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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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7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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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韩冈、韩铉都不在意犯讳。尤其是韩冈,完全不在乎避讳不避讳。熙州原本因为犯了庙讳有改名之议,之后却不了了之,似乎所有人都忘掉了,到现在为止还是叫做熙州。

    韩铉维持了大约半分钟的微笑,陪着韩锬往里走,走着问着,“怎么样?”

    韩锬偏过头,皱着眉,“四哥,写论文论点论据论证都不能少,说话也一样,你的话没有该有的主谓宾,这让为兄如何作答?”

    韩铉无力的垂下头,然后抬起,“哥哥,请问你去拜贺你的朋友,他家里对此有何反应?”

    “是哪个此,是说为兄登门拜贺,还是他被选中议员?”韩锬再一次严正指出韩铉的错误。

    韩铉又只能微笑了,“他被选中议员的事。”

    “他很高兴,他爹比他更高兴,所以设了宴席。”

    那是因为最近御史台到处抓人,现在已经抓到议政的姻亲了。韩铉在肚子里面说。

    整个开封府中,平民百姓为北方战事沸腾,但上层,却是为都堂的案子风声鹤唳。

    吕嘉问在大肆清理宗室的时候,也没忘记朝中的官员,军器监火器局的副管勾,没实职的工部员外郎,议政的姻亲,但凡在审案中发现点瓜葛的就先抓紧来问,往往这一问,总会捞到点东西——但到底是为了脱身,随意攀咬,还是真有其事,这谁都说不清楚。

    韩铉甚至还听人说,吕嘉问本人都控制不了局势了,御史台下面的人就跟疯狗一样,见谁都咬。不过韩铉觉得,这是吕嘉问打算为自己开脱的伎俩,堂堂都堂成员,还办不了下面的卑官小吏?这是说哪门子的笑话。

    都堂成员可不是没根基的亲民官,被有根脚的胥吏顶撞就无可奈何,吕嘉问要杀一个小官,只要有名目,即使其与章惇、韩冈有亲,两位宰相都不方便公然阻止。

    韩铉觉得,御史台的疯狂其实是吕嘉问传染上的,说吕嘉问对下面失控的官吏无可奈何,只要改一下主语和宾语就对了,是都堂对吕嘉问失了控。

    在吕嘉问领导下的御史台,就像从苑囿中逃出去的老虎,尝过了人肉的滋味,即使再抓回来,也做不到之前的控制了。

    但有一点暂且可以肯定,就是这只老虎,一时间还不敢反噬过去的饲主。就是跟饲主相关的对象,他也不敢下手。比如议会的议员,比如神机营的军汉,即使下面的人想下手,吕嘉问也会拼死阻止。

    “到了。”韩锬转过身,看着在半路上突然沉默下来的兄弟,“四哥,你要跟为兄一起进去拜见父亲吗?”

    “不!”韩铉反应过来,“当然不,我刚刚出来的。”

    “那为兄就先进去了。”韩锬向韩铉辞别,走进了书房小院中。

    韩铉抓了抓耳朵,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又在想些什么了。

    过了半刻,在守门的亲卫觉得必须要过来看一看的时候,韩铉又低头抓了抓脑袋,就转身往外面去了。

    他零星的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脚步也慢了,不知为何却微笑了起来。

第170章 暗潮(五)() 
【五千字大章节,夜里还有一章】

    熊熊燃烧的火炬,驱散了笼罩站台的夜色。

    高高矮矮六七十名军官守在站台上,旁边是几名面露焦色的车站人员。

    站台下的铁路线空荡荡的,理应在半个时辰前就载着军官们前往京城的列车,到了现在还没到来。

    “拉屎拉崩了?要爷爷等到什么时候?”人群中,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叫着,紧接着就是一声吃痛的闷哼,很是不解的问,“哥哥,你踢我作甚?!”

