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家的时候,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先是很细碎的,绒毛样的,无声无息地飘下来,然后渐渐地下得大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映在明亮的灯光里,是金色的,急促地落下来,仿佛是去赶一个盼了许久的约会。
天宫四季如春,恰恰是第一次看见雪。惊得拉下了围巾,仰起脸,承接着雪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立刻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晶莹的水迹,挂在眼睫上,脸颊上,两鬓间,衬得整张脸更加清透清雅。又伸出手,脱了手套,去接那雪花,神情非常专注,在那一刻,他的脸上那浓浓的稚气好象浅淡了许多许多,显出年青男孩子青涩的俊逸。尚未成长的英俊,却足足地打动祁承远。
祁承远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地走过去,第一次,如抱爱人那样地抱住恰恰。低头去看他的眉眼,细细地一遍一遍地看,然后,很缓地把自己的嘴唇印上去。
就在那一瞬间,恰恰突然大力地推开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骇。但脸上却不是怕,而是化不开的浓重的哀伤。
祁承远猛然意识到,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失去他。如果吻上去,他的恰恰,他的小仙子,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祁承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重新把恰恰抱进怀里,心里擂鼓似的,这一分后怕,吓得他手足俱软。
恰恰突然拉起他,往玻璃花房跑去。跑到花房前,恰恰把祁承远推进到玻璃门里去,自己站在外面,然后,把自己的嘴唇印在门上。
隔着清透的玻璃,祁承远也把嘴唇贴上去。慢慢地顺着他的额头吻下来,落到唇上,一路都是冰凉的,渐渐地被他们两的体温捂暖了,热气扑在门上,彼此的面目有一些模糊,恰恰细长的手指贴在门上,祁承远伸手触上去,摸不到,也是凉的。恰恰在门外微笑起来,他有一点害羞,落下睫毛遮住了眼睛,很快,眼睫间便有了湿意。
祁承远推开门冲出来,用力抱住他,抱得那样紧,恨不得他长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祁承远说,“恰恰,恰恰,你别走了,别回天宫去。留下来吧。留下来。”
恰恰闭上眼,听着沙沙的落雪声,他想,原来,雪不仅看起来美,听起来,也这样美。
远处,有一道女声在唱着歌,隔着沙沙的声音,显得挺远,但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在唱,一辈子,就那么一点好时光。
恰恰想,他的这一辈子啊,原本会是那样地长,漫长而蒙昧。只是在遇到抱着他的这个人的时候,才显得这样的短,却又是这样的好。
原本,一辈子,就那么一点好时光啊。
恰恰点头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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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地府
薛允诚带回了老君的仙丹。
可是练离的牙关已经咬紧了。
薛允诚捏住他的下巴,想撬开他的牙齿,但是不行。
允诚摸摸练离散在脸旁的头发,轻轻地喊,“练离,练离,你不想我留你了吗?想的话就张开嘴。”
练离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经过了极大的努力,他的牙关慢慢松开。
薛允诚把丹药喂到练离的口中。
允诚扶摸着练离的面颊,凑上去细看他的眉目,他的容颜在这一个多时辰里居然清减了这么多,因为昏睡,无法看见他清水一般的妙目,也无法听到他利落的嗓音,他的样子乖觉了许多,却没有生气。
允诚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象是他所有的担心直到这一刻才一下子从心里蒸腾出来,他低低地说,“睡了这么久,快醒。”
那个孩子,好象从来没有那么听话过,他缓缓睁开眼,似乎这个动作让他很累,眼睛缓缓地合上了,接着又努力地睁开。
允诚的脸上有了笑意,“看清楚,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练离唔咽了一声,一颗很圆润的泪珠很慢很慢地滚了出来。
允诚用大姆指沾去那滴眼泪,说,“哦,别委屈了。”
