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忙点着头应了,一句推脱的话都不敢多说,而亲信还有些胆子敢问两句,“万一神机营……”
“不管是谁来,管他是神机营,还是上四军,管他是得了都堂还是枢密院的令,除非同时拿了本府和玉昆相公的手令,否则就把城门上的位置给本府牢牢守住。给本府记住了,谁敢在这件事上给本府难堪,本府送他全家去云南山泽里养老!”
黄裳放了狠话,再没人敢多言,慌忙出门办差去了。
房间内重又安静下来,坐在展熊飞宽大如床榻的桌案后,黄裳紧咬着下唇,几乎咬下肉来。
神机营会不会进城,他不知道,进城会做什么,他更不知道,他只知道从开封知府的角度,只要不是落到最坏的局面,就不能随意让外军入城。
能通个气也好啊。黄裳不禁要想。过去怕韩冈误会,不敢招惹军队,神机营、上四军这些有韩冈关系的军中,黄裳都没有跟他们有过瓜葛。偏偏遇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过去的自清,反而给自己平添阻碍。
但事情不得不做。
现在情势不明,没了韩冈这一枢纽,黄裳并不清楚神机营现在的情况。尽管以他对韩冈的了解,韩冈在遇刺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传信军中亲信,控制住神机营,可为人下属,事到临头,岂能就缩起头来等待后事发展?待到事后问起,总不能说一句相信韩相公必有定国之策,故此安坐家中……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更何况黄裳更有一番雄心,心知越是危急之时,越当进取向前,或退一步,说不定就是万丈深渊。昔年熙宗皇帝的病榻之前,戾王篡逆的金殿之上,韩冈的所作所为,都是明摆着的榜样。
神机营是韩冈的班底,若是章惇已经发难,自己控制住城门,完全可以将他们给迎进来,如果章惇没有造反,那就得将他们给拦着,免得给人抓到把柄,于韩冈不利,于己身亦不利。
黄裳打定主意,确定立场,一连串的号令将展熊飞为首的警察们分派到各处要点,领下不同任务。
警察们的战力或许不济,耳目终究是灵通的,来自京师各处的情报,逐渐汇集到黄裳身边。
很快黄裳又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游师雄已经出了南薰门。
这也是个反应快的。
如果是游师雄,倒是能够信任。而游师雄手中的力量,亦是黄裳所需要的。
护路,筑路,车站与车上警卫,整个皇宋铁路总局辖下的武装力量,如今多达八万人。这还不包括驻泊地方的部分厢军。负有同样护路责任的十余万厢军,铁路总局在都堂颁布有关铁路安全警卫的条文之后,已经可以依照条令,在准许范围之内调遣他们。
而开封铁路局辖下东京铁路分局,能够调动的各色兵力,倍于黄裳手中人马。有他为助,在听到韩冈在宫中逗留不出的消息后,黄裳提上来的心终于是能够放下来一点了。
只是没有安心多久,又一个消息让他又跳了起来,沈括出城了。
黄裳差点把展熊飞的镇纸给砸了。
沈括这段时间多病,时有请假,此刻却不见病了。这病病得是时候,病好也是时候。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沈括此举不合常理,黄裳立刻就警惕起来。
毕竟沈括的名声不好。虽然他与游师雄一样,也是韩冈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但黄裳能信任游师雄,却不能信任沈括。
黄裳觉得,即使是韩冈,都不敢在这时候相信沈括的品性。
游师雄、黄裳抓兵权,韩冈只会认为他们是提防章惇,不会认为他们是准备抢班夺权。
但沈括去抓兵权,问题就大了。他的素行不良,这个节骨眼上,谁敢打包票说他绝无不轨之心?
可是沈括偏偏却有与游师雄争夺兵马的能力。
心烦之处,黄裳在房内再难坐定。
沈括是铁路总局衙门的创立者之一,在铁路总局成立后的十年里,他亲手主持了数千里的铁路建设,铁路总局及其下属各铁路分局,泰半官吏都是来自于他的提拔。如果卸任的沈括与现任的游师雄争夺铁路总局的控制权,谁赢谁输,黄裳还真说不准。
希望方兴已经到了。黄裳只能希望铁路总局里面老资历的副职,同时也是韩冈亲信的方兴此刻也出门了。
方兴在铁路总局担任副职十余年,在铁路上的资历比沈括还要深,而且是深得多——最早的方城轨道,就有他一份功劳,之后主持运营,更是调度天下铁路运行工作的最早的雏形——只是缺一进士出身,没有资格升任正职,游师雄若有他襄助,或许能与沈括一较高下,争夺一番。
想到这里,黄裳又连忙派人出门去通知方兴,如果方兴没有收到消息,可就误了大事了。
派出去找方兴的人刚走,又有新消息传来,这让黄裳放下心来,又隐隐有些失落。
韩冈从宫中出来了。
可韩冈没回家,也没去都堂,更没有去军营,他哪里都没去,而是径直去了苏颂府邸,紧接着,章惇也去了苏颂府上。
要结束了?
