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遇上敌军摆出中军步兵对垒,两翼精骑展开的阵势,单独一个方阵就要吃亏了。
不过那时候,上过阵法课的武学学生,肯定会相应的改变阵列——阵法的精要在于因时而变变,而不是死板站桩。所谓阵图,也就是一个阵势应对不同作战情况的变阵方法。
而且一旦方阵的数量上来,再配以火炮,老式的步骑协同作战还是很难讨得了好去。
按照步军操典上的说法,如果有足够多的方阵,就能如同厚实的歙州纸,一层层的将敌军像吸水一样吸干。
但韩钟手上仅有一个指挥,只能组成一个方阵,剩下的五六百人,是不成气候的护路军和修路工。他们要是能在敌人来袭时还拿得稳刀枪,也不会落到护路修路的地步。他们所谓的操练火枪的经验,大概就是在冬日各局会操前,紧急练上几发。
五百人对五千人,如果真的只有五百神机营战士能派上阵,韩钟干脆认输好了。要是铁道兵真的是全无用处,韩钟也不敢孤身犯险。拿不稳刀枪,也能有对敌的办法。
当然不是‘辽有于越王,我有潘令公,辽有皮室马,我有飞驴车,辽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这样的对敌。
京师之中,类似于此的流言很多,开国初年一次次败于契丹的故事被加油添醋的改编出来,变成市井笑谈,都堂和无数士大夫都有意无意的促成这样的改编。
韩钟对此并不觉得厌烦,拆赵家的台对所有被天水赵氏压在头上的家族都有好处。
不过流言之所以能流传,那是因为如今宋辽国势逆转,与过去的弱势有了最鲜明的对比。两国真要全面开战,需要坐着驴车狼狈而逃的只可能是辽国皇帝了。
在故事中,过去河北百姓只能用天灵盖来迎上,现在就成了‘辽有神火军,我有神机营,辽有大将军,我有六零炮,辽有千里马,我有手。榴弹’。
正是因为带足了手。榴弹,韩钟才敢要求神机营指挥与他的铁道兵相互配合,并下令神机营指挥尽量以列车为后盾来布阵,
“提举。”指挥使再一次来到韩钟面前,态度依然恭敬。但比之前的恭谨,又多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几分钟前,刚刚遇敌的时候,正是这位指挥使,在苦劝韩钟,请他立刻上马赶回石桥堡。
以孤身单骑的速度,是足够在辽军追上来之前,退回到坚固的堡垒中。
而韩钟则对他说:‘李指挥,你记住。韩相公家只会有战死的儿子,不会有被俘的儿子,更不会有临阵脱逃的儿子。’他当时斩钉截铁的说,‘我韩钟宁可死,不会让父亲蒙羞。’
韩钟以身为韩冈之子为傲,容不得有任何事损害父亲的名誉。而指挥使的态度也由此而变,当时就回去促兵列阵。现在把阵列都排好,又过来跟
韩钟抬了一下手,“指使请说。”
“末将阵势已布列完毕,还请提举入内查看。”指挥使请求道,“听闻提举枪法冠绝京师,还请提举助阵。”
指挥使说得诚恳,仿佛是发自肺腑认为韩钟能有所帮助。
“其他人呢?”韩钟回头看了眼铁路线上。
车顶、车厢都上了人,几百人聚在才四节长的列车上,还拿着武器,显得拥挤不堪,人数多到反而影响守备了。而倚车而立的军阵中,有着很充裕的空间。
“末将需要有人帮忙守着后路。”指挥使立刻拒绝了韩钟的意见。
他的确需要有人帮忙护住身后,但更重要的是不想添乱。