这是他说过的最温柔的语句,带着一点宠溺,当然不是很明显的,但是足以叫练离惊奇,不由得睁大了眼,又微微笑起来,贴着允诚放在他脸庞上的手,小动物一样地蹭了一蹭。
大家听说练离醒了,都涌了进来,黑君黎是第一个,黝黑的脸上满是愧疚与心痛,俯下身子看着练离说,“下次,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伤了。你这孩子,我皮糙肉厚的,就是伤一下子也不会有事,以后,记得一定要站在我的身后,不许靠前了。”
宫商角郅四个女孩子也过来了,练离有段日子没见着她们了。
角说,“这下子可老实多了,皮不起来了。”
宫说,“可不是。不过你快点儿好吧。好了咱们来找你捉老鼠去。”
练离脸红了,拉了被头盖住口鼻,只留一双眼睛,看着众人身后的薛允诚。
角又说,“这下子,王的耳朵跟子可算是能清静几天了。”
商是个老实孩子,拉拉角的衣角说,“好了,已经伤成这样了,就不要欺负人家了。”
角睇她一眼道,“哼,若不乘着他现在这样子好好欺负一下,以后就难得有机会了。”
郅比较成熟一点,笑道,“那倒是。以后可难有机会了,有人会更护着的。”
练离只得把头钻进被子去。
倒底是受了重创,练离一会儿便累得迷糊起来,早有御医上来给喂了安神补气的药,练离睡了,却又睁开看看允诚,闭上又重睁开。
允诚说,“好了。我不走开,你好好睡。”
练离满足地叹一口气,这才睡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练离好了许多,果然又活泼起来,只是还不被允许下床,身子还软着,可怎么也躺不住。闷得他只在床上扭股糖似的。直到允诚回来才老实一点儿。允诚带了案卷坐在床边看着,练离靠在床上看着他英俊的侧面,头扭过来又扭过去地看啊看,心里那一个老也放不下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你,真的订亲了吗?你以后会成亲吗?”
允诚稍稍有些诧异,回神想一想,便明白了。
“是啊,”他说,“很早就订了。”
练离的神情黯淡下来,低着头说,“哦。”
允诚心里暗笑,伸出手指在他的下巴上一挠,道,“连聘礼都早下了。你想不想看看?”
练离拼命地睁大眼,才能阻止那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半天才说,“必都是些好东西。不看也罢。”
允诚道,“不行,你得看看。”
练离委屈极了,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要看。”
允诚搬过他的脑袋,小手指点住他额间那粒胭红的痣,慢慢地说,“小鸥,小鸥,你真的都不记得了么?”
练离刷地抬起眼来,惊讶地看着允诚近在咫尺的脸,看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是。。。小哥哥?”
允诚温和地道,“是我。”
练离笑起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可是。。。你变得可真。。真多啊。”
幼年时的薛允诚,住在父亲在天宫那庞大的宫殿里,那个时候,连最小的哥哥都派去了地府,只剩下他一个孩子,很快他也要去地府了,父亲不许他再粘着母亲,把他放到远远的一个小偏殿里住着,只有两三仙仆,每天除了去天宫的子弟学堂里念书,就是呆在殿里修炼。一日,薛允诚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小花园里发呆,空中突然有一声悲鸣,然后,一线白光里,恍忽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下来,允诚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小鸥鹭,窝在草丛里,瑟瑟发着抖。
允诚把它抱起来才发现,它的翅膀被一支箭刺穿了。允诚用极好的仙药给它治伤,那小鹭痛得翅膀蔌蔌地发抖,长长的脖颈柔柔乖乖地依着允诚的臂膀,很让人怜惜的样子。下一刻,它的伤口便愈合了,它高兴地展开了翅,围着允诚跳过来跳过去。又收了翅挨过来,用小小的头蹭蹭着允诚的脸。
允诚知道这是只快要化成|人形的鹭,快乐地抱住它说,“你是要修成|人形了,跟我做个伴儿吧。”
那只鹭修长的脖子轻轻地点点。
允诚高兴极了。
后来,天天允诚一下学,这只小欧鹭果然飞过来陪着它,允诚会用最好的点心喂他,小欧鹭晚间便睡在允诚的床踏边。
再有天界半个月的功夫,小欧鹭就会幻化成|人形了。允诚却在这个时候,被爹派到了地府。
临走前一晚,小欧又来了。
允诚红着眼对他说,“我不能看到你化成|人的样了子。可是小欧,你愿意以后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吗?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会回来接你走的。你愿还是不愿。”
小欧过来窝在允诚的怀里,眼睛里居然聚满了泪。
允诚道,“那么你是愿意的了?”转念又一想,“可是,你化成|人形后我不认识你了怎么办?”
