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宫和凌玉姬都不觉一怔,吴只苦笑一下,道:“姑娘过奖了!”
毒仙程珠没有理他,厉声道:“但你们可知道大凡一个人心中负疚含愧之时,就挺不直背脊骨么?”
她徐徐转回望着吴,眼中寒光四射,满含杀机,厉声道:“中原一恶食人秃王是你的什么人?”
吴遐茫然道:“便是先师!”
她紧接着喝道:“你师父为人如何?”
吴道:“他虽是负有恶名,但其实是大仁大义大慈大悲之人,武功绝世,宇内无匹!”
程珠道:“他的武功天下第一,谁能害得死他?你说,最谁杀死他的?”
吴突然滚下两行老泪,道:“是我杀死他的!”
程珠举手指到他的尖上,厉声道:“你以何种功夫杀害师父?”
吴道:“是用西域祈家的秘传毒功!”
说到此处,楚南宫和凌玉姬两人已经惊得呆了!他们宁愿不信这是事实,但耳中听得分明,眼中看得透楚,再也不是虚假之事。
毒仙程珠仰天纵声而笑,久久不绝。吴初时呆立如木,但笑声起了不久之后,突然而色变得更加苍白,额上汗珠滚滚流下。
笑声夏地中断,之后,程珠凝目望住他,过了片刻,幽幽一叹,道:“我也只好用祈家毒功取你性命,替秃爷爷报仇。唉!这也是先父严命,他说如果我不能替秃爷爷报仇,就不认我是程家之女!”
吴慢慢点头,道:“我晓得了!但你心中也明白当日铸成的大错,实是出自误会是也不是?”他的声音已远不如早先亮。
毒仙程珠举起衣袖,替他试掉面上汗珠,举止之间,柔情如水,轻轻道:“我自然明白啦!但父母之命岂能违背?你死了以后,我也不会独活,定必赶到黄泉之下与你相聚!”
她声调凄楚,情深一片,只听得凌玉姬黯然下泪,楚南宫浓眉低垂。
吴此时精神一振,道:“你何必等了这许多年?我别的都不担心,只担心你心中没有我,早知你心中有我,早就该结束了!”
毒仙程珠柔声道:“我何尝不想早点了结这段公案,可是其时帝疆四绝天下独尊,未有后起之秀。你若是死了,谁来制衡这局面?现在已出了一个无名氏,足可顶替你的遗缺,我才敢出面了结此一公案!”
吴道:“你说得是,我只顾到自己,实是不该!”
两人相视微笑,满面欢欣愉悦,宛如情侣,久别重逢,各自从对方眼中读出心底千言万语。
凌玉姬哀叫一声,道:“天啊,你们这等相爱,但只是片刻快乐,不久你们都要死了……”
她提到“死”字,不禁打个寒战。楚南宫长叹一声,胸臆中被一种说不出的悲枪之情塞满,恨不得能够像凌玉姬一般流泪大哭。
老赌徒吴逻微微一笑,双眼不离程珠面上,口中答道:“心灵上的片刻满足,更加可贵。你们看来虽短暂,但人生百年,其实也不过是弹指之事!”
毒仙程珠含笑吟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人当下携手跳落地上,漫步而去。走出数丈,忽又折转回来。
凌玉姬心中顿时燃起无穷热望,迎将上去。吴道:“有烦贤侄女得便转告颜峰,那些飞鸟家畜皆是小珠所为。此人聪明机智;必能猜出。但此事已落老赌徒算中。老赌徒若不是情知大限在即,焉肯以人鬼八大剑做为赌注“
凌玉姬听他还是要死,心下凄然,答不出话。
吴取出一本小册子,轻轻一扬,小册就飞落楚南宫怀中。他道:“楚老弟为人义胆侠骨,可代老赌徒择徒传授剑术,以免先师一生心血,随草木同腐。楚兄便中翻阅,必有神益!”
说罢便即转身,携着程珠玉手,飘然而去。只听程珠曼声吟道:“人间尽是埋忧地,唯向蓬莱寄此身……”曼妙吟声随风传来,韵味清华超远。
凌玉姬和楚南宫直到两人背影消逝,这才惊醒,但觉一切经历,如梦如幻。
当下一齐向来路走去,凌玉姬如痴如醉,反复吟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广和“人间尽是埋忧地,唯向蓬莱寄此身!”之句,中心徘测,情怀甚是萧索!
