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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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8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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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家寺庙因为香火旺盛,手上余钱无数,如何花掉这笔钱,寺庙中给出的答案就是买地,千方百计的兼并。

    如今登封七成的田产是在嵩山各大寺院名下,而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就是京西的现状。

    其他州县与登封县不同的地方,只是兼并者是另外一波人罢了。

    章惇兴匆匆回去洛阳,看起来是准备从文彦博身上着手,从而将京西旧党收为己用。

    韩冈不与他争,倒不是谦让,京西这座火山中涌动的岩浆,可不是收服几个豪门世族,就能压得下去的。

    战争开始后,必定要上涨的粮价,只会给京西的局势雪上加霜。战争会带来红利,却分润不到京西底层的百姓身上。

    太多财富没有用到该用的去处了。

    上面还有当年则天皇帝登嵩山封中岳的遗迹,跟金碧辉煌的寺院一样,都是新近整修过的。

    韩冈忽然没有心情再往上去了。

    在登封盘桓了两天,韩冈比章惇迟了几日返回洛阳。

    之前收到消息,章惇在探望过文彦博之后,文及甫公然宣称要辞去官职参选议员,而京西大族也纷纷表现出要投靠章惇和福建商会的态度。

    韩冈想要劝一劝章惇,这些人根本不能相信。

    但韩冈在洛阳没有见到当今宰相。

    就在这一天的早间,章惇接到京中有变的消息,便匆忙收拾行装,赶回开封

    ——还不到十岁的候任皇帝重病垂危。

    即使是在医学越来越进步的现在,幼儿的夭折率都没有低于十分之一。

    年幼的候任皇帝,什么时候挂掉都属于正常范围。

    可是在正规途径的报信中,韩冈得到了一份密报——来自于他直辖的私人情报系统——候任皇帝之前在宫中,曾经发表过对如今皇室暗弱的现状不满的言论,

    这样一来,章惇出京,到底是为了会面,还是为了避嫌

    韩冈现在可没有多少把握了。

    

第303章 不悖(七)() 
张虎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低头快步走过小巷。

    巷子中,一个老婆子坐在门口,手里正剥着蚕豆。屁股下的小凳子上绑了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头,系着个光屁股的小娃儿,正满地乱爬。

    看到张虎走过来,那老婆子就一扯绳子,把小娃儿扯过来抱起,警惕的看着这个陌生人。

    洛阳城中东南角,东水关内利仁坊。靠着洛水航运,年轻男女都有份活计的同时,也是龙蛇混杂,案件频发的混乱地方。

    小儿被拐的案子月月都有,在陌生的小巷中被人当贼防着,张虎都见怪不怪了。

    穿过百步长的小巷,张虎停在一家门前,左右看看无人,又一闪到斜对面的门口。

    拿起门环,依三二三的节奏敲了敲,很快门开,露出了一尺空隙,一张年轻的脸探了出来,看见是张虎,就让开了门,张虎立刻就闪了进去。开门的年轻人,又探头左右看了看巷中,见没有异常,方轻轻的关上了门。

    门后的院子中已经有好几个人,全都站着,紧绷着身子,有人甚至手探怀中,抓着不知什么武器,下一刻就会进入战斗的模样。等看清楚是张虎,一个个才放松下来,笑着跟张虎打招呼。

    “阿虎,你迟到了。”

    “虎哥,你可终于来了。”

    张虎逐个打过招呼。

    他们这个小团体,跟嵩阳书院的那些读书人不同。那些书生,之前一个比一个调门更高,等到官府开始抓人,就变成了缩头乌龟。但他们,人到现在都还在。

    说话中一个个安心落座。最年长的一人,已经头发花白,“阿虎,以后按时来,老头子经不住吓。还以为你不来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章惇真的走了!”张虎从院子的水缸里用瓢舀了一大勺凉水,咕嘟咕嘟喝了干净,手背抹抹嘴,“俺亲眼看见他上车。”

