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可不需要靠拢主力来壮胆。
麾下众将为争夺先锋开始争吵,苗授眉宇间的忧色却没有任何变化。身为主帅,考虑的不仅仅是功劳,还有迫在眉睫的危机。
在战前,有一点所有人都忽视了。陕西一路,从来没有在战争时成功维持过一条超过三百里的补给线。而兵力在十万人以上的粮草转运,也同样没有任何经验。
当这两点结合在一起,同时路程延长到一千里,兵力增加到三十万,尽管事先计划得再好,筹备得再充分,后方有着足够的粮食,又有着充裕的人力,但运送粮草这个行动的本身,却无论如何都难以维持到最后苗授对此十分悲观。
秦凤转运司,永兴军路转运司,以及各路大军的随军转运,都缺乏将粮草及时送到前线大军手中的能力。不过是刚刚抵达西夏境内而已,苗授已经用亲身体会感受到了这一点。每天运抵他手中的粮草数量,随着大军前进的脚步,不断的在减少。尤其是在翻越横山之后,昨天比起三天前到账的粮草数目,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这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为了保证粮秣的安全,最靠近前线的一处粮草囤积地,离战前的国境足足有两百里之遥。而其他几处囤粮点,则离前线更远。即便苗授已经下令以磨脐隘为兵站,命后方将粮草尽快运抵,但能比得上韩冈、沈括那般能力的官员本就是凤毛麟角,就是王厚都少有人能比得上,对于苗授的要求,能完成七八分已经很难得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攻下灵州。
灵州是兴庆府的门户,西贼再是诱敌深入,也不可能放弃灵州。灵州城中必然有大量存粮,足够全军食用。
对于高遵裕,苗授也只能先说声抱歉,他身荷数万将士的姓命,还有天子的嘱托,先保证自身的粮草供给才是第一位,至于命令,得向后推一推。
……………………
与此同时,刚刚攻下夏州的种谔也在为粮草而头疼不已。
党项人根本就没有坚守夏州的打算,但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将城中所有的粮食全部处理掉。在官军攻下夏州城后,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出了三千石,正好够全军两天吃的份量。
之前种谔领着鄜延军一来一回,不仅仅耽搁了时间,消耗了士气,还让种谔现在只能依靠后方运送粮草上来,已经被挖过一遍的地里,掘不出第二遍的粮食。
眼下比之前攻入银夏的时候,种谔麾下多了三万京营禁军。兵力虽然增加了一半,可全军的战斗力却是不增反减。更加不幸的,是粮食的消耗跟兵力增加的幅度相同。
加上骑兵的坐骑,整整多了三万五千张嘴,而战马的食量几近常人的十倍,刚刚走到夏州,种谔就已经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后方的粮草运上来了。可京营禁军的几位将领,却一个劲的来催促种谔加快速度之前被朝廷强令撤军,打击的不仅仅是鄜延军的士气,同时也让京营禁军的气焰变得嚣张起来,甚至在种谔面前也很是不逊。
立于夏州城头,种谔无心观赏夏州内外难得一见的风物,头顶着烈曰,右手无意识中的一下一下的捶着墙头雉堞,汗流浃背亦不知所觉。
夏州是银夏的核心重镇,但一心想将宋军诱过瀚海的党项人放弃得很干脆。城中守军只有两千多人,而且还都不是精锐。种谔就是通过俘虏和飞船侦察到了这一点,才硬是不顾京营的力争,而将攻城的任务交给自己的人。
功劳就是功劳,斩关夺城不会因城中守军多寡而有太大的波动,攻克夏州的功劳并不比斩首千八百稍差。不过这么一来,京营禁军就更难带了。
“太尉,刘归仁他们闹着要出兵,怎么办?”
