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钟被言弘的态度弄得有点恼火,“哪里要那么重,去打扫溷所就好了。多嗅几天臭气,记得以后脾气不要那么臭。”
韩钟意有所指,言弘板起脸,“提举方才已经将此案交给下官了。”
言弘不肯退让,韩钟脸色更冷了几分,“大事归法司,小事自决,这是营中法。出营之后,悉决于军将。之前本官是将此案交给提点,但提点断案有误,本官也只能收回了。。”
言弘道,“既然提举如此说,那下官只能告退了。”
说罢拂袖而去,韩钟冷哼一声,完全不加理会。
两名士兵死里逃生,连连磕头,把韩钟感激得视同在身父母。
之前韩钟、言弘相争,陈六暗地里就叹息连声,这时候言弘一走,他便向外挪了几步,悄然出了门。出门后左右一看,见言弘在前面走,就忙追了过去。
韩钟年纪尚幼,又是宰相家的子弟,行事说话就不那么顾及到他人的脸面。当他得罪人的时候,陈六就必须出来帮忙圆场,或是事后弥补。他们这些人,本就是给韩钟拾遗补缺的,用粗俗一点的话说,就是擦屁股的。
言弘虽然是拂袖而出,但陈六追上去后看他脸上神情,却不见多少怨愤之色。
见陈六追上来,言弘轻笑了一声,不问自言,“自来文官领武职,多半会先找两人杀了立立威。我在河北军中任官多年,见到了不少,从来都是往重里判。听说这一回李相公在大名府也是这么做的。便不是文官,荫补的世家子做官,也不会将军汉的性命当一回事,可杀可不杀的,多是杀了立威。提举虽是宰相子,心肠却好,不是那等视我辈武夫性命如草芥的文官,你也别担心我会怨恨,上官有此仁心,是我等下吏之福。”
陈六怔了一怔,他本来以为会听到言弘恶语相加,全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愣了一阵,才向言弘行礼道,“多谢言官人。”
言弘这种性格,真是不讨人喜欢。但恶人他做了,让韩钟做了好人,再怎么样也得感谢他出力。
言弘一笑,点点头,就此离开。
陈六转回去,两个士兵已经不在了,见岑三也不在,估计是领着两人,安排打扫茅坑去了。
见陈六回来,早知道他私下里做了什么的韩钟就一脸不快,“六哥,此等心狠手毒之人,又何必安抚,等过些日子,远远的打发了便是。”
陈六听着无奈,小声的把言弘的话说了一通。
韩钟听了就愣了,过了一阵,“照你这么说,言弘是好心了?”
陈六道,“不管好心不好心,他总归是帮二郎你。既然他有心投效,让其失望似乎也不好。人心难得易失,还望二郎能包容他一二。何况,那言弘也是有些才干的。”
韩钟听了,沉吟不语,他对言弘有所成见,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按照陈六所说,收纳于他,终归有些不情愿。正好岑三回来,韩钟丢下这件事,问岑三,“三哥,问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隔得远,韩钟只看到两人争吵,也不知情由。
岑三领两人去茅厕时就顺便询问过了,韩钟一问,他就把听到的说了一通,最后道,“说到底,还是一个在房里睡,一个在地上睡,心里不痛快的缘故。”
韩钟叹了一声,“不患寡而患不均。圣人之言果然是有道理的。”
岑三嘿道,“听说京师那边还鼓吹减少辎重,盔甲不要了不说,还说把帐篷都不要。卒伍带条羊毛毡就够了,睡觉裹条羊毛毡,下雨披上雨衣就够了。”
韩钟冷笑道,“听那般天天坐在衙门里的人扯,他们出远门都有车坐,哪里会知道下面苦?”
