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红燕就闭着眼睛顺着林娜的话想,我这辈子,有谁来关心过我呀? 见顾红燕不说话,林娜缓了缓口气,问,燕燕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是不是什么地方说错了? 没有没有。顾红燕轻轻笑了起来,说,我只是有点跟不上你的话。
你注意过别人吗? 林娜软软地问。
顾红燕笑笑,不说话。
有时候,注意别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林娜说,别人的感受,别人的幸福,别人的悲伤和别人的痛苦都会在你的注意中让你感觉到,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有时候,你感觉到别人的痛苦,你就不会再让别人痛苦。有时候,你感觉到别人的悲伤,你就觉得自己不再悲伤。
顾红燕伸手摸了摸林娜的额头,说,妹妹,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看你呀,怎么现在像极了大观园里的林妹妹了! 林娜摇摇头,说,我没怎么,我只是好久没见着你了,心里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说。
是吗? 顾红燕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问,那你给我说说看,是不是看上谁了? 林娜脸一红,说,燕燕姐你别乱说! 那就是被谁看上了。
林娜急得跺了跺脚,她说,燕燕姐,你别打我的岔行吗? 我都忘了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悲伤。顾红燕打了个哈欠,说。
对。林娜停住手,想了想,问,你见到过别人的悲伤吗? 顾红燕摇摇头。
那你见到过一个悲伤的人跟在你后面的样子吗? 顾红燕忙“嗯”了一声。
那好吧。王副行长终于长舒一口气,又问,在哪儿? 酒店。我们去过的那个酒店。咱们先吃饭,吃完饭,然后……
你别说了,我来就行了! 王副行长压下了电话。
顾红燕立刻笑了起来。那是一种从心里朝外绽放开来的笑,那是一种止都止不住的笑,如释重负。是的是的是的,如释重负! 顾红燕如释重负地想,只要王副行长能够如愿以偿地在卫生间里畅快地撒着尿,畅快地哼着歌,最后,畅快地爬上来,压住她,她就可以如释重负了。房子! 那本来就是我的房子! 红叶小区! 那本来就是我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卖? 我为什么要那么慌张? 钟秀明你就是不管不顾我了再不贷款给萧玉文了又怎么样? 萧玉文你就是得不到贷款了你就是永远都不承认你是我的男朋友了又怎么样? 那房产证上本来就写着我的名字! 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饭是在酒店三楼的西餐厅里吃的。那是一顿索然无味的饭。吃了些什么,到底是怎样把一个单面煎的蛋放进嘴里、把一块牛扒撕分了的,他们都顾不上了。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和影影绰绰的音乐陪衬着他们影影绰绰的心跳。王副行长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吃一口,用牙齿狠狠磨一磨餐叉,朝顾红燕狠狠地笑一笑。吃一口,用舌头狠狠地舔一舔餐刀,又朝顾红燕笑一笑。吃到一半的时候,顾红燕再也吃不下去,丢了汤勺,用餐巾一抹嘴,说,走吧,上楼,我已经订好了房间。
王副行长正朝嘴里狠狠塞一块牛肉,一听见这话,笑得让那块牛肉停在了他的舌苔上。
一切都按照顾红燕设想的进行着。等电梯的时候,顾红燕朝酒店的大堂看了一眼,大堂正在装修,搭满了脚手架和响满了“呼呼砰砰’’的声音,这是惟一的美中不足,进电梯的时候,王副行长在她的腰上轻轻推了一把,她便轻轻这样想。她的这个念头还没有消失,电梯便升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下身一热,她突然感到腹部的一股热流已经朝她的两腿间冲了出来,接着,她的脸就跟着红了一半。
