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宫》第一部
翼箫到了很久很久以后,还记得那年夏天,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他被还是大皇子的鸿缣搂在怀里。
远远的,传来宫女的叫唤声音,合着蛙声,却更让人觉得夜的寂静。翼箫听着听着,觉得恍惚起来,鸿缣的手抚拍着他的胸口,为他缓着气。
——好舒服啊——
他闭上眼睛想,声音越来越悠远且不可捉摸。
“翼箫,哥哥一定会当一个好皇帝的哦……”
他似乎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再也抵不住睡眠的诱惑,就静静地,在鸿缣的怀里睡过去了。
这是鸿缣和翼箫幼年时代最后的记忆,红尘转眼十五年,天下苍茫。
1。
八月的京城还没有彻底凉下来,又有八皇子宁王楚希平定西番叛乱,胜利班师回朝,更是举国欢庆,热闹非凡。当今天子天韶帝,有子十七,内封一太子和七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朝廷内外歌舞升平,繁华似锦。
这日午后,在东宫书房,沉沉的磨墨声,不急不缓,像是外面天上有条不紊聚集的乌云一样。这时,门外传来尖细的声音,“启禀太子殿下。”
正在埋头批改奏章的人,头也不抬,问道,“何事?”
“这……殿下,要下雨了。”
在门外的太监说完这句,抹了抹额上的汗,躬身等着训斥,怎知一炷香时间已过,房内却无半点动静。他咽了咽口水。
“殿下,人……人还在阶前候着。要下雨了……”
依旧是无声,太监等了一阵,眼看是得不到任何答复,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便走了。
在房内,像是从没有刚才的打扰一样,磨墨的还是照常磨墨,太子鸿缣将刚刚看过的奏章放在一边,又拿起另外一本,才看了两行就皱起眉毛,蘸了蘸笔略一思索就在奏章上挥写起来。
突然,黑沉的天空仿佛是被谁用斧头劈开了一道银白的口子,直直地便从开着的窗户里射了进来。照亮了鸿缣的侧脸,只见他剑眉星眸,挺鼻红唇,好不艳丽妩媚,当真可算人间绝色。就在这时,雷鸣乍起,雨点铺天盖地而来,掀起入秋以来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热气,一齐逼进了屋内。
一直抱剑站在屋内的蒲柳正欲把窗户关上,却听到阻止,“不必了,就开着吧。我也想休息一会了。”
听到这句话,磨墨立刻停下来,开始整理桌上的奏章。鸿缣见状,挑了挑眉,一把抓住在眼前晃动的手,“下雨了。”
那人就着被抓的姿势躬身,“是。”
“他还在书房的阶前跪候着。”
声调没变,表情没变,甚至连握着的手腕感受的心跳也没变,“是。”
“想见他么?”
他看了看鸿缣,没有迟疑,“只要殿下允许。”
鸿缣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瞧出任何一点睨头,但这回依旧以失败告终。自从他来到东宫,似乎就真成了活死人,让人见了心寒又心烦,“你下去吧。”
“是。”麻木的声音,麻木的宫礼,麻木的步伐,麻木的开门关门,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
“殿下,那人……”
鸿缣举手摆了摆,“他喜欢在那里跪着就让他跪着。堂堂一个王爷也不怕失了身份。”
“可是殿下,这样下去,皇上那里只怕不好交代。”
鸿缣轻轻一笑,“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怕什么?”
蒲柳一听,也就禁声不语,其实心下仍是担忧,显在脸上,鸿缣见了也不说明,又拿起奏折批阅起来。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天韶帝封王的七子里,长居京城的有二皇子桂王、七皇子抒王、十七皇子怀王。这里面,桂王乃先昌阳皇后之子,封地浙江,但皇上爱此子与太子无异,命其入朝议事,另在京城南面赐官邸一座;抒王乃德妃之子,自昌阳皇后去世,德妃现已是宫中位高权重之人,四年前在帝王面前哀泣膝下怕少麟儿欢笑侍奉,硬是让天韶帝留他下来;至于怀王,他母亲虽然至死不过婕妤,但其中牵涉桂王关爱、右丞相庇佑,内里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缘由,也留在了桂王府邸。
这故事是从太子鸿缣说起。入夜以后,雨便停了。鸿缣在弥花斋用膳,却听传话太监报告,那人还在书房阶前,他听得脸色一变,手上玉箸一丢,吓得太监连忙跪下,“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立刻就请人送他回去。”
他冷哼一声,心思在这一瞬间已是转了又转,平缓了一口气方道,“罢了,叫人伺候他沐浴更衣,说本宫在书房等他。”
“是。”
这时,已是胃口全无,勉强喝了点汤,也懒得叫人随侍,径自从后院,一路踏着昏暗的月光,想着待会的应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书房。
“殿下。”
还没有推开门,门却已经开了,传来低沉浑厚的声音。
鸿缣抬起他那狭长的单凤眼,从记忆贯穿到目视,这个男人,已经比他高、比他壮、比他坚持、比他温柔、甚至比他…深沉。(…_…有点想改变初衷,他们两个好象比较暧昧嘛~~~)他笑了笑,举步进入,“你小心着凉了。”
雨水几乎侵湿了全身,虽然看上去应该用干的毛巾拭擦过,但秋雨侵人,一不小心犯了伤风,亦非同小可。
“谢殿下关心,臣弟身子骨向来硬朗,不碍事的。”他是桂王。二皇子、桂王、翼箫。
他二人相差三岁,母亲都被封为皇后,都是从小丧母,都得到皇帝特别的疼爱。便是相貌上,也是在众兄弟中最相似的。就是后代史官书写此世斗争,也是一句“不过花开两朵,各表一只”作为结语。
鸿缣坐下后示意翼箫也坐下,但得到的是翼箫的摇头。他的眉一挑。
“殿下。”翼箫抱拳躬身,“还望殿下答应臣弟的这个不情之请。”
鸿缣如何不知他的心思,这事两派明争暗斗了月余,正主儿话不了事,皇帝根本不知道起末原由,他得了先机,可翼箫紧咬不放,也是有些累了。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提了。”送茶水的丫鬟端来两杯参茶,他呷了一口,看到翼箫的脸色果真不好,又担心了一句,“还是着太医来看看吧?”
翼箫看了他一眼,似乎咬了下牙,咚地一声双膝着地,“太子殿下,事情何苦扯上含月?还是求殿下把人还给他。太子要人,臣弟府中就有,含月年幼,实在是离不开他。”(…_…这里和“未妨”好像啊)
鸿缣放下杯子,盯着杯缘,声音开始变冷,“事情到了这地步,和本宫说是没有用的。桂王要找的人是父皇才对。”
翼箫抬起头,“如果这件事连殿下都做不了主的话,找父皇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两人陷入对视的沉默。鸿缣的表情渐渐冷下来,像水洗过的月亮;但翼箫的表情反而柔和起来,仿若五月轻轻淡淡的微风。
良久,鸿缣先发了话,看着前方的贴画,上面那句“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据说是杜甫的真迹(》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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