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茶,阿蓝边听边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俏声地对身旁的男子说:“这故事真的好恐怖喔,要哥,人家听到都快睡着了。”
翟要也很纳闷,侯育轩专注描述的表情,不像在说故事,倒像是老人家讲古,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最小的女儿到了适婚年龄,上门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可是她并不想与那些人结婚,她其实早已芳心暗许给一名年轻男子。他就是地主好心领养、抚养长大的一名孤儿。
“男子的父母本来是地主的佃农,一场流行病带走了他的父母,只剩他孤苦伶仃的,地主将他召来家中,供他吃住、供他读书识字。男子感激地主的恩情,当他长大有工作的能力之后,便主动留在地主身边帮忙管帐、处理杂物,当作回报。
“男子并不知道三小姐对他日久生情,他视地主一家人为再造恩人,根本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然而,三小姐在家人的逼问下,说出了非他不嫁的这句话,这使得地主老爷无奈,却也只能接受三小姐的要求,答应她这桩婚姻。
“男子当然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为何获得三小姐的青睐,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力满足小姐的愿望,尽力给小姐幸福,因为这是他唯一能还地主老爷恩情的方式。”
“那个男的,真混蛋!”阿蓝突然插嘴道。
侯育轩暂停描述。“你为什么这么说?”
“听你说的故事,他分明一点儿也不爱那个三小姐啊!与其和她结婚,真为她好的话,就该拒绝她,让她有机会和真心爱她,她也爱的男人结婚啊!”
“在那个年代,结婚不一定是为了爱。”侯育轩淡淡地回答。
“可是……”
翟要笑着对无法接受的阿蓝说:“不过是听个故事,你别太认真了。侯育轩,你继续说吧。”
“或许,就像这位小哥的抗议,不久后,上天便惩罚了作下错误决定的男子。就在他们订婚后几个月,男子竟与其它人陷入了热恋,而且对方还是个已婚者。他们的爱,背叛了许多人,他们知道这段恋情绝不能曝光,否则他们在这世上将再无容身之处。
“他们瞒着众人的耳目,在一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场所幽会。可是渐渐地,纸包不住火,他们每隔一阵子就会不约而同失踪几小时的举止,已让家人各自起了疑心。某一回,三小姐企图跟踪,但是被男子先察觉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与对方藕断丝连下去,于是决定与对方摊牌提议分手。
“可是,纵使他们分手了,每天还是必须碰面。见得着却摸不着,使得两人饱受爱的煎熬。最终,两人都忍受不了这苦,为求一劳永逸地自痛苦中解脱,他们相约在秘密场所自焚殉情。”
“不会吧?!”阿蓝又抗议地说:“这不是更糟糕吗?他们可以选择私奔啊!消失到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就好啦!”
“就算私奔,难保不会被找到。也有可能是,他们没有信心能携手走一辈子,所以宁可在最爱的一刻,死在彼此的怀抱中。”
“听来好狡猾喔!”阿蓝不满地翘起嘴。
“最后呢?他们成功了吗?”翟要好奇地问。
侯育轩摇摇头。“男子欲赴约前,在离开家门时,与未婚妻发生了争执,不慎自楼梯摔下去,送医不治。另一个人……就这样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故事结束,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空气中反而弥漫着淡淡的哀愁。
“……好悲惨的结局哟!”
翟要非常同意阿蓝的这句话。为了排解大家胸口中的悲伤,他故意微笑着说:
“我看我们把最恐怖的故事,改成最赚人热泪的故事好了。这样子,冠军毫无疑问的是侯育轩。”
“随便喽……”哈啊地打了个大呵欠,阿蓝将头靠在翟要的肩膀上,边揉着眼睛、边以爱困的声音说:“我……已经想睡觉了耶……好困啊……”
不只他而已。
翟要打自刚刚就开始觉得眼皮有些沉重了。“嗯,我也是……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我想去睡了。抱歉,我的故事留到明天了,侯育轩。”
他们双双起身,跟侯育轩说了声晚安,便回房了。
“晚安。祝你们作场好梦。”
唯一一个毫无睡意的男子,看着他们上楼的身影,喃喃地说完后,慢慢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唇角露出了诡谲的笑。
呛人的烟味窜进鼻腔中,干扰到他深沉的睡眠。蒙胧的意识知道情况不对,但却无法挣脱缠绕于四肢上的睡意。
为什……么……?
