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去想明天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
“可是,我不能再丢下你………”
怀王字字泣泪的摸样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
“你不恨吗,承玉?我们将你逼得这样?你不恨吗?他要杀你,你不恨吗?我让你进来,你不恨吗?不恨我们吗?”
他靠在床上,闭上眼,泛起一个久已不见的笑容。恨吗?若是能恨的话,他早已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十年前他没恨过大皇子,虽然他至今仍未弄动大皇子为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作出的是杀他的决定,可能当时小,还不懂得恨。现在大了,接受桂王十年的保护,为桂王做个垫脚的,报答大恩的万一又如何呢?何况对方是桂王啊!他永远都只能远观的桂王,永远都只能在心里想念的桂王。为他死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只是心中的痛又从何而来?
他叹了口气,京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啊。
第二天,竟然洋洋洒洒地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似乎是想把一切都淹没,片片成了梦幻。
他软软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花,突然有些羡慕那些不用思考的东西,只要轻轻地飘下,瞬间就不见了,融会在一个整体里,再也看不见单独的个体。
一个开门声并没有惊动早已木然的他。
“承玉大人。”是东宫的亲卫队长“太子请您过去一趟。”
他把头偏过来,掀开被子就走下来,不想双脚着地的一刹那,全身引来钻心似的疼痛,他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哼出一声,惨白着脸,跟在后面。
他二人沉默地走了一阵,承玉方感到不对劲。走的这条路隐蔽不说,而且那亲卫队长小心的神色更是让人起疑。
“站住!”他突然停下不走,冷冷地低喝了一声。
前面的人身子一震,极不情愿地回头,“怎么了,承玉大人?”
“你是哪个王府派来的人?”承玉冷着清澈地眼睛,直直地探询对方深处的不安,“还是本来便是插派的奸细?”
话音刚落,一刀白光蓦地闪过,长剑直指他的咽喉命脉!
此时在东宫的大厅,翼箫悠闲地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品茶,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圣旨站在他身后。见到鸿缣出来,翼箫优雅地起身,“殿下,臣弟奉父皇之命前来。”
鸿缣也笑道,“那真是劳烦桂王了。不知道父皇有什么吩咐。”
翼箫把手一伸,后面的小太监连忙递上圣旨,“都在这里呢。殿下接旨吧。”
鸿缣单膝跪下,接过圣旨,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愣,“这……”
“殿下,父皇的意思是越快办越好。”翼箫温文一笑,面色是一贯的温和,“这对殿下也有好处。江南之事拖了这么久,朝廷上下也是人心惶惶的,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乱子。”
鸿缣心里泛气,圣旨所言是令他在一个月之内查清楚私盐之事,务必稳定全国私盐商的民心。可他昨天才知道这事竟牵扯进了朝阳,还没得到朝阳的消息皇命就下来了。一个月的时间,连将严妃从内宫揪出来都不够,哪里还顾得上朝阳的清白?
“好的。”他站起来,也是笑,两人长相相似,就是笑容也出奇地一致,“本宫自当竭尽所能彻底查清私盐事宜。”
一边说一边朝蒲柳打了个颜色,蒲柳理解地点头,悄悄隐去身行。翼箫自是见到,但表情不变,看得鸿缣心里打鼓。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他一个人来,真的就没打算救承玉?
蒲柳也是这般心思。所以看到承玉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大吃一惊,“来人!承玉大人去哪里了?快去找!快去找!”说完就抢先一部冲出去,唯一的念头只是:绝对绝对不能让承玉走了,杀了他也不能让这个人回到桂王府!
承玉定定地站在那里,一点躲闪的意思也没有,甚至把眼睛轻轻地垂下,等待预期的剑锋划过的疼痛。
谁知竟是传来一声闷哼,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抬起眼睛,那亲卫队长就站在身边,长剑滴血,回头才看到地上被一剑封喉的侍卫。
“大人。”那亲卫队长笑起来,像是刚才根本没有杀过人一样,“王爷的马车就在宫外,等待大人一起回去。”
“王爷……”承玉看着那人的诚恳,突然有一中心颤的感觉,原来预感竟没有错?原来他想的竟没有错?
“是。”那人收起剑,从已经死的侍卫身上扒下衣服递给承玉,“一切等回去了再说吧,这里不太方便。”
承玉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接过衣服略一犹豫就换上了。心里却是有如翻天倒海:桂王,桂王!!!
他换好衣服,就跟着亲卫队长往前走,太子桂王争位已久,两人暗地里都向对方设了不少的奸细买通了对方不少的要臣,但是没有料到连亲卫队长这样的人都是桂王府里设的,那桂王的计谋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拐了几个弯,眼看就要到最偏僻的宫门,突然身侧传来冷冷的声音,“你们两个到此为止吧。”
他们两个一惊,看到的是蒲柳提着剑走过来,满脸的讶异和愤恨,“原来你竟然是奸细,东宫待你不薄啊。”
亲卫队长脸色大变,蒲柳就好象是太子的左右手,被他知道了今后定没有活路。容不得细想,他连声音也没有发,提起剑就刺去,就看漫天的剑花飞扬,蒲柳早就料到了这一着,冷冷一笑,毫不费力地抵挡着疯狂的攻势。
承玉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场变数,心头闪过无数的念头,突然有一个像是生了根一样,紧紧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里——这人留着对桂王府是巨大的打击!!!