排除掉战力堪忧的铁路局众人,眼下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五百挂零,除去一个指挥的神机营步军,剩下的就是韩钟的几名护卫了。
让外行人进入军阵内,只会平添混乱。对垒敌军到时候,本来还能胜过一点点,收了人后,却就输了一点点。
对比两种情况对战斗力的折损,自然还是让被淘汰的人留在车上比较好。
“那我还是留在车上好了。”韩钟不容拒绝地说道,“方才我没有抛下你们,骑马赶回石桥堡,现在我同样不会抛弃他们。”
“六哥。你去帮帮忙。”
陈六犹豫了一下,想摇头,他的任务是韩钟,而不是别的,但韩钟的神色则清晰的告诉所有人,他不打算听到拒绝的话。
陈六终究还是点了头,与另外一人各自提着他们的线膛枪,走进了方阵中。
韩钟在上车前,再一次回头望着,“他们只有两刻钟。”
多一会儿,就会有援军赶过来。
韩钟相信自己的身份,足以让王厚派来保护自己的队伍,不顾一切损失的赶来救援。
得到了两位生力军,指挥使已经几步赶回去了,走进方阵前,他对方阵外的炮兵又一阵呵斥道,“不要浪射!对准集结点。”
指挥使不求能给辽人早成多大杀伤,只求能够多拖一点时间。等待韩钟所说的援军及早到来。
神机营的指挥使比寻常指挥使有着更为严格的要求,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要有作战经验。经验越丰富,晋升就越快。朝廷就是希望朝廷最犀利的锋刃都有过被仔细打磨过的经验,让他们可以胜任更重要的职位。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在战阵前还能保持着冷静的能耐,不是每个人都能将日常训练的水平在战场上表现出来。
万幸的是,王厚安排给韩钟的这个指挥,他们的指挥使有着十分出色的指挥能力,平时被其他水平相当的同僚所掩盖,但战斗的时候能近乎百分之百的将自己的训练水平给体现出来。其他能做到的军官,在偌大的边军中,只能说是凤毛麟角了。
辽人看来已经商量好了对阵的顺序,激越的战鼓声随着马蹄一起响起。
就像是收到刺激的信号,神机营指挥的方阵收缩得越来越紧密。
但这时候两支骑兵却突然掉头,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的向着反方向的位置离开,行动如行云流水,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原本的殿后、现在的前锋,转眼就消失在起伏不定的丘陵中。
韩钟为这一变故愣了一秒,又花了几秒去想理由。是准备藏起来偷袭?还是分赃不均而退走?
“看到了吗?”指挥使的大嗓门响了起来,“肯定还有一支官军在不远处。”
指挥使回头大声地对士兵道:“原本是我们十倍的,现在就只有五倍了。”
这种能让普通的指挥士气一扫而光的言论,竟然没有影响到这一指挥士兵们的士气。
事情就发生在韩钟身边,他看得很清楚,完全是这个指挥的士兵对他们的指挥使有着充分的信任,而且是如同子女对父母的信任,使得不论指挥使怎说,都会在心中自动展开一个偏向乐观的解释。
‘是六倍!’不属于指挥成员的炮手腹诽道。
他紧张的盯着火炮炮门,额头上的汗水哗哗的往下淌,但炮手浑然不觉。
“火炮,射准一点!”指挥使的喊声中,终于等到信号的炮手,立刻将烧红的铁钎用力向下一插,自引火口穿进了炮膛中,没入了火药中。
轰!
第104章 微雨(11)()
轰!
轰!