黄裳环视房中,他紧张忙碌了一上午,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呢。
正失望的时候,前面传话来——韩家四郎登门造访。
第221章 变故(18)()
看见韩铉一个人走进来,黄裳诧异的望着他身后的门口。门前五六人,是带着韩铉进来的亲随,韩铉的伴当,以及守门的警卫,再没有其他人。
黄裳站了起来,责怪道:“四郎,如何就你一人?!”
不是黄裳不待见韩铉,换个其他时间,他绝不会是这个反应。
韩冈遇刺了,韩冈本人身在宫中,安危不知,韩钟、韩钲两个成年的儿都不在京师,三子是做学问的,不问俗事,家中没有一个成年能派上用场的男丁,可也不至于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子来打探消息。
韩铉正是发身的年纪,才两个月没见,又蹿高了一大截。瘦高细条的样儿,往哪里一站,就像在衣服里晃荡的木头架子,脸颊上稚气未脱,肩膀也窄得担不起大事。
黄裳心里烦躁,韩冈不在,韩家里面都没有一个主心骨,派一个老成点的门客过来也是好的,齐国夫人出身世家,宰相之女,怎么事情办得乱七八糟。
这里是警察总局,如果不是自己在此坐镇,即使展熊飞都是要听候指派,韩家来人可不只是打听消息,如有变故,那是要当机立断,应对大局的,甚至有可能章惇遣人来夺权,也必须能够顶得上去——韩铉如何能够做到!?
“不然还能有谁?”韩铉笑嘻嘻的拱手,笑容中毫无阴翳,看起来像是根本没听明白黄裳语中之义,可说出来的话,却证明他全然明了,“小子奉家慈之命来此探问案情。家慈说五丈必在这里,一应事宜尽可交托五丈。”
黄裳神色一动,“齐国夫人当真如此说的?”
“正是。家慈命小子来问一下五丈,刺客的身份查明了没有,案子是否有进展了。”韩铉点头,肃容道,“家慈为人妻,小子为人子,誓与这意图谋害一家之主的贼人不共戴天,还请五丈在戒备京师之余,不要忘了督办此案。”
黄裳肃然回应,“请回报齐国夫人,黄裳定会加紧督办此案,早日擒拿贼人归案。”
看来自己是想错了,齐国夫人有见识,有眼光,遇事而不乱,且能一眼看出了这桩案子中的可供利用之处,不愧是王相公的女儿,韩相公的妻室。
对于朝堂漩涡中打滚的黄裳这等重臣来说,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利用来做些什么。
趁机发难,甚至能一举掀翻章惇的势力,就算不做到如此地步,也能逼迫章惇同时卸任。但是若是把心思都放在这方面。可就无法分心去调查案件的真相了。自身遇刺的韩冈甚至都不会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破案上,而是会尽可能的利用这一案件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把罪名栽到要针对的政敌身上。以黄裳对韩冈的了解,他肯定更加注重政治利益。
但齐国夫人看起来并不这么想。贼人今天能够刺杀韩冈,明天就能刺杀韩家的其他人,比起在朝堂上扬眉吐气,齐国夫人看起来更加看重刺客和幕后黑手的身份,甚至派了儿子来到问一问底能不能破案。
“四郎可以安心回去禀明齐国夫人,既然有我黄裳在此,肯定会尽力督促破案。”
不管能不能查出来,齐国夫人的脸面上当然要敷衍过去。
黄裳答得干净利落,韩铉走得也干净利落。有黄裳的承诺,当然就没必要在黄裳面前多纠结。
临走时黄裳还问了府中情况如何,韩铉含糊地回了一句,“五丈不用担心,家里已有所备。”
并非是敷衍。韩冈遇刺后,第一时间遣人通知了家里。韩铉这个能排上用场的儿子直接就被打发出来打探消息,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却是不知。
稍加说明,韩铉告辞离开,出门后脸色就阴沉下来。带着心头的一团火气去找展熊飞和丁兆兰去。
黄裳一脸的要借机使坏,韩铉如何看不出来。
黄裳三十多岁才得以入朝为官,这位开封知府是什么样的性子,韩铉多少也是知道一点的。
功名之心甚炙,想跻身两府,乃至相位的欲望不比任何人差。
一出事就把警察抓在手中,父亲身边做幕僚是学到的本事给活学活用了。
有这份心思在,哪里会用心找寻犯人,肯定是想方设法把事情归咎于章惇,之后就撺掇父亲,干脆利落的解决这一最大的对手。
自家父亲的性子,韩铉自是了解,为了一世清名能放弃几辈子的荣华富贵。
到时候,肯定还是要退,又没有了章惇,章系成员遭到的清洗,韩系的核心成员顺理成章的入主都堂。
‘太舒坦了。’韩铉包含着恶意的想着。青云路都铺好了,就等着黄裳走上去了。也不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如今的好运气。
不过韩铉没有就此事纠缠下去。
他不想去见黄裳,却还是见了;他来这里想找的是丁兆兰,最多再拜见一下展熊飞。谁料想黄裳早早的就过来拿住了兵权。