她就这样一半红一半白地想,我的天! 怎么来月经了! 我的天! 它怎么这个时候提前来了! 我的天! 它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我的天哪! 它是来要我的命哪! 这一回,房间在二十七层,顾红燕特意比原来的订得高了一层。可就是这一层,这时,仿佛已经让她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到房间门口,顾红燕怎么也迈不动腿了。
开呀! 王副行长说。
门一开,王副行长推着顾红燕走了进去,听见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响过,便紧紧抱住了她。脱呀! 王副行长边亲边腾出嘴来说。
顾红燕使劲推了推他,说,不行,不行了。
怎么又不行了? 王副行长边问边把顾红燕扔在了床上。你是不是又反悔了,你是不是又想跟我来那一套? 不是! 顾红燕喘着气,说,真的不是! 那赶快脱呀! 乇副行长想了想,笑了笑,问,你是不是等我来帮你呀? 不是。真不凑巧,我是来,我是来,我是来月经了! 顾红燕觉得自己快没有力气了。
你说什么? 于副行长狐疑地停住了手,拿顾红燕四下打量了一阵,说,你怎么那么多事? 是不是又在骗我? 不是! 真的不是! 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提前来了! 顾红燕闭着眼睛,脸红红的,一喘气,就让王副行长受不了。
我不管! 王副行长说,就算是真的,我也不管。
王副行长说完,俯身扑上去,抱着顾红燕在床上滚。
顾红燕一翻身坐在了王副行长的身上,说,你慢点,我问你,你真的不管? 王副行长点点头,一把逮住了她的屁股,说,管什么管? 事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管?顾红燕暗自咬咬牙,俯过身去,问,那么,今后,我告诉你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什么意思? 王副行长的手使劲掐了她一把。
萧玉文是我男朋友,真的,是我的男朋友! 我不管! 乇副行长一伸手把顾红燕拨得倒在一旁,压了上去。他说,我不管别人,我只管钟秀明,他是我的仇人你知道吗? 王副行长在顾红燕的身上撒了欢地动腾开来。
他动一阵,就停下来,狠狠说一句,钟秀明是我的仇人! 再动一阵,又停下来,狠狠地说,钟秀明是我的仇人! 你知道吗? 我不管! 很奇怪,顾红燕那时平静得就像蹲缩在窗外的那片冰凉的月光,很奇怪,顾红燕那时根本就没有在心里骂过一声钟秀明,甚至,顾红燕那时根本就没有想起钟秀明这个人来。她只是在王副行长动得厉害时,张开嘴,哼一声,接着,便满眼满心都是叶小丫的影子了。
第二十章
1
叶小丫还没拉开门就知道,是安大泉来了。
你怎么来了! 看见果然是他,叶小丫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我想你应该在这儿,我来看看你。安大泉跟着走进屋来,站在客厅里,四处打量。
看什么看! 这是我的家! 叶小丫从消毒柜里拿出一只杯子,端在手里,像是要朝安大泉砸过来。
安大泉吓得忙把目光收拢,盯住叶小丫,问,干,干嘛这么凶? 叶小丫“扑哧”一声笑出来,才说,我是说,你怎么现在才来,干嘛? 看不上我现在住的地方? 嗨!安大泉听到叶小丫这样说,才把身子舒舒服服放在沙发上,说,这地方我常来!你爸在的时候,我一星期要来两三次! 什么看得上看不上,我这是高攀了! 说完,想想,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赶紧又补一句,说,我这两天到县上跑了跑,收我的款去了。
什么款? 欠款呀。我这做的是正经生意,那些学校欠着我的款总不能不还给我吧! 那收回来了吗? 有些收回来了,有些没有。现在的人! 还是你借我那五万救了我的命,要不,我那公司就变成我这一个光杆司令了。还好,只要能熬下去就好,只要不关门就好。安大泉看上去好像对谈自己没什么兴趣,转过身来,问,这几天你都在于什么,怎么看着人好像瘦了? 唉。叶小丫叹口气,把一杯热茶放到安大泉的面前,跟着坐下来,眼睛便红了。她说,不管怎么说,我爸这辈子,只剩下你这个朋友了。
嘿嘿。安大泉笑笑,说,还有你呢。
你别胡说! 叶小丫用手擦擦眼角,说,我是他的女儿,不管他怎么样,不管他是谁,女儿就是女儿,你说对吗? 安大泉点点头,说,我最欣赏的,就是你对你爸的样子。有时候我想,可能有些做儿子的都很难做到。这可能就算是女中豪杰了吧?或者,我想,要是倒退五十年,你肯定就是个压寨夫人了。哈哈哈!安大泉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叶小丫笑弯了腰。
