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那边的盛装女子慢慢地走了过来,她实在是打扮得光彩照人,太照人了,最特别的是她的裙裾,她的头发长,她的裙裾更长,足有五尺,上面饰金镶银,珠玉美钻更是不计其数,最夸张的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一只一只的小牡蛎,镶嵌在裙边儿上,一来为了好看,二来,也暗示着她海底仙家的身份。她就这么拖着这沉重的华美至极的裙裾,一路风光旖旎,声色俱全地走过来,倚在窗边儿。
十八皇子听见允诺轻轻地嗤了一声,还未及说什么,就看允诺缓缓倾了身子,突然呀地一声,手中的满满一盏酿制千年的醉颜红就泼了下去,正好全数洒在那裙裾上。可怜那些小白玉的牡蛎,染成红色,更可怜的是那裙子是最不经染的石榴色。
一旁的侍女尖叫一声,蹲下身去就擦。
那女孩子也惊叫起来,随即立起了眉毛喝道,“你是哪家的野小子,污了我的裙子!”
允诺细白的牙齿磕在琉璃盏边儿上,似笑非笑地,桃花眼里似有浅浅的醉意,慢吞吞地说,“呀,真是对不住哦。我眼拙了,以为是孔雀精没有修炼好,露出了尾巴呢。可也怪,不是公的孔雀才有长尾巴嘛?”
那女孩子的眼光盯着允诺那张细致的脸,脸上轻轻浅浅的笑容,愣了半晌,然后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唔唔哭着一路小跑,几个侍女在后面慌慌张张地捧着那又长又重的裙裾。场面十分滑稽。
十八皇子捏捏允诺的耳朵,说,“小允诺,你可是惹祸上身罗。”
十八皇子一语中的。
许是人间天宫千百年来都是一样,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本来,允诺让龙王的侄女失了面子,她是很讨厌他的。可不知怎么的,回去之后,他那轻若风淡若水的笑容老是在她的眼前晃,她总是想起他清清朗朗的笑语声。她突然发现,她喜欢上了他。央求母亲让叔叔给她去提亲。天宫的女性,与人间不同,是比较尊贵的,由女方提亲,也不是什么奇事儿。
龙王了解到,对方那男孩子,居然是老阎王的儿子,也十分满意,要知道,天宫人间与地府,是支撑天地乾坤的三大支柱,老阎王的地位是相当高的,连玉帝都要给三分薄面。龙王开始心里有点儿惴惴的,显然是他们有点儿高攀了。谁知老阎王竟一口答应了。婚礼就在一月后。
那一天晚上,黑君黎忙完了刚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看见允诺站在夜明珠的光晕里,等着他。
他有许久都没见过他了,他仿佛长高了一点,眉目间有一点他从未见过的凄楚。
还没等他说什么,允诺手指捏了一个诀,使了个障眼法儿,四周一下子笼了一层黑暗,在那黑暗里,允诺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黑君黎慢慢地回手抱住那个修长微凉的身子。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是这样地爱这个孩子,他对他的宠溺关怀原来是于对允诚的不一样的。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真是舍不得丢开他,他的头发光滑得象丝一样,在他的指缝间流淌。
允诺急促地说,“我们走吧。逃走吧。我们去人间,去山里躲起来。做野人都行。”
啊,黑君黎想,做野人么?他是可以的,他身份低微,粗糙结实,但是,这个孩子,他是不行的。
黑君黎说,“你可知道天宫对私逃的仙家是怎么惩罚的吗?”
他们会比地府的孤魂野鬼还不如,天地之间,不会再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允诺抬起头,脸上有狼籍的泪痕,眼神却明亮而坚定。“我不怕的。”他浸在泪水里的脸上露出笑容,“我不怕。”
“但是,我怕。”
允诺愣住了。
黑君黎停了许久许久,一字一字地说,“允诺,要成亲了,就是大人了。孩子话不能再说,孩子事儿也不能再做了。”
允诺说,“哦。这样啊。这样啊。”
然后,他把他推开,除去了障眼法。
夜明珠柔漫的光晕里,董允诺的脸上,浓重的是恨意,浅淡的是惆怅。张扬的是得意,隐忍的是忧伤。
他笑着说,“好,黑君黎,你就继续你的修炼等着成佛吧。我不希罕你了。我要一年纳一个妾,从此以后,足足地风流给你看!”
