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斗白米的均价一般是七十五到八十文,依照产地稍有差别。一贯差不多正好能买一石因为省陌的缘故,一贯是七百八十文韩冈一个月的俸禄,能买一百八十石。
但韩冈不用买粮,因为他还有三十石的禄米,实发六成,米麦各半。一千两百斤米,一千两百斤麦,以韩家的人口是足够了。每天另有三升酒,三斗厨料,盐一年四石。还有韩冈是龙图学士,家里的有七名元随还能得到朝廷发下的衣粮。
相对于一日忙碌只能挣到百文,买点米,买点菜,然后就剩不了多少的普通百姓,韩冈的收入已经是高到让人难以想象要知道,一个从九品,文官月俸六贯,武官四贯,衣料也少,禄米也少,如果能在外任职,每月还能多两口羊,两顷职田,若是在京就什么都没有,差了几十倍去;至于吏员,重禄法之后才有工资拿可宰执们的收入,少说也有韩冈的三四倍。
所以说越是重臣,待遇就越好。
“不过升到侍制以上的重臣之后,要养亲戚,要养门客,要蓄养伎乐,迎来送往还要送上一份厚礼,薄了就有**份,光靠俸禄是远远不够的。”韩冈叹了一口气,“为夫也不记得是谁了。说是某人刚刚升上侍制之后,向他伸手的亲友宾客就多起来,旧日还能经常吃肉吃酒,一下就沦落到以素食为生的状况了。”
“所以要想不残民,不争利,要么学包孝肃,亲友宾客不相通问,要么就是学为夫,设法兴利,以补贴家用。”
“都是不好学呢。”王旖幽幽一叹。
夫妻俩低声说着话。时候也不早了,除夕事情又多,没过多久听到外面有人唤,王旖连忙匆匆忙忙答应了一声,让人在外面候着,又慌慌张张从韩冈身上撑着身子起来。
“看着就知道不是做贼的料。”韩冈靠在躺椅上,头着双臂,笑道:“上一次也是慌慌张张的。又没人敢进来,你慌个什么?”
“越是没脸没皮了。”王旖冲韩冈啐了一口,脸说着就红了起来。过去韩冈也有白天强来的时候,也曾差点被人撞破过。
王旖暗自庆幸着幸好外面的使女守着门不敢靠近,不然真是别做人了。
她对着铜镜整理着散乱的头发,一边对韩冈道:“听说京城市面上已经有了透明的玻璃,官人当初在军器监的时候,就为此定过赏格了,是不是军器监出来的?”
“为夫也听说了。过些日子就能有玻璃银镜了,显微镜也能更进一步。”
玻璃的这个名字,还是韩冈确定下来的。
这个时代的玻璃,透明的并不多,多是不透明的彩色材料,而且有好几种名字。有叫琉璃的,又叫药玉的,还有发音与玻璃相同,而写作另外的字的。而从西方贩来的透明玻璃制品,则被称为蕃琉璃、假玉。
韩冈还在军器监中的时候,就为透明玻璃下了赏格,以官职和三百贯重金悬赏,就是他离职后,这份悬赏也没有被废除。对于韩冈在工艺制造方面的表现出来的能力,后继之人无人敢挑战。
王旖听韩冈提起过,也清楚玻璃跟镜子有什么关系,“日后真的造出了玻璃银镜,这就又是一个产业了?”
“算是吧……不过铜镜匠人渐渐的就要改行了。”
“这不算争利?”王旖挽好头发,转回头来,俏皮的笑问着。
韩冈笑道:“玻璃银镜价格极贵,能买得起的人是极少数,可不会与平民争利。为夫悬赏透明玻璃,只是想着用在显微镜、眼镜和放大镜上。这个眼镜和放大镜过去用的都是白水晶,用得起的寥寥无几。若是透明玻璃出来之后,就能降下价来,那可就是真真正正的一门新产业了,于国于民,都是大利。”
王旖整理好衣服,回过身来,向韩冈福了一福,笑道:“那奴家就恭祝官人明年大吉大利了!”
