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离这会看清了薛允诚那格外严厉的脸,神色阴沉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前些日子和睦相对的情景仿佛一下子退去,这回是真的有些怕,赶紧穿好衣服,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临走还没忘了对依旧跪着瑟瑟发抖的去尘无声地喊:快——走!
薛允诚回过头,一把揪住练离,一路无语,一路如风,回到自己居住的偏殿中,一使力把练离摔在床上,对小童道:“找御医来!”
练离看着他大睁如铜铃的眼睛,吓得缩在床角,悄悄地用脚勾过一床纱被,剩着薛允诚回头地当儿,密密匝匝地把自己裹在当中。
不一会儿,地府御医来了,给把了脉,写了方儿,早有小童过来拿了去配。不过片刻功夫,一碗浓黑的味道怪异的汤药已端了上来。
薛允诚扯下练离头脸上的被子,练离往床的深处又缩一缩。
薛允诚道“过来!”
练离摇摇头,又缩一缩。
薛允诚再叫:“过——来!”
薛允诚把药碗重重地顿在矮几上,“我说,过——来——喝——药!”
练离一寸一寸挪近前来,拿过碗,那冲鼻的怪味扑面而来,练离抬起眼,明净如水,祈求的眼神,象软毛的小刷子,希希索索,让人的心酥酥的。
薛允诚目不邪视,不为所动。拉过那个缩成一团的人,捏着鼻子一碗药就灌了下去,呛得练离伏在枕上咳个不住。
薛允诚伸过手去,练离赶紧往后缩去。却只见薛允诚拉过被子,连头带脚地盖住了他。
“睡觉!”
果然到了半夜,练离开始烧起来。
人如同在火里水里几番来去,昏沉中只觉身边有一微凉的物体,下意识里只想靠过去,那物体有着凉的身体,气息却是温暖的,扑在脸上,象是一个轻轻的抚摸。
练离唔唔地更深地钻过去。那物体,长了手,拉他的头发,又拧他的鼻子,最终把他圈起来,包裹起来。练离委屈之下,安了心,紧紧地贴着他,发出不明的咕哝声。
一觉醒来,那团火热已经退去。身边那凉凉的物体也不见了。
练离翻个身,平躺好望向床顶。突然就一个激灵,原来自己居然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想要爬起来,却咚一声又倒下去。
一边有人笑起来。
是黑无常。
黑无常黝黑的笑脸在练离眼前放大。粗旷的眉眼间却含着温情关怀。
“醒了?我说你,淘得太过了。那湖,是随便能下的吗?别看它的水温温的,象是无害。可它是千年来人的眼泪汇成,最是阴寒,极易伤人心脉,这回是王救得及时,再拖延个半个时辰,你还有小命在?”
练离拉了被子,直盖到鼻下子,翁声翁气地说:“下回不敢了。”
接下来几天,薛允诚留练离在身边,两人同吃同住,说是让练离养病,可是薛允诚也没半分好面色,弄得练离看见他就要躲。晚上也只敢挂在床边,睡也睡不踏实,几天下来,小饺子下巴就尖起来。终于有一晚,薛允诚说一把拉过那个快要掉下去的家伙,说:“安生点。”
练离小蛇似地蠕动着蹭过来,“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别气了吧,啊?”
那边答:“睡觉!”
薛允诚有个极好的厨子,烧得好菜。其中有一味茄汁果子狸,极美味。第一次就吃得练离赞不绝口。于是第二天薛允诚又吩咐厨子做了。
练离看见桌上的菜,先扑上来搂住薛允诚的腰,“你不气了吧?我知道你不气了。”
薛允诚拨开他,“吃饭!”
那肉,格外的香,吃得练离连碗都舔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转眼看见薛允诚嘴边沾着一线肉汁,伸出一个指头沾来往嘴里送。
薛允诚叭地呆住了,象被施了定身术,那一根手指轻若微风的抚触感留在唇边,久久不散,一颗心别别地跳起来,跳得越来越急乱,跳得薛允诚对自己恼了火。一句话冲口而出:
“坐好!”