一声巨响,四门虎蹲炮,几乎就是同时射出。
数以百计的黄豆大的铅子离膛而出,一层铅云笼向冲在最前的几名辽骑。
最近处甚至不到十步,正是霰弹威力最大的距离。
脆弱的血肉之躯在金属风暴中毫无抵抗之力,铅子分割血肉,一朵朵血花绽放,留下了一个个血洞。
战士和战马轰然倒地,巨大的冲力让他们还继续向前滑行了一段,一直冲到了炮口前。
浑身冒血的战马,在面前挣扎哀鸣,浑身冒血的辽骑也在面前翻滚。冲在最前的那名辽骑,之前也最是模样嚣张,现在则满身满面的血,翻滚着将白石桥面染得一片血红。
铅子虽多,威力却不甚大,被命中的只要运气不是太差,一般战场上都是只伤不死,直到战后,才会在铅毒病中辗转反侧,最后一命呜呼。但是迎面挨了这一记,肯定是站不起来了。
虎蹲炮一击功成,最前面的七八骑完全崩溃,稍后一点的一排骑手,每人都吃了几个铅弹,疼得战马人立而起。
还算宽敞的石桥桥头,一下子就被堵上了。最前面的十几名骑手,本是精锐中的精锐,如果让他们冲入战阵,立刻就能喧宾夺主,秦琬也只有狼狈而逃,可现在他们却成了障碍。
紧随在后的辽骑,不得不慢了下来,试图避开前面挡道的同袍。只有几匹马的骑手马术高超,如风一般穿过桥头,在倒下的人马面前高高跳起,越过了地面上的伤员和残迹。
四支虎蹲炮组的十六名成员,此刻再来不及发炮了。按照事前的命令,他们早一刻就丢下了他们的武器,没有再试图发射,而是飞快的翻身跳进了河水中。但炮手临走的时候,不忘用铁钎扎上一下还在哭嚎着的敌人。
辽骑勇往直前。胯下雄壮的战马,以千斤之力撞开了虎蹲炮组,冲上了石桥中央。
在他们的面前,是六排黑洞洞的枪口。
秦琬冷冷看着敌骑,估算着距离,当战马落地,他用力吹响了口中的木笛。
半身用钢铁包裹,胯下的战马五尺多高,骑手的面容只能仰头上望,高高举起的长刀更是让人心头震颤。
数百斤的重物带起一阵恶风,迎面冲来时,许多宋军战士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但听到木笛声后,却下意识就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一串枪声响起,火药的烟雾弥漫在石桥之上。这群被吓到了的士兵,却完美的执行了秦琬的命令。
一名辽国勇士正挥舞着马刀,冲向宋军的阵列。闪闪发光的半身甲,来自大辽太子的赐予,在部族中为他吸引了数位妙龄少女的青睐。今日这一套平时被他擦得锃亮的胸甲,也为他吸引了一枚子弹的热情。
远远超过虎蹲炮中霰弹铅子的威力,击中了坚固的胸甲。柔软的铅弹在胸甲上变形碎裂,将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完整的传输到了甲胄。胸甲随即歪曲变形,又将破坏性的力量输送到胸口。这一位勇士的胸骨,顿时就如同重锤夯过,碎成了数片,心脏也像大手捏过,变形破裂。
勇士倒飞落马,口喷鲜血,还在半空中,就已经没了呼吸。
他身下的坐骑,也被数枚子弹击中,巨大的动能,直接将战马巨大的前冲惯性抵消大半。子弹命中处的血肉,直接化为肉糜。前面挨了霰弹的战马还在惨嘶,而这一匹却已经倒毙当场。
能够容纳四辆马车同行的桥面,也能容纳八匹挽马平静的并排行走,但换作是战斗时的狂奔,两三匹就已经嫌狭窄,七八匹集中突击就已经要冒着自相冲撞的巨大风险。
如果是上京道中不肯顺服的部族,十几骑全副武装的具装甲骑,冲过对方的战阵,就像热刀切过生牛油,毫无阻碍的就能一分为二。
但遇到了武装更加完备的宋军军阵,却如撞到了铜墙铁壁,一个个头破血流。
已经不可能冲上去了,十几匹已死将死的战马将桥面堵得严严实实,一个个大辽勇士只剩下挣扎的力气。冲锋的道路上,挡路的障碍全是袍泽的尸体,比宋人用鹿角布满桥面还要让人丧气。
……………………
宋人就堵在桥上。
遭受迎头一击的契丹骑兵,又试探的攻击了一回,还没上桥头就被击溃了。最后不得不又丢下十几骑,在城头炮火的欢送下狼狈而去。
一口气损失了五十多人,对仅仅三百人的队伍来说,是一场极为惨痛的失败。
高台上,几位上京道出来的将领,脸色皆是死了爹娘一般的难看。
他们拿着望远镜,都看到了自家的精锐怎么惨败在宋人手中,还是在他们一直都看不起的南方将领眼前。
耶律怀庆向萧金刚使了个眼色,萧金刚心领神会,又向旁边的一名将领递了个信号,就听那名将领在旁闲闲的冷笑道,“在上京道欺负惯了阻卜、乃蛮、梅里急的蛮子,都忘了怎么跟宋人打仗了。”
来自上京道的一帮人顿时黑了脸,换做另一个场合,不拔出刀分一个是非对错,那是绝对不会完事的。
但拿着天子金剑的耶律怀庆就在旁边,谁也不敢动起手来。
“阵列不战啊!”耶律怀庆轻轻叹道。
几个上京道将领都咬咬牙,忍了下去。
“晚上必须得动用壕桥上去。”萧金刚小声的在耶律怀庆耳边说着。
耶律怀庆点了点头,直接去冲正门石桥的确是太蠢了,两边是水,中间就一道桥,宋人堵住路,硬冲谁能过得去?
