度过!”
凌玉姬娇躯一震,哺哺道:“多可怕啊,将十年青春岁月,消磨在恶石谷中?”
蓝岳道:“世上之事,很少有两全其美,你顾得了他,就顾不了我,所以我并不恨你。”
凌玉姬位然道:“请你不要再说了。”
她的声音极是哀婉动人,蓝岳本来就满腔凄凉,至此也不住洒下热泪。
两人在车厢内凄凄切切,难舍难分。外面的车夫突然大声道:“广源缥局早就到啦!”
蓝岳道:“你快去吧,赶车的等得不耐烦了!”
凌玉姬举袖拭泪,又替他揩干面庞,然后掀帘下车,却听蓝岳长叹一声,低低吟道:
“梦轻似烟醒不记,情如山重死犹存,独爱美人多伤感,为推洒泪向黄昏……”
她举目一望,满天霞彩,竟然已是黄昏时分,不禁又是一阵凄然!
那广源缥局门甚为寂静,大概局中之人,均已押缥他去。
凌玉姬走人镖局之内,一个身穿长衫的人迎上来,一面讶异地打量她,一面问道:“姑娘找谁?”她道:“巫大婶曾经告诉过我可以在此找到她。”
那人肃然道:“姑娘请坐,容在下进去禀报。”
过了片刻,那人领着巫婆子出来,凌玉姬检袄道:“大婶你好。”
巫婆子面寒如水,冷冷道:“他在哪里?”
凌玉姬不知她为何这般神情,却也不敢多问,低头道:“就在外面的马车上。”
巫婆子哼了一声,道:“叫他进来!”
“他已不能行动。”
巫婆子道:“哦?他没有没有抗拒?”
凌玉姬摇摇头,巫子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凌玉姬,然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径向那身穿长衫的人道:“去把外面车上的人搬人来,哼,好一个役出息的东西!”
凌玉姬道谢一声,便告辞出去。眼看那人向马车走去,她不忍观看,便向街上走去。
走了两三丈远,突然风声飒然,一个人拦住去。举目一瞧,却是那面容冷峻的巫婆子。
巫婆子冷冷道:“把药还给我!”
凌玉姬讶道:“为什么?”
巫婆子怪笑一声,道:“你是真不晓得?抑是装蒜?那马车之内哪有人影?”
凌玉姬吃一惊,顿时呆住。
巫婆子瞧出她眼中的震骇丝毫不假,念头一转,仰天冷笑道:“那个把蓝岳偷跑的人,不但想加害无名氏,同时也是跟我老婆子过不去!你且在此地等一等……”
说到未一句,她的人已飞出数丈以外,只见她迅逾飞鸟,疾奔而去,霎时便转人另一街。
暮色渐浓,光线黯淡。凌玉姬凝仁了片刻,忽然浮起一个念头:“我何不趁这机会赶快逃开?不然的话,巫婆子转回来时,如果碰上带走蓝岳的人,那还罢了。若是空手而归,纵然不加罪于我,但那解药一定要索取回去无疑……”
她本来是个胆小娇柔的深闺少女,但这时想起无名氏的性命捏在自己手中,不由得全身热血沸腾,胆气大壮。转眼向四面瞧看一下,便赶快举步向最近的一条横街奔去。
她的身形刚刚转入横街,消失不见。那巫婆子已自快若飘风般奔了回来。
这个老婆子一见凌玉姬失踪,先奔人嫖局内瞧瞧,然后纵出来,怪笑一声,自言自语:
“想不到我老婆子阴沟里翻船,竟被一个小女孩诱骗,且看这女孩子到底逃得出逃不出老婆子掌心……”
自语之时,双目环视四下形势,然后毫不犹疑,腾身而起,直向凌玉姬转了人去的那条横街纵去。
她身法何等神速迅快,晃眼间已纵到横街街口,放眼一瞥。只这条横街之上冷僻元人,却有一排排的巷子。
巫婆子低哼一声,流露出满腔痛恨,放步向横街内奔人去。
那条横街一共只有二十来丈长,每隔两三丈便有一道巷子。
巫婆子以迅逾奔马的身法,笔直奔到横街尽处。她的目力不比等闲,虽是匆匆掠过之际,却也看清两边巷子内的情形。
以她估计,凌玉姬脚程有限,如果奔人这条横街,不论她躲在哪条巷子之内,仍难逃得过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谁知这条横街以及那十多道巷子都间然无人。至于横街那边的尽头却是另一条较为热闹的大街。
巫婆子皱起霜眉,忖思一下,疾忙奔回镖局门前,再从别的方向搜查。
其实凌玉姬还在附近,她虽是脚程不济,但心思灵敏过人。一转入横街之后,忽然想到这条横街形势最佳,自己既然不假思索向这儿奔逃,巫婆子回转之际,势必也会极快地寻到。
此念一生,连忙转入右边第一道巷子之内。走了几步,便见到有道后门。她冲近去随手一推,没有推开。这时她已感到祸迫眉睫,无暇再寻别一家,心急之下,用劲聚力再推一下,“啪”地一声脆响之后,那扇木门应手而开。
