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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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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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这人烦不烦呀! 你还让不让我好好吃了! 叶小丫叫起来,一嘴的油。
    从那幢被五光十色的灯火包裹得趾高气扬的海鲜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那么,接下来,自己到底要去哪儿? 当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地走向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小丫,我说你别这样好不好? 回去,咱们回去,今天晚上我哪儿也不去了,我就陪你! 行吗? 萧玉文使劲把挡位推上去,就像是使劲让自己豁出去一样。
    叶小丫摇摇头,说,我要回家。
    小丫你等着,你等我把贷款办下来,顾红燕跟我说贷款下星期就会批下来了,你等我把贷款办下来,我就把顾红燕那婊子养的碾碎了! 剁成肉饼! 剁成肉饼再生吞活剥了她! 停车! 我要下去! 叶小丫突然捂住耳朵叫起来。
    萧玉文一愣,又说,我说小丫你别这样好不好,回去,咱们回去好不好! 咱们上当了! 咱们肯定是上当了! 咱们肯定是上顾红燕的当了! 停车! 叶小丫一伸手揪住了车门锁,推开了门。
    好好好! 萧玉文慌忙把车停在了路边,好好好! 萧玉文说,但你别闹了好不好?咱们回去好不好?叶小丫推开车门跳了出来,冲到后车门边,拉开,拖出了自己的箱子,刚要关,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把手伸进自己的包里,一阵刨,随后,拎出了一串钥匙,丢在萧玉文身上。
    这是房子和车的钥匙。叶小丫的眼睛在夜空中扑闪着黑亮黑亮的光。车在停车场里,老位置、老地方。  “砰”的一声,叶小丫关死了那辆黑色大奔的门。
    我操! 萧玉文拍打着方向盘,对着叶小丫吼,我说小丫你别这样好不好? 你别这样好不好! 你走吧! 叶小丫看着他笑笑,突然嘴一撇,要哭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惊人的狠,滚! 你滚! 你给我滚! 我操! 萧玉文像一头被困其间的暴怒的疯牛,一脚踹上油门,轰鸣着,想想,又说,我说小丫,你怎么就不会听话呢? 我说你听我一句好不好! 滚! 你给我滚! 你要是再不滚,我就把我自己碾碎! 你滚! 你快滚!萧玉文立刻委顿下来,像是突然从山尖跌进了山谷,他摸索着抓起叶小丫丢在身上的那串钥匙,像是在山谷摸索着抓住一片救命的草。他摸索着把那串钥匙放进了车子考究的副手箱里,然后,摸索到了挡位,说,那好,那好,我走,我走,你好自为之! 滚! 叶小丫几乎跳了起来,头发在空中散乱地飘。
    可是,车呢? 车并不委顿,更不像一头疯牛。在叶小丫的眼里,那辆黑色的大奔在这座城市的街上依然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王子,在尾灯划出的一道优雅的红光的映衬下,优雅地汇进了车流。
    这就是背叛了! 那一瞬间,叶小丫才想起了这个词。这就是背叛了! 背叛就是让你眼前的一切完全变了! 背叛就是你周围的人完全变了! 不在了! 走开了! 背叛就是眼前的这条大街,你再也休想从里面找到过去的一点声响,你再也休想从里面找到过去的一丝痕迹。还有陌生! 背叛就是让你突然变得陌生,让你突然之间就被抛到了一个陌生的境地,就像眼前的这条大街,它真的让叶小丫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叶小丫忙掏出电话,拨余雷的电话。
    响了很久,余雷才接。喂! 余雷那边的声音大得仿佛正在肆虐着一场风暴,叶小丫知道,那是迪高厅的声音。喂! 余雷大声地喊。
    你能不能来接我。叶小丫说。
    你说什么? 你能不能来接我! 接我! 噢! 你在哪儿? 叶小丫便朝四周看了看,说,好像,好像在你写字楼下边。
    那好那好那好! 你就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到! 我和高辉正在“烫”呢,我们一齐过来跳吧! 我要回家。
    你说什么? 我要回家! 回家! 叶小丫冲着电话,尖叫起来。