练离吓一跳,手上的小银勺子丁落了地。
恰恰恰来临
果子狸MM;不要怕不要怕;我烹的不是你。你是美丽的观赏宠物宝宝;怎么舍得烹呢?
花痴MM;我改的是英语卷!理化是我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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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地府
练离吓一跳,望向薛允诚。弯腰捡起那勺子来,轻轻放进碗里,低头看那映在银色勺子上的自己的面容,有一点扭曲,有一点滑稽。
薛允诚的心中有许多的无力,有更多的不忍,他快管不住自己的手,想要摸摸他头发的手。
薛允诚把自己碗中最后一块肉放到练离碗中,“好好吃饭!”
练离用手拣了那肉送入口中,低垂了眼,吃吃笑。
第二天的晚上,薛允诚在饭桌边等了半天,不见那个小孩过来吃饭。正在诧异间,想着那个馋嘴的小猫怎么会舍得不来吃好东西。却看见他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地。
薛允诚道:“还不进来。”
练离一步一蹭地走来,不声不响地在桌边坐定,拿了筷子,期期哀哀地吃两口,也不说话,只不时地从那眼角偷偷地看过来,碰到薛允诚的目光时,又象惊慌的小兔子似的躲开去。
薛允诚放在筷子,咳两声,看着练离,“又怎么淘了?”
练离笑得有些羞羞的,嗯嗯唔唔地,少见地别扭起来。
薛允诚道:“说。”
练离说:“好啦好啦,那我就说了?你可以骂我,但是不要生气。你先答应不要生气。”
薛允诚道:“又干了什么坏事?”
练离说:“你不要生气吧。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嗯,那个。。。我偷偷去了人间一趟。”
薛允诚虎了脸,地府也好,天宫也好,私自去人间的仙家,都是要受罚的。只看直接掌管的上司的态度了。
练离看薛允诚的脸色,吓得捂了耳朵。
“你说了你不生气的。”
薛允诚道:“我没说。”
练离道:“我只去了半个时辰。就是人间的半天功夫。我没干什么坏事。就只买了样东西。”
薛允诚问:“买了什么?拿来我看。”
练离在座位上腻了两下,终于下位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捧来一样东西,是个大大的圆盒子,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路都不敢走快。
近得前来,薛允诚看见那粉色的大盒子上银色的彩条,系成一个繁复的蝴蝶式样。
薛允诚以用轻轻扣着盒面,“是什么?”
练离说:“你不认识吧?这个呀,叫做蛋糕。”
练离与黑无常每日的工作,就是在阴阳交界处捉拿恶鬼,练离少年心性,对人间非常非常地好奇,很多次透过那交界地带的悬垂的透明帷幕贪看人间的景象,甚至有时无事时,也会特特地跑过去看。原本,玉帝准老阎王设这样的一个帷幕是方便观察人间,以免让那些亡灵特别是恶鬼,误入或是故意地逃进阴阳界,却再也料不到几千年后有一个小小的地府白无常拿这帷幕当有趣的景致来看。
练离见薛允诚有些迷茫地看着蛋糕,也忘了害怕,得意起来,“这个啊,你不知道吧,现在人间的人,过生日的时候,都要吃蛋糕呢。你说,咱们地府这些人,好歹也算神仙了,还有天宫那些个大大的神仙们,怎么就想不到过生日的时候吃这种好东西呢?几千年了,还抱着那老旧的寿桃寿面不放,真是!说起来,还是人间好啊。嘿嘿,这个东西,我只看过,真还没吃过呢,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看人间的人,倒是吃得香甜得狠呢。”
薛允诚愣愣地听着小孩儿叽叽呱呱地说着,声音清冽如山泉一般。
薛允诚问:“谁过生日?”
练离拍手笑道:“咦,有人连自己的生日也记不得啦!”
