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听上去文绉绉的,用的是传音术,声音虽轻柔,却异常清晰。
维兰开口了,也用卢恩语:“那你为何要拦我?”
“我不会拦你——等外面的混乱重归于寂。而你决意追随祖辈的脚步,前往未知险地。”
这回答的信息量好大!首先,她对维兰的身份和目的了解多少?“祖辈”是指巨龙德加尔还是泛指一般的龙族?其次。听她的意思,维兰要想去往“未知的险地”,还得跟那个“强大的战魂”干一架先?最后,她对正在外面制造混乱的泰南好像不怎么忌惮嘛。
维兰直截了当地发问:“你是血族女王乌比阿?”
“这是你最想知道的事?”对方不答反问,“在你恢复视力之前,战胜战魂的胜算微乎其微,遑论保护你的爱人。”
我心中一动:她有办法恢复维兰的视力?
但维兰似乎还有更关心的问题:“为何你认为我将和战魂战斗。”
对方顿了一下:“抱歉。我擅自以为你更想继续。如若不是,我也可为你指明返途。当然,不是无偿的。”
“你想要什么。”
“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尔等是如何离开幽冥之境,如何来此——竟能悄然越过冥河族、雪族、玄武、梦魇、角魔、圣堂族的领地?”
维兰沉默了一会儿,道:“以你消息灵通的程度。难道没听说过气旋吗?”
“休要骗我。尔等从西来,此处往西已无气旋。”
“你既然知道我们去过幽冥之境,也应该知道我们见过谁,岂会不知我们是如何离开的。”
对方语调不变,但隐隐透出一股冷意:“比锡伯恃以神器,我不知幽冥殿中事。回答我。”
我明白维兰的顾虑。这个女人知道得太多,虽然可能是德加尔一方的,但也不排除可能是比锡伯的盟友,想从我们这里套德加尔的消息。特别是,她似乎跟幽冥之境有些渊源。德加尔“收编”的祭坛守护者彼此之间并无交流,此女从何得知我们的行踪?看起来。她的监视中有一段空白,即书乡和谜城。虽然尚不清楚这两个地方的重要性,但我绝对支持维兰保守秘密。
片刻后,他似是有了主意,淡定地说:“我不认识你,怎能相信你口头的承诺。”
“你若不配合。当战魂出释,我不会庇护你的爱人。”
“如果我开门。让你的战魂和外面那位打个照面呢?”维兰冷冷道,“你好像对禁尸军团颇有信心,真有趣,因为外面那个灯神也是自信满满。他以为有办法让乌比阿打开迷宫,或者让我帮他打开祭坛。如果我开门,结果将会如何?”
“战魂攻击有生之人。泰南若与‘鬼哭者’人刀合一,战魂将认他不出;尔等是周遭唯二的有生之人。”
“那也比困在这里强。”
如果她是德加尔一方,应该不会害我们送命;如果不是,哪怕她嘴上说得再好听,也可能转身就捅我们一刀。维兰的坚持没有错,一旦松口我们就各种被动了。
这次轮到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说话。
“我与德加尔有协议,并非他的从属。他助我一事;我为尔等向导,而非护法。若你一意孤行,我亦不能保你周全。”
我暗忖,如果只是安排向导,德加尔大可以把信息存在祭坛里,不需要中间人。但若这样反问她,等于承认我们知道一些德加尔的事。当初在幽冥之境,我们可是否认了比锡伯的这个问题。
只听维兰道:“哪个德加尔?”
对方顿了顿,愉悦道:“你很谨慎。我所言乃阎浮王幼子德加尔,于灯神叛乱中流落灵境、现已重归故土的这一位。你刚通过铭印证明了是他的血脉。”
“从来没听说过。”
“你长在灵境,德加尔也未曾给后裔留下关于身世的记载——你不知晓并不奇怪。”
“德加尔告诉你这些?”