嘿嘿嘿。安大泉也跟着笑起来,笑完了,才问,我差点忘了来这儿的正事了。我问你,怎么不见你去红叶小区住了呢? 叶小丫一听安大泉的话,脸立刻阴下来,说,那本来就不是我的房子! ”
安大泉好像懂了点,点着头,说,怪不得,我说怎么今天早上我看见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从里边出来呢,哎,那房子是她的吧? 是! 叶小丫咬咬牙,说,就是她的! 本来就是! 想想,像是还有一肚子的话,就问,安大泉,是不是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傻乎乎的,常常把自己的东西到处丢,有时候,甚至把自己都到处丢? 叶小丫呆呆盯住安大泉,但是,又像是呆呆盯住了城市之外的某一个地方。
安大泉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傻你知道吗? 我把每一个对我好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口袋或者是储藏室保险柜你知道吗? 我傻,我以为人人都像我一样,可以把自己的东西到处乱丢的。我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只要是谁的,就永远都不会去争去抢的。我疯你知道吗? 只要别人夸夸我,只要别人一用那种不知道是欣赏还是羡慕的眼神看着我,我就疯了。我爱上他就是疯了,我喜欢坐他的车就是疯了,我莫名其妙住在那幢又大又空的房子里就更是疯了! 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我怎么听着好像是你的那个女朋友跟你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 可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挺好的。
我们俩? 是。叶小丫点点头,手指不停地把玩着一只茶杯,说,怎么说呢? 我们俩就像一部手机上的两块电池,这块没电了,另一块就会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填进去。可是,现在,两块电池都没电了。
听不懂,高深。安大泉说。
笨! 叶小丫骂了一句,说,我好不容易说了句那么有意思的话你都听不懂,怪不得是个好人呢,我看你也只能当好人了。我是说,病,两个人之间的病,两块电池都没电了,就只能忙着充电了,就谁也顾不上谁了。
还是不懂,还是高深。安大泉冲叶小丫摊开手、撇撇嘴。想了想,又问,那么,你的电什么时候充好? 不知道。叶小丫说,这部手机也许只能暂时关机了。也许,就再也充不好电了。
嘿嘿! 安大泉笑了笑,说,我懂了。
你懂个屁! 叶小丫伸手指了指茶杯,说,别说了! 喝茶! 你只配喝茶! 别! 安大泉伸手挡了挡,说,我还懂得关心人呢。我就是看着今天早上那情景觉得别扭才过来找你。怎么样,这两天好不好? 在忙什么呢? 不好。叶小丫浑身一哆嗦,说,把我吓死了! 所以我才问你怎么才来。
什么事? 安大泉往前凑了凑。
你还记得阿毛吗? 叶小丫满脸惊悚。
记得。你的那条狗。
我见到杀它的那个人了! 叶小丫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
不可能吧。安大泉一脸的惶惑。
我想去找他。
谁? 修水龙头的。你来了,我就敢出门了。叶小丫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2
来到了车上,安大泉才把事情全部弄清楚。
你要去找他? 安大泉敲着方向盘问。
他都来我家了你知道吗? 我要不找着他,哪天他要是把我也杀了,你来哭丧啊!叶小丫咄咄逼人。
怎么找? 安大泉还是敲着方向盘,神情像一只表演失败的大猩猩。
我怎么知道? 反正,他就是个修水龙头的。一想到大猩猩,叶小丫一下笑出声来,伸手就给了安大泉一拳。
对呀! 安大泉用敲方向盘的手使劲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电话呀! 什么?什么电话? 你打的电话呀! 你不是说你打电话叫他来修的水龙头吗? 安大泉盯着叶小丫,这一回,像是表演成功了。