允诚想一想,伸出小手指点中小欧鹭的眉间,“我的五哥哥要成亲了,昨天下了聘礼,我也给你下个聘礼吧,以后见到了也能一下认出来,咱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手指移开处,小欧鹭的眉间多了一粒胭脂红的痣。
练离拉住允诚的手,“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吗?”
允诚微笑起来,点点头。
练离嘟起嘴道,“那你不早告诉我。”
允诚说,“现在我是木板脸。也许你不想跟我一起了。”
练离窝进他的怀里,“你是木板脸啊。可是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允诚摸摸他的头,说,“你可比小时候淘多了。”正待再说什么,那小孩儿突然抬起头,脑袋正正与允诚的下巴重重磕在一处,两人都哎哟一声。
允诚扶着下巴说,“一惊一诈,又干嘛?”
练离跪坐在床上,道,“你说的定的亲,就是。。。”他反手指向自己的鼻尖,“我?”
允诚“那还有谁?”
在他额上弹一指又道,“难道你是冒牌货?”
练离躺下来枕着他的膝道,长长叹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说,“才不是。嗯。。。人间的人怎么说来着?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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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地府
允诚摸摸练离的头发,额间有微微的汗意,额发有一点点湿,粘在他手指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练离时,那个孩子跪在幽暗广阔的大殿上,清朗的声音,抱怨着行头的难看。话语间上扬的尾音,是笑的余声,仿佛还在耳边似的,然后,他做了个鬼脸,以为没有人看见,小小的得意。过去这么些日子了,还清清楚楚的在眼前呢。
允诚温和地问:“很闷?”
练离把允诚的手拉过来,一根一根地数着他的手指玩儿,“闷得恨不能把煤球都搬出来洗一洗呢。”
允诚微笑,他发现自己今天笑的次数比这十来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练离突然翻身趴在他膝上问,“喂,你上次说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有趣的事?快说来听听。”
允诚道:“嗯。带你去看样东西。”
练离跪坐起来,“现在?”
允诚点点头。
练离高兴了,“好哇好哇!”
他那么开心,整个人都象是要淡淡地放出光来。
突然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背过身去,撩起中衣的下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然后转过头来,允诚发现他笑得有点羞涩。
允诚问“你干什么?”
练离低下头,笑而不答,有点扭捏,嗯啊了两声,只是不说。
允诚拉拉他的头发,“说话!”
练离这才小声地说起来,允诚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小声地说话,忍不住把耳朵凑近他,才听清他蚊子哼哼地般的叙述。
刚刚修炼成|人形那会儿,有许多小伙伴,常常一起在天宫的天池边玩,一群小仙子,脱得光溜溜,泡在水里,蹲在池边,亲热得了不得。有一次,有一个小伙伴突然发现一件新奇事,招呼大家来看,说是白练离的肚脐眼儿长得跟别人的都一样。好多小脑袋围上来,扒着练离的小肚皮看啊看啊,都说果然不一样啊不一样。练离又羞又恼,哭兮兮地回家问娘。娘说,没关系啊,肚脐眼长得特别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不凡的经历哦。
练离说到这里,抬起明媚的眼睛忽闪着望着允诚补充道:“果然哦。果然。”连他爱上的人都如此的不凡。地府的阎王哎,这是开玩笑的吗?
