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许辕没有吭声,隔了好大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自言自语:“我他妈的不光有恐惧症,原来还是个怪物。记忆断裂,僵化……粗糙……”他抬起头看看孙南,又笑,“好吧,就算你说的对,我记忆断裂,这说明什么呢?我九岁以前是智障儿?”
孙南摇头,“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那段记忆是虚假的。”
许辕半天没回过神来。
“很久以前我跟谢骁说过这个话题。潜意识里存在一条警戒线,对外来的刺探保有警惕,但只要催眠的深度达到,都是可以越过这条线的。在催眠过程,除非是回忆起极端痛苦的东西,否则不会产生头痛这样剧烈的反应。可以这么说,头痛是大脑里一种预警设备,当外界对潜意识进行刺探时,大脑认为这种刺探会伤害到大脑或者有可能伤害到大脑,这种预警设备自发启动,把一切刺探隔阻到潜意识之外。”
“可我头痛的时候没有回忆起什么极端痛苦的东西啊。”
“不一定是触及极端痛苦的记忆,只要大脑认定这种刺探会给自己带来伤害,就会引发这个机制。你九岁以后的潜意识记忆很容易沟通,说明大脑认为这段记忆是安全的。打开你九岁以前的潜意识记忆却很困难,说明大脑认为这段记忆是危险的。上一次,我要深入一点,寻找你更多九岁以前的记忆,又引发了一次头痛,说明大脑认为这一段记忆是极端危险……”
“等等,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告诉我简单点的东西,我到底怎么了?”许辕不耐烦起来。
“我怀疑,只是怀疑,还无法确认。你九岁的时候也许曾做过一次很彻底的催眠。有人对你的记忆进行了一次完美的格式化,然后重新给你建立了一份记忆。你现在记忆中的幼儿时期就是这一份被放进来的记忆。原因很容易猜,幼儿时期你受到严重的精神伤害,冲击过大,超越了你的承受范围,于是,你的家人请来专严催眠师对你实施催眠,把那一部分恐惧的记忆连同九岁以前所有的记忆都给格掉。然后,给了你另一份健康明朗的记忆,让你能够继续快乐的生存。”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许辕靠到沙发上,严肃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记忆格式化,还放进一份新的记忆,怎么跟科幻片一样儿。催眠的知识我也懂点好不好?”
“你是懂,可惜是皮毛。”孙南平时不多话,谈到催眠口若悬河起来,浓黑的眉毛高扬,显示着主人的自信,“记忆格式化这个名词早在二十多年前在催眠界提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公诸于世。所有人都一致认为,不管什么样的记忆对于人来说都是很宝贵的,如果手脚四肢属于物质身体的一部分,记忆就是属于精神身体的一部分。也正是这样原因,记忆格式化永远只处在讨论研究中,没有任何催眠师为任何人做过记忆格式化。在催眠界的认定中,这是犯罪,是对人性的完整的侵犯。”
“我操!法律还管不住人,道德约束有个屁用?”
“你说的对。所以我虽然震惊,不敢相信,现在也动摇了。也许真的有一个催眠师违背催眠界的基本法则,为你做了记忆格式化。”
许辕想笑,今天的谈话真是里程碑式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看看孙南严肃认真地脸,决定还是不要笑了。他忽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儿,要是孙南用这个表情和气势上电视打广告,就算他说脑白金真的能让小孩儿考上大学能让老头返老还童浇到铁树上铁树都开花,底下的观众也肯定会诚心诚意信服吧?
许辕正乐着,冷不防一个声音说:“鬼头鬼脑笑什么?”
抬头一看,是马弋。
看看钟表,时候差不多了,许辕假装要走,孙南果然拦住他:“别急,留下吃饭吧。”
马弋埋怨:“不用叫他,赶他也不走的。我说许辕,吃饭要付餐费。”
孙南把工作生活分得很清,工作的事很少在马弋跟前提,马弋一来话题就中断了。吃过饭,闲话了一会儿,许辕说家里还有儿事要走,孙南出来送他,走到门口忽然又提起催眠的事儿,“是不是继续进行催眠治疗,你再考虑考虑吧。”
许辕笑:“要是真的痛苦得受不了,搞到格式化记忆,再想起来也没什么好处吧?”
“这个么,我没办法为你做决定。我们不知道你九岁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观点,还是觉得格式化记忆太草率了。也许那样做是有好处的,至少你现在活得很开心,没有像一些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孩子一样变得忧郁、心事重重,你很开朗,如果把特定条件下才会发作的恐惧症抛一边,几乎没有什么心理阴影。这么说吧,那次格式化使得你健康成长了起来,但也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弊端。因为记忆格式化并不是真的消除记忆,只是把记忆给埋在了记忆深处。恐惧症是潜意识里存储下的情绪和感情,很难和那些记忆一起消失掉,如果不能得到有效治疗,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消除,遇到合适的诱因还会再次发作。”
“我的恐惧症永远都不会好了吗?”