    “胡三,闭嘴!”一声断喝,“你个夯货,一边呆着去。”

    粗豪的声音不敢再叫唤,只剩下嘟嘟囔囔,人群中一阵嗤嗤的轻笑声。

    出声呵斥的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中等个头,身材瘦削,看上去就很是精干。左颊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刀疤,从左眼眼角一直拖到嘴边,不言不语便有几分狰狞,显然经历颇多。

    他身边的一个高大汉子,被叫做胡三的,就是被呵斥的对象,须发丛生的一张大脸上很是委屈的样子,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刀疤青年不耐烦的又踹了他一脚,望着北面,“应该快到了,再等等。”

    刀疤青年在军官中似乎很有威信,他开口之后,人群就安静下来,几位车站工作人员,也纷纷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理应是领队的老校尉反而在一旁无所事事了。

    一点微光在北面远处亮起,又渐渐的亮了起来,一声汽笛声也从光亮起处传了过来。

    “来了,来了。”

    车站的工作人员叫着,一个个紧绷的神经终于是放松了。

    尖锐又悠长的笛声,是列车上特有的声音。

    京保铁路线上,已经有许多列车经过了改装。安设了锅炉,用来提供热水,然后是利用锅炉产生的高压蒸汽,拉响汽笛。在蒸汽机还没能上车的时候,锅炉已提前出现在列车上。

    “娘的,终于来了。”

    军官们骂骂咧咧,心中也没那么烦躁了。

    十六匹骏马拖着六节车厢,缓缓地驶入站台。

    刹车瓦磨着钢轮,滋滋的刹车声中,车夫的一声吆喝,十六匹挽马停下了脚步。

    站台下立刻冲出十来人,上去把喘着粗气的挽马一匹匹的解下来,远远地牵走。

    站台上,军官们被车站人员指挥着,退到站台边缘的白线之后。

    一节节车厢的大门纷纷从里面打开,一名年轻俊秀的官人,当先从车头的车厢走上站台。

    他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冲着军官们连连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诸位,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这么久,劳诸位久等了,实在是对不住。”

    看见他,与下面的吏员、小工一起等了半日的正副站长,一同堆起谄媚的笑脸,上去行礼问好。

    军官们看见他,许多人也都露出了同样的讨好笑容,等待时积攒下来的怒气,早不知了去向。领队的老校尉更是小跑着上前,与站长一起向年轻官人问好。

    刚才抱怨声最响亮的高大汉子胡三歪了歪嘴,没好脸色的瞟着那长得秀气的年轻官人,“呸,这兔儿,是去哪边卖屁股了,耽搁外公这……”

    咚的一声,胡三捂着肚子,重重的一下肘击让他痛得五官都皱起来了。

    刀疤青年脸全黑了,狠狠训道,“少说两句!”

    “那小倌儿是……哥哥你怎么又踢我?”

    刀疤青年阴沉着脸,一幅恨不得把身边的夯货踹死拉倒的表情,他低声说了两句,胡三猛地回望向年轻官人,脸上的神色顿时就惊疑不定起来,“他是韩相公家的衙内?”

    “耽搁了诸位这么久,时候已经不早了。诸位还是早些上车早些休息,早早养足精神。”韩钟不再与人寒暄,催促着军官们早些上车,“这几节都是卧铺车,诸位选一张床可以早点安歇,有什么吩咐,尽管对列车员说,也可以对我说,只要能做到的,肯定会设法让各位满意。”

