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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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7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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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故作漫不经意的问着王韶:“听说昨日卿家去了丞相家中拜访,不是有何公务要商议?”

    王韶今日被留对,王安石却没被留下来,就是知道天子必定要问起昨日拜访相府之事。前面絮絮的说了一通废话,最后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王韶的心中藏着火气,想着什么时候找个借口,将在他家门口窥视的皇城司暗探杖责一顿,省得他们太肆无忌惮。

    不过发狠归发狠,天子的问话,还要尽快回答:“昨日拜访王安石,倒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一桩喜事。”

    “喜事?”赵顼记忆力不差,还能记得王安石家有个女儿云英未嫁,“是为卿家的哪个儿子……”

    赵顼说到一半,就停了口,自己都摇起了头。世间虽说不是没有老子为儿子登门求亲的事,但正常士大夫间的提亲,不是请身份合当的媒人,就是亲笔写封信请人送过去。

    何况王韶这样的身份,也绝不可能跟王安石做亲家。枢密使都已经是宰相的亲家了,再添个枢密副使跟宰相联姻。把他的朝堂当成什么了?

    赵顼很快就想通了:“对了,韩冈就住在卿家家中。”

    前日从皇城司这边听说了韩冈已经上京,赵顼还问了王韶,想将他召进宫来问对。只是在王韶口中知道韩冈的心意之后,方才作罢。

    询问的目光投向王韶。赵顼的枢密副使点头:“臣正是为了韩冈而去,昨日已经与王安石的二小娘子定下了亲事。”

    “韩冈算是难得的年轻才俊,同一辈中少有人能及,卿家怎么就没有捷足先登?”

    赵顼对如今进士的行情了解得很清楚,而韩冈更是远远胜过一个进士了。心中便有了点疑问,王韶怎么不招韩冈做女婿?

    “臣的女儿年幼,定亲又早,不过也曾经将外侄女许配给韩冈。只是臣那外侄女福薄,前岁因一场时疫而病夭了。臣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便一直都没有再与韩冈定亲。而韩冈前两次上京,都曾到丞相府上拜访,深得其看重。前次臣上京,安石就托了臣为他的女儿提亲。现在韩冈上京,就正好给了回复。”

    王韶删繁就简的说了一通,在天子面前的奏对,没必要说得太详细。

    赵顼听后点了点头,道了声原来如此。他担心的是重臣之间的勾结,将他这个天子架空的危险。像王韶这样仅仅帮着传句话,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韩冈屡立功勋,却始终谦益自守,大有古人之风,世所罕有。而王丞相更是为国劳苦。韩冈与其女大婚之时,朕也当随一份厚礼才是。”

    赵顼不会放过施恩的机会,而王韶为天子的这份恩德赞颂不已。

    等着王韶告退离开,崇政殿中宰辅们走得一干二净。赵顼起身向殿后走,示意修起居注的吕惠卿并不需要再跟过来。

    赵顼沉吟着,行走在通往后宫的廊道中。唐代的皇帝即便是在宫廷中,许多时候都要乘着肩舆。但宋代的天子,只要在宫中,不管去那个地方,都使用着自家的双脚走的。

    走了很长一段,赵顼突然叹起:“想不到韩冈连宰相女婿都做了。王相公也是心急,怎么不等到发榜后呢?”

    今日当值,跟着在赵顼的身后的管勾皇城司石得一,弓身回着天子的询问:“王家的二小娘子也有十九了,腊月一过就是二十。她的婚事拖到了这个岁数,想必王相公心里比谁都急。现在能找到韩冈这个女婿,哪还肯等到明年发榜之后?”

    “原来是这样啊……”赵顼的疑问被解释,但新的问题跟着又出现了,“是不是王安石的女儿有何恶疾,或是别的什么,怎么到了快二十还没有出嫁?”

