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口中的大道理刘川听得无动于衷。
第十六集(6)
教官:“……还有《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也就是每一个服刑者都必须严格遵守的六章五十八条,也是入监教育的主要学习内容,要求熟记、牢记,要求倒背如流……”
生活卫生科白天
小珂正在登记新犯人的钱款和贵重物品。她登记到了刘川的名字。她看到写有刘川名字的小塑料袋里只有几块零钱,她拿出数了数,然后反复捏摸着那几张钞票,良久,才在账表上写下了刘川两个字,写下了五元四角钱的金额。
操场白天
下午,新犯人们进行列队训练,齐步、跑步、踏步和正步这四种基本步伐之外,更多是训练三种转法和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列队报数之类的科目。
分监区晚上
犯人在活动区列队学唱队列歌曲《走向光明》,这首歌是司法部推广的狱内队列歌曲,必须学的。教唱的是一个老犯人,他教一句大家唱一句。
“喊起一二一,不要把头低,迈开新生第一步,重走人生路。喊起一二一,不要再犹豫,努力改造重新做人走向光明……”
唱到一半,值班的队长大声喊停,教唱的老犯人也连忙跟喊:“停!停!”
歌声参差不齐地停下来,队长说:“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唱得怎么样啊?”
犯人们无人应答。
队长接着说:“无精打采的,这是唱歌吗?和尚念经都比你们好听!我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来,用最好的精神状态来迎接漫长的改造生活。好,大家接着唱,声音要放开!”
教唱的犯人重新起头:“喊起一二一,大声!唱!”
犯人唱起来,虽然声音不齐,但声音真的大了许多:“……春去冬来我们脱胎换骨,亲人的期盼牢记心头。喊起一二一,不要再犹豫,一二三四!”
犯人们唱得跑腔走调,刘川无比烦躁,无比反感,他跟着张嘴,但嘴里没声,这样暗暗抵制一下,心里才勉强好受一些。
队长心明眼亮,喊了一声:“刘川,你怎么不唱?”
刘川这才强打精神,出声地唱起来了。
监号晚上
自由活动时间,犯人们大都在活动区看打乒乓球,在水房里洗脸。监号里只有李京、陈佑成和刘川。李京在照镜子,刘川在垫自己的枕头,陈佑成在刘川身边不停地嘀咕。
陈佑成:“叫咱唱咱就唱,你管他什么词儿呢。我说兄弟,咱既折到这儿来了,就得既来之则安之,有歌就唱有话就说,不能把自个儿闷死。你看这监狱的狱字,右边一个犬字,左边一个犬字旁,中间一个言论的言,古人造这个字的时候就把监狱都琢磨透了,狱,就是两只狗夹着一个会说话的人!”
李京听不顺耳了,看看屋里就三个人,问陈佑成:“你丫骂谁呢?就你是会说话的人,对不对,我们俩是狗!”
陈佑成指指门外巡筒队长的身影:“我不是骂你呢,我是骂……”
监号白天
犯人们正在进行室内训练。练习提放板凳,要求动作迅捷,整齐划一。之后,又由班长交代大家如何进行物品摆放,要求有规有矩。训练最多的当然还是叠被子,班长示范,把被子叠成一个方方正正见棱见角的被包,让大家学做。
一位巡筒的队长走进来,班长喊:“立正!”犯人们立正站好,班长报告:“报告队长,七班正在进行叠被包测验。”
队长点头,说:“继续进行。”
班长:“是!”然后面向大家:“都准确好了吗?”
犯人们站在各自床前,不甚整齐地说:“准备好了。”
班长说:“好,注意口令,开始!”
犯人们迅速抖开被包,快速地叠着被子,先叠完的便立正举手高喊:“完毕!”
刘川是最后一个叠完的,也喊了一声“完毕”,声音却不及别人洪亮。队长在班长陪同下检查每个被包,刘川叠的被包,看上去质量不佳。
队长掀开刘川的被包,发现里边也都乱着,于是说:“刘川,你的训练态度还是要进一步端正,你看你这被子叠的,啊,你自己看看。队列也好,叠被子也好,背‘六章五十八条’也好,你在你们班的成绩总是最差。连孙鹏这文化不如你高的,连刘晓柱这种农村来的,成绩都排在你的前面,这是什么问题呀?你自己要好好想想。”
管教办公室白天
刘川走出管教办公室,向自己的监号走去。
一个队长和刘川迎面而过,走进办公室,问坐在屋里的分监区长杜剑:“跟刘川谈完了?谈得怎么样啊,这小子态度好点没有?”
杜剑:“跟上次小王找他谈差不多,还那样,面无表情,少言寡语,问一句答一句,冷冷淡淡的。”
屋里的另一位队长说:“说白了,就是这小子以为自己特殊,不清楚现在自己是谁,是民警刘川还是老板刘川还是犯人刘川!”