薛允诚低头想着,是了,原来今天真的是自己的生日,记忆里过热闹过生日,还是小时候在天宫那会儿,家里孩子多,可是不管谁的生日,母亲都记得清清楚楚,会做了许多的菜,一定还会有一盘寿桃,给寿星的那个最是特别,会有满满的清甜的糖浆,咬一口,顺着嘴角热乎乎地流下来。自来了这地府,千年了,再也不曾好好地过过一个生日,想起来时,便叫厨子做一碗面,静悄悄地吃了,想不起来,就算了。料不到今天,会是这个小孩子,热心热意地想着给自己过生日。
薛允诚的心里,那一缕暖意升上来,心是柔软了,但在那地府阎王的套中套了太久的身子,却依然没有流露出柔软的姿态。
练离看他不做声,却以为他还在生气,拉拉他的衣角轻声地喊:“喂,喂。你别生气吧。我下次不敢了。”
薛允诚问:“你就这么去了?”
练离这下笑得欢起来,“那哪能呢。我变化做人间男子的样子去的。”眼珠转转,“喂,你要不要看看?”
说着,就变化起来。
薛允诚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短发的男孩子,穿着古怪的宽裤子,墨绿色,有帽子的桔色的上衣,短短的,行动间露出半截腰身。清丽绝伦的面容,混合了男孩子利落的英气,叫人移不看眼的可爱。
练离摸摸那短短的头发,“真是清爽啊,若能真的煎这么短的头发就好了。”
薛允诚凝神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拍拍他的后脑勺,“看过了,变回来!”
练离拉长了声音答:“哦——”。
薛允诚知道他那付样子很漂亮,但是,他更喜欢他那一头墨云似的长头发,他几番想触摸,又几番退却的长头发。
薛允诚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哪里来的人间的钱?”
练离道:“我没有那个,我是用一颗珠子换来的。”
薛允诚说:“珠子?哪里来的?”
练离答:“就是我来这里之前,第一次在近前侍候王母,她老人家高兴了,赏了我些东西。都说王母人厉害,可是我看来啊,真是有些误会,我觉得她挺慈爱的一个老人家呢,我心里是把她当奶奶来看的,所以才得她老人家喜欢吧。哎,你知道吧?刚开始,那人间店里的伙计,还不肯收呢,多亏老板来了,那老板可真是个好人,二话不说就收下了,给了我一个特别大的蛋糕,还饶上了这么些漂亮的蜡烛。这个啊,是用来插在蛋糕上的,点亮了,很好看的。”
薛允诚知道这个小孩子一向是问一答十的,他想,你可知道,那珠子的价值,那老板也算识货,就是太黑心了,这个傻孩子,一个生日,居然看得比王母的珠子更值钱吗?
薛允诚终于伸出手去,摸上了练离柔滑的长发,说:“下次再敢去,重重罚你!”
练离吐吐舌头。
薛允诚忽然想起件事,问道:“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恰恰恰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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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人间
祁承远这两天犯了愁。
该怎么帮恰恰找他的有情人呢?
恰恰这年纪,若是在人间,正是上学读书的时候,若是涉情涉爱,那叫做早恋,是要挨老师学校家长的责骂的。
不过也不一定,祁承远想,每天上下班会经过一所中学,常看见男孩子女孩子牵着手一同走出来,自己单位里一位老同学的表妹,才十六岁,说是已经与同学恋爱两年了。吓,祁承远想起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男生女生好象是不讲话的,心里再向往,面上也仇人似的。可见时代真的是不同了。可是若说是真的给恰恰找有情人,还真不知从何入手,自己混到如今,也才结结巴巴,勉勉强强找了个女朋友,还一直七上八下的。唉。这次是真的真的真的难住了。
天渐渐地冷起来。
恰恰十分畏冷。
祁承远租的这房子,电线线路尚未增容,空调常常带不动,恰恰的手脚总是冰凉,成天裹了毛毯在屋里来来去去,不小心就会绊一个跟头,倒是挺高兴的样子。祁承远给他买了棉的睡衣,又把自己的一件旧棉外衣给他套在外面。长的长短的短,怪模怪样的,在屋子里摇晃着来去,却有说不出的可爱。
晚上,祁承远写故事的时候,他会窝在他脚边,祁承远总忍不住把他拎起来,搂在怀里。又在两腿间放了一个小方凳子,让他坐在身前,下巴拄在恰恰的头发上,闻那淡而幽远的清香。
恰恰的头发长长了,前两天祁承远带他出去,两人一同剪了头。
恰恰坐在理发椅子上,半是兴奋半是紧张地,紧紧地抓着椅子扶手,那呜呜叫的电剪子靠近他的脑袋时,还吓得闭上了眼睛,却又忍不住半掀开眼帘偷看。
新剪的头发,比前先要短上许多,额前有清爽细碎的流海,深粟色的光滑的头发,叫人止不住地想抚摸一下。
那发型师悄悄地对同伴努努嘴说:多么漂亮的孩子。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晃过来看恰恰。
恰恰一开始并没在意,后来好象意识到了,垂了眼,一下一下摸着那新剪的短发,慢慢地红了脸。
祁承远剪的时候,他坐在他跟前的地上,抱着膝,专注地看着,那眼里一波一波的光亮掠过。
回家后,祁承远看他低头摆弄着什么,问道:“恰恰,你在弄什么?”