他并没有真的一年娶一个。但是这几十年里,他那风流的名声传遍了地府十殿,天宫也是尽人皆知。无数美丽的女孩子,充斥在他殿中。每十年便轮换一次。
他再也没有来过十殿。
但是,黑君黎,却始终觉得,他不过是一个任性而绝诀的孩子,被情所伤,痛也不知何处去诉的孩子,茫然而凄惶。
黑君黎并不知道,在百多年以后,他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决心,穿越了时间的通道,重新回到那个夜晚,对那个无畏的少年说,“好,我们走。”
此时,他还并不知道,爱,原来可以让人那样地勇敢。
此时,他只是黯然神伤。
他呆在空无一人的偏殿的时候,常常会觉得,只要他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个徘色的背影,长长的头发,柔软而细密,象冥河边一树一树的枝条。
那树的名字,叫做离恨长。
番外完
(下次更新恰恰啦!)
回来更新了。
番外前最后一章说的是练离他们感到树林中有仙家的气息,接下来要说一说恰恰是怎么逃出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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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恰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宽大的屋子里,头顶上有很大的精美繁复的水晶吊灯,恰恰掀起飘垂的床帐,看见蓝灰色的墙壁,落地的大玻璃窗,窗外是灰白色的天空,还有大片深幽的树林。
恰恰扑过去,脸庞紧紧在玻璃上,惊恐得睁大了眼睛,恰恰小小的心里,有无限的凉意与绝望涌上来。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这里,离哥哥是越来越远了吧。那个寒涩却温暖的小屋,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这里隔音的效果很好,恰恰只能看到那些树木不断摇摆,象是一个个慌乱的灵魂一般。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寂静里,更添一分阴冷的气息。
恰恰闭上眼睛,手按在玻璃窗上,渐渐地,他的周身有光晕升起,只要再有一会儿,他便可以穿越到窗外去。但是就差了那么几秒钟,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恰恰惊吓之下收回了功力,倒退了两步,砰地一声撞到身后大床的床柱上。
柯俊辰放下手里的食物,快步赶过来,一把把恰恰搂住,切切地说,“小哲小哲,你醒了么?撞痛哪里了?”
恰恰认出了那个把他带回家,又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男人。他面容非常周正,衣着颇为不凡,但他的眼睛里,深情之下隐隐藏着的疯狂让恰恰本能的害怕。他的身子,在那男子的大掌下轻轻地颤抖着。
柯俊辰有点潮湿的手抚上恰恰的脸,“怎么了小哲,你冷吗?暖气已经开大了。小哲,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辰哥哥的手艺很不错的,你不是喜欢吗?过来吃一点。还是,你除了蜂蜜什么都不想吃吗?”
恰恰抬起头来,说,“对不起,先生。我不是小哲。请您让我走吧。”他其实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想离开这里,怕得厉害。
男人的眼里有幽幽的一种情绪飞掠而过,但是刹那间便淡下去,依旧是温和的声音说,“小哲,你不在辰哥哥这里还能去哪儿呢?你爸爸不是要出国去了吗?”
恰恰说,“我不是小哲,我不是小哲。”
柯俊辰走过来,慢慢地在恰恰面前蹲下,慢慢地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慢慢地在嘴角扯开一个笑,“我要你是小哲,你就是小哲。明白吗?”
恰恰说,“我不要做小哲,我要离开!”
柯俊辰竖起一根细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一晃说,“不行哦!”