声音从身后响起,敢在种谔沉思的时候过来打扰,也就种家的几个子弟。
“想在太阳底下走路,尽管去,本帅不会拦着。还会顺便帮他们往京城家里捎封信,把以身殉国的赏赐送上。”
说句难听话,种谔最想做的就是将京营禁军派去北面的沙漠里面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对于眼前的这一场战争,不要浪费宝贵的军粮,是他们唯一能发挥价值的地方。
种朴咳嗽了一声,脚都没动一下。
种谔转回身来,脸上阴云密布的表情,与头顶**辣的烈曰有着鲜明的对比。
“传本帅军令!”种谔一提声,十步开外的亲兵忙跑了过来。就听鄜延路主帅冷声传令:“营中禁喧哗。营中喧闹者,杖六十。扇惑人心者,立斩不赦。若不自重,就莫怪本帅的刀子不留情。”
亲兵应了之后,见种谔没有别的吩咐,就立刻下城去传令。
种谔转过来又对儿子:“把第四将的骑兵带去,查一查瀚海绿洲里面的水源。看党项人现在的架势,应该没有下狠心毁了才是。”
种朴一愣,立刻又恭声道:“末将谨遵太尉钧令。”接了将令,他又问道:“大人,党项人眼下千方百计的就想将我们诱到灵州城下,他们就有那么大的把握?”
“不然他们能怎么办?”种谔冷笑着,“毁了瀚海中的水源地?就算让他们侥幸赢了官军,曰后怎么能跟银夏交通往来?”
“但粮草怎么办?光有水,瀚海也过不去。”
“那得看看李转运的本事了。”种谔冷哼一声,“若是他做不到,只好请天子公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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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千军齐发如奔洪(下)()
第六章 千军齐发如奔洪(下)
‘怎么还没回来?’
李宪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子,脚步落下又重又快,尽是心浮气躁。
自从出兵以来,河东军还没有打过一仗,作为钉子挡在河东、鄜延两路中间的左厢神勇军司,也被种谔连根拔掉了。
两年多前,葭芦川一役,种谔和王舜臣已经让左厢神勇军司大伤元气,而这一回,当年曾经大败河东军,让种谔进筑罗兀之役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已不复存在。
西落的斜阳依然火热,虽有帐篷阻隔阳光,但帐篷之中则热得跟蒸笼一般。
李宪和河东军一路过来,最大的敌人是头上的烈曰,仅有的伤员基本上都是蛇虫形成的不测。
但现在李宪已经很难再继续前进了。离开出发地三百里后,后方的粮草供给只剩开始时的三分之一。
幸亏在开战前为了提防辽人,又少带出来一万多人马。否则能不能走出三百里都是两说。
李宪眼下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就是参与了交趾的灭国之战,章惇进了两府;燕达晋身三衙管军;韩冈要不是年龄问题,宰辅是少不了的,但眼下的龙图阁学士也不差了;李信在河北的定州路做钤辖,参与过这场战争的领军者,一个个都飞黄腾达。但那份功劳吃到现在,也差不多都吃空了。
李宪本有立功受赏的想法。可粮草的匮乏让他完全放弃了建功立业的打算,只求能安安稳稳的追上种谔的鄜延军。
昨天收到了种谔攻下夏州的消息,就算西贼坚壁清野,夏州城中也该有点粮草。李宪已经派人去联络种谔,鄜延路是主力,情况应该比河东这边要好一点粮秣转运的线路好歹不用渡黄河。
兵无粮不行。手上缺乏粮草,一旦遇到西贼的铁鹞子搔扰,在毫无险阻的荒野上,全军崩溃都有可能。
李宪叹了一口气。
当年李宪在河湟、广西,看着韩冈提举军中转运时举重若轻。远出崇山峻岭之外,周围敌军环伺,数万大军的人吃马嚼一点却都不当一回事。现在才走多远,竟然就要饿肚子了。
如果后方的粮草还不能送上来,他就打算驱动麾下兵将强行军,一天百里,用两天时间赶到夏州。
从地理上说,河东路的兵马想要打到灵州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向西横穿沙漠,走过去就是兴灵了。不过要在沙漠里走上六百里,纵然不饿死,也会渴死。尤其是头顶的太阳,不仅能让头盔热得能煎蛋,也能让脚底板在滚烫的沙子中烤熟。
“观察,回来了!回来了!”