    赵顼并不是关心王安石的女儿。如若王安石的次女生有恶疾,而韩冈还愿意娶过去,那他的人就值得怀疑了。这可不是对聘妻不离不弃的德行,而是趋炎附势的卑下。

    “这倒没听说。”石得一摇摇头,虽然关于王家的二女儿许久不嫁,外界的确是有些谣言在传着,但不论哪一个都不靠谱。这种没有根据的传言当然不能跟天子说,因此得罪了宰相,他可就危险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逢年过节,也能看到丞相家的吴夫人带着女儿去大相国寺上香,不见有何病症。”

    “这样就好。”赵顼点头,又是一声,“这样就好”

    :

第12章 共道佳节早(九)() 
“想不到韩冈当真成了女婿,世事难料,这件事怎么都想不到啊……”曾布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与坐在对面的酒友感慨着。

    挂在檐角下的一溜灯火在风中闪着,樊楼的五座楼台都被数百盏各色彩灯装饰得流光溢彩。楼上楼下,丝竹悠悠,婉转的歌声,不时传进小小的包厢中。

    “其实当年韩玉昆第一次上京时,王相公就很已经很看重他了。要不是阴差阳错,婚事早就定下,何须拖到今日?……要说想不到,还是说这三年,韩玉昆的际遇和功劳却是当初怎么都没想到的。”

    章惇回想着三年前,韩冈第一次站到,不过是个刚刚被推荐入官的选人,他那一天在王安石家的表现的确是出类拔萃,但要说能从中推断出韩冈现在的成就,却根本是不可能的。三年时间,走完了他人一辈子的路,在座的几人中,又有谁能想象得到?

    “今次平定荆湖山蛮能如此顺利,也多亏了韩玉昆推荐的人选。他的表兄李信果然是豪勇无比,当世罕有一见的猛将。不过更有用的,却是韩玉昆派来的一队医兵。没有他们,荆南山区的瘴气和疾疫早就把官军给打垮了。更别提那十几个部族的投效,有三分之一是靠着给他们族中的贵人医治而带来的。”

    荆湖拓土有了阶段性的成果,章惇也赶在腊月前回来了。他可不像王韶那般能耐下性子,可以在关西一待四五年。如今朝中风云变幻,就如福建夏秋时的天候,清晨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可能就刮起了台风。若是他在外面待得久了,很可能他的位置就会被人所取代。以章惇的想法,明年再用上半年的时间,将荆蛮解决个大半,那时就可挟功回京。

    “韩冈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可他心思难测,城府太深。行事作为,老成稳重,可出得计策,却又急功近利,完全让人看不明白。招他为婿,恐怕非是相公之福。”

    不管是偏见,还是成见,曾布始终对韩冈难有好感。自从当日一见之后,就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太过危险。就像一包掺了糖的毒药,吃下去很是可口,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毒性发作。

    心知曾布对韩冈的看法已经根深蒂固,章惇都懒得劝他了。拿着银筷,夹起了一块烤得香酥嫩滑的羊肉,笑道:“不论韩冈他日后如何,现在还不是要仰仗曾学士你的青眼?”

    就如章惇所说。尽管礼部试诸考官的名单要到明年正月才公布,但曾布主考官的地位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上一科的主考,就是时任翰林学士的王珪这。如今曾布也是翰林学士,加之今科又是王安石主导的科举改革的第一次上阵,当然不会让主考官的资格落到他人的手中。

    曾布冷淡的从鼻中哼了一声。章惇的意思是让他照顾韩冈,可他跟韩冈可没有什么一党同僚的香火之情,就算他是王安石的未来女婿,也别想让他曾布去帮他铺桥修路:“韩冈若真有才学,自会被取中。若其才学不济,他是宰相女婿也一样没有办法。糊名誊抄之后,又有谁找出哪一张卷子是韩冈的?”

    “从文笔、文风上来找人,想找到他也不是不可能。”章惇说道。

    曾布冷笑一声,反问道:“那苏子瞻当年是怎么变成第二名的?”