凌玉姬闪身人去,赶快关门。她恰恰把门关上,巫婆子刚好从巷口掠过,只要慢了一点,她便将被那老婆子抓回去。
凌玉姬喘息一阵,转眼四看,只见此地炉灶齐全,竟是个厨房。不过看来久已无人使用,以致周围尘封网结,一片荒残之象。
她放心地透口气,不敢再从门口出去。刚好旁边还有一根横木,便拿起来闩住那道木门。原来早先她运劲聚力的一堆,竟把门闩震断。
她转身向前面走去,先移近窗边向外窥看,只见外而是个通天院子,再过去有厅有房。
那院子倒也干净,因此可知此宅之内有人居住,只是不用厨房而已。
凌玉姬寻思一会儿,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冒险走出去。过了一阵,忽然有人从前面院门进来。凌玉姬连忙闪开一边,屏息静气。
她先是听到两个人一齐进来,走人厅中,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几下极轻的脚步声。
凌玉姬心中一凛,想道:“原来此宅之人,也是武林之辈……”她从步声中已觉察这一于人都怀有上乘武功,所以虽然很想瞧一瞧是谁,却不敢妄自移动。
那大厅中此刻坐着三个人,当中上座的人长得面长如马,眉字之间,透出阴沉精悍之色。正是直隶颜家的高手颜峰。
他左侧的两人一个身量矮小,形貌有若童子,但面目间一派刁滑精明。另一个则是肩润膀粗,相貌堂堂的大汉,身量又高又大。一望而知必是神力天生,外功特佳之士。这两人原来就是曾经在烦恼峡露面的人山稽大洪和刁童井奇。
片刻间,又有一个人倏然奔人,却是个中年人。
颜峰道:“曹廷兄回来啦,有什么消息?”
这个中年人敢情就是缠夹先生曹廷,他拱拱手,道:“在下不敢露面,所以得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凌玉姬忽然出现,她手下一干爵榜高手均已离开洛阳,似乎大家都不再追究烦恼峡之事………
颜峰哼一声,道:“这都不关重要,我们只须把丁岚杀死,湮灭人证,谁也无奈我们如何!”
曹廷接着道:“关于丁岚的下落也有点线索,等会儿再提,先说那凌玉姬她遣散那一干高手之后,便偕同蓝岳出去,瑛姑接着也失踪了。这三个人后来都不知去向,要等找到那个赶马车之人才晓得他们的下落……”
他歇了一下,接着道:“听说城西的一间破厅内,隐有一人,形貌衣着都似神指丁岚……”
颜峰道:“很好,去瞧一瞧便知道了。此外关于我二叔父,银鱼精舍罗门居士等人可有消息?”
曹廷道:“二先生还在城中,听说已经派出许多人找你,因此你目前还是不露面的好!”
颜峰哼了一声,道:“我不离开此处,他一辈子也找不着我……”
曹廷接着道:“至于罗门居士、混元手欧兄他们却因内伤不轻,暂时无能出动……”
颜峰寻思一下,道:“目下唯有从丁岚身上,可以查出另一件事。我们半夜行动,曹廷你守在家中,我和井奇,稽大洪两人去找那丁岚……”
当下都纷纷起立,各自回到两边的房间内。
凌玉姬急于离开,但又怕那巫婆子派出缥局之人,在横街上守望,所以不敢从厨房后门出去。
她惶乱地探头向外面窥看,厅上已没有人影,但穿过这个院落,说不定仍难逃得过颜峰他们的耳目。
正在无法可施之际,忽然发觉还有一道侧门,忖度形势,看出如果从这道侧门出去,便可能打通天院子外侧通过,却不知通往何处?
这时已考虑不了这许多,蹑足过去,缓缓拉开那道侧门。外面是条窄窄冷巷,她毫不犹疑,轻手蹑脚地向冷巷中走去。
冷巷尽头又是一道侧门,她探头一看,却是另一个小院。暗暮之中,仍然可以察觉出尘封垢积,甚是污秽。
跳人小院落之内,四望一眼,抬级走上一条短廊,然后穿人一间堂屋之内。
这间堂屋内有几扇门户,黑暗之中,一时看不出那一扇门才能出去。
她只好碰碰运气,随便拣了一扇门,轻轻推去,木门应手而开,顿时一股臭味冲人鼻中。
里面一片漆黑,显然不是通出街外之路。她定一定神,正要回转,突然间里面传来一阵低微的呻吟之声,接着有人低低道:“姑娘救命……”
凌玉姬大吃一惊,凝神看,隐隐约约见到有团黑影蹲在地上。”
她最先是怕这人乃是颜峰他们,但旋即想到此处臭气熏人,除非迫不得已,谁肯住在这等地方?
是以她心中略定,压低声音道:“那些人都在隔壁,你声音千万要小一点,你是谁?”