不多一会儿,已经见到众人。楚南宫把一切详情说出来,只听得众人都泛起讶骇怜惜之情。
众人走了数日,这一天中午时分抵达金陵,十二金钱赶先两日到达,这时已安排好一切,由金陵最大的双龙缥局局主石家兄弟招待,拨出一座住宅,布置好洞房喜事各物,又安排好其他一切细节。
那座住宅甚是宽大,共有三进,厅房院落不下数十间,因此众人都落脚此宅。
当晚石氏昆仲大排筵席,竟达二十席之多,所有金陵附近有头有面的武林人物都得到柬邀,元人不专程赶来。
无名氏眼见武林中对自己如此尊崇推重,大觉快意,豪兴飞扬。席问不免有表演绝技的节目,无名氏被大家硬推出席,只好练了六招凌家十二散手,这时举步投足之间,奥妙无穷。但席上众人绝大部份都看不出奇妙,都只随声喝彩,并十分真诚热烈。无名氏可不把别人的彩声放在心上,却暗觑凌玉姬一眼,心想这几手练得神与意,极是高明,应该博得她赞许一笑,谁知凌玉姬眼皮微垂,竟似是没有见到他献技之屯无名氏心中纳闷,但这刻不便多问,快快回席。这时有人把鄂都秀士莫庸哄推出席,莫庸推辞不得,当下朗声道:“大匠在前,莫某自应藏拙,无奈诸位盛意拳拳,只好献丑,因想如若练一趟拳脚,功力未纯,难免谬误百出,且亦平淡无奇,须得有劳神指丁岚兄一同搭挡,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酒酣耳热,无不大声喝彩,自有人将丁岚请了出席。
丁岚道:“莫兄把兄弟弄了出来,不知有何妙策可博席上宾朋一笑?”
莫庸向他拱拱手,随即向众人道:“丁兄的武功绝学,用不着兄弟多说,诸位早有耳闻。现下兄弟想请他当众表演另一宗天下无双的绝艺,那便是追踪之技。先由丁兄拿了一件信物,走到屋外五百步之处,待兄弟去取回来,密密藏起……”
丁岚笑着摇手道:“寻觅匿物此追踪人马不知难上多少倍,莫兄真要兄弟出丑?”
莫庸道:“丁兄妙技天下皆知,何须谦逊?”当下从囊中掏现一块汉玉交给丁岚。
丁岚道:“莫兄这等坚持,兄弟只好勉力一试!”接过玉佩,便走出屋外。
众人皆知莫庸取物之举,表演身法,许多人都暗自准备计算时间。过了一会儿,莫庸道:“兄弟这就去把玉佩取回,然后由诸位指出藏放之处!”
只见他双肩微晃,快逾电掣般飞出屋外,有些武功稍差之辈,根本看不清楚,登时响起一片彩声。
只一转瞬间,莫庸在门口现身,手举玉佩,道:“兄弟已将玉佩取回,藏放何处便请示知!”
众人四下乱望,罗门居士道:“放在那儿便好,众人转头望他,只见他举手指住屋顶。
莫庸微笑点头,飘身而起,身形在高达两丈的横梁下面略略一停,已把玉佩轻巧塞人梁底,接着飘坠下地,手指连屋梁也没有碰到。
众人见了这等美妙身法,不禁大声喝彩,当即有人出去把丁岚喊回来。
神指丁岚踏人屋内,先闭上双眼,用鼻子四下嗅了嗅,然后睁眼道:“兄弟要献丑了!”
众人都屏息静气,看他如何施为?神指丁岚低头在地上看了一阵,锐利的目光逐一掠过席间众人面上,竟没有向屋顶看上一眼。众人都猜他未曾查出线索,是以人人都不屋顶看。
丁岚把众人表情看了一遍之后,倏地哈哈大笑,飘身而起,身形拔空飞起之际,仍然低头望住众人。
只见他伸手一摸,从梁中取出那块玉佩,随即飘坠地上,由始到终,都不曾向屋顶望了一眼。
这等技艺的是举世罕观,神奇之极,众人彩声雷动,久久不绝。
莫庸收回玉佩,与丁岚回到席上,美艳夫人道:“丁岚神乎其技,骇人听闻,如肯将其中线索公布,当必更有趣味!”