    嘉佑二年,苏轼的文章被礼部试的主考官欧阳修所看重,但欧阳修以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撰,怕公布后被人说成是徇私,故意将其降了一位。苏轼的省元身份,就这么成了泡影。

    以欧阳文忠的眼力,都不能分辨出自己的弟子和苏轼的区别。曾布要想分辨出韩冈的卷子的确更加不可能。

    再怎么说,曾巩是欧阳修的学生,而苏轼也早早的跟着父亲和弟弟一起被荐到了欧阳修面前。两人的文章,欧阳修早前都是看过了许多,文风、行笔已经很熟悉。而曾布却没看过多少韩冈的文字,怎么可能从五千份考卷中分辨出来?

    章惇也无话可说。虽然可以询问曾布他准备出什么考题,但章惇知道,曾布给出的回答,可能是一记白眼,或是一声冷哼,绝不会给出有用的回答,他干脆就不丢脸了。

    曾布明显的是不想帮忙而已,就算不能先行透露考题,只要事先沟通好,让韩冈在文章中留个关节,到了阅卷的时候,一眼就能发现的文章是谁写的。如此的手段世所常见,别说地方上的贡举,就是礼部试中也是有过。只要不是糊涂到将这个作弊之人列到最前面的几名中,放到中间或者最后,谁又能找出不是来?

    曾布只是不肯帮忙而已

    但章惇也不是一定偏要帮着韩冈拿到进士的头衔。韩冈就算没有这个身份,以他的才能,要升上去也是很容易,最多进不了政事堂而已。而在章惇对未来的设想中,缺少进士出身资格的韩冈,其实更易于掌控和驱用。

    他举起酒杯,与曾布对饮而尽,并不为此再说一句。

    当然,今天章惇、曾布坐在一起议论的话题,并不是只围绕着韩冈。朝堂上的局势变动才是章惇、曾布更为关心的问题。

    “陈旸叔要回来了。”曾布。曾经先王安石一步升为宰相的陈升之,在地方上任满一届后,也到了安排他下一任工作的时候了、。

    “官家能给他什么位置?”章惇推断着,“如今是相公是独相,占着昭文馆大学士。而监修国史和集贤院大学士两个职位,都是空缺着。曾为宰相的陈升之,他回到宰相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谁知道呢。说不得定会在外再留三年。”曾布也揣测着,“不过他做宰相,总比冯当世上来要好。”

    在政事堂中,始终像是一块堵路石挡在面前的参知政事冯京,当然不受新党一众欢迎。章惇都皱着眉头,“要宣麻,也是王珪先上一步,冯京在中中的资历,远不如王禹玉深厚。”

    “若真的是王珪做宰相,倒是可以放心了。”曾布哈哈笑道,始终只会说着陛下圣明,臣无异议的王珪,在新党中人的眼中,是个极无用的角色。

    只是章惇隐隐的却有某种忧虑,晋升之速并不逊于任何人的王珪,真的有这么简单?

    ……………………

    女儿终于嫁了出去,王家上下喜气洋洋。在公事上,宗祀大典也结束了。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经常的响起,现在就等着熙宁六年的到来。

    因为已经订了亲,韩冈也不可能上门去拜会自己未来的岳家。他依然还是在王韶家,只是中间抽空去了趟种谔府上,与种朴、种建中见了一面。听说了韩冈要娶王安石家女儿,恭喜之余,。

    而王雱也抽空与韩冈见了几面,论起对王安石学术理论的理解,自幼听其教诲的王雱,当然是浸淫甚深。靠着他的指点,韩冈对于王学的理解又更深了一步。自然,对即将到来的礼部试也更加有了一份底气。

    王安石的学术观点,有一部分是盱江先生李觏的学术理论的改进,比起重视天地大道本源的张载关学、二程洛学两派来,王安石的儒学理论,更追求对现实社会的认识,而少有对格物致知方面关注。