    老人又问,“有听说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没有。”张虎摇头,“连俺那兄弟都惊讶。说是二更天的时候才传消息来,半个时辰后就登车了。”

    另一个中年人道,“肯定是出事了。说不定被辽人打得丢盔弃甲,章贼赶着去处理了。”

    “多半就是。有堡垒在,辽人攻过来肯定不容易,但要攻过去,不是我小看……”

    敲门声这时又响起,几个人又都跳了起来,死死盯着门口。方才给张虎开门的年轻人,悄步走过去,从门缝里看了看,就拉开门闩,放了一人进来。

    来人三十多岁,貌不惊人。但看见他,张虎几人连忙抱拳,“文官人。”

    文官人沉着脸进来,“韩冈回来了。”

    老人双眼一亮,“章惇刚走,他就回来,是不是二贼起了纷争。”

    “不。”文官人显然消息灵通,“章惇赶回京师,是太子出事了。”

    “哦?!谁干的?”有人兴奋地问。

    京师中的那位太子,不是先帝亲生,乃是远支宗室入继,而是还是二贼的安排。先帝驾崩后,连继位都被压着,还得等所谓议员们到齐了,在议会上宣誓就任。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是个任人玩弄的悬丝傀儡,在座的人,可从没把养在坤宁宫的这个小孩子,当成是正经的皇太子看过。

    活着,碍眼;死了,那是该举杯庆贺的一件事。

    “不知道。”文官人道,“不过,可以栽在章惇或韩冈身上。”

    “离间?”有人反应很快。

    “死了太子,不信两宫不心生疑忌,再有传言,两宫会恨死章贼。妇人耳朵根子软……”

    “要不是当年太皇太后为韩冈所惑,哪里有今日的天下将亡。”

    “不提他。”文官人打断了对话,“吕嘉问死了,二贼又调来了游师雄。如今洛阳城中已非善地,不知何时搜捕到此。诸位这段时间,先避一避风头。如果要远离洛阳,车票和过所我来想办法,”

    一人看看左右,不安的问,“会不会查到官人你身上?一下子要办下好些张车票和过所。”

    “家叔祖现在与章贼虚以委蛇,就想着保住洛阳忠臣孝子的一点元气。二贼还要给他一点脸面,一时之间,还不至于查到我的头上。”

    文彦博的侄孙,文煌伦的话,让众人大为安心。

    张虎问道,“包官人现在还好吗?”

    文煌伦脑中闪过一个黑巾蒙面的身影,沉下脸来,,“不要提他。谁知道他去哪里了!”

    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这群人便先后离开小院。

    都是心怀赵氏的忠臣,却不得不像贼一样潜行。

    张虎充作伴当,跟在文煌伦身后。看起来就是一主一仆走在街边,完全不惹人注意。,

    一前一后的沉默走了一阵,避开了人流,文煌伦忽然问,“包永年可找过你?”

    张虎愕然,瞅瞅文煌伦的表情,摇摇头,“没有。但小人觉得,刺杀吕嘉问就是包先生做下的。”

    自吕嘉问遇刺案事发后,张虎一直就觉得这是包永年所为。他们这群人会聚集在一起,最早就是包永年的手笔。可随着文家子弟加入进来,包永年却默默地疏远了团体,多长时间都不露面,都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不过当初讨论如何刺杀韩冈和章惇,就有冒充身份,混上二贼专列的设想。

    文煌伦同样相信这是包永年做下的,他们这个小团体制定的种种计划,他也都有过目。只是他对此很生气,“轻躁盲动,坏了大事。”

    效博浪一椎,刺杀章韩二贼,一直都是这群人的计划。

    但刺杀吕嘉问,却不在计划中。吕嘉问的性命,相比起韩冈、章惇根本不值一提。杀了他反而会让章韩二贼心生警惕。如今再想对二贼动手,比之前又困难了不知多少倍。

    “区区一个吕嘉问能有什么用?你等着看好了,救天下之危亡,挽天地之倾颓,绝不是靠他包永年。”