“如果不找到那段造成你心理创伤的记忆,有可能会这样。”孙南无奈地点头。
许辕又笑,觉得今天的事儿从头到尾透着奇怪,叫人不敢相信。都走出去老远拦了一辆出租车,孙南忽然从后面追上来。
许辕把头从窗子里伸出来:“还有什么没交待完的?”
“找个不错的人陪陪你,”这种奇怪的话从孙南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合情合理起来,“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都需要有一个人陪在你身边。”
问题是,谁是合适的人呢?而且,我也没那么脆弱吧。许辕笑笑,缩回车里去。
22、
下午把带回家的工作做完,午休了一会儿,许辕打了个越洋电话到美国,和外公查良桢聊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儿。
许辕爱玩,他外公查良桢比他更爱玩,俩人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国内,各玩儿各的,一年不联系也是常事儿。电话接通,外公还是和以前一样风趣可亲,可是聊着聊着,许辕第一次觉得不太对劲儿,小时候的记忆和后来的记忆好象真的不太一样。
许辕试探着问:“我小时候挺皮的,闯了不少祸吧?”
查良桢奇怪地笑起来:“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亲爱的外孙,你想想你中学和大学时的样子,就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了,哈哈哈!”
“我九岁那年害了场大病是吧,是什么病啊?”
“你今天有点奇怪,辕辕,出什么事了吗?”查良桢口气有些变了。
“没什么事儿,就是看见一只小老鼠。”许辕笑嘻嘻的。
“恐惧症又犯了?”查良桢紧张地问。
“没事,已经好了。”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许辕不想让他担心,“我就是奇怪,堂堂一个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老鼠。真郁闷啊。”
“动物性恐惧是天生的,很多人都有,别放在心上。”查良桢安慰许辕,“我们进行过治疗,医生说你已经好了是不是?放轻松,没事的。”
许辕突然觉得呼吸有点紧。孙南说他的恐惧症来源于一次巨大的心理创伤,外公却说这是天生的。又敷衍一会儿,许辕挂掉了电话。
从这天起,行为疗法完全停了下来。孙南都说了,要是找不回那段造成心理创伤的记忆,恐惧症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既然这样,还做什么行为疗法。许辕想来想去都觉得诡异,世界上哪有这么奇怪的事儿,还偏叫自己给遇上了?
他又想起孙南的话,“找个不错的人陪陪你,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都需要有一个人陪在你身边。”当时他立刻想到的就是谢骁。
谢骁当然是不怕他拖累的,谢骁早知道他有恐惧症,不也没弃他而去吗?虽然记忆格式化听起来有点吓人,不过也不是很吓人吧,靠,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这么帅一个有为青年便宜给他他还敢嫌?哼,就算他怕拖累也要缠着他,老子需要你,你就得在老子身边……不过问题是,分都分了,再贴上去不好吧?谢骁一定知道他是故意整他的,谢骁也许已经烦死他了,谢骁也许已经不爱他了……要是再找谢骁,谢骁还要不要他呢……呜,最重要的是,如果回去的话,还是要躺在下面被谢骁干哇!虽然谢骁说要是辕辕你喜欢在上面,咱们可以用骑乘式,可是可是……呜呜呜,这明显是在欺负人!
唉,麻烦啊麻烦,真不好做决定。
许辕继续忍受精神的折磨和物质的折磨。
谁如果认为许辕会被物质折磨不算什么,许辕一定会被精神折磨压垮,那绝对是错误的认识。许辕每天的苦恼全在物质上:
要是谢骁做这个菜,该多棒啊;要是谢骁在,衣服就有人洗了;要是谢骁在,就有人可以欺负了,虽然在床上是要被欺负的;这个男人眼睛不好看,那个男人眉毛太爆,靠,这位也敢自称帅哥,明明很丑,怎么就没有一个比谢骁更帅的呢?好吧好吧,虽然下一位真的很帅,帅得没天理,没得挑了,可这位帅哥你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是不是要饿死我脏死我……
这些还是小小的物质折磨,最折磨人的是晚上摸呀摸,抓不到那只抓习惯的手,想找块肉掐的时候也找不到那块可以掐的肉,什么?掐自己?咱许辕可不是傻瓜,掐着可是老疼老疼的;还有这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啊,他们都在造反,整夜张着小嘴喊:“好寂寞呀好寂寞,为什么没人抚摸我们,呜呜呜,许辕,我们恨你,你立刻把谢骁找回来!”
总之,没有谢骁的日子真是苦恼。
憋了一个星期,周五的晚上,许辕长叹一声,对落到窗台上的一只鸽子说:“你们鸟类就不用说了,我们人类可大不一样。身为人类,要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哪怕为了幸福要付出尊严。唉,尊严当然很重要,不过在下面的不一定就是没有尊严吧……要是男人都想在上面,那谁在下面?只想在上面不是很自私吗?唉,我许辕就发挥一下国际主义精神,救援一下谢骁那只自私的死王八吧。”
“这样吧,你觉得我说的对就点点头。我就把谢骁给弄回来。”
“靠,你动动脑袋不就好了?干嘛一动不动,你以为你是雕塑啊。”
“我操!动一下就好!谁叫你动来动去,那那那……那个不算啦,我们重来,我倒数,五、四、三、二、一……你你你,靠,信不信我烤焦了你!”