急行军丢下辎重很正常,捕捉战机、敌前行军,那肯定是要轻装的。但正常行军,连个帐篷都不给,就是闹起兵变,韩钟都觉得很正常。
陈六这时候看了看厅里座钟上的时间,提醒道,“二郎,时候差不多了。”
韩钟闻言一怔,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就为刚才这点事,把正事都被耽搁了,心里顿时更加烦躁起来。
“今天也是,昨天也是。”他焦躁的抱怨道,“怎么就这么多事?!”
自出寨后,各种事端层出不穷,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
韩钟一心建功立业,仿效父亲三十便为宰执路线,现在却不得不因为两个士卒吵架而分心。
“二郎。”陈六这几日见多了韩钟的烦躁,冷静的规劝道,“小人听府里的老人说过,当年相公一开始时候,就是辅佐王太尉的父亲,做了好些日子的勾当公事。后来相公还说,就是那些日子见多了世间人情,之后做了宰相,布政时考量国是政策,却是更周全了许多。”
韩钟一向以其父为榜样,也最是佩服他的父亲。陈六说的话,他也从父亲嘴里听到过类似的。心情就稍稍平复下来。
“金台顿发来的车子呢,已经到了吧。”韩钟问道。
第96章 微雨(三)()
【五千字大章节,算是抵两更了,不够的字数后面再补。】
韩钟起床的时候,秦琬刚刚闭上眼睛。
昨天夜里,他只睡了半个时辰,还是加起来的。
现在秦琬就是见缝插针一般的睡觉,找到一点空隙就闭上眼睛。也许下一分钟,他就会被辽人的进攻叫醒,但现在的这一分钟,他还是要好好的睡上一刻。
从辽主犒军的那一刻开始,辽军的攻势陡然间就加强了数倍。
一天一夜的时间,上万名苦力日夜苦干,头顶烈日,披星戴月,坑道飞快的加长加宽,最后包围了天门寨。
站在城头上,看着一张坑道组成的大网将天门寨网在了中央,秦琬不禁在想,钢铁还真是好东西。
如果没有成千上万的铁锹、铁铲,不擅工事的辽人不可能那么快就把天门寨给围了起来。
辽人还聪明的学会了利用所有的能用得上的东西,包括关口镇上屋舍里的砖石、木料,也包括城下连接宋辽的铁轨。
辽人顶着城上的弹雨,将铁路上的铁轨都拆了下来,然后用在了坑道中。
天门寨中的火炮,每个时辰都要发射数百发炮弹,大部分会打到地里,也有击中活动的人和马的。在炮弹的落点,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声音——被炮弹击中的动物,一般不会有来得及能发出一声或几声惨叫,通常都是立刻毙命的;打到了地上,也只会噗地一声闷响,直接掩盖在火炮轰鸣的余波中。
只有偶尔,炮弹落地后会有一声如同敲钟般的巨响,那就是炮弹砸到铁轨上的声音。
成百上千根铁轨架在了坑道顶端,有的铺了土,有的则没有,而这些铁轨封起的坑道就变成了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最犀利的矛对最坚固的盾,哪个会坏?
