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另有其人,我们曾经相信他们。
我很幸运能活着站在这里说出真相,但我仍然担心未来,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类似三境岛惨案这样的事以后还会不会发生,毕竟诺森和维斯特米尔已经因它进行了战争,已经有很多无辜者为此丧命。
过去我以为,我们的社会有法律,有正义,有自由,以为我们的人身安全有保障,以为统治者关心我们的生死存亡。现在,我什么也不确定。”
她垂下眼睛。
镜头转回锡耶纳·卡森,他举起话筒,面色沉重地说:“我也不确定。以上,锡耶纳·卡森,在‘巢’底为您发回报道,谢谢收看!”
电视开始播放别的节目,维兰还在发愣,片刻后转向法米亚:“说刚才有武装分子来抓他们是怎么回事?”
法米亚已经燃起了一支烟,轻松地说:“别担心,已经被制服了,被那个女孩制服了——用血缚术。”
维兰警惕地闭上嘴巴。
“她是怎么会血缚术的?”法米亚妩媚地瞟了他一眼。
维兰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开口。
“不想说也没关系,”法米亚笑笑,“你们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不过,如果需要我的帮助……你知道你是可以信任我的。”
维兰含糊地“嗯”了一声,微微皱眉回忆刚才看到的内容。席拉有保留地公开了部分真相,对诺森进行了不点名的威胁,最后还对全体平民和小贵族进行了煽动——一句“不知道类似的事以后还会不会发生”,等于在说,所有被统治阶级都可能成为受害者……她明明很怕麻烦的,如今真是给自己惹上大麻烦了。他叹了口气。
“很好的策略,”法米亚淡定地说,“他们已经被盯上了,逃避也是徒劳,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谁也不敢随便动他们了。”
“如果这段视频被禁播了呢?”维兰不放心地说,“深夜播出没几个人看。”
“这么大的事明天肯定会上头条的,”法米亚笑道,“他们再想压也压不下所有的独立媒体,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第九十九章 呐喊者()
在录完独家视频之后,锡耶纳·卡森显然已经以我们最亲密的战友自居了。这个野心勃勃的出镜记者是莱特找来的。看到一个哑绿精出现在面前,卡森还以为他能搞到一些地下拍卖场的内幕,没想到等待他的是比那更加劲爆的消息,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很快缠上凯林,试图说服后者授权他撰写第一本传记,毕竟凯林的经历太有爆点了——老派贵族家庭的长子,大难不死后与家人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巢”中惊险的逃亡生活,或许还有一段地位悬殊的禁忌之恋……
但是凯林始终不肯松口。无奈之下,卡森又找上了我。我的故事可读性就没那么强了,不过仔细挖挖也还是能写几篇人物访谈的。卡森不时地引导我把话题往凯林身上扯,他还是想写凯林。
我其实完全不想跟他瞎扯,但同时我也深知,到如今高调是有必要的,反正视频都播出去了,制造的社会效果越轰动,对我们的处境就越有利。
我们在那二十六个兵哥的注视下完成了拍摄,他们意识到事情闹大发了,现在各方态度不明朗,他们既走不掉,又与上级失去联系,索性安静等待外界消息;我对他们倒还和气,特别是罗曼的那个朋友,时不时还和我说上两句。
卡森自然也不肯走,他想把我们蜗居在此的一切生活点滴事无巨细全拍下来,不停地吼他带来的年轻摄影师。我坚决拒绝让父母出镜,卡森正欲劝说,摄影师嗫嚅道:“带子不够了……”这才作罢。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关注轰炸,把我的人生推向一个新的高点。
那段视频在先锋电视台播出之后,被各大媒体反复报道;先锋台不肯让出版权,所以其他媒体只能另辟蹊径找角度,一时间,“凯林与席拉”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人们在哀叹我们命运之多舛的同时,没有忘记把投枪和匕首扔向施拉姆霍恩与普鲁托侯爵。
施拉姆霍恩一直没有现身,而普鲁托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怒吼“这是恶毒的诽谤”时被扔了鞋,一位记者反问“你能否对神明发誓你没有参与三境岛屠杀?”,普鲁托迟疑了一秒钟,这一秒钟断送了他的机会。
事实上我和凯林的举证并不充分,但因为在此之前,诺森正是以三境岛之事为藉口挑起战争的,所以与我们的指控一对照,诺森的立场顿时站不住脚了。人境各地的抗议者游行示威了三天之后,诺森大公上电视为遇难者默哀,然后发表一篇长演说表示他本人跟三境岛那事儿半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没有提普鲁托的事。至于施拉姆霍恩,这是他第二次受到指责,上一次维斯特米尔坚定地保护了他,如今也不得不考虑影响。总之几天之内,被指控的这两位大员都休假去了。