“哼哼,算你聪明,体会到我的杀气知道逃命。”
“唉,许辕,做事要有自己的主张,怎么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只鸽子手里呢?失去了你,谢骁孤苦零仃很可怜不是,你就英勇一点,做个主动的……受君吧……”
23、
如果有人以为许辕会想办法接近谢骁,勾起旧情,或者直接找谢骁,要求恢复关系,那个人绝对是不了解许辕的人。自己送上门?那也太掉价了,许辕可不干。
许辕用刀片在柜角捣鼓出小又小细的牙印,咬坏一只袜子的袜角,在地上踩呀踩,踩得脏脏的扔到浴室角落里,想了想,再把一捧米洒到厨房地上。
做好充足的准备,许辕无比平静地拨通了谢骁的电话。
很久没有人接……谢骁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我咒死你咒死你,立刻给我接电话,不然雷劈死你太阳晒死你永远没有高潮饥渴死你……谢骁也不知道是被许辕的诅咒吓着了还是怎么着,终于拿起了话筒,低沉的嗓音一如继往地性感:“喂,我是谢骁。”
许辕差点叫一声:“谢骁我想死你了”,但是,不行,忍住忍住。
也不知道静了多长时候,谢骁试探地问:“……辕辕?”
许辕很想再沉默一会儿,可又怕谢骁真的挂电话,想想算了,不冒这个险了,颤抖着声音说:“谢骁……”只喊了一句,眼泪忽然流了下来。谢骁,我很想你,非常非常地想你……许辕抽了抽鼻子,又叫:“谢骁,我看见一只老鼠……”
“呆在家里别动,我这就过去。没事的,别怕,知道吗?”
谢骁紧张的声音令许辕心情大好,抖着声音说:“我怕……”说完这俩字儿,差点儿被自己恶心死,但不管怎么想,付出的代价都是物超所值啊!
千万不要怀疑许辕的演技,为了造成真实的效果,十月末的寒秋里,咱许辕可是把自己泡在冰水里了,声音能不抖吗?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许辕擦干衣服,披上睡衣,照照镜子,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摸一摸皮肤冰冷冰冷的,更重要的是这副神情,神经兮兮得没有一点破绽。许辕,好样儿的,胜败在此一举,你魅力无穷,赢定了!
许辕正给自己鼓劲儿,门响了,打开门,立刻如他所愿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许辕四肢冰冷,头上有细细的酷似冷汗的液体,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心跳混乱,冰水浸泡的寒冷和见到情人的激动交织在一起,制造出真实生动的恐惧症爆发现场,效果出乎许辕意料的好。唯一和计划不符的是,谢骁根本没进去检查现场是否真实,搂住还穿着睡衣的许辕拉出去,锁上门,直接拖着许辕下楼,打车去了他家……白准备了,真浪费,那个柜子可不便宜,唉,许辕心脏都疼得痉挛了。
谢骁家所有灯都开着,又光明又暖和,谢骁的床又大又软,终于又见面了。许辕缩在谢骁怀里,心满意足,得意至极,苦恼的是要继续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谢骁紧紧搂住他,“辕辕,谢谢你给我打电话。这个时候你想到的是我,我在你心里还是有地位的是不是?”
许辕不吭声,紧紧抱住谢骁。是啊是啊,你很有地位,不过死王八,休想我说给你听。
谢骁搂得他更紧,都喘不过气来了,好苦恼,这个死人,除了搂着老子你就不会亲亲老子?
“辕辕,别怕,我在这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近不了你,伤不了你。别怕,你老公在这儿,好好地保护你……”
谢骁说了多久许辕是不记得了,听情话听得昏昏欲睡,一颗迫切期待欢爱的热切的心无奈而悲愤地凉了,后来干脆窝在谢骁怀里睡着了。唉,这个人真是古怪,以前不想让他碰,他跟闻见糖味儿的苍蝇一样,现在老子急得要死,你倒不急了……呜,我知道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找了别人!不过老子也找了别人,也没吃亏!
渡过了纯洁而令人失望的一个夜晚,第二天早晨,许辕醒来的时候身边终于又是这张天使一样英俊温柔的脸了,终于又有人叫起床了,早餐终于不是猪食了,真幸福……咦,不对,今天不是星期六吗?不要起来,还要继续睡。呜,谢骁,再掀我被子我咬你,咬死你!
谢骁,咬你的感觉真好,不过,我是永远不会告诉你的!
说起来,有一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事情是这样的:以前许辕恐惧症发作的时候,谢骁都要带许辕去医院检查身体,这次却带着许辕去茶室喝茶。到了地方见到的虽然是孙南,但怎么马弋也在。俩人并肩坐着,真是帅呆了。那俩人笑得有些奇怪,许辕想,唉,床头打架床尾和,小俩口打架不计仇,你们用得着奇怪吗?
不过,许辕,那种笑容不是奇怪,而是会心的微笑啊。你看看你旁边,谢骁的笑容也很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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