    张虎默然,尽管没有再跟着包永年。但他当年犯事丢官之后,是包永年拉了他一把。也是从包永年那里明白,天下不安,百姓罹难,甚至自己指挥使的差事本人弄掉,都是奸臣凌逼天子的结果。

    包永年在他,是师长,也是恩人。虽然他现在是听文煌伦的吩咐做事,但还是不想听到诋毁包永年的话语。

    

第304章 不悖(八)() 
在天津桥畔分开,文煌伦返回文府。

    太师府的大门前,终于多了些人气。不像之前一段时间,完全是门可罗雀。

    文煌伦跨过侧门门槛,偏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正门,两天前,章惇就是从正门处进入太师府中。

    杀了文家子弟的元凶,竟然还堂而皇之的从正门入府,数百亲兵更是早一步占据了府邸中每一个角落。府中做事的仆人婢女,也都被赶出来,气焰嚣张之处,仿佛皇帝幸驾一般。

    “三十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文煌伦的从堂兄弟文煌仪迎面过来,看见文煌伦便热情的打着招呼。

    “才回来。”文煌伦看文煌仪眉眼都带着笑,“怎么,有好事,喜气洋洋的?”

    “哪儿啊,还喜什么喜,得吃苦受累了。”文煌仪嫌弃的表情仍掩不住心中的得意,“排岸司那边,刚刚给派了一个差事,要现在就过去应卯。哎,以后可不得往日清闲了。”

    文煌伦连忙拱手,“恭喜哥哥了。”

    文彦博做了五十年的宰相,子孙甚至侄子侄孙都沾了光,人人有官诰在身。但章韩当政,文彦博不肯低头,文家子弟却连个司、簿、尉的差事都没有。空有官身,却只能在家干坐。倒是这一回,文老太师递了降表,转眼间,文煌仪就有事做了。

    “哪儿,哪儿。”文煌仪绷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凑近了低声说,“照我说,阿爷早就该如此了。何必呢?弄得十几年,兄弟们只能做个纨绔,想为朝廷出力都没处做,什么雄心壮志都给消磨了。”

    文煌伦低眉垂眼,“哥哥说的是。”

    文煌仪叹了一声,“如今总算是好了。六叔、七叔、九叔都能出仕了。十一哥要去路中宪司,二十五哥、二十七哥准备去京城流内铨碰碰运气……记得三十哥你也有荫补在身。早点去打点一下,还能安排个好差事。”

    文煌伦道谢,“多谢哥哥提点。”

    文煌仪拍拍文煌伦的肩膀,“等哥哥我这边事情稳了,就在景明楼办上几桌,到时可一定要到。”

    “一定一定。”

    目送文煌仪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文煌伦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文煌仪看来已经忘了他那位死得不明不白的堂弟了。

    也许如今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位性格激烈却正直的年轻人了,但文煌仪还记得文煌仕。

    文煌仕之死,最后悄无声息,官府那边连个解释都没有。

    甚至文家家中,也没人再提起。

    但文煌伦知道真相,包永年带回来的消息,被他的叔祖压了下来,只透露给了他这样真正愿意为赵氏尽忠效命这子孙。

    文煌仕可是太师嫡孙,而二贼下手却没有丝毫顾忌。

    文煌伦觉得,应该就是那一次起,他的叔祖父才下定了毁家纾难,也要匡扶社稷的决心。

    只不过,即便是在世受赵氏恩德的文家家中,也只有两三人跟他走在一路。几十年的富贵享受过,除了他叔祖,还真没有几个人在奸人的诱惑面前,会坚持初衷,不弃赵氏。

    这不,终于能够领到官缺了,他的堂兄弟们一个个都在摆酒庆贺呢。

    带着愤懑和郁气,文煌伦走进文彦博在后花园的小楼,“叔祖,煌伦回来了。”