这样一来形势就很明朗了。维斯特米尔声称之所以派这二十六名军人来捉我们,是因为得到了错误的情报,现在行动取消,诺森似乎也没抗议他们跨境追捕;而在另一方面,此事还带来了一些连锁效果——“巢”本就是世人眼中的神秘所在,如今在铺天盖地的曝光之下,曾经繁荣的那些地下生意通通河蟹了,“货仓”什么的迅速转移,先前的地下拍卖场、黑市一夜之间洗白,要么变成书画拍卖行,要么索性关门大吉。不仅如此,“巢”还变成了一个“朝圣地”。
在许多人眼中,我和凯林在此藏身并发表演讲,使得“巢”成为反抗强权的象征。他们不但送了许多食物、水之类的资源进来,还在“巢”外画满了涂鸦以及表示支持的标语,并自称为“呐喊者”。一时看来,支持我们的人还是挺多的,除了各地的遇难者家人及朋友,还有不少对自身命运心有戚戚焉的平民或小贵族;先前的战争导致不少人背井离乡,他们中的一些人为经历所感,也愿意对我们表示支持——当然,以年轻人和穷人居多。
在他们的影响下,诺森一直无法把我们从“巢”中驱逐出去,相反,我们的可控制范围越来越大,设施也越来越完善,简直形成了一座真正的地堡——“呐喊者总部”,据说这是“呐喊者”们约定的叫法。
凯林没有回过家,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在外界看来,这是一个讯号——一个贵族投身“阶级革命”的讯号,这使他在媒体眼中更有魅力了。我和父母也一直留在这里,倒不是因为不想回家,而是因为,我深知事情才刚刚开始。
无论维斯特米尔还是诺森,我和他们中某些大人物的梁子都已经结下了。三境岛惨案,施拉姆霍恩和普鲁托不过是当了替死鬼,对此我们全都心知肚明。幕后黑手还在,并且我已经明确表示我们知道魔人的事;他们不是不想动我们,只是暂时不能动而已,等到公众的热情过去,“呐喊者”们不再在“巢”门口振臂高呼,他们想找个机会偷偷做掉我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公众的热情是很容易消褪的。
所以我们暂时还呆在地堡里,至少这里有凯林布下的炸药网,即使有人想暗杀,也不那么容易。那二十六个军人中,倒有一多半愿意留下来保护我们。他们大都出身平民,少数人家里与小贵族沾亲带故,其中一人也有亲友在那场惨案中丧生。有了他们帮忙,我们在地堡中的日子更加好过。为了尽量制造声势,把“凯林与席拉”的影响力延续下去,这些日子来我们每天都接受一定时间的采访,而那些拿不到采访权的媒体,则把目光投向了我和凯林的故乡。
杜珊家最近显然受到了许多关注,我们通过电视看到卜利瓦·杜珊得知儿子没死,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屏幕苍白的光线在凯林面无表情的脸上跳动,他一声也没吭。对了,他的继承权又回来了。
媒体爱极了凯林。这个原本就长相清秀的男孩在摄影师专业的拍摄技术下简直是个美男子,他还是贵族!听说还是血族的后裔!听说他每周五早上都要喝血!那么他在这“巢”中的半年是怎么度过的呢?记者几乎要用毫不掩饰的目光来打量我的脖子了。
附带着,我也被另眼看待。这些勤奋的媒体工作者们以挖坟的精神挖出了我迄今为止在人境的全部公开经历,发现我好像也挺不错的,(能考上三境岛学院的平民,肯定有故事可写嘛!——某编辑语)比如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成绩优异,在平民的圈子内颇具才艺等等,虽然长相和身材没什么特别,不过有杂志慧眼独具,选了一张我从小到大最文艺风的照片做了封面,从此他们一致认为我是小清新。
当然啦,小清新是不能满足八卦杂志的胃口的,看到最新一期的《知乐》封面我差点吐血三升倒地不起——《刻骨铭心的初恋,还是相濡以血的爱人?——独家!席拉·塔拉与两个男人的情感纠葛》,底下配凯林和罗曼·贝脉脉相视的大照片,中间夹着我。
我觉得以他俩对视的角度,把我去掉比较好。还有“相濡以血”是神马啊?你作为一家有正规刊号的出版物生造这么一个词出来,难道不觉得对小学生很不负责吗?
我把杂志拿给凯林看,他当场就跪下了:“我发誓我绝对没见过这家杂志的记者。”
我深入研究了一番,发现该文章用生花妙笔把我和罗曼·贝的故事写得可歌可泣,虽然情节基本都是臆想的但是里面确实出现了一篇真!家!伙!那是我在中学毕业即将升入高中前,与他在杨柳依依中告别时在他的纪念册上写的一首十四行诗。
必须承认,那首诗里确实蕴含着浓浓的爱而不得之意。
有什么办法,人家青春期。
我觉得我也得去跪一会儿。
当我憔悴地从面壁的墙角中走出来的时候,凯林挥舞着小手绢——眼花了,是一张写着字的卡片,对我说:“来了。”
什么来了,我懒得吐槽他的用词,把卡片接过来一看,浮雕的徽章好眼熟啊。夜莺之森的家徽是黑底红龙,这上面是白底红龙——
“身为三境岛学院一员,当为那一夜静默。
生为之幸,亦为之悲。
周四晚7点整,伊丹大公国德加尔城堡,为三境岛遇难学生追思会。
诚邀阁下参加,恭候大驾。
维兰·德加尔”
追思会?由他来牵头举行这项活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只不过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伊丹的立场表达呢?两张请柬,凯林一张,我一张。
“我问过了,德加尔邀请了所有没死的学生,”凯林干巴巴地说,“考虑到我们行动不方便,他派了车来接我们。”
我白了他一眼,你才行动不方便。
“还有一件事,”凯林上下打量我,“你有没有礼服?”