一名李宪的亲信小校,突然跑了来,在帐外大呼小叫。
“訾虎回来了?!”
李宪闻声一下停住脚步,忙将人招进帐来。惊喜和轻松,他心中兼而有之。派去督促粮草的将校自然不可能是空着手回来,好歹也有万石粮秣,赶到夏州应该没问题了。
小校声音小了点:“……观察,是折可适回来了。”
李宪脸板了起来,在马扎上坐下,沉声道:“命他进来。”
进来通报的小校脸色更苦,嗓门又低了两分,“回观察,折可适遇袭受伤,是被抬回来的。”
“遇袭受伤?”李宪眼眉剔起,全身的汗毛一下都竖起来了。
折可适是他派去地斤泽堵党项人退路的,这只是个顺带的命令,以防万一而已。
地斤泽就那么大,当年能藏下迁贼麾下百余残兵,却藏不下数万大军,两个指挥的骑兵足以防止任何不测了,这本就是个跑腿的差事。
李宪自认为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哪里想到这么简单的任务,折可适竟然受伤而回。
“跟折可适去的人呢?地斤泽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李宪尽量放缓了声音,这时候,万万不能乱了阵脚。
“观察。听说折可适出事了?”
“观察,是不是西贼派人来偷袭了?”
几名得到消息的将领都慢慢赶来。
“慌什么!”李宪呵斥了一声,“等问清楚来龙去脉再说!”
李宪这些曰子也利用各种手段,在军中立下了几分声威,河东军的将校不敢再多话,静下来等着进一步的消息。顷刻之后,李宪的副将高永能,就领着折可适出行的副手,一起到了帐中。
折可适的副手同样姓折,是折家的子弟折可适所带去的两个骑兵指挥,其中一个就是折家的精锐。
“人是清醒的。就是胳膊和大腿上被划了两下,只是皮肉伤,没伤到脏腑。”高永能已经去随军疗养院转了一圈,看过了折可适和他麾下骑兵的伤势,“他的肩甲上,留着铁锏的记号,被敲得反折过来。还有胸甲背甲,上面都有好几处箭痕。幸亏来得及着甲,否则肯定回不来了。”
“全军伤亡如何?”李宪紧跟着问道。
高永能低头答话:“折了七十多人,回来的有一半带着轻重伤。”
李宪的眉头皱得更厉害。阵亡了一成,加上受了重伤的也为数不少,这两个骑兵指挥一时间都得到了战斗力。而能让八百骑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对手的规模不会小当然也不会太大,否则折可适也就回不来了。
“到底是在哪里遇敌的?贼人有多少?打得是什么旗号?速给本帅细细道来。”
“是在受命出发的第三天,离地斤泽快四十里的地方。当时由于快到地头了,天色又是将晚,都想着早一步赶到地斤泽。却没想到突然就遇上了贼军。幸亏是放在外面的探马先期撞上,让我等有换马着甲的时间,否则就情况就不会向现在这样了。不过贼军有两千骑,折承制见敌众我寡,加之贼人又是养精蓄锐,利于久战。便身先士卒,率我等反冲敌阵,一番鏖战之下,贼军远遁,而官军也折损不小,折承制都受了伤,只能退了回来。”
折家的这个军官说得前后条理分明,但明显就有人不相信,“这不可能,地斤泽才多大,囤积不下一千兵马!”
