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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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6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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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札下来的营地,人声鼎沸。一场组织速度前所未有的南征之役,引发了无数北国儿郎的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骑着骏马,耶律乙辛巡视营中,沿途所过之处,人人俯身下拜。

    没几人知道他心中的计较,不是为了宋人,而是为了震慑国中宵小,

    得国不正,为了维持威信,就必须强硬再强硬,

    南面的都堂也同样如此,得国不正,对外就必须强硬。一旦软弱,国中被压下去的那些势力就不安稳了。

    当然,对外奴颜婢膝,对内则残酷镇压,所谓内残外忍,这样照样可以坐他的江山。

    认了太宗做老子的石敬瑭,也是这么来,不管他是不是想要先安内,再攘外,学一下唐高祖,但直到他死前,始终在努力做一个标准的孝顺儿子。

    可只要有选择,耶律乙辛也好,南朝的都堂也好,可都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其实没必要弄得你死我活的。

    耶律乙辛在军营中巡视,千军万马跪伏于马前,但他的心中,却是在想,要通过哪个渠道,沟通一下。

    暗地里可以交易,明面上必须得利。

    一个隐秘且稳妥的沟通渠道,这是达成密约的前提。

第57章 南北(17)() 
耶律乙辛低头,看着几上,“全都在这里了?”

    工火监判官马人望恭声道,“回陛下的话,都在这里了。”

    “嗯……”耶律乙辛一指面前几上,对耶律隆道:“一起看看吧。”

    大辽太子依顺的低下头,看着几上。

    在他父子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事,没有武器甲胄,只有一些个人的随身物品,而且明显是南朝军中风格。

    马人望介绍道:“这些都是战利品,来自南面天门寨派出巡边的一名队正。”

    耶律隆默然瞥了马人望一眼。此人虽是工火监副贰,近来却深得其父信任。

    他随手一指其中的一件挎包,一尺见方,式样简洁朴实,看背带长度,应是挎在腰间,“是牛皮的?”

    “是牛皮。”

    “真大方。”耶律隆冷笑了一声,“还是南朝的牛多了?”

    在辽国,也少有奢侈到用牛皮做挎包,帐篷,马具,甲具,穿戴,都少不了牛皮,寻常包裹,两张羊皮对缝就成了。

    他探手摸了摸皮包,随即神色一动,手指又捻了一捻,狐疑的抬起脸,又一次问道,“是牛皮?”

    问得没头没脑,马人望则明了自如,解释道:“南朝有新机器,一张牛皮能剥成三层皮子用。”

    “一张皮子能分三层,这般精细,难怪做买卖总做不过宋人。”耶律隆呵呵的又笑了几声,笑声干哑。

    又是机器。

    南朝汉人心灵手巧,做工务农都是能手。耶律隆带兵走到西域,黑汗人、波斯人、阿剌伯人他也见过不少,种地的也有,做工的也有,就没见过比汉人更擅长耕作制造的族类。

    原本汉人虽擅长工农,但终究不擅厮杀,全靠人多来抵御大辽,对大辽来说就是肥羊,但现在汉人却在不停地将他们在工器上的优势发挥到了兵事上……

    神思稍一恍惚,耶律隆又恢复清明,就手又扯了一下皮包,掩饰心情的问道,“这般软,做衣袍倒好,却做不得帐篷。到底是怎么鞣制的?”

    马人望摇头,“削皮、鞣制,都是南朝独门技艺,”

    “独门技艺?”耶律隆又冷笑,“日后就只能指望宋人卖给我们大辽了?”