丁岚起身道:“这等雕虫小枝,不值一咽。兄弟就向各位说一说。第一要第线索是莫兄回去之后,忽然传来一阵彩声,兄弟当即得到一个启示,便是莫兄定然在诸位宾朋之前表演了一手绝技,博得满堂采声,待得兄弟人来,四下一看,竟无丝毫蛛丝马迹,因知莫兄将玉佩藏起之后,便不曾移动。参以早先的采声,可知莫兄必是将玉佩放在高处,表演了一手轻功。”
他略略一停,众人都纷纷点头,丁岚又道:“兄弟便从地面上计算莫兄上落位置,算准之后,便须证明这一项推想正确元讹。但兄弟却不能先上去看看,须得一出手就将藏物取出,当下只好在诸位神情中查看!”
楚南宫朗声大笑道:“有趣,有趣,却是哪一位泄漏了机密?”
丁岚道:“连楚兄在内,都告诉兄弟那玉佩果真藏在梁上!”
楚南宫道:“什么,你看我时,我望也没望屋顶一眼!”
丁岚道:“正是如此,试想举座宾朋都不向屋顶望上一眼,岂不是证明玉佩就是藏在上面?”
众人这时才恍然大悟,笑语纷纷,都由衷佩服相丁岚这种种推理心法。
席上之人哪肯放过这一千罕得见面的封爵高手,喧声不绝,当下由楚南宫表演了一趟天下知名的连环铁拳,猛烈强劲的拳力震得大厅摇晃不定,几乎倒塌。
这一趟拳法自是傅来如雷彩声,接着由苦行禅师表演一趟杖法,舞到急时,罗门居士,丁岚,楚南宫、莫庸等人轮流将杯中之酒泼去,竟没有一点透人杖影之内。
众人越看越兴奋,欢声不绝,继由罗门居士出场。他先取了一支竹筷,插在砖缝之中,插得甚浅,一触即倒。接着他用三条绳子缚在腰间,由主人派了三名壮汉出去。
罗门居士纵上筷尖,单足点立,使个“金鸡独立”的式子。那三名壮汉围成品字形,手中各执一绳。罗门居士道:“三位请府力拉绳,不拘先后!”
那三名壮汉两臂都蛮有力,哪肯相信拉他不跌,当下轮流运劲猛拉。罗门居士足下只点住一根插得不稳的竹筷,身上要应付三股方向不同的力道,而这三股力道又是变幻元常,但他卓然稳立,纹风不动。那三位壮汉实在无法拉得他倒,突然一齐用力,三根粗绳绷得笔直。但这时罗门居士反倒容易对付,只消使他们三股力道对消便是。那三名大汉猛拉一阵,忽地一齐跌倒,原来绳子已被他们猛力拉断。
众人掌声彩声一直不停,直到罗门居士回席落座,犹自未歇。
无名氏见凌玉姬眉字间透出忧郁之色,心中甚是不安。忖道:“我再出去表演一趟,且看能不为她驱愁?”
当下起身出席,众人听他自告奋勇表演一场,更是高兴。
无名氏托主人石氏昆仲,选出八个对手,然后当众宣布要在五十招之内,反复施展人人皆识的“挑帘望月”,“丹风连环”、“抽撤连环”三招,任得这八位对手取出兵刃猛攻,五十招之后,不分胜负而退!
