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诚低低叫道:“小鸥!小鸥!”
这一天,练离与黑无常又接到一个新的卷宗。
练离读完,掩卷长叹一声,问:
“君黎大哥,我们今天,便在去捉拿这个女子吗?”
黑无常说,是。“在人间,这个女子的死刑今天执行。”
白练离道,“她真是可怜。她这样做,真的是错的吗?”
黑无常道,“是。她手上有五条人命。”
练离道:“但是她杀的,的确是该死之人。”
黑无常道:“无论在人间或在地府,没有人能够枉定别人的生死。即便是阎王本人,也不能。人间有人间的法律,地府有地府的律条。”
练离点头,“我明白的,只是。。。”
黑无常微笑起来,“你这孩子,实在是不该在这里做这个差事的。”
练离鼓起了嘴,“君黎哥哥你也这么说,怎么跟他一个样儿!”
黑无常摸摸他的头,“这地府里,放眼望去,也只有你,敢跟他‘他’呀‘喂’呀的。果然待你是特别的。”
练离道:“特别的严肃。”停一歇又道,“其实有时也不是。”
想起他送的被子毯子,想起坐在一起读书的情状,背过身去不由得笑起来。
那女子一身囚衣,面色惨白,眼中浓重的怨气,把一双眼染得血红,对着黑白无常道:“我不服,死了也不服。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有死,该死的还在逍遥,你们阎王殿的人,难道也徇私枉法?你们不是勾魂的使者吗?为什么不去勾了他的魂?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挣扎十分疯狂有力,练离与黑君黎合力才将她锁住。
女子停止了挣动,回过头来,哀哀地看向白练离。练离几乎在她痛绝无望的眼光下退缩。
那么绝望那么绝望的眼睛,练离这长长的几百年里,从未见过。象冰棱般冷,象锥子般尖利,刺得练离神思支离。
到地府前,黑无常说,“练离,我去向阎王复命。你把她送入十八层殿吧。”
练离慢慢地揭开面具。与那女子对视一眼。
那女子怔住了。
眼前的无常,除去面具,露出一张少年精致的脸,眼中有柔软与哀伤,水一般地流泄出来。
练离道:“你,跟我来。”
练离跪在正殿上,看向前方的阎王薛允诚。
薛允诚道:“你,把那女子发往枉死殿了?”
练离咬咬牙道:“是。”
谢谢支持;请看新章!
15
地府
薛允诚问:“你,把那女子发往枉死殿了?”
练离咬咬牙承认道:“是。”
薛允诚内心千头万绪,声音却依旧刻板生硬:“胡闹。”
练离黯然道,“我知道。”停一下又抬起头,眼睛满满的热切,“但是,但是她真的真的是很冤枉很可怜的。她。。。”
薛允诚打断他的话:“送她进十八殿。”
练离急切之下,一跃而起,冲到案前,半个身子扑在案上,切切地语无伦次地说:“你听我说,听我说,你知道的,她的小女儿被人拐走奸杀,暴尸垃圾场,可是凶犯却行贿而得以逃脱惩罚,至今还在疗养院中逍遥。她杀的都是收了钱做假证的人,他们是罪有应得,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的。“
薛允诚依然是波澜不起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送——她——去!”
练离的泪在眼眶中滚动,却瞪大了眼不让它掉下来:“我知道,有律条。可是,她生前受了那么多痛苦,死后还要下十八层地狱,那做恶的却在人间享乐,请问这是什么律条?这是什么律条?”
薛允诚看着练离眼中缭乱的泪影,心里也是一点乱意萦绕,想起烛光里他问的一句:“你的心,可会为什么人或是事而乱?”
放低了声音,薛允诚道:“练离,送她去吧。”
一声练离,叫白练离把下面的话生生地咽进肚子里。慢慢地从案上退下身来,后退两步,拜了一拜,走出了正殿。
那女子被锁了双手,一路被小鬼牵着,往十八层地狱的方向走去。白练离默默地走在她身后。
路过望乡台的时候,练离问:“你在人间,可还有放不下的人?我领你去台上看一看他。”
女子轻轻摇头,“放不下的人么?我在那里没有,我放不下的人,在这里啊。”女子突然回头,在练离面前跪了下来,“求你,让我跟我的孩子见一面吧。她也在这里的对不对?”