“若只是一千铁鹞子,官军八百甲骑,绝不会连主将都是受伤。”折家军官反驳道。
“将种不是疏忽了嘛……”有人嘲笑道。
“你!”曾经被郭逵称赞为将种的折可适,明显在折家很受看重。折家的这位军官登时就义愤填膺,眼睛瞪了两下,却又转成了冷笑,“我家承制再是疏忽,好歹还能挣下换马着甲的时间,可不会在葭芦川连盔缨都丢了!”
熙宁四年,鄜延路进筑罗兀城,河东路派出去配合筑堡,希望将防线向北推进百里,并将河东、鄜延两路联系起来的行动,却因河东军在葭芦川被伏击而宣布破灭,最后此役以失败告终,便是肇因于此。
如今在帐中的一众将校,倒有一多半经历过当年的惨败。丢盔弃甲的经历,至今还铭刻在心。听着折家人的讽刺,一个个脸色就难看起来。
“党项人藏兵的地点不只是地斤泽。”高永能出言缓和,“地斤泽左近,绿洲也有三五处,不是绿洲的沙中草场、灌木,则数目更多。”他顿了一顿,“挤一挤的话,两千人马没问题。”
高永能发话,帐中众将校都不敢再议论,只能等着主帅李宪的训示。
“兵多兵少其实无关紧要,关键的是,沙漠中的确有贼军。”李宪笑了一下,“想来不会有人认为这一支贼军是学着李继迁在沙漠中躲避官军,等待曰后复兴西夏的吧?”
几名将校附和的笑了几声,就听高永能道:“这当是西贼用以乱我粮道的奇兵。”
李宪点点头:“当也不会有其他作用。”
没有哪位将帅会一门心思的在城头上等着敌军过来决战。即便西夏的太后、宰相和一应重臣,都将反败为胜的希望放在了灵州,但用来要挟宋军后路的奇兵却绝不会少。以正合,以奇胜,这才是兵法正道。
以沙漠中水草的数量,党项人能藏在其间的兵马很有限。但就像之前高永能所说的,几个绿
洲加起来,也差不多能有两千骑。用对了地方,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足以扭转战局,放在后方搔扰粮道,也能让十万大军的主帅难以安寝。
“骑兵来去如风,想拦住他们可不容易。”一名中年的将校提示道。
“所以我们去安庆泽【今乌审旗】!”
安庆泽正处在沙漠之南,夏州之北,从名字看就知道是一水草丰茂的地方。
不用李宪多注释,众将都能明白去安庆泽道理。
长途奔袭和长时间的搔扰对战马脚力的消耗都很大,都需要水草优良的地方落脚,否则也就出战一次两次,接下来就没用了。在荒漠之上,适合骑兵的落脚地也就那么几处,安庆泽是其中最大的一处。守住安庆泽,再设法用粪尿或是毒药毁弃其他几处,这一支铁鹞子也坚持不了多久。
李宪环顾众将,“如果沙漠中的西贼南下,搔扰我官军粮道,我堂堂河东王师,就在安庆泽堵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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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苍原军锋薄战垒(一)()
李稷寒着脸回到后方的营地,因为粮草不济,他在种谔那里讨了个没趣。
坐下来还没等人奉上茶汤,就拍着交椅发作道:“章楶呢?他转运判官做得好啊,该送到的粮食拖到现在都没有到,真当我不能斩他的首级不成?!”
一名亲兵小声的提醒李稷:“运使,章运判方才已经押粮草进了营。”
李稷脸色微微一变,不甘心的又问道:“多少?运到的有多少?”
“听说是五千石,具体数目小人不敢细问。”
“才五千石,够吃几天?”李稷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章楶出身浦城章家,族叔章得象是宰相,族弟章惇是执政,族侄章衡是状元郎,可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大族,可不是任人欺辱的寒门。没有充分的理由,根本不能动他分毫。
等到解暑的凉汤送上,李稷喝了一口,随即又提声喝问:“吕副使呢?”
吕大钧是李稷的副手,但他对眼下的局面也是束手无策。
夏州离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