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哨暗哨同时吹响警笛,巡逻的骑兵也疾冲了过来。派上去的诱饵随即狂奔而回,辽人的骑兵则紧追不舍。
当辽人的巡逻骑兵追上来时,三十多门虎蹲炮已经等待已久。他们也没有想到,天门寨的宋军再次来袭,目的只是两个有点身份的活口而已。
虎蹲炮中有五六十斤,与其他火炮比起来,算是很轻便了,但因为威力的问题,甚至都没有被归属到火炮的行列。
没办法提着扛着去追敌人,射程仅仅与普通的燧发枪相当,追不上狂奔的骑兵,只不过,守株待兔起来却好用得很。
原本文嘉不打算带虎蹲炮,但他稍后拟定战术时,几经考量,还是决定用虎蹲炮作为主打。
疾奔中的巡逻骑兵,眼睛都在盯着前方狂奔的宋人,还在远处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夜色下用蓝布斗篷覆盖自己的伏兵。当他们注意到了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宋军的伏击圈。
三十余门虎蹲炮前后两轮射击,二十多骑组成的巡逻队还没展现出他们得以自傲的技艺,便在弹雨中灰飞烟灭。
天门寨城头上,按照预定计划,对城外虎蹲炮声如斯响应,自黄昏后便沉寂下来的火炮又是一齐发射,顿时给了辽军一个城中开始大规模夜袭的假象。
辽人一时不知底细,谨守寨中,等他们确认了真实的情况,文嘉已经回到了天门寨的城头上。
秦琬正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着对面营垒中,在遭受夜袭之后,辽军的营地内外加倍增设灯火,使得内外一片通透。这的确有效的降低了被夜袭的风险,可也让外人能够更好地观察到其内部
一如之前所预料,辽军军营中的确混乱得超乎正常。
能跟随在大辽天子身旁,数万兵马都是辽国国中难得的精锐。尤其是中军位置上,乃是辽主耶律乙辛新设的宿卫神火军,全是由大辽国中各部贵人子弟组成,即使是神机营,不占了一个军器优良,多也不是其对手。
但灯火通明的中军营地,却是人影憧憧,在灯火下晃来晃去。如果自家的天门寨夜间遇警也是这般乱,那前几天就该失守了。
“都监。”看见秦琬,文嘉上前行礼,“末将回来缴令。”
“就没拿个囫囵的回来,两个都打得跟筛子似的,你这令可缴不了啊。”秦琬上前扶住文嘉,开玩笑的说着。
“要不然就是死的,要不然就是更密的筛子。”文嘉摊摊手,“将就着用吧。”
秦琬唉声叹气,“得看李医官的本事了。”
一阵哈哈大笑后,秦琬正经起来,拉着文嘉的手,“多劳兄弟了。今日能有退敌的机会,文兄弟你的功劳要占一半。”
“不,是因为有都监在,若是换了他人,又有谁敢于突袭辽营?”文嘉摇头谦虚,又问,“准备好了?”
