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中正对气学学制的了解,一名学生能够从中学顺利毕业,至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粮秣官了。若是德智体三全,稍加历练后,说不定就能独当一面。普通去处,如此才是也是很少而这样的人才,在关西却是源源不断的被培养出来。
出于对学校的尊重,王中正是在学校外下了马车,这时一路走回来,上车时还要伴当和冯从义扶了一把。
一下午的参观让王中正有些累,半天没有说话
等到精神稍微恢复了一点,他突然说道,“我出京前,太后曾经召见过我一次,最后问了这么一句话。”
王中正停了一下,冯从义很识趣的接话道,“不知太后问了什么?”
王中正扯了一下嘴角,笑了一笑,“太后指着殿上,问我说,‘依太尉平日所见,两位相公是否有意此处?’”
冯从义浅浅的笑了起来,仿佛王中正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太尉是怎么回的?”
冯从义道,“我当时说,‘如果陛下问章相,臣不敢做答。若是韩相,臣以为,他是不屑为之。’”
冯从义扬起双眉,“难道现在太尉的想法变了?”
王中正慨然道,“今日观诸厂,感触尤深。我素知玉昆相公心怀天下,今日一见,更知其心绝非区区一隅之地能够局限。皇宋地域虽广达万里,但玉昆相公想的却是千秋万载之功业。既然如此,又岂是会为了一家一姓,何况,相公要回来了。”
王中正眼神一下变得犀利起来,韩冈在京中时对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一直想要弄清楚。
从今天参观到的皮毛来推断,关西的实力远比外人知晓的要大得多。韩冈即使离京回乡,只凭关西的潜力,也能将京师的任何变故翻盘。对韩冈回乡的基础不再怀疑,剩下的,就是辨析真伪了。
韩冈既然能对一个外人说,那么,亲兄弟也不会不说。
冯从义点着头,“是的,家兄是要回来了。”
第175章 变迁(二)()
【下一章还有一千多字,明天早上发,回来就感冒,被禁止熬夜了。】
“冯公,王太尉走了?”
冯从义冲问话的会员点点头,他记不清此人是谁了,只是有些面熟,“刚刚送走。”
“会首,王太尉走了?”
冯从义又点头:“刚刚去车站送走了。”
从冯从义进门,到他抵达的会馆主厅,百来步路,多少人的询问都是有关王中正。
毕竟是从京里退下来的大貂珰,手握兵权多年。众所周知,他是韩冈在宫中的盟友,地位极高,功劳显赫,有定策之勋,若非阉人之身,枢府都不在话下。现在到京兆府养老,自然是受到世人瞩目。
前几日冯从义率一干商会大佬摆开宴席,款待王中正,许多会员没有资格参加宴会,但也是关心的。
不过也仅止于关心。
真正了解王中正西来内情的成员,还是在主厅中。真正有资格与冯从义共议此事的成员,也都会在主厅中。
冯从义走进主厅,巨大的圆桌就在大厅中央。他环目一扫,圆桌旁的每一张座椅上,几乎都已经坐上了人。
有商会成立以来就没有离开过的金家,也有七八年前才进来的种家,但他们都是万余商会成员的代表,还是商会的决策者。
当他们看见冯从义进来,纷纷站起身问好。
冯从义连连拱手回礼,一路走到他在圆桌离门最远的座位上。
雍秦商会的总会馆就在京兆府中,相较于商会的财力和势力,修造于二十年前的会馆,现在已经跟不上商会的发展,显得过于局促。不过商会的成员们都没有将总会馆扩建的打算。
商人这个群体,千多年来一直都是被打压的对象,一向是秉持着闷声大发财的想法。即使雍秦商会的势力庞大,其中又不乏贵人,但绝大多数高层成员依然保持着低调。
如今并非是大会期,不过大部分理事都从全国各地赶回了京兆府。
“王太尉已经走了?”
当冯从义坐下,旁边副会首探头过来,问了一句同样的问题。
“刚送走,说是要趁还有力气走动,把关中宁夏陇右甘凉都绕一圈。”冯从义点点头,依然心平气和的回答,而且还多说了几句。
副会首啧啧赞道,“此老可当真有闲情逸致。”
冯从义道:“好歹苦了几十年,临老了,出外走走,也不算过分。”
副会首直摇头,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乞丐,看到一位身前摆了满桌子菜,却在叫着没处下筷子的富人。
“两镇节度还叫苦,天下还有几个不苦的人?!”
“还是苦的。”坐在这位副会首左手边,是另一位副会首——雍秦商会中,总共有十七位副会首,三位名誉会首,这一位在副会首中排在第三——他露出神秘的诡笑,“想想这两镇节度,是拿什么换来了。”
“换?”第一副会首先是一愣,
第三副会首笑问:“不苦吗?”