杜剑:“正因为这小子确实当过民警,过去家里确实有钱有势,现在突然变成阶下之囚,对罪犯的身份就难以适应,所以导致至今摆不正位置,放不下架子。”
队长:“所以这种人,入监教育的学习任务比其他犯人反而要更艰巨,只有强制他认清自己的罪犯身份,才能彻底消除他的反改造情绪。”
另一位队长问杜剑:“哎,这情况你跟钟大汇报了吗?刘川过去在遣送大队的时候,钟大正好当遣送大队的大队长呢,他对刘川应该比咱们更了解。”
杜剑:“钟监区长抽到局里参加狱务公开手册的编写工作去了,估计下周能回来了吧。”
监舍楼顶白天
犯人们正在修房顶,工间休息时,围在一起闲谈,听李京吹牛胡侃。
李京:“……没用,你工资再高也不抵我做成一笔生意,我做买卖那阵儿,我出门没有不打车的时候。”
孙鹏:“你丫怎么不买个车自己开你那么有钱?”
第十六集(7)
李京:“买车多麻烦,又得修车又得加油又得年检,走哪儿还没地儿停车,打车最方便了。再说了,好车咱也都坐过了,瘾都过过了。”
陈佑成:“你都坐过什么好车?”
李京:“我结婚就坐的是卡迪拉克。嘿,前边弄一辆奔驰300开道,我和我媳妇在后边坐‘卡迪’,后面还跟了一大串车,那叫一个威风,这咱都坐过。”
另一犯人:“你结婚摆了几桌席呀?”
李京:“你先别问几桌席,你知道我是在哪儿摆的席吗?万和城!那是北京最牛掰的地儿,你们谁去过?万和城的鱼翅燕窝,那是全北京最贵的,在万和城洗一次桑拿,一个人没有一千块钱绝对下不来。”
犯人不信的表情:“一千?”
李京:“我蒙你干什么,你真没见过世面。”
犯人:“那你结婚花了多少钱?”
李京:“别的不算,光那天在万和城,我就花了五万多!我也是因为结婚,我媳妇要个排场,才挨了那么一回宰,要不然我才不那么傻呢。我告诉你们,在万和城吃饭,吃完了洗桑拿,那就跟在王府饭店地下名品店里买衣服一样,都是钱多了撑的傻波依才干的事!”
刘川一直坐在另一边,望着楼下的监狱广场发呆,并不去听李京的胡侃。但当李京说到万和城三个字时,他的神经跳了一下。“万和城”这几字不断刺入他的耳鼓,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恍惚起来。
监狱办公楼白天
钟天水走进楼门,正碰上监狱长邓铁山,两人一起往楼上走去。
邓铁山:“你什么时候从局里回来的?狱务公开手册定稿了?”
钟天水:“我今天刚回来,手册得先送局党委,后面要再改就用不着这么多人了。”
邓铁山:“哎,你知不知道原来咱们监狱遣送科那个辞职走了的刘川到咱们这儿服刑来了,现在就押在你们一监区的入监教育中队呢。听说表现不是很好。”
钟天水:“我们监区有人打电话跟我说了,我还没去监区呢。”
邓铁山:“这个犯人比较特殊,你多上点心。”
钟天水:“这我知道。刘川个性比较倔,虽然从罪名的归类上看属于暴力型罪犯,但从他犯罪的来龙去脉分析,他的主观恶性并不很大。他现在的反改造情绪,既有罪犯身份意识没有树立的原因,可能也有其他原因,恐怕得先观察一段再说,弄清了才能对症下药。”
邓铁山对钟天水的看法,点头表示了赞同。
入监教育分监区晚上
钟天水走进入监教育分监区,在办公室和杜剑等人见了面。
杜剑:“钟大,你这一阵不在,我们这儿要请示的事还真攒了不少。你得给我一个完整时间,我得好好汇报汇报。”
钟天水:“行,明天吧,明天我找你。哎,原来遣送科的那个刘川在你这儿吧,表现怎么样啊?”