“准备得差不多了。”
秦琬举起左手,食中二指间夹着一张两指宽、四五寸长的小条。
正面写着皇帝死了,反面写着太子死了,都是汉文、契丹文各写一行。
现在的城衙之中,秦琬安排了人手将城里各处搜罗来的几千张白纸,一张张的裁开,裁成同样两指宽、五寸长的纸条。
十来个书手,就着纸条抄了半日,也全是同样的话。已经抄了两三万条,再有几个时辰,能把所有的纸条都写完。
这些纸条,说到底就是散布谣言,不求辽人相信,只求能多添一点乱,顺便秦琬还让人用废纸糊了一批纸喇叭,等着辽人来攻城时喊话。
如果辽国的皇帝、太子安然无恙,一切休提,不过天门寨也就只是费了点纸和墨。若是死了,甚至伤了,作用可就大了,一点纸墨,换来辽军的混乱,这笔买卖可是太值得了。
“那火箭呢?”文嘉又问。
秦琬道,“哪有那么快,还没消息来。不过当也快了,匠师都说能造。”
按秦琬的计划,这些纸条都用火炮发射到辽军营地之中。既然能够通过加强装药将火炮射程增加近半,那换个更轻一点的炮弹,射程当然就更远了。
至于怎么将纸条通过火炮发射,那就很简单了,让铁匠改造一下炮弹就好了。
不过在文嘉听了秦琬的打算后,给了另外一个办法。
就是火箭。
秦琬对火箭没什么印象,当时文嘉对秦琬介绍道,“火箭与火炮同时而出,只是因为被那位吕公所看重,最后就淹没无声,军器监也丢到了一旁。不过我的同学里面,还有人在火箭上下功夫,最后有了一些成果。”
当秦琬向文嘉求取火箭图样,文嘉便拿出了一包图纸来。不是粗糙的随笔,而是极为细致的图样。要不是文嘉咬定说不是,秦琬几乎就要认定这是文嘉自己的发明。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战场上终于恢复了平静,两个俘虏依然昏迷不醒,还在医疗所那边救治,而秦琬,终于等到了好消息——至于文嘉,他直接就到了工匠营,指导工匠们一起制作火箭。
秦琬眼前的火箭十分的粗糙。
外面糊了纸,用来散布谣言的纸条装了一百张在里面,已经看不到里面作为核心的竹筒。只能看见前面安了一个圆头,后面装了很长的尾杆。
看了这一支火箭,秦琬心道,也难怪文嘉敢拿出来,原来就这么粗制滥造都能派上用场。
造好了这一支的同时,工匠们已经在大规模制造,光是排在墙上的已经打磨好的竹筒,已经有一百多根了。
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文嘉脸上看不见疲色,而是掩不住的兴奋,“炮膛内,火药点燃后会有很大的膛压,火炮会炸膛,便是这个原因。如果炮弹外壳不结实,也会一样会直接碎掉。军器监中一直在研究开花弹,一开始就卡在这一步上,后来明白原理后,才知道怎么处理。霰弹就不能强装药,也是一样的原因。”
这同样也是文嘉不支持用火炮发射宣传页的原因。而火箭就不用在意,不用经受巨大的膛压,就是用竹筒也不会,要防开裂,捆几根细绳就够了。
他指着造好的第一支火箭,向秦琬介绍,“火箭最重要的是调节好重心,尾杆的作用正在这里,而且还能稳定方向。”
“比起火炮如何?”秦琬问道。
文嘉脸色微变了变,有些勉强地说,“这玩意儿有用还是有用,装上油料就能放火,装上火药就是炸弹,但准头不好,飞起来风向一变,方向也会跟着变,必须一次放过几百枚,才能有些效果,成本太高了。不像火炮,能算得清落点,真要懂行的,可以指哪儿打哪儿。”
“但还是有用?”
“谁让这是福建的吕相公看重的,献到军器监,军器监里面都没人理会,直接就打发出来了。”文嘉说着,难掩愤愤之色。
“现在就能用了吧?”秦琬问道。
“其实如果一切按照图纸做,最远能有五六里,现在估计只能有三里——但也足够了。不过光是这个也不一定能成,孔明灯也造好了。”文嘉说,“今晚风向是东南风,风力也基本上没有变过,可以把揭帖用孔明灯吊着过去,设好引线,到地方直接炸开也一样管用。”
火箭是文嘉私心,而孔明灯是保障。两种手段同时使用,如果不成,还可以用飞船在上风处释放,总比火炮要稳妥。
……………………
快要天亮的时候。
萧金刚突然听到一声奇异的响声,咻的一声拉得很长,从远处一直逼到近前,一声爆响,猛地炸裂开来。
萧金刚寒毛直竖,陡然就惊醒了。
白天刚刚丢下自家兵马,只带了亲兵匆匆赶回,夜里宋人来袭,又不得不出去安抚营中,此刻刚刚能安歇下来,却被这一道怪声惊醒。
营地中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多少士兵从梦中惊醒,跑出帐来,许多人都是连衣服都没穿,只带了兵器出来。
萧金刚大步走到营地中央,拿着铁皮喇叭大吼道,“全都归帐!若无军令,谁敢妄出帐门一步,皆斩!”