第一副会首苦笑着点头,“是苦,是苦。”
第三副会首见其点头,得意一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冯从义轻轻敲了敲桌子,哒哒两声,他立刻就收起了笑容,正经起来。
“留点口德吧,他是我们这边的人。”冯从义叹了一声,暗自摇了摇头。
不管做了多少,阉人的身份,总很难得到真正的尊重。即使冯从义,在与王中正来往的过程中,也是觉得有些别扭。真不知道他的兄长是怎么才能让王中正对他心服口服。
王中正在京里就听韩冈的话,致仕出京后,依然是听了韩冈的建议,准备在陕西多走走,多看看了。完全待不住,在京兆府歇了几天后,就说要趁还能走动时多看一看关西的风土民情。
按他的说法,打算旅游的不仅仅是在关中,还要去陇右,不过这要到几个月后了。
王中正自己规划的旅游线路,他离开长安京兆府后,就要先去延州,从当年的罗兀城那条路,一路走到银夏之地,然后再前往兴灵。自兴灵往兰州有一条铁路,就在黄河北岸,刚刚修起不久,而且铁路总局正准备设计建造一座在兰州跨越黄河的铁路桥,以便那条路能直接接入兰州城旁的另一条线路——不过这要好些年后了。
到了兰州之后,如身体条件允许的话,王中正还会往河西走廊走一回,看看老朋友。冯从义从他那里听来,说是‘玉门关外的风景,只在诗书中读来,却一直无缘一见’,王中正当年甘凉路也走过了,不过到了肃州就回头了,没有继续向西往瓜州、沙州去,当然也没有去游览过古玉门关。
等他从甘凉路回来,将会由兰州走青唐线,经过陇西返回关中。
这一趟,就算是全程走马观花,也要两个月之久。走得慢些,在路上就得停下来歇一个冬天,等回京兆府时,说不定就要明年夏天了。
冯从义对此很担心,这一趟西北游,莫说年岁如王中正这样的老人,普通人在路途上奔波两个月,也会大感吃不消。
但王中正坚持要去,冯从义也只能依从他的决定。背后派人一路飞马传信,将王中正要经过的州县全都通知到,让他们好生准备。
一想到王中正要一口气走上几千里,冯从义就想叹气,好生在京兆府休养该多好,就是要走动,也没必要走那么远。
“听说会首把子午镇外的一座庄子送给了王太尉。”又有人问道。
王中正在京兆府有一座宅院,乃是出京前面时太后所赐。冯从义又送了他近终南山的一处田庄。
那座田庄在京兆府中名气还挺大,望山临水,风景绝佳。又有上田十余顷,沟渠密布、水车风车林立,每年的出产绝非小数,是韩家在京兆府最好的产业之一。但冯从义随手就送出去了。
真要说起来,这手笔并不算小了,但雍秦商会的资深会员都能拿得出来。不过商人们对外付出好处,没有利润拿回来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可是现在没几个能想明白,冯从义如此大方是准备拿回些什么。
而冯从义只是想让他兄长满意罢了。
每隔两三天就要互通一次信件,冯从义很了解他的兄长对王中正的态度,只是酬赏功劳,一座田庄还嫌太简薄了。
当最后一个人走进厅中,四十七人坐满了圆桌旁的所有座位,冯从义随即就开始了今天的会议。
“想必在座的每一位都还记得,家兄当年许下的诺言。”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会议的主题,其中有三分之一得到了冯从义的事先通报,保证能够维持住会议能如愿达成协议,所以冯从义没有多做寒暄,几句闲话过后,便直奔主题,“但是,有很多人都觉得家兄最终还是会设法留在朝堂上。所以我就直接说了,家兄从来不会食言而肥,更不打算用其他手段留在朝中。他并不打算愚弄世人,所以家兄他会在明年的大议会会期前,辞去相位。”
会议厅中立刻就沸腾了。冯从义的话就像比烧红的铁块直接丢进水缸里一样,一下就把众人心中的忧虑和疑惑给引爆开来。
“但是……如果你们了解过家兄的为人,就应该”
一直以来,韩冈辞相的事看起来都是在说笑。以韩冈的年纪,三五十年的宰相不做吗?但谁能想到,这件事邯钢一直记在心里,而且在无人催促的情况下,主动要求离开。
这不可能不引起与会者的恐慌。
韩冈是雍秦商会最大同时也是最硬的后台,如果没有他高瞻远瞩的指点,如果没有他以自身的声望集合各家豪门投入商会,如果没有他在官场上方方面面的照顾,雍秦商会绝对发展不到今日的地步。反过来,雍秦商会在各方面都对韩冈和他的派系,竭尽一切的给予了巨量的支持,这使得韩冈能够维持住他手下的那张网。
一旦韩冈辞位,被安排到其他地方任职,京师里面做主的就是章惇了。那时候,不仅仅是京师,京外各路都会听从章惇的吩咐,甚至作为韩冈自留地的关西,都难以抵抗宰相的命令。
因而冯从义在这些资深会员、商会理事的脸上,看到了不满,甚至还有愤怒。韩冈的辞相,甚至可以说是对他们的背叛。
“相公退下来后打算做什么?”
“还会留在京师吗?”
“是不是要回关西?”