几番地挣扎,等到肺部在吸进了过多的浓烟之后,他终于因为呛得难受而勉强地睁开双眼。
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光,令翟要恐慌地瞪大眼睛。有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该醒来的。”
阴沉的声音,自火光中传来。
翟要吞咽下一口口水,望着手中拿着一根蜡烛的男子,慢慢地朝自己走来。
侯育轩双眼呆滞地凝视着他,但倒映在那火光荧荧的黑瞳中的,并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过去的幽魂。
难受地遮掩住口鼻,翟要边咳边挥动着手,试图将黑烟驱离。“侯育轩,你在发什么神经?难道这把火是你放的?”
“我已经不想再煎熬下去了,你不会再来找我的,你早已经移情别恋了,我早就知道了。”
不行,没时间和他在这儿穷搅和了!那把烧自老旧沙发的火,在吞噬了沙发后,逐渐廷烧开来,火势越来越旺了。翟要强忍着头晕脑胀的恶心感,移动发软的手指,攀住睡在身旁的阿蓝的肩膀,摇了摇。
“醒醒!阿蓝,快醒醒!”
呵呵呵地,男人歇斯底里的沙哑笑声,听得人不寒而栗。
“死心吧,今日你们都要陪我葬身于此!”
可恶!翟要摇晃着脑袋,想甩开控制着他脑子的不寻常睡意。“你……是不是在茶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是你对不起我在先的,我一直在等着你,你却带着他出现。”幽幽地,顶着侯育轩的脸庞,男子说着令人费解难猜的谜之语。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又梦游了吗?如果你还在作梦,就快点清醒过来,你想害死我们大家不成!”
“对,我们要一块儿死!我们的殉情之约还没履行,我们说好要一块儿踏上黄泉路的!”嘻嘻嘻地,男子挥舞着手中的蜡烛,开始狂笑着。
不对!这绝对不是梦游!
翟要将男子的话语全部连结在一起后,一个超乎现实、难以理解、几近疯狂的荒谬答案跃上了心头——
“你,不是侯育轩。你……是谁?”
囚禁在他人身躯里的魂魄,闻言,森然一笑。
“你怎能如此问我?你知道我是谁的,我们不是相好过那么多次,你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吗?”
冷静沉着点,这攸关三个人的性命!翟要知道自己正面对着“不是人”的敌人,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恐慌、恐惧或大叫救命了。
“搞错的人是你!我不知道你把我错当成谁了,可是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人。我叫翟要,上上周五,才第一次跨进到这个宅子里来,以前我从未来过这儿,你我更不可能‘早就’认识了!”
与“他”讲话的过程当中,镇定剂的药效逐渐褪去,翟要一点一滴地找回了气力与清晰的思路。
现在首要之务,得想办法救出阿蓝、侯育轩和自己。他可以将阿蓝抱离开这间屋子,问题是——侯育轩呢?
都怪自己,想利用阿蓝反制侯育轩的梦游,结果竟弄巧成拙地刺激到不该刺激的“东西”,将灾难牵连到他们身上,这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无论如何,就算得和眼前的“东西”同归于尽,他也绝不能让他们俩受到半点损伤。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先前所说的‘故事’里的那个家伙吧?你在过去犯下的错,难道至今还不知醒悟,要继续拖累别人吗?”
“……”男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不是那个负心抛弃你的女人,但如果我是女人的话,我也会抛弃你这种窝囊废的!对三小姐无情、负心偷吃也就算了,吃了不抹嘴就想溜,这种人值得和他一块儿殉情吗?她早就对你死心了,怎么可能会回来找你?你再等一百年也没有用,劝你还是早早放弃,让人为你超渡到另一个世界去吧!”