用喇叭放大的声音比惊雷还要响上几分,顿时就把营中的骚动给镇压下去。
萧金刚很满意自己的威慑力,待士兵们纷纷回帐,萧金刚借着灯光,看看左右,这是方才爆炸声响的地方。突然,他发现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纸片,捡起一张,只一眼,脸色就全变了。
“准备马。”他急促的吩咐亲兵,“去中军。”
萧金刚飞奔至中军,此刻营地中已经是咻咻连声,从天门寨的方向上,隔上几分钟,就有一道流星射来,使得数万人的营地,再一次变得骚动起来。
萧金刚心中更急,远远的下马后就疾步赶到御帐。
守在御帐外的,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忠勤职守的完颜部的小子了,而是一个没见过的新人。
萧金刚暗叹了一声,可惜了那么一条好狗。
他整了整衣袍,对御帐守卫道,“请报予皇帝,臣萧金刚求见。”
第89章 尘嚣(20)()
【回来迟了,写到现在,请各位书友见谅,稍晚还有第二更】
萧金刚在帐外并没有等多久,很快,进去通报的宿卫便走出来,请萧金刚入内。
或许因为有病人的原因,帐中把过去常用的熏香给撤了,只有浓浓的药味。
年迈的大辽皇帝此刻正斜倚在御榻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被,薄被下只有一层中衣。
萧金刚进门两步就跪倒下来行礼,眼尾的余光却是在耶律乙辛的脸上打转。
皇帝的脸色蜡黄,精神萎靡,眼中毫无神采,看起来受伤颇重。
皇帝往前线视察敌情时遇袭受伤的事,萧金刚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昨夜抵达大营后,也立刻过来觐见过。不过当时是好些人一起,不便仔细观察,不像现在,只要注意一点不被发现,就可以看个清楚——皇帝的健康状况到底如何。
待萧金刚行过礼,皇帝从被褥中伸出手来,虚虚抬了一下,有气无力的道,“佛奴,起来吧。”
萧金刚重重的又叩了一个头,方依言站起。
一拜一起之间,皇帝的身体状况看得越发清楚起来。
当真是老年人不能受伤生病,不论平日里看着多健壮,甚至是可比少年,但终究是元气不足,只要摊上了伤病,人立刻就不行了。
皇帝受伤也就两三天功夫,人看着就有些脱形了。
皇孙怀庆当日也是受伤,现在却只是脸色稍稍苍白一点,现在跪在耶律乙辛身边,端着一碗药汤,侍候他的祖父一点点的喝下去。
萧金刚不敢催促,低着头等着。
一小碗药汤慢慢喝完,等耶律怀庆帮着擦了擦嘴角,耶律乙辛招了招手,“佛奴,再过来一点。”
萧金刚稍稍近前了两步,耶律乙辛抬起了眼,问,“出了什么事?”
虽然还是有气无力,但微微睁开的眼皮下,眼神依然如同刀一般的扎人,依然是那一位谋朝篡位的窃国之君。
萧金刚更加深深低下头去,“陛下,天门寨的宋人用炮弹发射揭帖,现在在营中传得到处都是了。”说到后面,他急了起来,“陛下,这件事不能等,必须及早压下去。”
“用炮弹发射揭帖,这还真是有趣。”耶律乙辛慢慢吞吞地说,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在挣命一般困难,他点了点放在榻边的纸条,“你说的揭帖就是这份?说朕和太子都死了的?”