就在电光火石见下了决定,突然只身冲进他们的战斗,那两人没有料到他竟然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都吃了一惊,承玉挡在亲卫队长的身前,蒲柳来不及收势,一掌就打在他的背上,他吃痛地哼了一声,在前面的人大惊失色下突然将这套衣服备着的匕首拔出来,想也没想就一刀刺向他的心脏。
“你——”那人睁大眼睛看着他,想拿起剑反击,但全身力气尽失,只看见承玉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最终是一片黑暗。
蒲柳愣了愣,不想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但微微细想也就通了,冷冷笑道:“还不走?没想到你也是这么决断的嘛。”走上来就要抓起他的手臂。
——噔!
承玉突然用尽剩余的最后的力气,将之前偷偷藏起来的大石块拿出来向蒲柳全力一击,蒲柳没有料到他竟会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放弃攻击,吃惊之余忘了抵挡,立即眼冒金星,身子晃了一晃,晕倒在地。
承玉长抒了口气,也觉得头晕目眩。定了定神,走上前拿起蒲柳手中的长剑,望向他昏厥前保留的惊憾,喃喃自语,“你我本无私怨,只是各旗为主。你家主子这样对我,虽然有违常理我也能理解。但你对桂王府也是威胁,怪不得我、怪不得我、怪不得我……”
举剑劈下——
哐啷!
他长叹一声,剑已经掉在地上。
算了,算了。他毕竟是下不了手的。大家都只是对各自的主子尽忠而已。
转念一想,时间已经不多。当下不再迟疑,就向外面奔去。原本躺在地上的蒲柳的眼睛突然睁开,坐起望向刚被承玉关上的门,怔怔出神。
离开东宫的容易是预料中的事情。太子一心防着桂王,而他早就熟记东宫一切,穿梭于正急急寻找他的侍卫中间一点也不困难。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他已经在宫门前。
“干什么?!”
守卫的人拿戎一拦。
他的心砰砰直跳,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太子命我出去请国舅进宫,还不让开!”
“令牌呢?”
拿出怀里从蒲柳身上取下的令牌,“信物在此!”
那两人一看,对对方点点头,扯开戎,“早去早回。”
“是。”
在门打开的刹那,承玉的心差点就要停止了。仿若隔世也不过如此。
“轰——轰——轰——咚!”
是外面了。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跨了出去。
门马上又关上了。
“咚!”
是外面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全是太子的微笑。
自由了!
真的。
他自由了。
回望四周,很快便找到那驾马车。在等他是吗?在等他出来然后回去是吗?
他看到马车上有人在张望,几乎忍不住要走过去了。可是,伸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桂王!桂王!桂王!
咬咬牙,他把头一扭,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天空竟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漫天大雪,他越走越远,最终成了白茫茫的大地上一个小小小小的点,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14
承玉逃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鸿缣鸿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只有蒲柳可以见到他。
这天,蒲柳又是例行汇报东宫的事项,鸿缣听完之后问道:“桂王府的探子有新的回报没有?”
“没有。承玉似乎真的没有回桂王府。”蒲柳想了想,又问,“殿下,此事桂王府那边也是挺急的,难道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不。这事他们没有串通好。从头到尾都是翼箫的计划。承玉不过看出了这一点加以配合。”鸿缣握紧拳头,想到煮熟的鸭子最终是飞了,就有一种深深痛恨的感觉。原以为可以就此控制住承玉,牵制住桂王,但承玉的能力出乎意料。坏了他两次好事不说,最后还是逃了。
“去搜!就算要把京城的每一寸地都翻过来也要把承玉给我找到。”他冰冷美艳的脸上这时露出刻毒的残酷,“这回我非要把他拨皮抽筋!”
蒲柳感到一阵寒流穿来,“……是。”
楚希知道的时候正在礼部尚书家的后花园里,准备回府。听到报告,眼睛里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彩。
“他居然逃出去了?”
“是。而且没有回桂王府。”央华点头继续说道,“东宫那边已经下令全力追捕。”
“是吗?”楚希微微一笑,“那看来我们也要追——要比东宫和桂王府的人更快。”
“啊?”央华一怔,“王爷又想趟了这趟混水吗?”
“你不是成日在叫无聊吗?”楚希没有正面回答,“我是不想你太无聊啊。”
央华哼了一声,“什么叫无聊,前些时候还把我安插到东宫去,这回鸡飞狗跳的又要我去张罗,无聊的是你。下次我去了东宫只怕根本没有命回。”
楚希向来宠着这个近侍宠得无法无天,听他这一说,更是笑起来,“怎么像个小媳妇似的?去去去,快去干正事!”