练离伸手把她扶起来,说“你等着。”
练离飞跑回正殿,噗一声直直跪在案前,薛允诚倒真是一惊。
练离道:“王,求你,让那女子和她的小女儿见一面吧。”
薛允诚看着练离头上笼着的热汗,那汗顺着额头一路流下来,挂在眉间,又顺着脸颊流下去,象是一颗眼泪,用了好大的劲儿才按住自己想上前把他拉进来,拉进怀里的冲动,缓缓地说:“不能了。”
练离颤声问:“为什么?”
薛允诚道:“已发往投生。”
练离说:“哦。”那声音中已满是哽咽。
练离低着头慢慢地往外走。
薛允诚突然叫道:“练离。”
练离回过头来望着他。
薛允诚歇一下说:“你,去吧。”
练离呆呆站了片刻,终于走了出去。
练离对那女子说:“你的女儿,已经投胎去了。这一世,她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放心,她投的是好人家,家道殷实,是书香人家呢,他们,待她都很好。你放心地去吧。”
女子的脸上第一次退去了绝望与愤恨,露出一个颇为端丽动人的笑容。慢慢走过来,凑在练离耳边说:“谢谢。你,不必担心,心里有希望的人,地狱不算什么苦处。”
也许在她的眼里,练离不过是一个在悲伤袭击下无措的孩子,而不是阎王殿前的无常。
这个晚上,薛允诚等了很久,没有等到练离。
薛允诚想一想,走出书房,走到地府花园的湖边。
果然看见坐在湖畔石头上的练离。
薛允诚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练离依然看着水面,半天道:“听说这湖水是世人眼泪汇成。”
薛允诚道:“是。”
练离说:“一定又苦又涩吧。”
薛允诚道:“却是极干净的水。”
练离点点头。
过一会儿练离突然笑着说:“我呀,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我娘了。很久啦,有三百多年了。”
薛允诚在他身边坐下来。
练离习惯地想把头枕在薛允诚的膝上,却愣一下,转而枕上了自己的膝。长长的发顺着腿拖在湖边湿润的草地上。
练离接着道:“我娘,很美。长头发,直拖到腿上。”
薛允诚看着他在蒙蒙水气里更显空灵俊秀的容颜,点头道:“我信。”
练离道:“常穿藕色的衣服。”
薛允诚答:“嗯。”
练离道:“她精通音律,舞跳得美。”
薛允诚答:“嗯。”
练离道:“会做很好吃的凉糕。”
薛允诚道:“哦。”
薛允诚想起自己初来地府任差时,比练离现在还小着几岁。也是不惯地府的阴冷,每晚裹紧了棉被,缩在床上,一味地想着娘。想着那一次偷偷跑回天宫去找娘,没进自家的殿门,就被父亲打了出来,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抱着头哭,又不敢哭出声,后来才知道娘隔着门看着他直到他离开。
练离道:“我想我娘。”说着,泪水已经纷披下来,染满了还留着浅浅笑意的脸。
薛允诚心中是起伏的波澜,千言万语冲上来,蓬勃欲出,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不动的声色:
“我的厨子,也很会做凉糕。”
谢谢支持;请看新章!
16
人间
恰恰问祈承远认不认识姓有叫有情人的人,祈承远告诉恰恰,其实有情人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彼此都吃了天大的一惊。
恰恰大吃一惊地问:有情人不是一个名字那是什么?
祈承远蹲在恰恰面前,看着他清明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嘴唇上一抹水色,发梢还有温润的水气。
祈承远问,“恰恰,在天宫,你有老师吗?”