    马人望低头请罪,却并不否认耶律隆的话。

    耶律隆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再看几上,零零碎碎还有好几样东西。

    耶律隆随手拿起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子,因为他认识这个布袋的外形,他最近得到的战利品中,就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布袋。

    布袋里面是一些常见的取火工具,火刀、火石、火绒俱全。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件件的果然没有区别。

    马人望道,“这些天,每一个俘杀的宋人身上都有这套取火之物,似乎所有宋国士兵都有发给。”

    耶律隆随手丢下,“是好东西。”

    出门在野外旅行,有这么一套点火工具会很方便。无论宋辽,官员随身的蹀躞七事,其中就有火石一项,而大辽国中,旅人出门在外,身上也都会带着火刀火石之类的工具。但耶律隆试过,宋人兵卒中普遍配发的这一套明显更为易用。东西是好,可敌人有,自己无,却是让人憋气的一件事。

    耶律隆又随手拿起一支三寸长的小竹筒,“这是什么?”问的同时,他打开了封口的木塞,“盐?!”

    从竹筒中倾出的盐末,聚拢在掌心,色泽雪白,毫无杂质,一看便知不是那种带苦味的劣盐,当属于第一等的上品。

    马人望声音响起,“一等精盐,在燕京市面上,至少三百文一斤。”

    大辽有万里海疆,还有高原上的咸水湖,并不缺盐。但最上等的雪花精盐,大辽无法自产,从南面运来的此等精盐,能卖到三百文一斤,都是达官贵人才吃用得起。可在宋人这里,又是由兵卒随身。

    耶律隆默默的一翻掌,将盐倒回竹筒。

    辽国盐铁同样是国家专榷,国中食盐皆出自沿海和内陆的十几处盐场,随着日本、高丽被征服,盐产量更是大幅上升,百姓的食盐量远胜大宋。唯独上品精盐,辽国缺乏足够的技术来制造,这是极其现实的差距。而国中的达官贵人,却又不能甘心只吃粗劣的官盐,使得来自宋国的精盐回易难以禁绝——皇帝和太子吃的都是宋盐,试问如何禁绝?

    耶律乙辛一直都在观察着儿子的反应,见耶律隆此刻神色渐渐松动,便探手拿起了半块油纸包着的干粮。

    “看到这块干饼了?”耶律乙辛举给儿子看,“宋人称之为糗糒。”

    耶律隆听说过南朝配发军中的干粮,为方便官兵们随身携带,都是做成一个个方块。

    耶律乙辛把干粮递给儿子,“据说是用机器压制,硬得像砖,只有和水煮了才能吃,硬啃会崩坏牙齿。这一块似乎就是。”

    但耶律隆就手捏了一捏,没费太多力气就掰下来一小块,硬度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再尝了尝又咸又甜,还带了点油。看看油纸包上留下来的折痕,估量一下干粮块的大小,耶律隆道,“吃一块勉强点能顶一天了。”

    耶律乙辛浅浅一笑:“比干肉方便多了。”

    “但他们带不了母马。”耶律隆拉下脸。

    契丹健儿可以喝马奶,吃干肉,比宋人的干粮省事,同时也更适口。

    耶律乙辛指了指几案,“宋人也不只有这干饼。”

    在几案上,耶律隆又发现了两小块包着纸的软糖,在辽国市面里同样价值不菲。

    另有一只活灵活现的细犬雕像,耶律隆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拿到嘴边有尝了尝,惊骇道,“竟然是肉干。”而且还是咸牛肉干,宋人到底怎么做到硬让肉干硬得像木头。大辽这边的马肉干、牛肉干都做不到这么硬实。

    “谁知道?”耶律乙辛道。大辽派在南方的细作,都去注意军器监了,在这方面下的功夫很少。

    耶律隆默默的放下肉干。

    几案上,没有其他吃食了。只剩几封家信,从信封上可知此人名张英;几百文钱,当百、当十、一文的都有。

    最后是,一柄刀柄裹着细绳的匕首,钢口灿然,耶律隆在牛皮刀鞘上轻轻一拉,就划出了一个口子。

    “好刀。”耶律隆不禁失声。

    若是给这把匕首换个名贵点的刀鞘刀柄,插在自己的靴筒里都丝毫不跌份。但在南朝,却也只是放在一名小小队正的手中。

    “这些都是一个人的?”