这种情况,另外找路才对。
“有多少壕桥了?”耶律怀庆问。
“有三百具。”萧金刚道。
御营工匠的水平比不上宋人,却也比几十年前的大辽要强得多。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如壕桥这般结构简单的攻城器具,只用了他们几天的手脚。
壕桥就是下面钉着轮子的木桥板,最简单的攻城器具之一。有了足够的壕桥,只要推过去,在濠河上一搭,就是现成的浮桥。
“足够了?”
“足够了!”
“好。”耶律怀庆笑着一瞥天门寨,眼神发寒,“就让宋人再得意半日。”
……………………
石桥的前段,横七竖八,躺着十好几具辽人的尸体,几乎都是满身血洞,更有同样多的伤员,奄奄一息,下一刻就可能会咽了气。
三名宋军士兵行走在尸骸和伤员间,大模大样的拿着斧头,将首级一枚枚斩下。不论目标死活,都是扬手一斧头。
剁下一颗头颅,就甩手抛到身后,打着滚转着,聚在了一堆。
一个个脑袋被麻利砍下,功劳在不断堆积。桥上的辽军快要被清理干净,只剩下桥外最后打下来的一批,突然在尸堆中,一名辽兵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身上只有血迹,却看不到伤口,看起来是从马上掉下来后被摔晕了。
当他看见三名宋军的动作,满是悲愤的一声大叫,提起马刀猛的冲了过来,
正当面的士兵并没有扬起手中的斧头,左手飞快的自腰间掏出一把手枪,连让也不让,枪口转瞬间就瞄准了对方的额头。
砰的一声枪响,辽兵的天灵盖不翼而飞,手枪枪口余烟袅袅,那士兵却跳了起来,回头大骂:“他娘的,谁在抢你外公的人头!”
“木头,闭嘴!”
秦琬远远的一声怒喝,那士兵只能将枪揣回腰间,重新砍起首级,嘴里嘟嘟囔囔,很是不满。
秦琬回身,冲城墙上感谢的点了一下头。
在秦琬的亲信叫起来之前,每一个注意到枪声的军人都已经知道了,辽兵所中的那一枪并不是从手枪上射出来的,而是他们这几日都听惯了的线膛枪射击时的声响,只是与手枪同时想响起。
但那位线膛枪手木然的脸上,什么反应都没有,城头上的两位神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大概也只有这样的性格,才能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埋伏一整天。
秦琬心中有点儿为他们感到忧虑,线膛枪是国之重器,整个定州路上都不多,天门寨这里连个零件都没有。
秦琬不知道两位神射手手中还剩下几个替换的零件。目前配发给士兵的滑膛燧发枪,超过两百发枪管就不行了,枢密院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来确定枪支的更替时间。线膛枪枪管中间还有膛线,理所当然比滑膛枪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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