允诚实再是起了好奇的心,手比脑动得快。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挑开练离衣襟的下摆,露出他细巧柔韧的半截腰身。果然,他的肚脐眼很是奇特,上半部有一小块皮肤包下来,半遮住了中心那一点小突起,象极了某种小动物耷拉着的懒洋洋的眼睛。
允诚抬起头,正对上练离的眼睛。
允诚只觉得脑子里翁翁地响起来,象在唱一首欢快的歌,可是又含糊了词语,唇慢慢地,对着那孩子的,就贴了上去。
地府的阎罗王,被神差也就罢了,却料不到居然有被鬼使的一天,惭愧哦。
练离的嘴唇凉而湿润,允诚辗转于上,试着一点点地深入,他感到那孩子怔了一下,身体却依然是柔软的,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却并不激烈,宛转如水。
允诚都不敢再看练离,转过头去说,“这就走吧。”
突然感到衣角被拉住了,回头就看到练离的脸上挂着一个水灵灵的笑。
练离说,“等一等哦。那个。。。再来一次。”
允诚故意问道:“来什么?”
练离说,“就是这个。”他撮起嘴唇对着允诚象是吻过来,可是实在是不得要领,居然象小狗似的在允诚的下唇上吭嗤咬了一下。
允诚说:“笨!好好学着。”
自己觉得明明是在骗小孩嘛。
其实,允诚自己也并没有任何的经验,他不过是一个年青的,曾经远离情与爱的仙家。两个人的牙齿问或都磕在一处,但是,没有关系,无损于甜蜜。
夜明珠的光,那么清透,那么亮,亮得没有道理,仿佛故意叫人无法藏住红透的脸。
允诚背转了身,对着还有点呆呆的练离道:“上来。”
练离恍惚道:“什么?”
允诚道:“哦,难不成真傻了么?”
练离才想起来,说是有东西给他看的。便趴上允诚的背。
允诚带练离去的是远离正殿与偏殿的一个很小的殿堂,平常鲜有人去,非常非常的幽暗,只在尽头有一点点微光。
走近了才看清,那微光是来自于墙壁。那墙壁居然是一面镜子,但又不同于普通的镜子,倒象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发着温润的光,练离大吃一惊,讶异里又有着无比的感动。那玉石中,封着两个人,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微闭着眼,年青美好的面容,头发象柔漫的轻纱般缓缓飘动。
练离认出他们就是那两个生前殉情,死后又魂飞魄散了的年青人。
练离转过脸来,眼睛弥漫了泪,轻声地问:“他们的魂魄还在吗?”
允诚点点头,“收拢了来,难点儿,但是,还在。”
练离不知道,为了寻找并收拢这两个飞散了的亡灵,耗费了允诚两百年的功力。
练离道:“他们,还能再投胎吗?”
允诚道:“等适当的机会。”
练离问:“不会违了地府的规矩么?”
允诚答:“不会。魂魄已在地府轮转过一次了。”
练离靠在允诚肩头,说,“谢谢你,谢谢你。”
允诚把他的脸搬起来,细细地看着。用大姆指慢慢地描摹他清秀的眉毛。
“阿离,”薛允诚说,“记得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这个孩子,眉毛长得真是好。”
练离笑嘻嘻的,眯了眼问,“光只眉毛好?别的地方不好?”
薛允诚的大手似乎想朝练离的脸上抚来,半途碰上练离水色氤氲的有点淘气的眼光,却又改了道,摸摸各个儿的鼻子。
“哪里都好。过于好了,我当时想,这样的一个人,该去观音座前做金童。”
白练离委委屈屈地嘟囔,“那你还一心赶我走呢。”又温柔地笑了,再把头贴上他的肩膀,轻轻地磨蹭,突然好象意识到了什么,扬起头快乐地说:“喂,你知道吗?认识这么久,你这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这么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