    马人望点头道:“队正的。”

    大辽太子此时神色凛然,南朝一区区队正身上的装备,放在大辽,任凭哪个百夫长都会看得眼热。

    他父皇心意,耶律隆大概是明白了。

    抬头望着耶律乙辛,他正想说话,却听他父皇吩咐道,“把这队正的枪拿来。”

    “是。”马人望领命而出,很快又进来,带回了附带枪刺的一柄长枪。

    耶律乙辛拿着枪刺展示着,长度近乎于短剑,卡在枪口下特制的凹槽中,与如今通常所见的插在枪口上的枪刺截然不同。

    马人望在旁解释道:“这是为了避免柄部伤到枪管内膛。”

    耶律隆完全没理会,在此杆长枪被拿进来后,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了枪管上。抬起眼,望着耶律乙辛,他颤声问,“听说这支枪能远及百步。”

    就是外面的万胜,也能打到百步外,但百步与百步之间,也是有着莫大的差别。

    装备了神火军和一部分宫分军的燧发枪——被命名为万胜一式——为了增加杀伤力,特意加大了枪口口径,发射的子弹是重型铅弹。十步之内,即使瞄准的是牛的头盖骨,也能一击崩碎。但五十步外就基本失去了杀伤力,能飞到百步外的子弹,基本要靠风。

    而耶律隆听说过,南朝最新型的枪支,射程至少两百步,百步之内能轻易射穿铁甲,同时经过训练的枪手,基本上都在这个距离上,能保证足够优秀的命中率,而不是靠运气。

    “是。”耶律乙辛冷冷一笑,“就是那杆传说中的共和一型。”他又点了点枪身上的一串字码,“看这枪上的编号,至少是八千杆了。”

    耶律隆仔细辨认枪身字码,前面是殷文音标,后面是草码数字。南朝的军器、将作二监,都采用殷文音标加数字作为生产编号,通过编号,直接可以找到生产者。耶律隆这两年已经很熟悉这种编码方法。

    他也知道,宋人之所以放弃过去刻天干地支和工匠、监造的姓名的监察方法,只是因为太费时间了。

    放在工火监的枪炮局,一千多工匠一年造枪也才数万支,一天不过两三百,什么时候缺过物勒工名的时间了?

    偏偏宋人没时间!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虽不愿去想,但每到这细微处,却让人看得越发明白。

    马人望拿着枪,指点给耶律隆,“殿下请仔细看,这柄马枪的内膛刻螺旋线,如果子弹发射时能紧贴内膛螺旋线,就能在发射时沿着膛线方向旋转。陀螺旋转时,直而不倒。转得越快,陀螺越稳。工火监本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这两年一直在研制带膛线的新式枪支。”

    耶律隆在马人望的话里,听到了几分表功的意思,脸色如寒霜,“东西呢?”

    马人望道,“过去造不出来,现在可以了。很简单的改变,既然已经知道了,回去立刻就能生产。”

    耶律隆摇头,“你们的话,能信一半,不,能有三成是实话就不错了。”

    “这种事先不说了。”耶律乙辛不耐烦的示意马人望退下,死死盯着儿子,缓缓说道,“太子,看了这么多,你当明白为父的心意。”

    耶律隆躬身,“儿臣明白。”

    耶律乙辛的语气愈加和缓,“我不想自己埋在土里后,还会被人给挖出来。”

    耶律隆抬头,“父皇,儿子听说南朝那权相韩冈的儿子现在正在保州。”

第58章 南北(18)() 
韩冈的儿子在保州。

    这件事,耶律乙辛早两天就知道了。可以确定比耶律隆要早。

    南朝宰相的儿子,以韩冈如今在南朝一呼万应的地位,他的儿子甚至可以比拟皇子。

    如果传说有位宋国皇子驻扎在边境几十里的地方,肯定会像臭肉诱苍蝇一般引来一帮请战的将军——南朝皇帝的儿子,这是多肥的一条大鱼啊。

    但韩冈儿子在保州的消息如果在辽营中放出去,敢于请命领兵往攻的将领,恐怕还真不多。

    韩冈的名头,即使在了辽国国中,亦是畅行无阻。他所发明的种痘法,南北两朝,都留下了好大一份人情。加之耶律乙辛弃儒兴工的政策,更加帮他打响名号,民间传说中,药师王佛转世的说法也让虔信浮屠的辽人倍添敬畏。