第三章 时移机转关百虑(三)()
第三章时移机转关百虑(三)
元丰元年对于东京城中的百姓们来说,应该是回忆深刻的一年。
这一年让他们产生惊奇的事和物,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进入冬季之后,先是襄汉漕运打通,六十万石纲粮只用了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便送到了京城。同时轨道的运用,也让世人看到了不输水运多少的另外一种运输方式。
继而又有了种痘之术,害死了无数人的痘疮,终究有了预防的方法,朝廷为此设立了一个衙门,特地负责种痘,家里的儿孙就此有福了,至少不用再战战兢兢的害怕他们被痘疮夺去性命。
人们本以为惊喜到此为止,谁成想,赶在过年前,又有了更让人欣喜不已的消息。辽主为权臣所害,从百丈高空坠落,摔成了一滩肉泥;而西夏国母则是囚禁了她担任国主的儿子。只需心明眼亮,没人会看不出来,辽国即将面临一场内战,而西夏也同样人心涣散。
辽国和西夏同时陷入内乱的消息传来,助长了民间和士林谈论兵事的风气。
已经不是仁宗的时候了,被辽夏二虏逼得近乎走投无路,只能卑辞厚币来讨好。如今的大宋,坐拥六十万甲士,有着灭国之力。再加上几场战争都是胜得干脆,于民无伤,对于甚嚣尘上的讨伐西夏的战争,支持一派远远多过反对者,仅有的争论,也只是速攻和缓攻的区别而已。
只需打下了西夏,到时候辽国也就没胆子敢南下犯界,太平的日子便能安稳永享。
“要不是担了这份差事,其实下官也是想去陕西随军出征。”李德新对韩冈叹道,“先父为元昊所害,此乃不共戴天之仇。要是能亲身去兴庆府走上一遭,为先父报仇雪恨,当是一桩快事。”
“如今保赤局中,可离不了易一你。”
李德新叹气声更重了,“这个年节过得好生无趣。也就除夕和正旦能歇上两天。本来想早些来向龙图拜年,谁想到保赤局给人种痘一天都歇不得。祭灶后就放假说不过去,但都到腊月廿七了,刚准备关门,几个侯伯就告到了天子那里……”
韩冈笑道:“谁不担心自家的儿孙在年节时出不测?早一天种痘,早一天放心。皇子公主都种了痘,也没人想再等等看了。”
“龙图教训得是,是德新的眼界太浅了。”
李德新说了两句话,留下了一份礼物,就慢慢走了。他如今已经将家眷接到了京城,而且他的几个兄长也住在京中。李德新认祖归宗后,除夕要祭祀先祖,不能耽搁时间。
韩冈目送着李德离开,韩云娘从厅内小门出来,向着客人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嘟囔道:“上一次来家里还陪着小心,怎么今天就敢在三哥哥面前抱怨了?”