昨天白天的时候,刚刚看见辽人将铁轨架在坑道上,秦琬曾开玩笑的问文嘉。
文嘉则很无趣的回答说,铁轨造出来不是做盾用的。
现在多少炮弹下去,都拿铁轨没办法,秦琬的玩笑开不起来,只能干瞪眼。
城中的炮弹,一天一夜发射了许多,命中了辽人数目也不少,可都是些苦力,可以说浪费了许多弹药。
但要说不去攻击这些苦力,那之后他们给城中带来的麻烦,再多花一倍炮弹也不一定能解决。
火炮就这么一刻不停的发射着,弹药的库存量一点一点在降低,而辽人与天门寨的距离同样是一点点的不断接近。
秦琬只能让自己在更多的时间里保持清醒,以免当辽人突然冲上来时,自己还睡眼惺忪的搞不清状况。
“都监!”一声惊叫在耳边响起。
暗叹了一声,秦琬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辽人又在布置炮兵阵地了。”亲兵指着远处。
“不是已经好几次了吗?”秦琬说着,举起望远镜望过去。
“这次不一样。”
不要亲兵说,秦琬已经看见了,的确不一样。
或许在坑道上尝到了甜头,辽人开始用铁轨作为火炮的盾牌,将一根根铁轨半埋在地里,围成个半圆,后面或许还堆了土,能看见一点迹象,然后只留下一条供炮管穿出的缝隙。
秦琬看了两眼,把望远镜丢过去,不屑一顾,“这种小事,有文走马处置,用不着慌。”
亲兵接过望眼镜,还是惶惶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怕什么。”秦琬说,“我的话都不信了?运气在我们这边。”
运气缥缈无定,如果做得了依仗?但秦琬既然如此说,亲兵已经不好再纠结什么了。
不过真要秦琬来说,他觉得天门寨中的确是有运气在。
这些天来,天门寨的火炮几乎都没有停歇过,每分钟都有火炮的声音响起,发射的速率要远远超过城外的辽军。
可是让秦琬感到惊讶的是,尽管发射频率这么高,上百门火炮也没有一门炸膛。
秦琬在文嘉面前赞叹不已,不是文嘉的计算,是很难如此精准的卡着火炮使用的频率和安全的上限,不过文嘉被夸奖了之后没有丝毫得色,反而说是运气。
‘真要说有什么运气,那肯定是文兄弟你到了天门寨。’
秦琬当时半开玩笑的夸奖文嘉,不过他也相信了文嘉的话。使用火炮多年,手底下就有百八十门,秦琬对火炮也算有所了解。
一百多门火炮,每一门都射击了上百次,到现在还没有一门损失,的确只能归功于捉摸不定的运气了。
………………
炮垒中。
一声巨响,一门四零榴弹炮猛地向后一顿,将把它半固定在炮位上的两条绳索猛地一拽,在系绳的柱子上发出吱吱的响声,气味浓烈的白烟也在同时从炮口中弥散开来。
炮弹离膛而出,呼啸着飞向远处的目标。
文嘉和炮组观瞄手都拿着望远镜,挥开烟雾,一眨不眨的观察着炮弹落下的位置。
“唉。”
一声惋惜的轻叹,证明了炮手对炮弹射失的遗憾。
文嘉呵的一声轻笑,“算他运气。”拍拍炮手的背,“没关系。”
炮组的成员都上来了,降温、清膛、复位,重新准备炮弹和药包。
炮组的行动,文嘉没有多插嘴,他向后靠着墙,半闭着眼,争取一分一秒的休息时间。
他的身上全都是烟灰,根本都来不及清理。
这两天,几乎每时每刻,文嘉他都在天门寨几座炮垒的其中一座里面,要不然就是在去炮垒的路上。
但文嘉感觉自己的生活很是充实,每天都能与他最喜欢的火器在一次。比起拾掇同袍短长,密报于开封都堂,文嘉更喜欢现在这种简单充实的生活。
只要想着怎样才能命中城外的敌军,其他都不要考虑,这让本就苦于勾心斗角的文嘉,更加不想做他的走马承受。
文嘉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快活多久,他现在只能设法帮助天门寨,尽可能的熬过这一次大战。
很快,这个四零榴弹炮的炮组就做好了第二发填充的准备。炮长很得意向文嘉报告准备完毕。
但文嘉没有立刻下令,他拉过这位炮长,悉心指点道,“看到没有,炮口内还有余温……不要用手试,拿钎子沾了水进去……听到声音了吧?这里的烟也证明了炮膛内的温度有多高。现在倒进火药,很可能就会立刻燃烧起来。明不明白?这门四零炮必须要再冷才能用。如果很急的话,用水冷,从哪边先开始,你们知道的,我就不说了。我们现在有时间,不需要用水冷却,让它自然冷下来。”