    就连痛苦也好像是变了。叶小丫压了电话,站在街边,想,不是好像,是真的变了。痛苦已经变得不再痛苦,或者,痛苦已经变得比痛苦还要痛苦。她想起了安大泉,这个从前陌生的男人,这个跟余雷一样只会一个劲地对她好的男人,这个傻乎乎的男人。她想起了他们一起喝醉了呆在酒店的那天晚上,她想起了她轻轻飘过去,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的样子,她想起了后来安大泉又返过身来,把她抱在怀里的样子。那天晚上,他们就这样互相拥抱着,仿佛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走过了一辈子的黑。那天晚上,安大泉安静得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抱着她的时候,就像抱着一碗不敢泼洒的水,静静坐到天亮。此时,叶小丫怎么也弄不明白,是安大泉使自己的痛苦变得不再痛苦,还是萧玉文让自己的痛苦变得更加痛苦。
    余雷就来了。叶小丫看见余雷的车朝自己俯首帖耳地开过来的时候,就想,安大泉也会来的,安大泉也会在她一个电话之后,就来的。安大泉也会像余雷一样把车轻巧地停在她的面前,之后,笑笑,像余雷一样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牙,问,去哪儿? 叶小丫就会立刻迎上去,说,回家!
    2
    家是变得最惨痛的地方。她知道,父亲根本不可能像从前一样雍容自在地拖着大拖鞋等着她了。
    鱼缸是干枯的,残留的一片水渍之上,聚集着一群死鱼焦渴的身影。茶几上的几个纸杯也是干枯的,它们和父亲的那个大茶杯相对而坐,此时,它们让这间大屋子越发暗淡凋零。
    叶小丫连忙按亮了灯。
    现在,她可以看清这个空荡荡的大客厅了。沙发,黑色的皮面上布满了一层灰白。那是尘埃,那是她从来就没有注意过的东西,那是早已经在她的生命中过滤掉忽视掉的东西,现在,它们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它们要她关注。高大的书架,那是父亲摆放他的学识和显示他的博大的地方。旁边立着一个冰柜,那是她一回家就直奔而去的地方。
    接着,叶小丫就看见了门。门是紧闭的。厨房的门、卫生间的门、卧室的门,那肯定是父亲临走时仔细关严的。因为紧闭,叶小丫似乎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家里有那么多的门,远的,近的,缩在角落里的,横在眼前的,现在,它们都以同样紧闭的姿势朝叶小丫挤压过来,它们让叶小丫找不到一丝可以进入的、回家的缝隙。
    父亲原来是这样离开家的,父亲原来是这样一扇门一扇门关好后,才让人带走的。难道,父亲在就要被关闭的同时,也彻底关闭了自己吗? 关闭,被别人关闭。关闭,自己去关闭。天哪! 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 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凄凉?叶小丫的眼睛一扇门一扇门地敲,叶小丫的眼睛一扇门一扇门地拍,可是,门却没有动静,门固执而又愚笨地停留在被父亲关闭时的那一声闷响之中。
    叶小丫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这时,一缕奄奄一息的光在她眼里闪了一闪,她就看到了她自己卧室的门和悬挂在门把上的那把孤零零的钥匙。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把钥匙,那是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钥匙,那是她还没有搬出去住的时候时刻带在身上的钥匙。那时,她怕不把它带在身上就会被父亲带在身上。那时,她怕没有了它,父亲就会突然闯进她的房间,一次次让她心里的那条塞纳河,变成碎片。那时,她依赖它,她厮缠它,她留心它,她提防它……
    现在,它就那样被一根毫不起眼的线挂在了自己卧室的门把上,它就那样毫不起眼地挂在那儿,毫不起眼得如同父亲把它挂在那儿的那个毫不起眼的动作。
    爸爸! 叶小丫一把抓起了钥匙。爸爸! 这个时候,叶小丫才一屁股坐在门边,靠着她的紫色旅行箱,痛哭失声。
    3
    叶小丫第二天就去看父亲。
    她只有父亲了。她想,确确实实,她只剩下父亲了。