入帐前,萧金刚已经将揭帖送了进去,听耶律乙辛疑问,他抬起头,勾了脖子看了看,点头道,“就是这一份。”
耶律乙辛两根手指捻起那张纸,带起一抹苍老的笑,“他倒是省事,提笔写几个字,朕就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他轻笑了几声,“天门寨的寨主很年轻,才三十出头,行事就如此老辣,前脚才炸了朕,现在就要炸朕的营了。如今的年轻人,真的是不能……”
可能是被笑声扯到了哪里,耶律乙辛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连咳了几声。只这么轻轻的一震动,他的脸色都疼白了。
耶律怀庆忙弯腰,将手里的丝巾递上。耶律乙辛接过来在嘴角擦了擦,又递回给孙子。一晃眼间,萧金刚在丝巾上看到了一抹红痕。
大概是一瞬间的恍惚被发现了,萧金刚就听见耶律乙辛说,“佛奴,想说什么就直说。”
萧金刚弯下腰,“请陛下保重御体……”
“别说废话!”耶律乙辛一声怒喝,接着又是两声轻咳,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萧金刚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说,“臣请陛下下旨,齐王殿下出帐,代陛下巡视各营。”
“最好还是朕出去巡视一趟?”
耶律乙辛这一笑,就如狼咧开了嘴,露出了满口利齿,萧金刚遍体生寒,连忙道,“臣万万不敢,陛下保重御体最为要紧。”
耶律乙辛呵的笑了一声,向后靠了靠,在软榻上眯起了眼睛,“你也知道朕现在是不方便走动了。”
萧金刚簌簌发抖,几十年来,一场场血淋淋的屠戮走马灯一般在脑中环绕,这一瞬间,他比软榻上的皇帝还要更像一个病人。
耶律乙辛闭了闭眼,几句话说了,又有些累了。换作前几天,要警告萧金刚这样的领军大将,冷落一下就足够,哪里需要说出声来?
“佛保,过来。”稍稍歇了一下,恢复了一点体力,耶律乙辛向孙子招了招手,“你拿着朕的金牌出去,如果有人不得军令,在营中走动,杀了。交头接耳,杀了。无故聚集,杀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与军法有违,杀了便是。”
耶律怀庆双手微颤的接过金牌,接过祖父的命令,他很清楚,耶律乙辛的这道命令,不知会有几十几百人为此而成为刀下游魂。
“别一副没出息的样,”耶律乙辛呵斥道,“大辽的皇帝不能怕见血,杀得越狠,血流的越多,天下人就越是认你。”
耶律怀庆忙大声道答应了下来。
“斜也!”耶律乙辛稍微提声叫了一下,牵动了内腑痛处,脸又有点发白,
一名宿卫应声掀帘走了进来,正是方才站在御帐门口的生面孔。原本萧金刚看着他就不像国族后族的晚辈,原来是完颜部的女直蛮子。
“这是斜也。”耶律乙辛向萧金刚介绍,“乌束雅的小儿子。现在接替阿骨打,守朕的御帐。”
“斜也,”耶律乙辛对斜也吩咐道,“你跟着齐王,他说杀谁,你就杀谁。”
完颜斜也跪下磕了一个头,大声道,“斜也愿为大皇帝效死。”他偏过身子,又向耶律怀庆磕了一个头,“斜也听齐王使唤。”
萧金刚在旁边看着,微微有些不忿,但他也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这么做。
皇帝对完颜部一直十分看重,从完颜盈哥开始,皇帝身边完颜家的人就没少过。而完颜部也是用忠心回报。这一回,要不是阿骨打挡在了皇帝和齐王面前,大辽说不定就这么完了。
“你们先去办事。”耶律乙辛挥挥手,耶律怀庆和斜也行礼后就飞快的出了御帐,只留下了萧金刚,和一群木雕般的守卫及内侍在里面。
“对了,萧金刚。”耶律乙辛忽然说道,这是今天他第一次没叫萧金刚的乳名,让萧金刚心中一阵发寒,“你说今天会有多少人拿着纸条赶过来。”
近年来本就有些阴晴不定的皇帝,受伤后更加显得喜怒无常。萧金刚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何意,不敢乱猜,越想越怕,一时竟抖起来了,“臣……臣……臣实不知。”
“不知好,不知道好,不知道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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