    军官们鱼贯而入。

    他们总共七十多人,都是在河北战场上立过功劳的底层军官,最高的是都头,最低的是十将,全都是历经战事,手上有最少有好几个斩首的汉子。

    韩钟跟着上了车,安排军官们的床位,询问他们的需要。

    军官们没提什么要求,对车上的列车员也都和和气气,对安排的床位也没有意见,看不出半点战场杀人时的凶戾。

    一节车厢,中间一条道从前通到后,两边是床铺,上下两层,一张张的头尾相连,也是从前通到后。

    刀疤青年和胡三被安排在中间的一节上,胡三在下铺,刀疤青年则选了中铺。

    虽然紧密的两层铺位,军官们躺上去后,最多也只能坐起来,不过比起运送他们北上的车厢,上百人挤在一节什么都没有的空车厢中,你挤我我挤你,不啻是天壤之别。

    韩钟一节节的车厢走过来,在每一节车厢里,都与上车的军官好好的聊了一番。他们的功劳,他们的出身,韩钟事前都有所了解。

    聊起来时,听到韩钟将自己的功劳一一列举,军官们纵有性子骄傲的,也不期然的为宰相家公子对自己的尊重而欣喜。

    在河北军顶层,对韩钟争功的行为很不待见,但在军中下层,大部分军官都听说过宰相家的公子在大战前请缨上阵,临战时都不肯进城躲避,还带着手底下的几百人马,与辽国游骑连番交战,甚至还硬拼过神火军,始终保证了京保铁路的畅通的事迹。

    是真正上阵厮杀,而不是战后抢人功劳。这样的衙内,天然的就让军汉们有了亲近感。现在又表现得平易近人,军中人人都感受过世间对军汉的歧视,但在韩钟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这当然让韩钟很快就博得了这七十多功勋军官的好感。

    “杨兄只带着百余人,就突袭了神火军第三军的主营,夺了大旗,挑翻了中军帐,把耶律阿苏吓得狼狈而逃,功劳不说,这胆略当真是难有所比,可谓是一身是胆。”

    坐在人群中,韩钟将刀疤青年倍加赞许。这一节车厢里的其他军官围作一圈,对韩钟的赞许,都连连点头,没有任何不服气。论起功劳,车中的几十人,他的确是排在第一。

    韩钟也很看好他。七十多军官之中,也就是这一位的功劳最为煊赫,日后的成就,很可能就是其中最高的。

    刀疤青年黯然自责:“可惜一起冲营的一百零三位兄弟,就只剩下八个回来了。我杨弘方如今被说是立了大功,可都是靠了这些兄弟才立下的。”

    韩钟立刻道,“若非杨兄和帐下儿郎奋命,神火第三军也不会连退百里。要是跟他们面对面的硬打上一仗,军中袍泽又不知有多少会丢掉性命,几百,甚至上千都不是不可能。”

    “韩管勾说得没错啊,不是哥哥你出马,真的要有许多兄弟枉死了。”胡三叫了起来。

    杨弘方——也就是刀疤青年——苦涩的笑了一笑,却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他反问韩钟,“韩官人也是要回京吗?”

    韩钟摇头,“是去大名缴令,正好顺路。”

    胡三大咧咧的问,“韩官人你也立了不小的功劳,怎么就不能上京?”

    ‘还会说人话吗?’一群人大惊失色的瞪着他,只除了韩钟。

    “功劳的确是有那么一点,”韩钟很谦虚,又笑着,“但你们是去武学上学,我哪里还用再读书?”

    “上学?读书?”轮到胡三脸色大变,“不会吧。”

    “当然。你不知道?”韩钟反问,他还以为这个消息已经所有人都知道了。

    胡三如同雷劈一般,“俺还以为要去宣德门夸功耀武的。”

    “能抓到辽国皇帝倒有可能,不过那时候肯定不会去宣德门了。”韩钟笑道,“都堂门口挺宽敞的地,不觉得更合适吗?”

    这一瞬间,军官们脸色都变了一下,杨弘方紧张的瞪着胡三,唯恐他又说起浑话了。但这高大汉子正抓着自己的头发,嘟囔着,“原来是读书,原来是读书。”

    杨弘方放下了一半的心,踢了他一脚做提醒,问韩钟,“学习过后呢!还会回来吗?”