恰恰摊开手掌,“头发。这是哥哥的,这是我的。”
那两束剪下来的碎头发,祁承远拿过来看,那粗硬的,是自己的,那细软的,是恰恰的。
两束头发,被恰恰用黑色细线各自裹了,又用红线束在一起。
祁承远想起听过的民间传说。
两个人结成夫妻的时候,男的要剪了一自己的一束头发,系在女子盘起的发髻里,所以叫做结发夫妻。
祁承远捏着这两缕头发,突然地心酸起来。
恰恰啊,如果你是邻家的女孩子,如果你可以以另一种形态在生命里与我相遇,有多好。
祁承远把恰恰搂过来抱在怀里,那厚厚的,长的短的棉衣下,是恰恰轻轻地颤动的骨骼。
恰恰在他怀里说:“我要把它带回天宫去,在我想你的时候,就好象看见了哥哥一样。”
祁承远说:“恰恰,你不是有那镜子吗?以后,你可以在镜子里看看哥哥。可惜我看不见你。”
恰恰说:“是哦。”
却有一滴眼泪滚出来,被祁承远睡衣那柔软的布料吸了去,留下小小的一个深色的斑点。
祁承远想着,若是恰恰是邻家的女孩子有多好。
恰恰不可能是邻家的女孩子,但是却有真的邻家的女孩子找上门来了。
找的,是恰恰。
那一户人家,新近搬了来。
夫妻俩,带着一个与恰恰差不多大的女儿。
那女孩子,很是有趣,头发与恰恰的差不多长短,却不柔滑,长长短短差次地支楞在头上,穿得如同一个男孩子一样,第一次来找恰恰的时候,祁承远看了半天,也不知她是男是女,及至她说话,才听出来是个女孩子。
她与恰恰,不过在小区里见过两次,便上门来约他玩儿。
有时,她会站在门外喊:祁恰恰!
恰恰会高兴地从房里蹦出来答:哎。
恰恰在天宫时也有许多同龄半大的伙伴,所以跟这个叫做悦悦的女孩子相处起来,倒也不难。悦悦也有一双滚轴鞋,两人常常在小区的水泥地上,哗啦哗啦地滑过来滑过去。
祁承远看着两人的身影,心里微微叹一口气。
又一个周末,悦悦一大早就来找恰恰,说是约他一起去钓鱼。
祁承远看着悦悦,这丫头居然穿了粉红色的短棉衣,红色苏格兰格呢的短裙,一双红色的短靴。露着腿,也不怕冷。
祁承远看看她,再看看正在穿衣的恰恰,说:“干脆,我跟你们一块去吧。”
恰恰道:“好啊好啊!”
悦悦不作声,对他翻一个白眼。
背过身剩恰恰不在意,对祁承远说:“你恋弟啊大叔。”
祁承远被噎得好半天气喘不匀。
这一场三人约会,一点也不愉快。
那个小丫头,气呼呼地甩起来的钓杆,没有钓到鱼,甩到了恰恰身上,勾在恰恰的耳畔,钉进了肉里。祁承远手忙脚乱地拿出小剪子,钎住了小勾子往外拔,一次一次地滑开,眼见得恰恰痛得额上浸出了细汗,祁承远的火腾地就上来了。心里想,恰恰在我身边这许多天,我一个手指头也舍不得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