    窗户只压了一条缝,薄纱窗帘遮住了窗外透进来的炽烈阳光。

    经过改造的小楼,地砖下铺有铜管,冰凉的井水从管中流过,屋顶上还有水车洒水,一道雨帘挂在屋檐前。

    房内的温度,比外面的炎炎夏日,低了有七八度。

    进来后,迎面的清凉让文煌伦浑身一阵惬意。

    年过九旬的文彦博一如往日的靠在躺椅上,一根木簪束起稀薄的白发,穿着最简单的蓝布直裰,膝盖处盖了一条薄薄的毛毡。

    一旁小杌子上,坐着名和尚,面如满月、唇红齿白,正捧着本经文,给文彦博讲经。

    文煌伦认识这名僧人,洛阳城中有名的高僧,一场公开的法事能引来数以千计的洛阳市民。近年来在文彦博面前也很受看重。

    他恭恭敬敬的合十行礼,“煌伦见过智严师傅。”并不是为智严的名气,而是因为智严的立场。

    坐到躺椅边,文煌伦就听见文彦博带着痰喘的声音,“韩冈回洛阳了?”

    每天白天几乎都在半睡半醒中度过的九旬人瑞,此刻支楞起眼皮,浑浊的双眼看着侄孙,并没有让智严避开。这位大和尚,身份特殊,出入各家宅门而不受怀疑。

    “韩冈回洛阳了,不过没有进城,带着他的人,直接去了城西的柳树大营。”文煌伦知道文彦博想听什么,“今天明天就该递帖子来拜见叔祖来。毕竟章惇都来过了。”

    智严在旁也说,“今天佛诞日,白马寺争香。雍秦商会的秦大掌事和福建商会的林大掌事,可是闹得很不开心。”

    既然雍秦和福建两家关系越来越险恶,章惇现在又在拉拢文家,那么韩冈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文家被章惇拉拢过去。

    这是智严和文煌伦都明白的道理。领导洛阳世族的文家,左右逢源的自信的源头。

    “……”可能之前说话,废了太多气力,文彦博这是从喉间发出的咕哝声,微弱得听不清楚。

    文煌伦把耳朵凑近了,屏声静气。

    冷不防的,一支冰冷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文煌伦身子一抖,差点跳起来。低头看时,却是文彦博探出的右手。

    老人的手,干瘦如枯枝,青筋毕露,鸟爪一般抓着文煌伦,“要把他请来。一定要把他请来!”

    文彦博不断重复的要求,文煌伦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那位已经许久没有见面的友人的声音,又在文煌伦的记忆中响起,“韩冈此人一向狡猾,就连章惇都在他手掌心里打转,实是天下祸乱之源。”

    “章惇若死,不过只是一时之乱。只有韩冈死了,方能荡清妖氛,恢复天下靖平。”

    章惇年且六旬,死期将近。而韩冈正当盛年。章惇若死,反而是给了韩冈机会,但要是反过来,韩冈先死了,即使章惇能够一时得势,到他死前,也来不及收拢天下人心。

    “孙儿明白。”文煌伦低声承诺。

    韩冈不死,天下不安。 https:

第305章 不悖(九)() 
隔着宽阔的湖面,文及甫望着对岸的水阁。

    文府东园,本为药圃。后为文彦博买下,改造成洛阳、水面最大的园林。

    雾气蒸腾而上,数百亩湖面烟波浩渺,衬得对岸的渊映、瀍水二堂宛如立于仙境。

    白天的时候,文彦博总喜欢在两间楼阁中度过。

    方才与文煌伦说要出门去的文煌仪,此刻却悄然来到文及甫的身后,一声不吭地站着。

    文及甫没回头,“三十和智严还在瀍水堂?”

    文煌仪点点头,“还在。”

    “方才与三十见面,怎么说的?”

    文煌仪把他与堂兄弟的对话说了一遍。

    文及甫安静的听着,最终一声叹息,“不肯回头啊。”

    文及甫管家有二十年了,家里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一二。更别说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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