在楼上! 叶小丫喊了一声,就拉开车门,朝自己家门口跑。
他们来到楼上。叶小丫顺着那些贴在墙上的纸条找到了那个电话号码,立刻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女人。她的声音甜甜的,透着一种洁净和光滑的感觉,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叶小丫甚至还觉得,这声音突然间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喂。你有事吗? 那个女人问。
我是前两天请你们修水龙头的。那个,那个师傅还在吗? 一说到那个男人,叶小丫便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跳。
噢,他现在不在,去工地了,你有什么事,我转告他,他要晚上才回来。那个女人毫无防备,露出了破绽。
工地? 在哪儿? 叶小丫立刻抓住她的尾巴。
你们说吧,你们有什么事? 我叫他晚上来。
噢,是这样,他在收钱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钱丢在我这儿了,五十块,我想他挣钱不容易,想给他送过去。
是吗? 那个女人笑了起来,说,那我让他晚上来拿。
不用了。我们刚好有车,给他送过去就是了,省得他再跑一趟。叶小丫朝安大泉挤挤眼睛。
那可真是麻烦你们了! 那个女人说,我们家金平遇上好人了! 他在一个酒店的工地。
酒店的工地? 哪一家酒店? 我也不知道那酒店的名字,离市政府不远,四星级的。
我知道了。叶小丫立刻挂断了电话,问安大泉,听清了吗? 安大泉早已经在一旁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他说,不早说! 巧了,那是金大虾那狗日的工地! 他们把车一直开到那家酒店大堂的门口,安大泉跳下来,一个箭步闯了进去,扯开嗓子就喊,金大虾! 金大虾! 郭金柱刚好提着一桶水泥从他旁边走,就说,我们老板刚出去,你找他他不在。
那你们这儿有一个叫金平的吗? 安大泉的眼睛盯着脚手架,根本不看郭金柱。
我给你找去。郭金柱丢下桶,一拐,就不见了。
一转眼,又搂着郭金平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郭金柱指着郭金平对安大泉说,你找的是他吗? 在撒尿呢,被我给拽出来了!是他吗? 安大泉回头问叶小丫。
是他! 叶小丫直往安大泉身后躲。
郭金平也认出了叶小丫,一看见他们,他转身就走。安大泉几大步追了过去,飞起一脚,把郭金平踢在了地上。接着又一把把他抓起来,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郭金平倒在了地上,卷成一团,血从嘴里冒了出来。周围的工人和不远处的郭金柱都呆呆站着看,没一个人敢动一动。
安大泉又朝郭金平肚子上踢了一脚,才骂,狗日的! 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他妈居然敢把她的狗杀了,你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就可以要了你的小命! 安大泉边骂,边举起了他主攻手的手。
叶小丫这才赶了过来,扯住安大泉。你怎么打人呀! 你打他干什么! 谁叫你打人了! 安大泉愣了愣,刚想说什么,郭金平已从地上一翻身爬起来,飞一般跑出门去。
安大泉还想追,被叶小丫死死挣住。走吧! 叶小丫喊,谁叫你打人了! 你怎么打人呀! 他们重又坐回到车里。安大泉痛快地喘着气,叶小丫慌手慌脚,车门关了几次才关好。
你怎么打人呀! 叶小丫还在不依不饶,谁叫你打人了! 你打他干什么呀! 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
那他不是坏人谁是坏人? 他自己都对你说了。安大泉发动着车,喘息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道。叶小丫把身子扭朝了一边。
安大泉一脚踩住刹车,问,你是说,那房子不是你的,是你那个女朋友的? 叶小丫不说话。
我明白了! 安大泉一敲方向盘,说,这事跟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