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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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6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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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彭保是想不到,除了生意做遍河北的安阳韩家的德半堂,还会有什么渠道能让边境上的走狗了解到后方机密,而且还这么快。

    “魏王家开的德半堂里面,多少他们的亲眷?光靠魏王家的人,德半堂也占不了河北半边天下。”

    “照我说,还是怕他们横眉竖眼惯了,见到宰相家的衙内,还不给面子,到时候惹怒了韩相公,安阳那边也不方面出面。”

    秦琬点头,这话说的没错。

    现在站在门口的三位,随便哪一位,上溯三代都在河北军营中吃朝廷的饷,随随便便都能与京师里的高门拉上关系。河北豪门毫无顾忌的扩张势力,河北军中将门派了不知多少子弟进去联络感情,平素里都是坚定立场,与其他派系坚决划清界限。平常这是忠心的表现,可要是在韩冈的儿子面前表现得太过分,对军权十分重视的都堂说不定立刻就会行动起来。

    “许疯子,怎么都不说话?”彭保忽然对旁边的许由道,“该不会被宰相家的衙内惊到了吧。”

    听到彭保提起,秦琬、苏佐也诧异起来,“是啊,怎么不说话。”

    以许由的脾气,安安静静的超过五分钟,显得很不正常。

    许由眨了一下眼睛,慢慢的问,“韩相公将嫡子放到保州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打,还是不打?”

    车厢后段一时安静了下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即使秦琬,也不可能了解到远在京师都堂里的宰相的心思。

    过了半晌,秦琬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等回来后,再看看二郎准备怎么做,应该就能知道了。”

    宰相高高在上,是不会也不屑对武夫解释什么,但宰相家的儿子,纵能守密,行动中也肯定会暴露出真实的目的。

    ……………………

    不提刚刚送走的将校们之间的议论,韩钟此刻正在回忆方才车上的对话,是否有疏漏之处。

    孔夫子有教诲,一日三省吾身。韩钟在父母的教导下,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

    回想起方才在车上的交流,韩钟觉得他一听到保州及广信、安肃两军的领军将校将要在此转车前往定州,就立刻赶过来,实在是个明智之举,,这一回在他主要服务的对象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就像方才车上几位将校,想要讨好韩钟,进而韩钟背后的韩冈。而韩钟本人,也想着与这些实权将校拉上关系。

    他父亲的命令,是好好学一学在下面该怎么做事,只要把上面下达的任务完成了就好。但韩钟到了保州,却绝不甘心只是做点事。

    不管怎么说,韩钟到河北来,不是为了继续做宰相衙内,那样他留在京师就可以了。虽说到保州来,是父亲韩冈的安排,但也是韩钟同意的,觉得到这里直面敌锋,对他在官场上的未来有好处。

    河北临北虏,现在不结交将帅,结以恩信,日后怎么继承父亲的位置?

    韩钟希望他在保州铁路分局的工作,能如父亲就任王韶的机宜文字一般,成为他日后光辉生涯的一个起点。

    不过这个想法,韩钟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即使是对父母,也没有透露。

    “还需努力啊。”韩钟为自己打气。

    载着将领们的列车已经启程了,车站中立刻变得冷清起来。

    韩钟是保州铁路分局的副职,手底下管着二十多个公私站点,两千多张嘴——有人的,也有马的。不过他主要的工作地点,就只在这座车站之中。

    随手招来了保州站的站长,韩钟问道,“现在一天能有多少节车皮过境?”

    保州站的站长,就跟大多数官属车站站长一样,被流淌在铁路线上的油水养得肥肥白白,不过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条线还是精明的光芒,“这两个月一直在降,现在客运已经降到七十了,货运都不到一百。”

    “比两个月前下降了多少?”韩钟又问。

    站长叹得像米袋空空揭不开锅的主妇,“只有十分之一了,这可怎么得了?”

    “那就是两千节了。”

    韩钟算了一下,这就相当于两百辆列车经过保州。都说宋辽两国之间的交易货物,一半以上经过此处,看起来是没假了。

    “日常保养的情况怎么样,没有懈怠吧?”

    站长立刻拍胸脯保证,自称还加派了许多人,趁此良机进行检修。

    就韩钟所知,在河北铁路局里有几个做了多年的老手,手上拿个小锤子,走上几步就弯腰敲两下,听到声音,就知道这一节铁轨到底有没有损坏,道钉上紧了没有,按级别是大工了,都是名字能直抵沈括案头的。

    保州分局中还没有这样的人,但也有几个大工的弟子,也不缺熟练的维修人员,对铁路的保养一向都不错——朝廷和河北豪门都容不得京保铁路这条主动脉有半点堵塞,这也的确逼迫河北铁路局内的所有成员不敢有所懈怠。