    拉开门,叶小丫在门边愣了愣。眼前是一条空寂而又沉闷的楼道,没有了红叶小区汉白玉的台阶,也就没有了红叶小区出门时的那种翠绿的空气和舒坦的心情,更没有了那种横行的眼神和夸张的步调。叶小丫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可是,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她仍在想,她怎么就没有觉得失去了什么? 她应该失去点什么才是呀!她怎么从那天晚上顾红燕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开始就彻底没有了这样的感觉?她想,自己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了。
    直到安大泉的电话响起,她好像才又想起了什么,一个隐讳的念头在她的心里左冲右突,看着安大泉在自己的手机上闪跳的样子,叶小丫终于笑了起来。
    喂! 安大泉一接通就没头没脑问,叶小丫你昨天是怎么搞的? 怎么不开机? 你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找了你一整天! 单位也不在,单位说你请假了! 是请假了,怎么? 有事? 叶小丫抬头望了望正要铺洒下来的阳光,觉得满眼都是阳光。
    有事? 难道你不知道昨天有什么事吗? 安大泉像是被一口气噎着,半天没缓过劲来。
    不知道。
    那昨天是什么日子你总该不会忘吧? 昨天是什么日子? 我的天! 安大泉在那边一声长叹,说,昨天是你爸宣判的日子! 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呀! 叶小丫叫了一声,又忙转身看看四周的动静,问,不是说明天吗? 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正准备去呢! 我怎么会弄错呢! 都宣判了我怎么会弄错呢? 呀! 叶小丫又叫了一声,问,都宣判了? 那谁在他身边? 我! 安大泉停了停,又说,对不起,小丫,我找不至U 你。
    叶小丫听安大泉这么一说,眼泪就跟着簌簌往下掉,怎么拾也拾不完。
    你在哪里? 安大泉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哭。
    我在,我在教委宿舍。我在我家! 叶小丫说。
    你等着,我来接你。安大泉像是边说边踩下了油门。
    父亲被判了五年。可父亲看上去挺高兴的。父亲一坐下来,就说,我算了一笔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五年也就是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我一天看一页书,五年我才看一千八百二十五页,我一天看两页,五年也才看三干六百五十页。要按两百页一本书算,我五年也就看十八九本书,要按三百页一本算,就更少,也就十一二本,所以,我还得抓紧时间,我要一天看三页。
    爸爸。叶小丫喊了一声,眼泪跟着往下掉。你瘦多了! 叶小丫说。
    瘦? 对,是瘦了。父亲像是不愿意被打断,自己接着说,可要是在过去,你怎么想瘦也是瘦不下来的。我还算了一笔账,五年,我要是十天思考一个问题,也才一百八十多个问题,不够! 时间根本不够! 远远不够! 你知道,小丫,一个人一生有几个五年? 又有几个五年是安静的? 是没人理你没人请你吃饭没人求你办事没人要你赔着笑脸也没人在你旁边赔着笑脸的? 如果一个人一生只用思考一百八十个问题,如果一个人一生只遇到一百八十个问题,那这人生就太简单了! 你说是不是?叶小丫点点头,安大泉也跟着点点头。
    父亲接着说,可怎么可能呢? 一百八十个问题,我又算了一笔账,一个人一年就算只解决十个问题,那一百八十个问题也只用十八年就解决完了。剩下的时间做什么呢? 太简单了! 这样的人生简直太简单了,简单得就像一张天大的白纸,上面只写了可可怜怜的一百八十个字。怎么可能呢? 要是这样,这人不就太奢侈、太幸福了吗? 要是这样,这人不就太明白了吗? 可有的人一辈子只想一个问题。安大泉傻乎乎地插一句,立刻,就被叶小丫一脚踹在小腿肚上。
    那个人要么是傻瓜要么是天才! 父亲直愣愣地看着安大泉,说,可是你既不是傻瓜也不是天才,知道吗? 我们是凡人,凡人是什么知道吗? 凡人就是每天都被那些傻瓜和天才看不见的琐事和问题纠缠的人,凡人就是要去解决那些天才和傻瓜不想解决的问题的人。父亲紧接着一挥手,像是不愿意再扯远,说,总之,我只想说,这五年,太难得了,我要好好思考的问题也太多了,时间根本不够! 远远不够! 父亲想了想,又说,我已经给自己列出了第一个问题,我怎么才能在五年后变得比从前更强大? 父亲看了看安大泉,说,你知道吗? 这是一个大问题,这个大问题后边又有无数个小问题,这无数个小问题后边还有无数个更小的问题。