泪水决堤,这无名的爱哭鬼哽咽地说着:“我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就好……”
就是现在!
翟要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向男子,一举挥了出去。男子闷哼了声,向后仰摔在地,趁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之际,翟要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道:“滚出去,将侯育轩还给我!虽然他是个耿直笨拙的家伙,粗枝大叶又鲁莽,而且太没防备才会被你这种东西乘虚而入,但是他有一样你绝对没有的优点!”
揪着男子前后摇晃着,越想越火大地说:“他懂得反省、懂得警惕,绝不会重蹈覆辙,和你这种到死都在逃避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只知道躲在别人躯壳里为非作歹的胆小鬼截然不同!我管你要不要升天,但你不许带走他的身体,不许你断送他美好的生命!听见没?不然,我会他X的将你的坟挖出来,再将你碎尸万段一百遍!”
男子张着大眼,呆呆地瞪着他。
“还有你,侯育轩!”企图以激将法刺激“沉睡”在这身躯里的“主人”,道:“你要让这种废物鸠占鹊巢到什么时候?人好也该有个限度,你是白痴啊?像你这种白痴,不配当我的对手!”
翟要略微换气休息,正要继续开骂时,男子的双眼陡地一张。
“姓翟的!你在骂谁?”
那口吻,那语气……翟要瞅着怒目攒眉的脸,小心求证道:“你……是侯育轩吧?”
“妈的!你干么在我睡觉的时候鬼吼鬼叫?吵得我不醒都不行!”
“你还真是天下无敌的单纯笨蛋。”翟要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叫骂居然发挥了效果。该说他厉害,还是自己天才?
“哈啊?你是想找我打架是吧?!”
“不。”翟要瞅了他一眼,蓦地扣住他的后脑勺,飞快地亲吻了他一下。
侯育轩呆若木鸡地张大嘴巴。“你、你在干么?”
“因为太高兴了,不知道要说什么。虽然想海扁你一顿,不过现在没时间,只好亲你来出气喽!”翟要没头没脑地回完话后,拍拍屁股起身说:“来吧,帮我个忙,把阿蓝抬出去!动作快,我们没时间了!”
经他这一提,侯育轩才发现自己竟置身火场。“咦?失、失,失火了?!”
“对,失火了!再不走,我们三人就要被烧成烤小鸟了!快走吧!”用床单包裹起阿蓝,翟要遮掩住口鼻,嚷道。
天大的事都得先搁下,侯育轩急急忙忙地上前帮忙扶着昏睡中的少年,与翟要两人三脚地逃离火窟。
数辆消防车在他们奔出邢家大宅的一楼大门时,也及时抵达现场。确认过他们三人的状况只有些许的呛伤后,十几名消防队员拉着长长的水管,迅速地冲入火场灌水抢救。
翟要看见大半夜里,竟然已经有些人群在周遭围观(这附近邻居又不多,这些看热闹的人是打哪里来的?),研判应该是邻人发现了火光,帮忙报的警吧。
“对不起!”这时候,哭哭啼啼的小茜,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诅咒你们的!都是我的乌鸦嘴,房子才会失火的!”
翟要与侯育轩面面相觑,不解女孩为何会跳出来承揽这场火灾的责任。
※※※
火势在将近三十分钟的抢救之后,顺利地被扑灭了。
整个二楼有一半的房间都被毁了。站在被水淋得到处都湿答答的大厅中,往上一望,还有个一公尺大小的庞大窟窿,穿透了一、二楼的隔间木质地板。可以想见,当时火势之猛烈。
“唉,这房子绝对卖不掉了。”翟要站在窟窿底下,仰头兴叹。
“别说了。”没精打采地,侯育轩嘟囔着。
“你是后悔了吗?若是没与老太太赌这一个月的约定,也许今天这屋子就不会惨遭火噬了?”睇笑着问。
育轩闷闷不乐地说:“火灾是场意外,我难过的不是这个。”
“那,是小茜的事?”