    把韩冈的儿子抓来,要挟其父是没影的事,反而得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不必耶律乙辛下令,下面的人胡争先恐后的这么做。

    更别说战场上刀枪无眼,谁能保证一定可以生擒活捉,万一有个闪失,或者遇上个烈性的,仇可就结大了。

    往后一靠,半个身子陷入厚实的虎皮之中,耶律乙辛道:“如果你要说把韩冈的儿子抓起来,以胁迫韩冈退让,那可就太让为父失望了。”

    耶律隆道:“如果父皇打算抓人,也是可以。无论是我大辽,还是南朝,各地铁路衙门皆在城外车站,只要兵发突然,韩冈之子定然来不及逃往保州城中。”

    “不打算抓?”

    “如果抓住了赵家皇帝,南朝肯定会认输。弑父的皇帝,他们找不到第二个。可抓住了韩冈的儿子,南朝不可能为了一个衙内服软,韩冈有心也无能为力。”

    “那你打算怎么做?”

    耶律隆言辞铿锵:“儿臣请父皇下诏,兵围保州!”

    耶律乙辛的反应就像一块石头,“知道韩冈有几个儿子吗?”

    “八人。”

    “有多少人知道?”耶律乙辛又问。

    “韩冈的子嗣数量,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一个,虽然行二,可世人皆知,他是嫡长子!”

    耶律隆争辩着。韩冈的家庭信息打探起来并不如何困难,但以耶律隆的性格,去记下这等细节,足可见他对韩冈的重视。

    “韩冈之妾,无外乎奴婢、妓;女、养娘,此等贱妾,寻常小家碧玉尚且不如,如何能与王侯女相争?其所产庶子又如何与嫡子争?”

    在北地,贵人们往往妻妾成群,子嗣众多,这些子嗣的地位,基本上都是由他们母族的实力决定的。

    耶律隆真要细究起来,并非耶律乙辛长子,但他的两位兄长,一人生母贱鄙,在府中无人护持,才三岁就夭亡,甚至未入排行。另一人虽为贵女,但母族的势力比正牌子的后族之女差了不知多远,早封了头下军州在北地的穷山恶水中。即使耶律隆没有攻下高丽、日本的大功劳,也没人能与他争一争储君之位。

    耶律隆想证明保州的那位宰相家嫡长子的重要性,可他的论据说服不了耶律乙辛,“王安石已经死了。”

    耶律隆反驳,“可王家还在。”

    要是还有个成气候的儿子,耶律乙辛已经叫人进来把耶律隆给拉出去了,“知道冯从义吗?”

    及时雨冯大官人的名号,无论宋辽,都是如雷贯耳。

    在世人的眼中,冯从义是范蠡、白圭之流,富可敌国,更是手眼通天,背景深厚。

    但没消息说,他与韩家正妻、嫡子交恶。耶律隆一时不明其父之言,犹疑的点了点头,“儿臣听说过。”

    耶律乙辛双目渊深,缓缓问道,“他为何又名韩从义?”

    冯从义现在名为韩从义,名列韩氏族谱,是韩冈的亲弟弟。不过这名号只在族谱上,对外还是冯从义。

    在宋国,知晓此事的都不算多,在辽国,则更少。

    耶律隆知道,过去却没在意。听到耶律乙辛提及,先是茫然,而后脸色一变。

    “看来你也明白了。”耶律乙辛,“冯从义易姓,不过是为了让韩冈不必侍奉双亲,安心在外为官。那为何要这般周折,为何韩冈不能按照南朝的规矩,将父母请至身边,或是留正妻在乡里服侍?”

    汉家以孝治国,父母在乡中留居,官员在外任职时,如果没有兄弟代为照料,又不方便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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