央华恨得牙痒,但也没有办法,只得领命去了。
看到他的背影,楚希缓缓地踱步沉思。
承玉没有回桂王府让人意外。他的脾性虽然温柔,但是个性却很倔强。太子一直没从他那里得到半点好处,反而被桂王反将一军,太子的怒气可想而知。只是他会去哪里?这个世上,照例来说除了桂王可以保护他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他了。在那样的日子里他都没有背叛桂王,怎么这时又离开了?
想不通。
不过,这样更好。
他抬头看雪晴了的天空是一种透明的纯净:这样更好。承玉如果能远远地离开他们皇家,安静地生活下去,对他来说才是幸福。宫斗太残酷,连桂王也是变了心。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唉,露儿,你说这人也真是奇怪,非要失去了才懂得要珍惜的道理,又何苦?”
“呀,这可不像小姐,怎的在这里怀春伤秋起来了?前些时候不是还在叹‘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明月。’今儿个又说什么‘始知相忆深’可是想着那未见面的人儿呢?”
“贫嘴。我是突然想起爹爹如今身陷皇家斗争,这自古就是难题,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命的差事,何苦呢?他们兄弟内讧,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又何必牵扯进去?”
“小姐啊,您这话没少和老爷说,以前说吧兴许还有些用,现在您也算是半个皇家人了,就是说什么也没用了。”
幽幽长长的叹息传到楚希的耳中,令他心意一动:听这番话,那小姐莫不是柳望云?
又听见那小姐吐出悦耳的声音,犹如琴旋的波动,“皇家皇家,多少恩怨都在这个词里啊。”
“小姐不用担心啊,听说宁王爷文武全才,生的也很俊美,和小姐大婚是皇上钦定的,将来小姐嫁过去一定会幸福的。”
就听那小姐轻轻一笑,“幸福吗?嫁得夫君好便是好,不好么,也只得怨命。幸福这东西永远只能靠别人来给予,有什么好的?”
“小姐这么一说难道痛苦便好吗?”
“如果痛苦是自己能掌握的东西就值得好好体味了,不是吗?”
楚希听到这里,不由一愣,幸福只能靠别人来给予,有什么好的?如果痛苦是自己能掌握的东西就值得好好体味了。这不正是自己缺少的勇气吗?
他叹了一口气。
“谁?!”那小姐的耳朵倒是灵敏,寻声问道,“谁在那里?”
楚希本也不想躲,更是想见见柳望云的庐山真面目,便走了出去,“可是柳望云小姐?”
这时,他方才看到自己的未婚妻。
柳眉朱唇,青丝素裙,果是人间难见的美色。尤其是那水眸中暗藏的冷意,使人迷醉。
柳望云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也是吃惊,还道是家丁在一旁鬼鬼祟祟,但见到楚希的衣着打扮,再看他身上所配玉饰的色泽,又是一惊,“奴家正是。大人可是宁王?”
露儿在一旁听得一骇,张大眼睛望着楚希。
楚希早听闻柳望云聪明非凡,也不惊讶,只是洒然一笑点头,“本王正是。”
承玉病了三天。在京城外一间小小的客栈里,发烧、呕吐、四肢乏力。来到外面,他把身上所带的从那亲卫队长那里拿来的二两银子,一半都用来买药,拼着一口气来到这间客栈,果是病了,风寒加上身体的伤,几乎要了他的命。
太子一定不敢明目张胆找他,因为这里面毕竟还牵扯到桂王府。只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养好身体,从长计议也不迟。只是太子不是一般人,就算现在是气头上,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就会发觉这里面可以大做文章——比如向朝廷暗示他一直不肯安心待在东宫,此番离去又拿走了东宫要件,这样既是有人怀疑,找不到他人,就是桂王也没办法,现在比的是谁快了。
他算准这一点,倒也安下心来,桂王不见了他,一定会防着太子在背后搞鬼,一定会抢先上报皇上,这样太子终究是输了这一回。
承玉不知道,他这样想是没有错,桂王也是想到这件事情,甚至打算将计就计再设计一次,只是太子太过厉害,没能成功,反倒是怀王被牵扯进去。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承玉休息了几日,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只是银子已经不多,长久这样呆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日,太阳终于有出头的迹象,他蹋出房门,小二刚好从一间房里退出来,见到他,笑着打招呼,“客官今天气色不错啊。”
他微微一笑,“是啊,病了几天总算好了。想出来晒太阳。”
小二陪着他一起下楼,“客官的身子可真是不好啊,那天来我们店里,小的吓了一跳。啊,不要怪小的多嘴,只是客官为何不在家里养好病再出来?病了这么久也够累的。”
承玉笑了笑,这样淳朴的关心他太久没有遇见了,只觉得暖到心里,“谢谢关心。我只是路上受了点凉,不打紧的。”
一会他们就下了楼,小二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叫唤,连忙又上了前去。
承玉挑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坐下。闭上眼睛享受起很久没有享受过的宁静,小二本想端杯水给他,见他仰头的样子不由怔在那里。
承玉虽未生得矜贵柔弱,但是那幽雅文静的气质能让人有一种心安的感觉,阳光轻轻覆盖在他的脸上,有若轻风蝉翼。似乎已经不在人间。
“兄台,这里可有人?”突然一个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