众人听这话大感兴奋,只困他们都听说无名氏一身武功,已可与帝疆四绝比拟,尤其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这刻表演的正是将普通平凡招数化为奇招,最难的是除了自保不败之外,还须煞住手法,不得击败对方。
被选出围攻无名氏的八人更是欣慰,天下间几曾碰上这种只管打人而不怕被打之事?人人都存心偷学绝艺,暗加准备。
一切就绪,这八位武林之士各自取出兵器,有刀有剑,有鞭有戟,且一个用长枪,一个用判官笔,形形色色,好不热闹。
无名氏先演练出那三式,教众人看了,然后由八人出手进攻。
大厅中霎时布满刀光剑气,人影纵横。那八人各施绝艺,奋勇进击,手下毫不留情。
无名氏反复施展这三招寻常手法,但其中暗蕴大悲佛手和修罗七诀,众人明明见他使的果然不出那三招范围,可是在他手中,却威力倍增,举手投足间,妙用环生。
那八人兵刃飞舞,奋攻不休,但打了二十余招,还没有一人能够把招数使全,都是使到一半,就被无名氏迫了回去。
全场寂然无声,都被这等神奇武功眩惑住,直到五十招打完,双方果然不胜不败。
登时彩声雷动,许多人站起身鼓掌欢呼,无名氏向四周行过礼,回到席上,只见玉姬依然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无名氏终于忍住,没有问她。
席终人散,无名氏悄然走人凌玉姬所居的上房内。凌玉姬见到他,表示出很高兴的样子,和他谈东谈西,无名氏倒不好意思启齿问她。原来这几日以来,她一直在神色中流露出飘忽的忧郁不安,无名氏今晚特意要追问出其中原故,但见她谈笑甚欢,便又打消此意。
喜期已择定在五日之后,这一天大清早凌玉姬起床略一梳洗,便在幽静的后园中漫步,走到一棵绿树下面,不禁深长地叹息一声。
树后忽然传出一阵柔和圆朗的声音道:“小姑娘何事叹息?”
凌玉姬骇了一跳,急步绕到树后瞧看。
只见一位中年女尼,相貌秀美,含笑端立树后,眸子中射出一片慈祥光辉。
凌玉姬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女尼,可是对方美丽壮严的法相却打动了她的心,不须思索便觉得也是个大慈大悲的得道神尼。当下盈盈行礼,道:“大师法号怎生称呼?敢是特意驾临指点迷津?”
那女尼道:“姑娘言重了,贫尼哪敢当得指点迷津的话?”她没有说出自己法号,凌玉姬却忽然有所解悟,定眼打量她好一会儿,才道:“大师可是当世神尼枷因大师么?”
女尼微微一笑,道:“贫尼与姑娘想是夙缘契合,是以姑娘一猜便中!”
凌玉姬一听她真是神尼枷困,口中啊了一声,再度盈盈拜倒。
伽因大师袍袖轻展,一股潜力从地上升起,把凌玉姬托起身,道:“姑娘何故行此大礼?”
凌玉姬眼圈一红,凄艳迫人,道:“晚辈只求大师赐告,家父到底是生是死?”
她提及那个死字,芳心大震,珠泪籁籁流下,悲不自胜。
伽因大师道:“世上凡是有生之物,不论是飞潜动植,终不免于一死!姑娘对“死”字这等惧怕,不知是何道理?”
凌玉姬怔一下,道:“道理虽是如此,但晚辈却情不自禁,最近数日以来,晚辈心中没有一刻放得落家父存亡之事!”
伽因大师点点头道:“你天性纯孝!自是心中悬念,不过关于此事,以后我查明始行奉告。”
凌玉姬又是失望,又是窃喜地低叹一声,只听枷因大师道:“令尊的生死大事,非是你力量得以影响,但眼下你却有个至亲至爱之人,生死大权操诸你手中,你想等事后追悔呢?
抑是事先加以留神?”
她一震,瞠目望着这位神尼。伽因大师又道:“他的详细身世,目下只有贫尼晓得,你可想知道?”
凌玉姬忙道:“晚辈自然愿意晓得!唉,我这几日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当真把他冷落了!”
伽因大师道:“除了令尊的生死之处,姑娘还有什么心事?”
凌玉姬道:“就是关于家母,唉,她迫着我不得戴上面纱,那样每一个人见到我们母女,都说只是一对姐妹,她就十分开心。但她哪里晓得,凡是有人望我一眼,我心中就加一重痛苦,觉得万分对不住家父……”
她突然停住口,满面均是痛苦困恼的神情。
伽因大师蔼然微笑,道:“贫尼年纪比令尊还大,孩子你心中有话尽管对我说!”
凌玉姬似是她的话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