恰恰说,“有啊,公公会教我们念书识字,还有一些修行比较深的花仙也会负责教导我们。”
祈承远冒着对仙人不敬的罪过在心里对天宫的教育大大绯腹了一番。
即便是神仙都清心寡欲,但好歹也该有些基础的教育吧。
祈承远说,“恰恰啊,你的老师该挨手板子。”
恰恰呵呵笑起来,笑得向后仰倒,正巧落到祈承远怀里。
祈承远想,原来天宫的小孩子与人间的一样,听到老师吃鳖总是高兴的。
恰恰问:“哥哥能告诉我什么是有情人吗?”
这真是一个简单到无可言表的问题。
祈承远认真地想了想慢慢地说,“有情人就是,你心里认为最重要的人。你会每时每刻都想着他,惦记着他。他快乐,你就快乐,他悲哀你就悲哀。你可以为他死,但你更愿意陪他一起好好地活着。你会对他有无限的想象,但在他来临之前,你永远也不能知道他究竟是谁,究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恰恰安静地听着,眉间一片忧伤与茫然。
晚上睡在床上,祈承完只听得外间有低低的哭泣的声音。
祈承远走出去,黑暗里恰恰团坐在沙发上,头埋在膝盖里,身形格外的凄惶。
祈承远在他身边坐下来问,“怎么了恰恰?”
恰恰的声音呜咽着传来,“哥哥,找有情人太难了,太难了。我没有想到会。。。这么难。我怎么才能找到他?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如果那样的话。。。”
祈承远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不会的,有一天,你的心会告诉你你的有情人在哪里。就算找不到,哥哥养着你,不怕不怕。”
恰恰哭得久了,打起嗝来,把他下面的话断成一截一截,“哥。。。呃。。。哥,他会。。。呃。。。是。。。呃。。。是什么样子的?”
祈承远拍拍着他的背,“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吧。恰恰,天慢慢地凉了,你睡在这里冷吧?想不想跟哥哥睡?”
恰恰在祈承远的肩上擦去眼泪,美丽的眼睛黑暗里星星一样地闪亮,“好啊好啊。”
恰恰躺在祈承远身边,捉住他的一只衣袖,然后把他的整支胳膊抱在怀里,模模糊糊地说“哥哥很象一个暖炉。”又伸手捏一捏,“比铜暖炉软多了。”
祈承远在他下巴上挠一挠,“你说的是什么话?”看过去时,恰恰已经睡着了。
过了两天,祈承远对恰恰说,“恰恰,今天晚上会有一位姐姐来吃饭。”
恰恰哦一声。
祈承远买了不少荤素菜,开始在厨房里忙起来,该洗的洗该切的切,等人一到就可以下锅,又把一锅腌笃鲜(腌肉、鲜肉与笋烧成的汤)给炖上,很快香气就在小小的屋里里弥漫开来。
恰恰趴在厨房的窗台上,半个身子吸上来,晃着两条腿。“很香的味道。难怪神仙们说人间的五谷杂粮是最美味的。”
祈承远说,“是啊,什么也抵不了这种红尘的诱惑啊。可惜你不能吃恰恰。”
祈承远从锅里盛出一碗汤来,放在桌上,说,“这么着吧恰恰,你过来闻一闻。”
恰恰从窗台上跳下来,趴在桌上,细细地闻那香味。
热气扑在他脸上,让他的脸更加湿润细致。他抬起头对祈承远笑着说,“真是的很香。”
恰恰继续说,“等我回去后,好好地修炼,成了花仙就可以吃人间的东西了,那时候,我再下来找哥哥,哥哥你会做东西给我吃吗?”
祈承远笑叹着说,“那时候,啊,到那时候,哥哥几轮转世了吧。”
恰恰神色暗下来,“对哦。”
祈承远说,“但是我一定会记得你的,恰恰。”
恰恰的脸上漾出一个春风一般明媚的笑容,“我也会记得你哥哥,永远会记得。”
祈承远大笑,“恰恰恰恰,谢谢你,我有那么好,值得你永远记得吗?”
恰恰用力点头,“就有那么好。”
祈承远揭开汤锅的盖子,在一片升腾起的热气中说,“难得你那么看得起我。其实呢恰恰,哥哥是一个没有大本事的人,书呢也念得不太好,勉强在三流大学混个文凭,也做不了挣大钱的工作。所以,要在别的方面有所补足,比如,脾气要好,受得了气,肯做家事,更要会做饭,否则更没有人要了。”
恰恰问,“你为什么要别人要你?”