    韩钟沿着战台,一路仔细的检视内外,一边不停地提问,跟在后面的站长额头上汗水涔涔,拿着手帕,边擦边回。

    他很有耐心的做着,这是历练,也是考验。

第49章 南北(九)() 
战争,战争从未改变。

    耶律乙辛安静看完了告急文书,轻轻的放了下来。

    是的,从没有改变。

    争于意气,争于名分,争于礼节,但终归还是争于利益。

    自平定先皇太叔重元叛乱起家,经历过的战争大小百十余。每一次战事,都让他更加清楚明了的认识到这一点。

    枯瘦的右手压在文书上,这一月来,每日亟待处置的军政二事陡然加增一倍,他又不放心将之交托出去,只能花费更多精力去处理。一个多月来的辛劳,在他脸上留下了更加深邃的痕迹。

    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路选错了。”垂垂已老的皇帝叹道。

    模仿宋人的巨舰大炮,现在看来的确是个错误。

    造出来的船,炮不比宋人多,船不比宋人快,短兵相接毫无胜算,离港口稍远一点,连逃都逃不掉。原本以为桨帆并用,能以灵活取胜,好比猎狗斗野猪,但没有经过训练的狗,野猪只要甩一下头,就能挑死在獠牙上。

    苏州港外被挑了第一次,对马海峡被挑了第二次。

    只比苏州港外的海战迟了两天,宋国北海舰队的主力云集对马海峡,大辽的水师遭受了第二次重创。

    苏州港海战被击沉了三艘船,损失更多还是在脸面上。

    但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的损失了十一艘,商船、战舰,只要是大辽的船只,或被击沉,或被俘虏。

    彻彻底底的折了老本。至于脸面,在告急文书中,耶律乙辛看到了宋人所有的三艘一级战列舰,对,包括那艘从苏州港外‘宵遁’的青州号——如果相信那两份奏报,那青州号就是用两天的时间,从苏州港外赶到了两千里之外的对马海峡。

    幸好耶律乙辛早在决定动手之前,就下令将日本的金银等物资全数起运,之后产出矿石精炼后封存。否则这一回的损失,就是将从宋商手中没收三四百万贯商货,全数干没下来,也弥补不上。

    现在对马海峡中,已经完全是宋人的天下,仅仅是对马岛还没丢。如果继续保持围困,对马岛上的存粮只能让守军坚持一年。

    形势大坏,耶律乙辛没有再叹气,问,“宋使是怎么说的?”

    站在耶律乙辛面前,是馆伴使,也是负责与宗泽谈判的使节,他不知道耶律乙辛到底看了什么消息,但他知道皇帝现在心情大坏。

    他额头上蒙蒙一层冷汗,“还是之前的两条,立刻释放所有被捕的宋人,并交还财物。”

    耶律乙辛的心情更坏了一层,“汴京来的信他也收到了,就没有别的话了?”

    馆伴使汗出如浆,但他还是得如实回报,“没有。”

    要是能看一看密信就好了,那样就能知道章惇韩冈开出的谈判底线了。

    宋人传递的信件,都是通过大辽的铁路。如果耶律乙辛想看,总归是能看到。如果有办法瞒过宋人拆看后再复原,耶律乙辛不介意了解一下宋人的底限。但这很难做到,耶律乙辛也就不想丢人现眼,而且宋人也会提防。

    昔年宋国富弼出使辽国,每次收到家信就直接丢掉,不管上面写了什么,都不想给辽人找到利用的机会。

    “看来是把大辽当成了吐蕃西夏大理那样的小国了。”

    耶律乙辛挥手让已经在发抖的馆伴使退下。

    “父皇后悔了?”

    只剩父子的金帐中,耶律隆忽然问道。

    “攘外必先安内。不先将肚子里面的虫豸给清掉,怎么能拿得刀枪?”

    耶律乙辛没有正面回答。实际上,还是有一点悔意。

    他在事前是考虑过宋人可能会有的反应,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败得那么惨,闹得现在没有一点谈判的底气。

    “父皇,宋人还不打算开战!”耶律隆明白耶律乙辛的心情,宽慰了一句。

    这也是耶律乙辛和他的臣子们讨论之后所得到的结论,就在得知开封方面派出了两位参知政事,分别就任河北河东制置使,就更进一步加以确认。

    如果南朝当真打算决一死战,边境上就不会这么平静。宋人在河东河北也只设了制置使,而不是宣抚使,由此可见一斑——想与拥有百万雄师的大辽全面开战,只凭制置使手上的权限可远远不够。

    “章惇、韩冈是不准备与我大辽全面开战。”耶律乙辛的脸上浮起了一个讽刺的微笑,“但这是因为他们怕战事旷日持久,又不能保证一定获胜。如果他们发现情况正好相反呢?”

    计划是可以随时改变的,如果大辽显得过于衰弱,又怎么敢保证宋人不会改变心意?

    耶律乙辛当年做权臣的时候,一开始也没敢想过要篡位。而南面的宋国,那位宋太宗,在攻灭北汉之前,怕也是没想过要顺便把燕云给收复。

    都是只是时势使然,发觉有那么一个机会了,方才大胆出手。只不过,耶律乙辛成功了,而宋太宗失败了罢了。

    大辽的真实国力,一直被不断列装的大炮给掩盖住。还有过去的一场场胜利,也造就了宋人对大辽的畏惧。

    但这一次海上大败,却将挡在身外的纱帐给掀起来了,一旦宋人通过者两场海战,了解到了大辽的虚实,又岂会就此放过?西域、大理、南洋,宋人对开疆辟土的兴趣绝不比大辽更弱。

    如果现在不及时反击,那么半年之内,说不定就能看见运送宋国大军的列车,穿梭在河北和河东的铁路线上,出现在大辽南方的国界前。

    必须予以回击,耶律隆更不想自己还没即位,就发现能继承的国家不在了,“昨日的提议,还请父皇应允。”

    “选精锐渡海去沧州?”