    “肯定不会了。”

    “应该是要升官的。”

    “说不定会调出河北。”

    几个军官抢在韩钟前面七嘴八舌。

    韩钟摇头,“这可说不准,得问三班院。你们上学还要一段时间,官缺不会等着人,能得什么官职,得到时候看了。”

    军官们点头受教,韩钟的说法也符合他们的认识。而且欣喜的居多,能受三班院管,已经是有告身有印信的官人了。现在他们最高也只是个都头,虽然领着几十号上百号人马,但终究还是个小校。

    “嗐!”胡三不扯头发了,大声的叹起气来,“俺还以为是好事。”

    “尽说浑话,这不是好事什么是好事?”另一个军官叫道,“之后就能升官啊。”

    “这可说不准,”胡三摇头说,“要是让俺去南方做指使,俺宁肯在河北做个都头。”

    “你放心,”韩铉道,“都堂安排你们上学,不是为了事后安排你们去养老的,说不定很快还要上战场。”

    “当真!”胡三一下惊喜起来。

    “当然。不过……”韩钟考虑了一下,做出了决定,“有件事还是跟你们说一下,也好有些准备。”

    “何事?”

    “你们学习过后,会被授予什么官职,要看三班院的安排。但高低好坏的授予标准,则还会参考一下你们在武学中的学习成绩了。”

    “学习成绩?”胡三叫起苦来,“怎么还要算成绩?”

    韩钟看见他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们就当是考进士吧,考得越好,功劳差一点也能有个好位置。所以,多用心点。说不定,日后就能做太尉了。”

    “考得差呢?”一名军官问。

    韩钟摊摊手,“该升的官不会短了你,但好一点的位置可就没有了。”

    “为什么,”胡三叫道,“不就是能打仗,才会有功劳的?!读书算什么功劳。”

    杨弘方皱着眉,抬脚作势欲踢,“自古名将,谁不读书?没那份才干,谁敢把几百将士性命交托在你的手上?”

    胡三不服气,“前儿跟着秦都监和文走马上京的几位指挥使,他们也要读书吗?

    “当然要读。”韩钟道,“你们升官后要指挥更多兵马,不学就要用人命去换,这可不合算。你们说是不是?”

    当然一片应是声。

    杨弘方不敢再让胡三与韩钟争了,他先一步道,“说到秦都监和文走马,他们这一回捞了一个大大的彩头,回京后肯定要大用。”

    韩钟点头,这是连猜都不用猜的事。

    “听说文走马比秦都监还要厉害点,天门寨上的炮,他指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也不知他能授得什么职位。”

    “应该是武学的炮兵科教授。”韩钟说道,在场的军官,都是去武学参加短训班,即使韩钟不说,他们到了京师也就知道了。

    秦琬已经是都监,短时间内上升的空间不大了,而文嘉,他区区一个走马承受,往上面去,多得是台阶让他爬。

    文嘉将回武学中做一段时间的教授,专门教授炮术指挥的课程。虽然这些年火炮屡屡上阵,但一次性指挥百门以上的火炮集群的战斗经验,以炮兵力守天门寨的文嘉最为丰富。

    这一份经验,极为珍贵,就跟万人以上的大会战的指挥经验一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积攒起来的。万人会战的指挥,国中还有一些人有过,但炮兵集群的指挥,就近乎是独一份了。

    日后宋辽决战,文嘉肯定会被调去主帅身边,成为指挥炮兵集群的大将。

    这是韩钟在王厚军帐中听到的议论,当然,最后面的这一条就不能对外说了。

    “那秦都监呢?”

    “这就不知道了。”韩钟摇摇头,

    这一回秦琬给都堂挣足了颜面,能得到天大的好处这是必然的,但具体会有什么赏赐,这就不知道了。

    他现在是边路都监,镇守要冲,地位本也不低了,如今立了大功,在四十阶诸司使上不知能爬上多少级台阶,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直入横班,据韩钟所知,如今横班的行列中,有着不小的空缺。

    但秦琬的新差遣会安排到哪里就不是韩钟所能知道的了,只能确定会调出河北——因为在收到开封来的军令之后,王厚私下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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