“什么礼服?”
“参加追思会的礼服。”
毛?参加追思会还要礼服,那可是追思会,跟追悼会差不多,拿块黑布一裹就算了吧。可能我的表情很好地传达了我的心声,凯林长长地呼吸一回,说:“地点在德加尔城堡,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吧,其他人都会盛装出席的。”
我傻笑着看着他,他摆摆手:“得,我帮你准备吧。”
第一百章 追思会(上)()
周四中午当学霸把洗过烫好的全套礼服装在盒子里递给我的时候我惊呆了。这这这也太高大上了,我就算是第一次上三境岛的时候也没穿过这种正装,除长裙、斜披肩、大衣外还有长手套、小礼帽甚至面纱,而当我从盒子边上拎起一条疑似吊袜带的东西时脸色简直跟它一样黑。
“这当然是女士礼服的必要配件好么,”凯林不屑地说,“你身为女性对这种东西大惊小怪难道不应该好好反省么。”
“可是这东西真有必要咩,”我为松紧合适且温暖宜人的长筒毛袜子据理力争,“看!又舒服又不会往下掉。”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会儿,扶着墙说:“为了庄重得体,有时候不得不牺牲一点点舒适。”
其实是我从来没用过这玩意都不知道该怎么系。不过我看他好像快不行了所以还是放弃争执抱着盒子去自己的小屋换上,凭借聪明的脑袋无师自通生平第一次把吊袜带绑在了大腿上。不过面纱我是坚决不肯戴的,本来就黑灯瞎火的脸上还挂个帘子我该拄个拐杖出门了。
穿戴整齐之后浑身上下都感觉有点儿绷,本能地觉着必须把背脊挺得笔直才能撑起来,肢体动作也不能太大。好看是好看,只是人倒成了衣服的奴隶了,难道是好事吗?——而且明明是冬天为什么长裙上部是露肩的?爸妈不住地点头,用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讶的眼神打量我,直夸凯林有眼光,说礼服巧妙地突出了我身上仅有的优点==。
我对着镜子有些忐忑不安,眼前那个穿着修身黑色长裙的女生怎么看怎么陌生,不禁皱起眉:“说真的,这样准备是不是过头了,是追思会又不是舞会,如果别人都很随意,我们太隆重会闹笑话的。”
“你这也叫隆重?”在我爸妈面前凯林没有说什么刻薄话,只是白了我一眼,见我不以为然,叹口气道:“这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追思会,没死的学生,意味着除我们之外基本上全都是中等以上的贵族,这种场合,穿正装是基本礼仪,我选的已经是很基础的样式了。”
“好吧。”我闭上眼睛想了想。今晚除了要给维兰带消息,最好还能探探其他人的口风,了解一下贵族阶层对三境岛这件事的态度,我不能太**丝。
不过当凯林宣称我还需要做头发的时候被我断然拒绝了。
“头发早上洗过,扎个揪揪就行了,”我不容置疑地说,“再复杂会影响我的状态,晚上我有正事要做,不是去当花瓶的。”
他挑了挑眉,我瞪着他:“你是不是想说,‘你也算花瓶?你顶多算个水杯’。”
他抿了抿嘴角:“我可什么都没说。”
然后我也谢绝了在身上挂全套宝石的建议,只摁上了一对星形耳钉。
凯林可能因为平时的穿衣风格就是一板一眼的,如今穿黑礼服竟完全不显得别扭。我们钻进维兰派来的轿车,发现里面十分宽敞而且备下了各种饮食;司机是个年纪已经不小的大叔,态度恭谨但又十分淡定,气质不像是一般的仆人。所以虽然是维兰派来的人,我和凯林在他旁边交谈时仍相当小心。
伊丹是人境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国家,进入地界后公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时不时需要穿过遮天蔽日的森林,透下来的光线十分黯淡,色调也偏冷峻。与它的自然粗犷相比,维斯特米尔有很多古老的建筑遗存,风格更为典雅;而诺森全是大平原,除工业区外,以繁华的经济和娱乐中心最为著名。
6点左右轿车渐渐驶上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与市区隔着宁静的湖泊和小片的松柏林。沿着湖畔林荫道一直往前,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堡映入眼帘,照亮了冬日黑得过早的天空。严格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目睹真正的德加尔城堡,和上次匆匆一瞥的印象大不相同。
司机把车开上城堡前的下客区,侍者上前开门。我机械地跟着凯林朝前走,穿过气派的前厅以及……一个大房间,上台阶,又一个大房间,再上台阶,迎面又是一个大房间,好吧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区分它们,同时努力控制住东张西望的冲动,以免显得太土。
沿途的大房间里都有三三两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