    几家学派,几乎是背道而驰,许多地方,跟道佛两家反而更近一些。

    但他们,却都算是儒学。

    在宋代,儒学就是一个筐。

    孙复撰写《春秋尊王发微》,刘敞撰写《七经小传》,两人在中大改旧时流传下了经典注释,而是以自己心意来解释儒家经典。自此之后,各家学派,各大儒宗,都是别出机杼,将自己学术观念加到儒学这个筐子中。也就是与汉唐儒者‘我注六经’截然相反的‘六经注我’。

    流传后世千载的程朱理学,能有几分合乎原始的儒学?孔子若是活在现在这个时代,怕是每一家学派,都不会被他成认为是儒家道统的传承。

    韩冈要把物理学、数学、天文学包装进儒家理论里去,当然也是同样往筐里装苹果。张载这个儒学宗师看到之后,仅是觉得有理,能让气学原理在现实中得到印证,便全盘接受了韩冈对格物致知的新解。

    其实这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不挂上羊头,狗肉卖不出去。不但卖不出去,还会有人说这狗肉太贱,完全上不得席面。

    但挂上了羊头之后,尽管还是有人会说这味道好像不对。可大部分人,却会被便宜的价格,以及还算出色的口感所吸引。等到日月长久,人们都习惯了狗肉,就会觉得羊肉就该是这个味道,真正的羊肉到了面前,反而会被斥为假货。

    韩冈便是有这个盘算。只要自己学术能推广出去,日子久了,就会成为正统,人人加以研习。科学体系以儒学的名义建立之后,又有谁能来推翻?

    而物理学掺进了儒学中又如何?不过是换了个封皮而已。两者可不是如科学和神学那般不可调和。

    儒学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可以兼收并蓄,可以海纳百川,并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

    就像张载能够重新定义何为儒者,重新定义儒学的本质,二程、朱熹做过,韩冈也同样可以做。

    就让后世的学生,为张韩道学而头疼好了

    韩冈乐于一见。

    :

第13章 上元惊闻变(上)() 
距离二月的礼部试越来越近,韩冈日夜攻读诗,将几年来逐步掌握的经义典故,一点点的融会贯穿,对于儒家经典的掌握,又更加精深了一层。

    于此同时,针对礼部试上可能会出的题目,他也是一日一篇的做着模拟的卷子。锻炼文章别无他法,靠着手熟而已。一个月下来,韩冈行文的速度,也同样是更加得心应手,更上了一层楼。

    在这段时间中,朝堂上也是有了一点变化。

    前任宰相陈升之,因为王安石的建议,外放一任任满回朝后,并没有回任宰相,但却去了西府,担任枢密使一职。其与吴充同掌枢密,靠曾经担任过宰相的资历,却硬是压了吴充一头。可以想见,这个新年,吴充应该过得很是郁闷。

    但另一方面,被中预定为同判司农寺的吕惠卿,却给天子改为了检正中五房公事。王安石有意让曾布留任在中之中,而将司农寺另派他人执掌,但赵顼却否决了他的提议——‘翰林学士位高,不当为宰相属官’。从这一点改变来看,天子当是在向外界表明他对朝堂人事的操纵力——尽管王安石能提议陈升之坐上枢密使的位置,但他决定好的任命,天子只想要改变,那就能改变。

    现在没人会对此觉得奇怪了。从治平四年的年初开始,天子到如今已经做了六年的皇帝,不可能再像最开始的一两年对王安石言听计从。王安石的地位尽管依旧牢固,但有心人仍可以看得出,天子越来越明显的掌控朝堂的倾向。

    找这个情况下去,韩冈估量着,也许再过了一两年,天上有个异象,地上有点灾变,或者是王家的亲眷犯点错,王安石就该出外了。但这对韩冈来说并没关系,潮涨潮落乃是常理,就算是开国功臣的赵普,也同样是在政事堂进进出出好几次,王安石何能例外?

    韩冈娶的王安石家的女儿——通过交换生辰八字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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