“他不必说。德加尔幼时,我与他曾有一面之缘。”
“……你到底是谁?”
“我乃鬼王。”
沉默几秒后,维兰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名号跟幽冥之境那位很像。”
“幽冥之境原属鬼族,亡灵乃我仆族。故而幽冥之主曰‘鬼王’。比锡伯原是梦行者,担任‘神器长’的人柱力后,方始成为亡灵法师。我以不灭之躯。先后侍奉十一位龙王,任‘大史记’。这九千四百年间,投机之辈趁乱而起,自封‘七君主’,如比锡伯,倚神器夺我属地,我力不能敌。流连辗转,隐匿于废弃的神殿。直至与德加尔重逢。”
她等了一会儿,大概见我们没作声,接着说:“龙族王室属火。龙王之下,有胜神、阎浮、牲贺、俱芦四王。皆为兄弟。德加尔出生之时,正值战乱,未有礼庆,但我身为大史记,自然是见过的。他助我来此,暂栖于乌比阿的神殿。”
“乌比阿呢?”
“乌比阿与我,是仅存的二位先王遗臣;血族此境,位居要害之地,有我协助防御。乌比阿十分欢喜。”
“你俩共治?”
“不,血族事务由血族领袖处置,我只是寄人篱下。”她顿了顿。又道,“我曾参与兴建神殿,德加尔亦通过我以血铭印祭坛,我也知晓二位在边境的行踪,尔等先后进过四座有铭印的神殿。”
“你不是他的从属,却帮他铭印先王的祭坛?”
“先王驾崩后。祭坛便废弃无主。德加尔有铭印之力,更出身王族。有望晋位新王。我不会贸然称臣,亦不欲横加阻拦。何况,若德加尔早薨,铭印将自然失效。”
也就是说,她作为先王的臣子,对新王候选人是持观望态度的……尽管她说的事我们大多是第一次听说,但有种种佐证,在我听来很像是真的,不知维兰怎么想。
他问道:“在我们之前,还有别人来过吗?”
“我先前所言应该已经打消你的疑虑,”女鬼王说,“在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之前,请恕我不再回答你的提问。”
“至少你可以告诉我,这些问题是德加尔问的,还是你问的?”
我们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那人说:“我会原原本本将你的回答传递给他。”
“请恕我不能从命。”维兰的语气诚恳但透着一股子强硬,“如果是德加尔想知道,他可以亲自问我。我不接受中间人带话。你与德加尔的协议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因此而妥协。”
没错,换作是我,这种事我也不会让第三方参与进来。维兰含蓄地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根本不相信这些问题是德加尔问的。
女鬼王沉默了足有几分钟,道:“你宁愿在失明状态下与战魂交手?”
“我不希望被认为狂妄,但既然没有第三个选择,我的确宁肯冒这个险,也不会接受你胁迫式的要求。”维兰平静地说,“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放出战魂之后,请你保护内子。我知道你说过你不会庇护她,但是,如果她有任何损伤……”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他揽过我的肩膀,鼓励似地亲了亲我的额头和鼻梁中间,然后放开,光明正大地将另一只血手覆在身后的龙形纹章上。
女鬼王默默悬浮了一会儿,不知是在发怒还是无奈,忽地瞬移到我身旁,漫天透明长发——这回看清了,其实不是实体——将我从头到脚笼罩在内,像寒泉般轰然淹没了我。我一个激灵,忽觉胸中的火焰盘旋而起,及时将热流传递到四肢百骸,体表的冰冷仿佛一点儿也侵不进来。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与在幽冥之境那会儿全然不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兰警惕的侧影,对他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还是那个道理,若此女说了实话,我们就是不配合,她也拿我们没辙;若不是,我们怎么妥协求和都没意义。重要的是,她最终也没有挟持我来逼迫维兰就范,这或许说明了她并不想与我们为敌。维兰肯定做好了一旦发觉情况有变他就打开祭坛的准备。
看起来,现在处境最危险的是他。不过,乐观地想,既然德加尔安排这个环节来考验他的后裔,维兰就算没什么胜算,也应该不会挂掉。(未完待续)
第207章 入门级()
塔屋正中间,原本鬼王悬浮的半空中,无中生有地幻化出一大团银白色实体,正在迅速膨胀、变形,看上去越发像个魁梧的金属人像,脑门上明显生出一对扭曲的尖锐犄角,反射了火龙的光和色,时而呈现出金红。
我见自己所站的位置跟维兰还有一段距离,便大声向他汇报“战魂”的情况。他没吭声,但一脸慎重应该在听。这时战魂一扭头,朝我的方向劈空就是一爪!眼看着来不及躲,忽觉腰背被什么东西往左后侧一吸,转瞬间看到的已是战魂背面,而它刚才那一爪在空中留下一道银白色的“刃光”,直触到石壁,银星四溅。
“它能听见声音!”我激动地说,“鬼王带着我瞬移了!它能劈到墙!攻击能在空中停留!不是残像!是实体的!”