文嘉的机会教育,教导炮长听得连连点头,让他明白四零炮最好在什么时候发射。
转过来,文嘉又指挥同一座炮垒中的另一个炮组,将他们已经装好膛上好弹的火炮,瞄准目标,立刻发射出去。
炮垒的指挥,跟在文嘉身后。文嘉这几天都在教导炮兵的指挥使和副指挥使,怎么合理调配炮垒上下十几门火炮的发射速度,以保证炮垒整体发射频率的稳定。
炮长和观瞄手,又从文嘉这边更系统的学习了如何测算敌军距离,如何将风速、高度差计算进来,与炮兵手册上给出的数字一起计算射击诸元。
炮手们学到了整备火炮的流程原理,清膛手、装填手、送弹手,都深入的学到了自己岗位上的专业技能,如何配合炮手,并保护好火炮的安全。
文嘉两天来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沙哑了。而他的学识和才干,也让寨中的炮兵们对他心悦诚服
文嘉现在很欣慰,天门寨的炮军官兵,上上下下都在认真的学习。他们的水平,也正显而易见的提高。
天门寨中的上千名炮兵,以他们这些天的发射量,足以让他们战后在神机营中找到一个俸禄更高的好位置。
就是神机营,一年下来,或许能有这么多练习量,但决不会有战争时的紧张感和迫切感。
紧张并不能算是坏事。还在武学的时候,每次月考之前,文嘉和他的同窗学友,都会挑灯夜读,教室里、寝室中,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而武学中的师长,每次都骂他们这些学生,说他们是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可偏偏这临时抱佛脚,总是学得最快的时候。
而敌人就在外面,自己被困在城中,要想保命就必须把炮术学好,这让城中的炮兵如何不去拼命学习?
“走马!”
文嘉闻声抬头,一位观瞄手拿着望远镜指给他看,“你看那边。”
同一个的火炮阵地,秦琬看到了,文嘉于同时也看到了。
看到辽人将铁轨竖起,扎进地里,一群炮兵咬牙切齿,大骂辽狗。可他们也惶惶不安起来,一旦辽人确认将火炮都用铁轨保护起来的手段有效,那他们就能把火炮运到天门寨的鼻子底下,在最近处射击城墙。
文嘉不急不怒,指点道,“换个位置,对准人,而不是炮,那些铁轨只能把炮护住,人没护住。”
在位于高处的天门寨火炮炮口下,辽人要想把炮手们一并保护起来,至少得把铁轨护盾加高一倍
当一门火炮将炮弹送去那处新设阵地,准确的将一名辽军炮手打成几截,文嘉对炮兵们说,“你们要记住,火炮是死物,都是铁而已,不值多少钱,人才是最金贵的。能熟练使用火炮的炮手,远比一门火炮要值钱得多。别以为我是乱说,‘须知人贵而物贱’,这话是韩相公说的。”
炮垒中,难得的安静下来,都在聆听文嘉的话语。
“辽人经过训练的炮兵不多了。这几天来,能直接命中城墙的炮弹,按照比例来说是越来越少,而炸膛的次数,你们也听到了……有多少?”
一阵轻笑声中,文嘉又道,“还有,铁轨的确坚固,能承受几万斤的车厢碾压,但这坚固也是有限度的。坑道上的铁轨能挡住炮弹,是因为炮弹只有坠落的力度砸下来,前冲力量并没有释放到铁轨上,现在铁轨挡在炮弹前面……你们试一试,看看会有什么情况。”
炮兵们飞快的行动了起来,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证明文嘉的话,三门火炮同时准备完毕,都是四零榴弹炮,仅是炮弹都有二十余斤。
轰、轰、轰,三门火炮接连发射,硝烟弥漫在炮垒中,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不过几秒之后,铛的一声巨响传来,证明了其中一枚掠空而至的炮弹,已经准确的撞击在了其中一根铁轨上。
“看看怎么样了?”渐散的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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