那人低低呻吟一声,似是万分痛苦。凌玉姬走过去,取出特制火折打亮,火光之下,只见一一个人披头散发,蹲坐在地上,双手双脚都有铁链扣住腕踝。
那人缓缓抬头,面上污垢异常,身上衣服也泰半破碎,但仍然看得出是个女人。
凌玉姬心头大震,首先熄灭手上火折,然后蹲下去,伸手替她把脉。
片刻后凌玉姬轻轻道:“你身上一定受了很多伤,加以长久蹲伏不动,血脉淤滞,若果再这样下去,不出五日,便将身亡!”
那女人在黑暗中低叹一声,凌玉姬取出一支金针和一粒丹药,道:“现在你先服下我这粒提气活血的丹药,再让我用金针刺穴之术,减轻身上伤势,并且刺激血气运行,便无大碍了。”
她把丹药塞人那女人口中,等了一下,然后点燃火折,看清她身上穴道之后,手中金针,迅快地连刺数穴。
又过了片刻,那女人嘘一口大气,轻轻道:“我已舒服得多了,姑娘医道通神,救我于垂危,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报答……”
凌玉姬道:“我虽是挽回你的生机,但这些铁链却弄不开……”
那女人道:“姑娘贵姓大名?可许见示?”
凌玉姬心中颇为惊异于这个女人言词文雅,同时被她一打岔,也就忘了铁链之事。当下道:“我姓凌,名玉姬!你呢?”她顺手把火折弄熄。
黑暗中只听那女人道:“我姓柳名燕娘,做过几年颜峰的姘头,但结果差点死在他手中……”她发出切齿之声,可见得她心中的仇恨。
凌玉姬讶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碧萧红罗柳燕娘么?”
柳燕娘道:“想不到凌姑娘也得知贱名,只不道凌姑娘怎生来到此地/凌玉姬道:“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我要避开恶石谷巫婆子的追踪,所以无意躲人这一家的厨房中,却不料此宅竟是颜峰他们居住,所以我一直不敢哼气,直到刚才打冷巷走过来,想找出去的门户,却无意推开此门,因而见到你……”
柳燕娘道:“我仍然不大明白,姑娘怎的不纵跃出去?却冒险穿门过户?”
凌玉姬道:“我只学过一点内功,却没有练过武功!”
柳燕娘仍然皱住眉头,面露迷惑之色。凌玉姬道:“你一定已被困日久,所以对江湖上近来之事,不大晓得。也因此想不透我凭何跟巫婆子作对她道:“姑娘聪明过人,实情正是这样,我被那负心薄幸的颜峰囚禁折磨已达三个月之久,在这段期间之内,他曾经迁移过许多地方……”
凌玉姬道:“他若是移情别恋,不理你便是了,何至于要把你幽囚折磨?”
柳燕娘微微一笑,道:“他绝不能轻易放我,只因他许许多多为非作歹的秘密,我都知晓。我早就疑心有一天他会把我害死,所以把他千心万计弄到手的颜家宝物收起来,放在一处妥当之地。果然有一天他想向我下毒手,我说出盗走他宝物之事,才令他投鼠忌器,不能杀我。此后,他用尽种种非刑,可是我晓如果供出藏宝之处,不但害死那个收藏的人全家,我自家性命也必不保……”
凌玉姬讶骇地望着她,暗自忖道:“我还以为那金老板的秘密,只有我一人知道,谁知竟是她安排的……”
但她当然不说出来,却道:“我得赶快离开,因为还有一个人等我去救!但你怎么办呢?”
柳燕娘道:“现在我己相信姑娘当真是无心闯入,那么我们一起走吧!请把火折点燃,我好弄开铁链……”
凌玉姬如言打亮火折,柳燕娘深深瞥她一眼,忽然道:“姑娘可知道我为何突然相信你不是颜峰派来哄出我实话的奸细么?答案就是在你小臂之上凌玉姬不解地卷起右手衣袖,露出雪藕一般的小臂,在那欺霜赛雪的皓腕之上,只有一点猩红色的痣,此外别无所有。
柳燕娘道:“据我所知,颜峰为人好色如命,每逢见到长得美貌的女孩子,便思染指。
但凌姑娘右臂上的守宫砂痕已说出你还是纯洁清白之身,是以我敢断定你绝不会是颜峰的奸细……”
凌玉姬这时才恍然大悟,道:“这守宫砂是那天架子老道士替我点上,当时我虽认出这是专门验看是否处于的守宫砂,却没有在意……”
柳燕娘道:“听起来你很不简单哪,连那二十年前突然隐遁无踪的天枭子你也认得……”她一边说,一边在弄那手腕及足踝上的铁链,不一会儿就被她褪下。
她起身舒展一下筋骨,道:“他们见我业已垂死,便不曾锁上,却不料因此被我逃脱。
我目下觉得身体虚弱,这番出去,便得找个地方,好好用功,最少也得渭养几个月之久!不知道几时才有机会报答你救命恩德……”
凌玉姬收起火折,道:“些须小事,何劳挂齿,倒是逃出此处要紧……”
柳燕娘带领着她,走出外面。她虽是身体虚弱,但这些房屋还难不住她,当下由她托住凌玉姬的腋下,一同跃了出去。
两人在黑暗中分手,凌玉姬急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