这会儿工夫鬼王又带着我瞬移了两回,插空抗议道:“你不能帮他。”
“凭毛?”我表示理直气壮,“要说公平,他本来也不该两眼一抹黑地上阵。”
大概发现追砍一直没砍出什么结果,战魂不再理我,硕大的脑袋重新转向维兰。
“一点钟十米处!啊!”我大喊,紧张地盯着他用不怎么灵便的动作险险避过攻击,又聚起一道半月形的风盾将战魂生生扇了出去,一时忘了说话。
“我感应得到它的位置,只是不知道它对什么有反应。”他的声音穿过风墙。“接下来我会一样样尝试。”
我懂了,实时通报试验结果是吧?“嗯!”我大声应道。
“别担心!不是最讨厌的类型。”他甚至匆匆笑了一下,右手握着什么。拳头压在嘴上低声念咒,指缝中迸射出熟悉的白光,原来是魔晶。
他最讨厌的当然是灯神那一型。暂时看来,这位战魂的主要攻击方式是砍砍砍,削削削,对于灯神魔法虽然没毕业但是魔力值颇高的维兰来说,至少不算最糟。
在魔晶和咒语的加成下。火龙迅速膨胀起来,塔屋有限的空间顿时显得十分逼仄。龙翼扇动得不太爽快,到后来几乎容纳不下。我躲在鬼王的寒潭里,竟也隐隐感到热烫;斜睨她一眼,只见那张看不清面目的小脸微微仰起。专注地朝向前方。
这红色火龙是维兰的家传魔法,据说德加尔家徽上的红龙就是以它为蓝本。它似乎看得见敌人,此刻正呼啸着围作一团,战魂被裹在中间几乎看不到了;片刻后,从不停喷吐的龙焰中,一些细弱的银白色流质断片旋转着飞出,啪啪地溅在石壁上。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战魂被甩出来的“残骸”,却见它们像活了似的在石壁上游走,顿时醒悟:它能碎身重组!
我刚把这一发现汇报给维兰。他就及时改变了战术,火龙骤然扑向他,旋转着化为风盾将他包成一只茧。随着风盾的颜色越来越淡。战魂“残骸”化成的暗器也被嗖嗖地挡在风盾之外,掉落在地面上,融化后急速汇聚到一起,上升,眼看着就要再度成形。
维兰突然单膝下跪,左手五指张开抵住岩石地面。口中喃喃有声;右手指缝中,魔晶发出的光芒由耀眼的白色渐渐转黄。橙,变为暗红。
我看见雪白的霜花沿着他掌下的石壁往周围蔓延,意识到温度已经不同了,但我躲在鬼王的长发下反应迟钝,只觉先前的热烫变成了刺痛;当我终于能分清这刺痛来自寒冷,他周身的风盾已经重又解开,挟带着冰凌和雪花一圈一圈地往外扩张,很快刮到正在重组的战魂,迅速围绕它包裹起来。
一边包裹,一边上冻,大约半分钟后,正前方就出现了一支粗壮的冰冻纺锤,上接顶心下触地心,半透明的介质内部,隐约可见战魂被凝固在一个飘飘艳艳的姿态,与其说像琥珀,倒不如说像琉璃。
冰魔法的关键在于控制热量,归根结底仍属于火系魔法;元素魔法学一圈下来,他最擅长的果然还是这一类。
“我困住他了,对不对?”他问。
“嗯……”我细细观察冰柱中间那些纠结的银色平面和曲面,猛然发觉不对劲,“还在动!像烟一样!冰挡不住它!它想出来!就快出来了!”