虽然现实情况比书中能说的复杂了百倍,但安全性又高了一重。这样一来,只要家里守得住,就不用担心之后的风险。
韩家家中蓄养关中健儿上百,今日即使韩冈带了亲随上朝,还有两三百人。
等到消息来韩府随即就进入了临战状态。
大批人才,包括后府研究区域的学者及其家眷,都被集中到了前院中。
有六百多人,包括一些接受过枪械训练,
火器的好处在这里就体现了出来,能与武夫比划拳脚或十八般兵器的女子世所罕见,但换成是对力量要求不高的火器,女性能够发挥出的战斗力,就不会输给男子多少。
韩铉都不知道自家府内竟然藏了这么多武器。且拥有这么多火器,却一点也不知见好就收,升职都改了。
这些人是世上最不容易犯法的一类,图标为是立法者。
依据朝廷前年所颁《元佑编敕》,只有口径超过八分的燧发枪才是民间禁品,但收藏非禁品枪支,需要有持枪证,同时枪支也必须,另外低档货要登记,都必须到官府指定的店铺购买才行。
非是燧发枪,那既然不在禁令之内。而即使是燧发枪,口径也必须在八分之上,韩家的一水的七分五厘,牢牢卡住底线,这就是立法者的作用。
而购买枪支弹药,皆需官营的,这是管束民间武备的手段。
官营的枪支弹药,多有质量低劣。许多从监属工厂出来、与军品相差仿佛的上等品,到了下面的店里,就被偷换成了伪劣产品,正品则被偷卖了出去。
世间对此已有颇多物议,当初制定这一道律条时,由于经费问题,不便多纠结,如今一看,却是要修改了。
第222章 变故(19)()
见过黄裳出来,韩铉带着手下人往外走。
伴当在韩铉见黄裳的时候,已经去问过了展熊飞和丁兆兰的去处了,“四郎,展熊飞被黄知府派出去查案了,我们过来时刚刚走。丁小乙那边说是收到一条线索,走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韩铉只在听,不说话。伴当见状,小心翼翼:“四郎,可是有什么不妥?”说着,悄悄地指了指背后刚出来的院落,“黄知府跑得飞快,一过来就夺了展总局的权,是不是动了什么心思了?”
伴当越说越小声,心中有些着慌,黄裳可不是寻常人,开封知府,还抓住了兵权,京营兵马不出动,他就是最大的。
“别胡思乱想。”韩铉瞟了伴当一眼,“他敢吗?”
韩冈就是韩铉最大的依仗。有韩冈在,黄裳坐镇警察总局,就只会是好事。
警察们控制住内城城门,若是事有万一,神机营自外而入,就少了一重难关。
出来走了两步,见送客的黄裳亲信识趣的走在前面,韩铉便低声在伴当耳边说,“你回去,报予母亲,黄知府正在州桥警局坐镇,请母亲不必担心。”
韩铉出来时,王旖并没有跟他说黄裳会在哪里。王旖也没有考虑到五千警察的作用。她只只按照韩冈派人传回的嘱咐,将家中男女给组织起来,发放枪支弹药。反而是韩铉想到了,自请出来打探消息,本打算联络起展熊飞,借助展熊飞之力,监控京师局面,不成想黄裳已先到一步。
方才见面,韩铉见黄裳口气不对,当即就撒了个谎。韩冈将钱定义成信用,也曾说过信心比黄金都贵重。之前派人回家通报,还特意叮嘱不要张皇失措。
韩铉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要维持住黄裳对韩家的信心。不仅父亲要支撑得住,母亲也得给人以信心。
想了想,韩铉又道:“再予母亲说,儿子就在这里守候,有什么消息,会派人回家禀报。”
“四郎,不去其他地方了?”
韩铉摇摇头,他不知道有没有骗过黄裳,但只要自己作为韩家的代表到了警察总局这边,黄裳就没了其他选择。
“我就在这里等展总局和丁小乙回来。”
警局大院此时警察多了起来,来来往往脚步匆匆,不同于以往的喧闹,都知道了出了大事,一个个脸上连个笑模样都看不见。
“守灵呢。”韩铉咕哝了一句,又赶忙呸呸两声。
韩铉的模样在警察窝里显得特立独行,扎眼得很。不过他也算是熟面孔,十个人里面倒有两三个认识他。一路上见到韩铉的警察,好些人都在向他行礼问候,韩铉颔首回礼,看见认识的还停下来打个招呼,一点也不见外。
韩铉喜欢往外跑,见得人多,总局衙门里面认识他的警察不少,有的是耳目,等展熊飞、丁兆兰回来,更是会站在她这一边,这就是他的优势。
眼下这个节骨眼,韩铉不打算去其他地方奔走了。他要在这里告诉所有人。支撑韩家门户不只有韩相公,成年的两位兄长虽不在京师,三兄又不谙世事,但家里还有他韩铉在。
韩铉派人回家报信,自己在一进二进之间的门房里坐着,也不干扰警察们办案,只是在火炉边,隔着窗户看着警察们进进出出,间或与人聊上两句。这地方直接盯着马厩,又卡着门口,稍大一点的动静,都瞒不过韩铉的耳目。
没过多久,派去报信的伴当回来了,人和马都是一身汗,气喘吁吁的,“四郎,夫人说了,就让四郎你在这里守着消息。还有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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