恰恰拉住他的衣角,大大的美丽的眼睛里是凄楚的神色,“请让我走吧。我不是小哲。”
柯俊辰说,“好孩子,你难道忘了?你的哥哥,已经不要你了啊。”
恰恰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前襟,他笑笑说,“哦,我差一点儿就忘了呢。”
柯俊辰说,“那就好,你就留下来乖乖地做我的小哲吧。”
恰恰轻轻地摇摇头,“我不做小哲。我要离开。我不做别人。”
恰恰的心眼里,有一个小小的奢望,说不定,哥哥还会来找他吧。如果他改了名姓,做了别人的小哲,那么,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啊。也许有一天,在那最终的日子到来以前,会有一天,哥哥会来找恰恰的吧。他得为了那一天,为了那一个希望,保存了恰恰这个名字,还有这个名字底下,深爱着哥哥的一颗心。
柯俊辰的眼里,眼前这个孩子如画的眉目间一缕悲伤中的倔强,与向语哲在他耳边说,“永远不可能”时清冷如冰的神情重叠在了一起,他握在恰恰肩上的手收紧了来,他说,“哦,那么,我会有很多方法把你留在身边的。”
柯俊辰从城里开车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他走进卧室,走到落地窗边。窗边墙角下,蜷缩着一个身影,靠在那里,脸冲着窗外,仿佛是很疲累的样子。
柯俊辰拉开灯,看见恰恰,依然将脸冲着窗外,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他的面容憔悴,额角透出一片青来,他细细的手腕与腕上拴着铁的锁链,灯光里闪着乌凛凛的光。
原本普通的绳索是拴不住恰恰的,可是,柯俊辰用的是铁的链子,恰恰的本体是一株花木,最怕的便是金属的戾气。自从两天前,恰恰从别墅中出逃却因迷路被柯俊辰捉回之后,他便一直被这样锁着。
恰恰觉得很累,却不能闭上眼,他很痛,那疼痛,从骨缝里一点点地渗出来,金属冰冷的,带着些许腥气,象无形的小刀,在他身上他来来回回挫磨着,他慢慢地顺着墙角滑下身子半躺下来,却好象有另一个自己缓缓飘升起来,飘到空中去,那里,好象有一个温和的人,站着,弯着腰看着他,笑眯眯地,然后把手放在他脸前,让他的睫毛软软地扫在他大大的手心里,让他吊在他的胳膊上,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在叫,哥哥,哥哥,哥哥啊。
他忽然感到有人抚摸着自己的脸,他用力地睁开眼,看见柯俊辰清俊的脸,脸上有痴迷而不甘的神情。
恰恰往后缩一缩,再缩一缩。
柯俊辰忽然觉得怕,他看着地上的孩子,微弱而继续的呼吸,清淡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好象下一刻会化在清明的灯光里。他把他抱起来,打开了他手与脚上的锁,轻轻地拍着他,“你是谁呢?你是叫恰恰吧?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小哲呢?哥哥会待你好的。”
恰恰在那突然柔软下来的声音里睁开眼,“可是,我已经有了我喜欢的哥哥。即便他不要我了,我还是喜欢他,惦记他。你放我走好不好?”
“你去哪里?”柯俊辰问,“你要回去找他吗?”
恰恰无力地摇头,“他不要我了啊。我只是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呆着。你让我走吧。”
柯俊辰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恰恰的,男孩子的额上一片冰凉,“我也是没有人要的,咱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恰恰看着眼前男人脸上的悲伤,浓得象晚上无边的黑暗,他摸摸他的头发说,“你不要难过。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你说,一个人的心,可以给完了这个人又给那个人吗?我不能明白啊。”
柯俊辰感到有热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他自己用手抹了,看着那泪珠亮晶晶地缀在手指头上,他以为他再不会有那个玩意儿了呢。
他说,“对不起,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是,我不会放开你的,不会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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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人间
柯俊辰说,我不会放开你的。
恰恰说,“你不要再锁着我了,你别再锁着我了。”
柯俊辰低头抚摸着恰恰的手腕与脚腕,那里,都有大片青青紫紫的痕迹。恰恰害怕他看出自己的身份,没有把那些印迹消除。
柯俊辰看着那些伤痕,衬着男孩雪白的皮肤,触目惊心,他说,“好的,小哲,好的,我不锁你了,再也不锁了。你也别再跑,别跑了恰恰,留下来做我的小哲。”
恰恰疲累得缩下来,团成一团,不说话,望着天花板,墨黑墨黑的眼睛里,映着水晶灯的光,然后,那一点点的光,在水色里晃动起来。
柯俊辰低下头去,看着恰恰。那个孩子的眼里,映不进他的身影去。
他搬过他的脸,“看看我,小哲,你看看我。为什么你总是看不见我?”