祈承远说,“我说的要是一种需要,每个人都要有那种感觉,被别人惦记,被别人关心,被别人需要,人间的人,活着有许多的需求,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很累吧恰恰?”
恰恰没有回答,其实他并不太明白祈承远所说的,只是,他可以感受得到祈承远话里的无奈与辛酸,祈承远身材高大,穿着素格子的围裙,平静的面容下有一线忧伤一晃即逝。
恰恰看着他过一会儿突然说,“哥哥,我惦记你,我也需要你。”
祈承远大笑起来,“谢谢你恰恰。”
(夏日;那个坑我跳定了;真是好看啊!!!)
谢谢支持;今天早点儿发。
17
人间
黄子雅第一眼看到恰恰的时候,吃了一惊。
那么年轻细致的面容,却是男孩子的发型与穿着。
祈承远说“雅雅,这是我的小表弟。恰恰,叫子雅姐姐。”
恰恰抬头看了一眼祈承远,然后喊:“子雅姐姐好。”
子雅背过身去的时候问祈承远:“你有这么漂亮的表弟,没听你说过吗。”
祈承远说:“是。。。是一个远。。。远房的表弟。要在我这儿住。。。住上一段时间。”
祈承远对子雅说:“雅雅坐一会儿,菜马上就好。”
祈承远在厨房里炒菜,恰恰还趴在窗台上晃着身子看,子雅走过来,恰恰说,“哥哥真能干啊是不是子雅姐姐?”
子雅说,“是,你哥哥很会做家事。”
恰恰说,“哥哥还会写很好看的故事。”
子雅说,“啊那个,你喜欢你哥哥的故事吗?现在的小孩子,真的很少读童话了,哈利波特还差不多,那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童话。”
恰恰说,“那是什么?”
子雅惊讶,“你居然不知道哈利波特?”
恰恰摇摇头,“为什么他的名字这么奇怪?”
子雅望向祈承远,祈承远有些慌慌地说,“先。。。先吃饭。”
祈承远给恰恰面前放了一个堆了各样菜的碗,又放了一碗汤,恰恰凑近了去闻那香气,然后又开始用小勺子舀了蜂蜜吃。
子雅更加奇怪,“恰恰你为什么不吃饭光吃蜜?蜜是凉性的东西,会伤胃,快点吃饭。”
祈承远失口说,“他不能吃饭。”
子雅问,“为什么?恰恰你哪里不舒服?”
恰恰未及回答,祈承远说,“他。。。他。。。这两天。。。有点。。。。有点感冒,不。。。不想吃饭。”
恰恰又看看他。
子雅说,“那就喝点汤吧,好不好?”
恰恰深深地又看了祈承远两眼,慢慢地端起汤碗,用勺子舀了汤,送到嘴里。咽下去,抬起头对着子雅笑笑,“谢谢姐姐。”
祈承远神色不安地看向他,又低下头。
恰恰笑起来,“哥哥,汤真好喝。”
祈承远看着恰恰,神色极是温柔,“恰恰,少喝一点。你。。。”
恰恰点头,“我知道,哥哥。”
子雅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祈承远说,“是。恰恰是个好孩子。”
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祈承远给子雅夹菜,子雅送了一块肉进他嘴里,两个相视笑笑。
恰恰的眼睛在他俩身上看了两个来回,突然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原来你们两个很要好。就跟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一样。”
子雅说,“什么?跟谁一样?”
“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
子雅笑了,“原来恰恰读过红楼梦呢。你真是奇怪的孩子,象你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喜欢哈利波特却喜欢红楼梦真是少见。”
恰恰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下不说,只笑笑。
过一会儿,恰恰说,“咦,子雅姐姐,你的鼻子这里有一点雀斑。”
子雅愀然变色。
那是她心里的大忌讳,鼻翼边散落的一些雀斑给她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