七嘴八舌的询问,差点就将冯从义给淹没。
“收一收这些不知所谓的问题。”一名副会首上来驳回了之前所有的疑问。他坚定的问着,“相公现在打算做什么?”
此问一处,一切噪杂都消失了,韩刚打算做什么,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之一。
而另一个问题,“相公辞位,商会该怎办?”
当韩冈辞位之后,押注在章惇身上的当不在少数,即使是铁杆的反都堂派,也是会投效章惇。只要他们能够撺掇章惇对关西下手,韩冈也只能反击,两人就此反目成仇,旧党的出头空间终于就要来了。
即便没有旧党,韩冈这一系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忧心忡忡。
冯从义在议论声中抬起手,“且稍安勿躁。让从义给各位好好分说分说。”
第176章 变迁(三)()
【九千字大章,今天两章加上昨天欠更——也就说今天早上要更的,本来说早上写好,但剧情连续就没能在出门前写完,回来后一直写到现在。】
种朴轻轻扣了扣桌边,眉心微皱,“想不到几年前江南烧工厂的事到现在还没完。”
种朴是因为种沐带回来的商会会议内情,匆匆自绥德返回的。
种沐前两天才去京兆府参加过雍秦商会的理事会议,会首冯从义就商会所面临的形势,以及未来的发展,都做了详细说明。
雍秦商会囊括了关西所有排得上号的工商业主,以及几乎所有的大族豪门,背后还有着韩冈这一坚实后盾。但这一后盾明年就要离开相位,作为韩冈沟通商会的代表,冯从义肯定要透露一些内情,以安定人心,因而这一次的会议便显得极为重要,重要到种朴都要在第一时间赶回来了解。
刚刚经过了一天半的旅程,回到延安的种沐脸上看不见疲色,“冯会首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好美食,好美色,圣贤都难免。人心好利,此乃天理,但必须要知节制,不可一味放纵欲望,悖了仁心。”
“不用说这些废话了。”种师中不耐烦的打断,他这些日子正顾着练兵——都堂宣称对辽要作战到底,种师中就盼着能被选去攻辽——族中产业的事他压根就不想多问,“江南的丝厂现在用倭国和高丽的奴工,人工比我们关西少得多。这种事还用多说吗?直说准备怎么办吧?”
在场的几人当然还记得,正是因为那一次的暴动,使得雍秦商会内部通报到所有开办工厂的会员们,对工人展开了大检查,确认是否有暴动的可能。
而结论是否定的。关西工厂对工人的待遇,远比江南的工人要强,能吃饱喝足,自是不会有人闹事。但与暴动可能微乎其微所相应的,就是关西工人的人工极为高昂,一年三十五六贯都只是平均数。
除去购买装备和军事工程的费用,剩下军费平均到每一名士兵身上,也就这个数目了。而这些禁军士兵拿到手的现钱,还不到这个数字的一半。
这样人工,拿到其他路州,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做官的官人里面都有每个月只拿三四贯料钱的——虽然只是从九品,虽然没计入衣赐、冰炭、年节和其他各种收入,但那到底是官人啊,每年实打实的俸料钱竟然跟每天一身肮脏的工人差不多。
连只有一半收入的士兵都没暴动,关西的工人当然更不可能暴动。但关西工厂主们的宽厚,其他地方的工厂主却没有一个能学得来,全都是尽一切可能的盘剥工人。
江南丝工在魔教的煽动下暴动,烧毁工厂、捣毁机器、杀掉厂主,当暴动被平定后,江南的丝厂厂主们,不约而同的开始外购奴工,倭人和高丽人充斥在江南丝厂中,而且使用奴工还多了一个好处,就是能用妇人和幼。童了——如果使用的是汉家妇人,必然会引来卫道士的各种抨击,压榨汉家童子,那就更要引动无数责难,朝廷更因此彻查了多次,十二岁以下的幼。童严禁进入工厂劳作——但这一切保护,对异族并不适用。
因为这些丝厂厂主的肆无忌惮,丝绸的成本降到了关西工厂主们都不愿与之较量的地步。关西工厂主们只能依靠不断进步的技术和优秀的工人,保住对棉纺织业的控制。
但随着棉纺织业的发展,也就是棉布的销量,近年来增长越来越慢了,排除西域北庭,商会所能控制的棉田也快要到了极限,商会中的成员对这一趋势,都感到十分担心。
种师中别的没在意,这件事还是记得的。
“急什么?”种朴瞪了种师中一眼,“此事事关重大,不问清楚怎么行?”
种师中性子急躁,正在做正经事的时候被拉过来,更加心烦,“等二哥,五哥,九哥他们来了后又要听一遍,这烦不烦?”
“事关玉昆相公,没有他,你去了北面都没处立功。”种朴脸一板,“安心坐下听!”
种家现在是关西第一将门,老一辈已经在家休养,族中之事都是他们这一辈的兄弟来管,官中的,军中的,还有族中产业上的,权力都分到种朴这一辈的兄弟手中了。但是,族长不是种家嫡长一系,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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