    “是。”耶律隆大声道。宋人的军舰炮火虽猛,但那么些条船,封锁不了整个黄海。

    宋国的海岸线有数万里,怎么防?一艘小舟,就能带着一队精锐登陆宋境。

    “最后回来的,能有三分之一吗?”

    “只在沧州,当然能!”

    沧州多滩涂,一向是荒僻之地,户口稀少。但自从陕西人在那边修海堤,辟田壤,许多不能种麦的盐碱之地,已经变成了棉花的海洋。

    用贝壳烧制石灰,修起了一座座庄园。但这样的庄园,在辽国精锐面前,耶律隆确信,他们不堪一击。

    “南朝允许民间持有的武器,只有短兵,弓和火绳枪,不会有长矛、陌刀,当然更不会有神臂弓、燧发枪和火炮。比不得我大辽精锐。”

    生死大敌,辽人对宋国的侦查,细到方方面面。为了维持这一张情报网,耶律乙辛手中为此花费的财物,每年都在百万贯之上。而这面耗资巨大的情报网,九成的精力放在开封以北,而这九成之中,又有一半以上是在边境上。

    耶律隆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张情报网,但直到最近,才知道已经扩张到如此之大的规模,能对大宋边州有如此详细的了解。

    “那些庄园都不入忠义社,与城池都相距甚远。攻破几座庄园,让河北人知道我们也有反制的手段。”

    耶律乙辛摇摇头,“小动作是不够的。”

    “父皇,儿臣请领军南下!”

    耶律隆来到耶律乙辛的身前,单膝跪倒。他已经不能再忍耐。宋人势强,大辽势弱,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含辱忍垢,不能让失败盘绕在大辽的头上。

    “大军屯在界上,又有精锐攻杀在腹心,再传出父皇对宋人要求的回应,儿臣不信那河北人都会愿意看着大辽开战!”

    耶律乙辛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草原的风弄得粗糙无比的黑脸,与他的其他儿孙截然不同,如果是之前,耶律乙辛会说一句,大辽储君,岂能轻易陷阵?但现在不一样了。春天也不适合出动大军,但形势如此,又岂能等到秋后?

    “也好,用大辽一贯的办法。老办法,才是好办法。”耶律乙辛不再持重,现在是需要决断的时候了,“不过,该如何攻,我们父子要好好合计一下。”

第50章 南北(十)() 
辽人开始整军南下,韩钟不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但绝对是第一批中的一员,肯定比他的父亲还早一点。

    大宋与北方的庞然巨。之间的纷争,终于你来我往的不断较量中,进入了更加激烈的阶段。

    就像在街头吵架的两个壮汉,互相亮着肌肉,亮着亮着就打在一处了。

    自从铁路勾连东西南北之后,河北这里只有急脚递、或更高一级的金牌急脚还是利用驿马来传递,寻常消息、乃至军情,都是通过铁路送回。

    驿站系统已经跟铁路合并,都在一处管了。还在保州的韩钟,突然间发现他手底下的驿马,使用率陡然升高了许多。按自然学会的习惯画出图表,那就是一条忽然变得笔直向上的曲线。

    然后他就知道,辽国大军南下了。

    定保一带,是河北防线的正中央,没有真定府的太行余脉,也没有沧州、雄州的滔滔黄河,只有人工挖掘出来的稻田、渠道。

    在天门寨城头上极目远眺,除了无尽的旷野之外,一个月前,还有着几分人气的榷场镇子,现在是一片萧瑟。

    正晌午的时间,都看不到有一道炊烟,本是为了方便往来货运马车特意修得有三十步宽的镇中大道,现在压根看不见一条人影,只看见几只狗在大路上跑。

    上个月韩钟过来走了一趟——其实也就二十天不到的时间——镇子里面的住家还有一多半。他听说还没闹起来的时候,更是挤得连各家客栈的马厩,都能收个铺位钱。

    “兵荒马乱啊。”韩钟不禁叹了一句。到底新起的镇子,住里面的谁家根基都不在这里,也没什么故土难离的想法,一听辽人准备动手就走了个精光。

    “二郎。”跟在后面的伴当提醒了一句,做客人的在主人家里说家室不靖,未免太过分了点。

    韩钟笑了笑,回头看城寨中,“这边倒好。”

    国界北面的确是乱了,不过天门寨中倒真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一进一出皆有规程。

    出寨巡防的马队,一队队的出去,又一队队的回来。城内街道、营房的巡逻也比平日更严整了几分。

    城墙、炮台,以及外面的炮垒,壕沟,已经按照一级战备的标准,派上了兵员驻守。库房那边,一箱箱的弹药被搬出来,由马车送到各个预备阵地上去。临战前的气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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