他闻言低头,将右手也撑在地面上,手指摁着魔晶。
我不知他做了什么,看起来他好像放弃使用元素魔法了,因为四壁的霜花慢慢地消失不见;冰纺锤仍在,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似渐渐缩小了——果然是错觉,冰疙瘩还那么大,变小的是里面的战魂。它努力想要出来,但动作极其缓慢,时光的流逝也仿佛变慢了。
漫长的时间过去,战魂变得只有初始的一半大小。我扭头看了看鬼王,难道这样还不能断输赢吗?
维兰保持这个紧张的姿态纹丝不动已经好久,我不禁担心他吃不吃得消,心念所至,人就朝他走近了一步。就在这时!鬼王的长发突然用力拽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脚下竟漂浮起来——其实,漂浮的不是我,而是她用长发制造出的这个小结界,像青白色的水母,在黑暗的深海中摇摇晃晃地上升、起伏,而我是挂在水母触手上的浮游生物。
“现在出去很危险,”她轻柔地说,“他的魔压充满了整个空间。”
……如此说来,战魂变得这么小,是被他魔力“挤压”的缘故?可为什么冰纺锤还有他自己没被压扁呢?我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但这事儿我不懂,此刻也不敢问,怕维兰听见了分神。无论如何,他的魔压显然影响了空气的浮力,所以我们才飘得起来。
只听鬼王道:“战魂深具魔力而无实体,这样做,确是战胜他唯一的方式。现在你当明白,神殿门户大开,反无胜算。”
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空间封闭得越小,魔压越不容易分散。维兰没反应,看来真的非常吃力。
又过了很久,战魂只剩下银白色的一根竖条,从手指粗细缩到温度计里的水银柱一般,我紧盯着它,直到它终于消失。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维兰手肘一斜,一声也没吭就歪倒在地上,空荡荡的冰纺锤应声而碎,化为昏暗中一片朦胧星光。
我挣扎着想扑过去,鬼王的长发放松了束缚,下一秒钟我已经跪在维兰身边,手忙脚乱地把他温凉的上半身搬到我膝盖上来。他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力竭,从手臂到指尖都在瑟瑟发抖;我看不清他,凑近用鼻尖把他的鬓发蹭到一边,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湿了双眼。他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轻声道:“嘿……”
我吸吸鼻子,抹抹眼睛,把他手边掉落的魔晶收起来。他手指动了动,轻声叫我帮他揉手臂。我连忙答应,从上到下捋着他弯曲的右臂——这并不容易,因为整个儿*的。我一点一点地捏,渐渐地,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鬼王的声音再度响起:“作为阎浮王的后裔……尚可。”
听她那意思,维兰拼死拼活顶多能混个及格。
“我可以送尔等至乌比阿处医治休憩,或直接送往气旋处。”
维兰没回应,安静地枕在我腿上调息了一阵,缓缓抬手到侧后方的龙形纹章上。这一次,四壁像以往那样明亮起来,血红色纹路随之蔓延,叠在荧荧青光上略显诡异。
他刚才一直杵在这个位置,右手向后一摆就能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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