育轩叹了口气。他真的没注意到,自己执着地想卖掉邢家老宅这件事的背后,却有个成天担心自己会因而失去一份养家糊口工作的女孩,因此而想不开地做了些傻事。
方才小茜向他们俩道歉,育轩才知道,她为了赶走他们,暗中动了不少心思与手脚。不过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只有一个人,能玩的花样也不多。好比第一天的装神弄鬼也不是“误打误撞”,只是她正要脱下扮鬼的衣服之际,却意外地被翟要撞见,只好赶紧找借口说是衣服穿反了。墙上的恶作剧涂鸦,也是她的杰作,希望能吓唬到他们。
这些事,对付两个大男人效果有限,看在育轩眼中,实在也算不了什么大错。
反而是她深深自责因为诅咒了他们而真的发生不幸一事,更教人心酸。
“总觉得应该道歉的人是我。”育轩心情低落地说。
翟要一笑。“不管有什么理由,存心害人是不对的。我觉得老天爷很善待小茜了,让她在犯错不深的时候,就能及时悔改,避免了将来她犯下更大的错。这不是一次很好的教训吗?你愧疚个什么劲儿?”
“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同情能当饭吃吗?我很乐意帮小茜找下一个工作,这比在嘴巴上说说同情要来得有用多了。”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听得人很火大。”不情愿地,育轩回道。
“我看是你自己火气太大吧?要不要叫消防队回来帮你也灭一下火?”
育轩恼火,气自己竟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你一脸很想咬我一口的表情呢!”双眸含笑,揶揄着。
咬?育轩打量着翟要白白细细的脖子、光滑的脸颊、与包裹在T恤底下隆起的胸膛。不知道张口咬下去会是什么滋味?
……舌尖滑腻地舔舐过锁骨的性感凹槽,齿列深陷在平滑有弹性的肌肤中。
被自己脑海中突然进出的画面吓了一跳,育轩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谁、谁要咬你的韧皮!我啃皮鞋都胜过啃你!”
“说得好象你啃过一样。”翟要眨眨眼。“侯育轩,你该不是跟我装傻,嘴巴上说你不记得了,但其实你脑子里全记得那些夜晚你跑来骚扰我的细节吧?”
“那个不是‘我’!‘我’没有骚扰你!”
拜托,要不是有“火灾”为证,育轩打死也不相信自己被“鬼魂”附身,还逼翟要跟自己殉情一事会是真的。
可是自己完全不记得泡茶的过程(还在他们茶中下药)是真的;对“说故事”一事毫无印象是真的;而当时自己手上拿着熄掉的蜡烛也是真的。种种迹象都显示,这不像是翟要编出来的连篇谎话。
最诡异的就是,在听阿蓝的鬼故事听到吓晕过去的时候,他人是坐在楼下的沙发,结果一醒来,自己却身在翟要他们的房间中、火场里。
除非是育轩有能力在睡梦中瞬间移动,否则他也解释不了自己是怎么样上楼,又是怎么样闯入翟要的房间里。
“嗯,但是明明就是你的牙齿、你的嘴巴、你的手在我身上偷吃豆腐啊!”紧迫盯人地戏弄着他,翟要步步进逼道:“虽说不知者无罪,但事实上你还是占尽了我的便宜,该怎么补偿我?你说。”
“我、我……”频频后退地,育轩慌张地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俊脸,以及唇畔那整死人不偿命的邪恶笑意,冷汗直流地道:“我道歉行不行?”
“害得我好几个晚上睡不好,你一声道歉就想打发吗?”得理不饶人的一双猫眼,气焰嚣张地扬起。
“我也被你吻了啊!”被逼到角落,狗急跳墙地说。
“喔,我只吻你一次。就算扣掉那一次好了,你还欠我九千九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