恰恰的眼里,那水光再也盛不住,蜿蜒而下,激碎了那一点点的光亮。
柯俊辰抱住他,“好了好了,小哲,你看不见我也没关系,别哭啊。我看着你,一辈子,好不好?”
柯俊辰果然再也没有锁住恰恰,但是,一整天,他几乎与恰恰寸步不离,晚上睡着的时候,也将恰恰抱在身边。
等他睡熟了以后,恰恰轻轻地拉开他的胳膊,借着月光,回头看了这个近乎疯颠的男人一眼。
冬夜的月光很淡,很清冷,照在男子的脸上,那张英俊迫人的面容,显得特别的憔悴,额角眉间,堆积着沉重的东西,好象再也化不开。
他是跟哥哥一样的年青人吧,恰恰想,他是不该这么绝望的。
恰恰伸手在他发间轻轻摸了一下。这个迷失了路途却不肯回头的人哪。他不怪他,因为经历过,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原谅。
恰恰说,你要好好的呀,要好好的呀。
恰恰来到窗前,双手贴在玻璃上,闭上眼睛,然后,他的周身浮起淡淡的光晕,在那一片光晕中,恰恰从窗口穿越而出。
恰恰在树林里艰难地跑着。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点点破碎的灰色光线从漫天的枝丫间漏下来。恰恰借着这一点点的光亮辨别着路。枝蔓在他脚下纠结着,他绊了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树枝在他身上划过,不会留下伤痕,但是痛是免不了的。
突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叫,象是柯俊辰的声音,他在叫,小哲,回来。小哲,回来。
恰恰下意识地捂住嘴,靠上一棵极粗壮的大树。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恰恰转身向背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却总也逃不开那声音的纠缠。猛然,恰恰又看到了那棵大树,他凑近前去,仔细的辨认,真的还是那棵树,原来他跟本没有跑出去,他始终在这附近转着圈儿,还象上次他逃出来一样。恰恰的腿软了,被脚下一株象是很粗大的藤绊了一下,砰地直摔了出去,身子撞在树干上,他躺倒下来,痛得缩成一团,滚落到一边的齐腰高的草窝里。
恰恰是累坏了,他缩在那草窝里,只觉得满天的黑暗向他扑过来,突然间,恰恰觉得特别特别地累,他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喊声,隐隐约约地,还有光,他想,那么,就这样了吧,就这样了吧。
黑暗里,恰恰忽然笑了起来,他低低地说,哥哥,再见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他觉得有人把他扶抱起来,有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喂,醒来。”
那声音,很有陌生。不是柯俊辰的。
恰恰努力地睁开眼,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柔和的光亮。恰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内。细看之下,那并不是玻璃,而是光,象水一样地倾泄下来,在墨黑的树林间隔出一方明亮的天地。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人。
那个把他抱起来的是一个年青的男子。浓黑的眉,明亮的眼睛,非常的威严。另外,还有一个男孩子,比恰恰稍大一点的样子。
他如画的眉目在柔光里熠熠生辉,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流光溢彩,唇边有温暖的笑容。即便是在如此慌乱的时刻,恰恰也不禁为他的容颜而稍稍失神。
那男孩微笑着靠近了来说,“你是仙家吧?你叫什么?”
恰恰也感受到了这两人身上仙家的气息,他回答道:“我叫恰恰。是王母御花园里的花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