对于在除夕还上门来拜访的客人,韩云娘说不上有好感。一年中的最后一天,除了出门燃放鞭炮的人们,街巷上的车马行人几乎绝迹,本来就该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却还来登门拜访,岂不是惹人厌?而且对于保赤局这样占了韩冈大便宜的衙门,李德新在里面功成名就,韩云娘本来就有几分不待见。
“他不是忙的吗?给人种痘,连个好好歇息的时候都没有,今天才放了假。”韩冈帮着注释了两句,“李德新他也算是出头了。天子那里挂了名,皇亲贵胄没有不认识他的。”
身为厚生司保赤局中掌管种痘诸事的医师,李德新的地位已经赶得上太医局的翰林医官。入宫给六皇子和淑寿公主种痘,遭到的赏赐有上千贯,为雍王的子女种痘,他得到了汴水边一套两进的宅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高官显宦、皇亲国戚的捐赠,都是丰厚异常。转眼间的功夫,李德新在京城中,已经是有房有车有地位的成功人士了。
“三哥哥,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出来了。”韩云娘发觉韩冈眉宇间的忧色,是淡如轻雾却化解不开的那一种。
“我在担心陇西。过了年后就要开战了。陇西也会征兵和调遣蕃军。”韩冈叹道,“这些年下来,青唐羌各部族长、耆老眼下基本上都是富家翁了,各个身娇肉贵,有几个愿意领军出征?他们族中的男丁皆是棉田的主力,一旦出兵,少了人手,就是几千几万贯的亏损。坐在家里看看球赛,隔三差五的来个怡情小赌,小日子多惬意?已经不是愿意拿性命去博富贵的时候了。”
“这都是三哥哥的功劳。”
韩冈摇摇头,他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相信自己的话,但他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多多少少的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
郭逵在前一日已经同意去河北。依照之前在崇政殿中的商议,郭逵应该是加官一级,升了枢密副使,去河北担任宣抚使。
但这项任命还是有人反对,说针对性的意味太强了,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赵顼也同意了。在韩冈看来,应该是担心一旦辽国当真能分心南下,郭逵又击败了他们,使得赏赐最后不好给。
这真的是该叹气了。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鞭炮声突然响亮了起来,仿佛摁下了开关,房间内也开始韩冈起身回了书房一趟,拿了一封信出来。
一家人已经团团坐内厅中,一家之主终究到了,气氛登时就跟外面的烟火爆竹一样热烈了起来。
“是苏伯绪的信?”等韩冈坐下来,王旖看了一下他手中信笺的封皮,上面就有苏子元的签名。
“在李易一来访之前,正好伯绪遣人送来的这封信到了。”韩冈说着。
这的确是苏子元从邕州寄来的信。苏子元在信上提到了邕州这一年来的现状。户口已经有了战前的六成,二三十年后多半就完全恢复了。
另外还感谢了韩冈派人为邕州送来痘苗,金娘已经种过了痘韩冈在为牛痘上书天子的时候,也派了人带了疫苗去广西,李信的三个儿女、还有苏子元的女儿、韩家的儿媳妇,自然是越保险越好。
“怎么到得这么迟?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严素心问着。老大是她亲骨肉,最是关怀邕州,“去年就没有到得这么迟过。”
“谁知道,信上没有写,他派来的人也没有细问。”韩冈摇着头。
结合了顺丰行搜集的资料,以及李信和苏子元的来信,韩冈对广西的情况有了更急一步的了解。绝大多数的问题基本上能够归结为户口稀少的缘故,广西和交州能不能安定下来,都要看日后的人口增长,能不能满足朝廷的需要。
苏子元的来信上,邕州关于增加户口的措施,被他详细致细的解说了一遍。韩冈案看了之后,不置可否。然而来自于邕州的信并不只是一封,韩冈从信封中抽出另外一封信,笑着递给老大韩钟,“还有这是给大哥,是金娘亲笔写得。”
家里的老大抓着韩冈的衣袖,悄然摇着:“爹爹……女儿没有给钟哥儿、钲哥儿写信。”
韩冈和四名妻妾闻言,就一起笑了起来。周南笑着搂住女儿:“是广西的金娘。”
“是不是该给金娘起个闺名了?”王旖问道,“转了年,三哥儿他们三个就要荫补封官了,正好都要起个正经的名字。”
“是啊,三哥哥。”韩云娘说着,“大哥儿、二哥儿都有名号了,金娘和三哥儿他们总不能还是叫着小名。”
“记得以前曾经说过,家里已经有一口钟,一个钲,再来三个,就能凑齐一个班子……”韩冈话说到这里,望着几名妻妾一点笑意都没有的眼神,“说笑罢了,自家的儿女,可舍不得让他们成为笑柄。”
韩冈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锬、铉、钦。写下了这三个字,他笑道:“其实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了。三哥儿韩锬、四哥韩铉,老五则是韩钦,就这么叫吧。”
钦字是常用字,锬和铉两个字却都生疏。王旖看看韩冈,心中堵着一口气,不问这个不负责任、拿儿女名字开玩笑的父亲,却叫着身边听候使唤的使女,“去拿说文解字来。”
说文解字就是此时的字典,书一到,王旖就开始查起来了。
锬是长矛,铉则是古代的举鼎器具,其状如钩,能够用来提鼎之两耳。
两个字说好不能算好,但至少比之前韩冈开玩笑时起的名字,要强上千百倍。几名妻妾互相之间却皆是点了点头,都不反对这一提案。
“至于金娘,也从兄弟一起排行好了。”韩冈想了想,“钟声为一人而鸣,锳这个字不错。叫做韩锳如何?”