杜剑还未搭腔,旁边另一位民警先答:“不怎么样,架子放不下来,还以为自己是这儿的民警呢。”
另一位民警纠正:“不对,他还以为自己是他爸公司的少东呢。”
杜剑说:“我们分监区已经针对刘川的表现做了研究,制订了下一步的管教方案,在明身份、习规范、学养成、吐余罪这四句入监教育的方针中,重点是要帮助他明身份。只要摆正了自己的罪犯身份,下面的三句话,才会立竿见影。当然,最后一条吐余罪,他可能倒没什么可吐的。”
钟天水听了,没多表态,只说:“回头我抽空找他谈次话,然后再说吧。”
杜剑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点了下头,说:“噢。”
入监教育分监区晚上
新犯人们组织收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刚从活动区排队回到监舍筒道,进入了睡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分监区值班的杂务走进监舍,叫刘川到干警办公室里去一趟。
刘川去了,走到筒道的端口,在干警办公室的门上敲了两下,喊了声报告,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入。他看到屋子里坐着一个人,那人就是他入监后一直没有见过面的钟天水。
他站在门口,虽然规矩却了无精神地叫了一声:“钟大。”
钟大坐在办公桌前,正看一份材料,闻声抬头看他,声音和过去一样,依然那么平和。不知刘川能否敏锐察觉,那平和中其实透着一丝不曾有过的严肃。
“刘川,进来,坐吧。”
刘川呆在门口,也许是钟大那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与他当民警时,完全相同,让他在刹那之间,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哪个是真。
“进来坐吧。”
第十六集(8)
钟大又说了一句,指了指办公桌侧面的一只方凳,那是管教找犯人谈话时,犯人坐的地方。这个特定的位置立即惊醒了刘川,让他的意识迅速回到了现实。
刘川答了“是”,然后走到凳子前,坐下。
钟大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川,不知是刘川瘦了还是囚服过于肥大,那件蓝色上衣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旷旷荡荡。上衣的左上角,挂着新犯人统一佩带的“二级严管”的白色胸牌,那胸牌以及上面的颜色,是每个犯人分级处遇的明确标识。
钟天水缓缓开口:“听说,你进来以后,情绪不太好,因为什么?”
刘川不说话。
钟天水笑笑:“咳,我也是明知故问,刚进来的人,情绪都不好。适应这个环境,适应新的身份,确实要有一个过程。我也知道你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你是因为参加了东照公安局那个案子的工作,才认识了单成功的老婆女儿,才跟她们结了仇,才被她们报复,然后才失手伤了单鹃的母亲,才失手伤了她的邻居,对不对?这个客观过程我都清楚。从客观过程看,反正……反正你是有点倒霉,对不对?”
刘川缓缓抬起低垂的头,思想似有所动。钟天水接着说下去:“可是,你毕竟是在冲动之下失了手,致使两个人受伤致残,所以你也必须付出代价。你毕竟是经过法院的两审判决,最后是被定了罪名的,所以你必须到这儿来。判了五年对吧?五年,这五年当中,你也必须和其他犯人一样,认罪服判。你过去在监狱工作过,你应该懂得监狱是依法而设的司法机构,任何人,只要犯了罪,无论过程如何,无论罪名轻重,无论在外面的身份高低贵贱,无论在狱内的处遇等级是严管还是宽管,在《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的六章五十八条面前,必须人人平等,人人遵从,啊。”
钟天水态度温和,循循善诱的语气,却让刘川的头又低下去了,没有做声。
看来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效果并不理想。钟天水犹豫少顷,还是坚持说下去:“反正你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利用这五年时间,磨炼磨炼性格、也多学一点知识,俗话说:逆境升人。我希望这五年下来,等出去的时候你的思想品格、知识水平,还有你的身体,都比现在强得多。”
钟天水苦口婆心,刘川无动于衷。刘川的态度让钟天水的焦虑和不满有些难以掩饰了:“刘川,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听进去没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刘川!”
刘川被这厉声一问,问得抬起头来,他抬起头发傻地看着钟天水,钟天水皱眉又问一句:“你到底在想什么?”
刘川语迟片刻,突然疲软地答道:“我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想我奶奶了。”
钟天水愣了半天,依然语重心长:“你想回家?这不是废话吗,你当然想回家了!你奶奶希望你今天晚上就能回家,可你回得去吗!你只有赶快振作精神,多挣点分争取减刑早点出去。在服刑期间考下一门学历是可以加分的你知道不知道,罪犯计分考核办法你学了没有?”
刘川又把脑袋垂下,闷声不答。
钟天水说:“挣多少分可以得一个监狱表扬,挣多少分可以评一个监狱改造积极分子,再加多少可以得局嘉奖,多少分评局改造积极分子,评了这些奖得了这些称号能减多少刑期,你自己可以算嘛。考核办法都写在那儿了,你以前也不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早点出去,主动权完全在你自己手里!”
显然,钟天水的这番话,刘川依然没听进去,他此时的思维,似乎只在自己的情绪中盘桓,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似乎开始主动寻求交流。
“钟大,再过一个星期,就允许家属探视了,您能让我女朋友来看看我吗,您能让我见见她吗?”
钟天水:“你现在这个状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你现在这个表现,别说你女朋友,就是你奶奶,走到这间屋子门口了,能不能让你见,都要考虑考虑。在监狱,服刑人员享受什么待遇,能不能会见亲属,完全取决于日常表现,你日常表现怎么样啊,你自己说。”
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