    你比如瘦的问题。父亲看了看叶小丫,说,这也是这个大问题中的一个小问题。我算过一笔账,五年,如果我每天坚持跑一公里,五年也才跑了一千八百二十五公里,如果我每天坚持跑两公里,五年也才跑了三千六百五十公里。比起万里长征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我知道,我老了,我连这三千六百五十公里都跑不下来了。我算过,我一天最多能跑一点二公里就不错了。
    爸爸,你……叶小丫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叶小丫的眼泪一下让她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她望着父亲,她想从心里狠狠掏几句什么话来讲给他听,她觉得现在只剩下话了,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话在她的生活中还有如此重要的时候。
    可父亲却狠狠一挥手,像是小时候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父亲说,你别打断我! 你也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 你以为我疯了是不是? 你以为我傻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没那福气! 我今天跟你们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们,我是在认认真真想问题,我就是想利用这段时间认认真真想想问题! 一个人,能认认真真数数自己走过来的路,那是他的福气,福气啊! 可是爸爸。叶小丫抹了抹眼睛,接着说,你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吗? 你真的就像你说的这样看得开了吗? 我是担心你,我是想你好。
    嗨! 父亲一下在椅子上摊开了身子,接着,又飞快地缩起,弓着腰,眼睛死死盯着叶小丫,说,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们知道吗? 到了这个地步,人是最看得开的。我就是因为看开了我才这样说的,我才这样想的,我才想这样做的。
    你知道吗? 父亲朝叶小丫这边拱了拱,使劲咽了一臼吐沫,眼睛里突然亮起一层奇异的光,说,我每天跑步看书想问题,就是为了出去后做一件事。你知道吗?我要去看你妈! 我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她! 我已经憋了很久了,我想跟她说说话,我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你知道吗? 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她笑起来也是你笑的样子,她哭起来也是你哭的样子,她就是睡着了,也是你睡着的样子。父亲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父亲的声音像是在天上飘。
    爸爸。叶小丫喊了一声,也朝前拱了拱。虽然隔着一张桌子,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那种偎依的滋味。
    父亲好像也感觉到了,他朝前迎了迎,像是把女儿拥在怀里。那一刻,他好像有点情不自禁。他说,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妈她在哪里,住在什么地方,我这儿,还有她的电话号码。
    真的! 叶小丫感觉自己心里有一个地方一阵颤抖,接着,浑身就这样颤抖开来。真的! 她喊,她感觉她只会这样喊了。
    父亲点点头。父亲此时就像一个魔术大师,控制着叶小丫所有的期待和想象。他说,真的。
    那你快告诉我! 叶小丫一把抓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软软的,宽厚而又博大,像是掌握了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
    在马赛。河边。一栋楼。她告诉我说有三层。父亲说,你记着,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电话号码。
    叶小丫的心里一下就印上了那串数字。叶小丫的心里一下就被那串数字塞得满满的。直到警察老张轻轻敲敲她紧挨着的桌子,说,时间到了。
    叶小丫站了起来,接着,她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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