还是不算多好的名字,韩冈没有起名的天赋,在从钅的字中,适合做名字的也没几个。不过王旖他们也没反对。
等过了年后写信去陇西,让几个孩儿在族谱上登了名字虽然只有韩冈这个独苗这件事就算有了个结果。
鞭炮声如春水般连绵不绝的响着,由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开始,韩府中人一批批向韩冈夫妇跪下磕头,问安。然后接过今年的红包。
元丰二年,终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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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时移机转关百虑(四)()
四两一个的万福如意银锞子,外院的管家、内院的管事娘子一级的有四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和元随与他们平齐;下面的仆役、婢女也依着等级,三个、两个、一个的不等。
依照最近的银价,一两足色的银子能在金银交引铺中兑换一千七八百文小平钱,大略相当于两贯半,一个四两的小银锞子就是十贯,四个就是四十贯。
在京城中,韩家给的算是很多了,自是一片诚惶诚恐的谢声。
韩家治家,近于军法,一向是重罚重赏。
犯了错,能原谅的则训斥一番,扣个工钱了事;不能原谅的,虽说韩冈不喜杖责这样的肉刑,基本上不对下人使用,但逐出家门的惩罚,对于全家老小都在熙河路,处在韩冈阴影之下的韩家仆役和婢女来说,却比杖责个几百下都可怕。
在韩家做事的压力很大,缓解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金钱,让人认为自己受到的压力所换来的回报有足够的价值。若是即有压力,又没有回报,鬼才会忠心。
不过家里的小孩子,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就是一片半两重的银钱,正面是福寿康宁、背面是永保千秋,是宫里的赏赐,由名匠打造,精致倒是精致,就是不值多少。
韩冈五子一女,都是如此,装在红纸袋里。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另外都有一套文房四宝,这个花的钱就多了。
拿了压岁钱之后,小孩子们就撑不住了,一个个困得直打哈欠。三个小的早就跟着周南一起进去睡了。三个大的却强忍着困意,支愣着眼皮不肯去睡觉。
韩冈看着孩子都困了,便说道:“金娘,带着弟弟去睡觉。”
金娘坚决的摇头,揉了揉眼睛:“孩儿要守岁。”
“孩儿也是!”韩钟、韩钲两个小子也一起叫了起来。
“乖。”韩冈拍拍女儿小脑袋,“睡一觉起来,爹爹带你们去放鞭炮。”
“爹爹骗人!”金娘仰起头,黑白分明的一对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旦是要上朝的。”
“没错!”韩钟、韩钲一前一后的搭腔附和,“都是要上朝的。”
金娘很认真的看着韩冈,一字一顿:“娘说了,说谎就不许吃饭。”
韩云娘从身后将韩家的大女儿抱起来,笑道:“你们的爹爹没有说谎。皇帝看他辛苦,今年就不用上朝了,可以带你们去放鞭炮。”
“爹爹,可是真的?!”
金娘在韩云娘手中扭着身子,要转过去问韩冈。韩云娘力气小,被她一动差一点就脱手,旁边的乳母连忙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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